卿太容还惦记着月羽新煲的红枣老鸭汤,由着跑回的亭风拉住衣袖,看着门外的几人,微微掀眉:“诸位深夜到访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这节骨眼来,除了和剑尊季隋有关,还能有什么贵干。
但看着眼前的人,是怕你有事这样的理由又说不出口了。
易青裳有些头疼。
巫梧则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宛如一双璧人的卿太容和月羽。
月羽他……怎么可能?!
还是秦旌率先反应过来。
清峻的修士没去看疑点重重的月羽,只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袋梅脯,自来熟地走上前,揉了揉亭风的头顶。
然后将梅脯半塞半送到半大少年的手里,秦旌有模有样地望了望天色,做为难状。
“啊,一回神竟然就这么晚了。街上的酒楼也都已经打烊,初来乍到又无亲无故的,大家怕是今夜都要露宿街头了……”
同行一路,胥更景已经多少了解了秦旌的处事风格,背负长弓,老神在在地跟在众人身后。
姜爻则从月羽出现开始就一脸的冷色。
秦旌打的是感情牌。
可惜卿太容毫无道友情怀,并不打算放人进来分一杯她的汤,任由秦公子说干了嘴。
反而是月羽从一开始的沉默中开口,让出了条路:“若各位不嫌弃,不妨近日就歇在寒舍。”
亭风闻言惊讶地看了眼素来喜静的月羽。
一刻钟后,往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都坐在了热锅前。
水池在灯火和风下波光粼粼。
而亭子里,是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泡和诱人香味的汤锅。
素质沉静的青年一席雪色长衣,跪坐在美人灯下。隽秀的眉眼晕在水雾里,看起来画卷般出尘又缥缈。偏偏敛拢起的长袖下,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竹筷,正不时地在往锅里添菜。
使得这副画卷像是被蓦然拉入了凡世,平添两分烟火气。
哪有半点妖祟的模样。
易青裳神色复杂,隐有怅惘。
本来由着巫梧对月羽的说法,怎么这次扶余宗带队的也该是掌门或者是巫梧的师长。但她那日测选惊鸿一瞥下,看着月羽和卿太容,不知为何就是无端想到了宋长老和小师妹。
如果小师妹没有殒落……
易青裳垂下眼帘。
亭风年纪小,撑着的注意力很快被吃的吸引。但还记得卿太容看不见,先挑出的食物都裹了蘸料放进了她的碗里。
而秦旌早在测选局上对卿太容起了兴趣,正琢磨着要怎么献殷勤将人挖去策剑呢,见状也给她夹起菜来。
却被卿太容端起碗利落地躲开。
这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
胥更景、巫梧:……
有这么一打岔,气氛反而奇异地活跃了起来。
说着要替月羽清除暗疾,在国师府落脚后卿太容就找到了当世第一大医宗,长明宗。也不知道她许诺了什么报酬,请动了长明的嫡传大弟子亲自来皇城为月羽治病。
长明宗回信半个月后能到。
其他宗门陆陆续续派来的弟子,也都到达了皇城。
而与此同时,关于剑尊季隋踪迹的消息开始满天飞,真的假的难以甄别,甚至还有混入的魔族和妖魅在其中搅浑水。
但很统一的,漩涡中心都隐隐地落在了国师府。
连仍旧不愿意放弃求拜国师救苦救难的百姓们,都对这风雨欲来的架势有所感知,一个个退避三尺。
偏偏最应该有所觉的国师月羽和卿太容,却没事人一般出入寻常。
亭风每日早早坐在卿太容房门前。
卿太容起身就能看见半大的少年,正对着她昨夜扯着月羽一起推演出来的鲁班图纸,仿做得热火朝天。
她也来了点儿兴致。
卿太容蹲在地上,拿起剪刀咔擦咔擦就剪了一条长长长长的尾巴,糊上米汤,吧嗒下粘了上去。
很快,一个架着纸鸢双翼的□□在两人手里成形。
最后一步是在纸鸢上画图案。
亭风画的是轮大雪天的圆月,底下一只羽毛格外顺滑洁白的白鹤,至于卿太容……亭风拎着笔,老半天没动,想不到什么意象最适合她。
好在月羽也从灶房出来了。
亭风将笔递给走来的月羽,看着青年放下手中的桂花糕,沉默片刻,画上了一只烈日。
雪见日融,月见日落。
卿太容漫漫地想,这寓意实在称不上好。
秋意渐深,半夜里又落起了雨,绵绵的细雨下了一夜,卷起落叶,凉意浸透窗柩。
白日里又解决了一波爬墙的散修,卿太容微觉倦意,睡得深,这夜突然被雨声吵醒,竟然有些不适应的恍惚。
她拥着薄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望向窗外湿漉漉的风雨,眸色出神。
识海中刚挣脱神秘力量束缚的系统,龇牙咧嘴地喘气,唯恐下一刻又被拖回小黑屋,疯狂给卿太容留提示。
【祭台!祭台!季隋的气息出现了,在旧祭台!季——】
系统突然住嘴,惊疑地看向卿太容夜色下有些意兴阑珊的面孔。
卿太容起身。
她执灯穿过寂静浓稠的黑暗,路过曲廊,回亭,荒芜的后院,最后停在了国师府深处一座被废弃的旧屋前。
推开门。
看清楚屋中布置的瞬间,本就惊疑不定的系统差点没乱码:!
比起他处的富丽,旧屋中的布置要简约典雅许多。除了一套卧榻,案椅,就只有长久未曾点燃过的长明灯,和角落里的累累书卷。
但那长明灯,那卧榻,那案椅,那些泛黄的书卷,甚至书卷中夹杂的花笺……系统绝不会认错。
这些,不都是卿太容曾经在扶余宗的住处所用过的东西么!
卿太容顺着记忆,点亮了长明灯,旧屋中顿时变得通明温暖。
木案上摆放着个不起眼的沉木匣子。
卿太容从木匣中取出画卷打开。
画的是座荒凉僻静的小院,腐朽的新房,嫁衣逶迤曳地的女子站在床前。
床上的青年眉眼如画,妆容侬丽,穿了身同式的喜服,乌黑长发拢在被俗艳的盖头里,仰首看着她。
这是她和月羽初次相见时的场景。
但不同的是,那时候伤痕累累的半妖眼底全是冷淡的讥诮,对着她笑意浮浅木然,而此刻,画中的他却神色安宁。
如待故人归。
只是故人迟迟……
不曾归。
突然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被风吹阖的木门被拍得震天响。然而只有两声,随后又骤地沉寂下去,让人容易以为是错觉。
但卿太容清楚不是错觉,她打开门。
门槛上蜷坐着亭风。跟昨日放纸鸢时的灵动截然不同,半大少年此刻将头埋在手臂里,明明听见开门了,却没有动弹。
还只是个孩子呢。
卿太容站在亭风面前。
亭风感知到了她的气息,仍没动。
直到卿太容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头……亭风肩头颤抖,终于从臂中抬首,露出发红的杏眼,里面神色布满了挣扎和犹豫:“主人。”
卿太容首次应了这声主人:“嗯。”
亭风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主人能回来,他很高兴,他也想长长久久地留下主人。但如果是主人自己不愿意留下来呢?
亭风没有答案。
只知道,无论主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不会阻拦。
这样想着,亭风褪去幻化成人形的手臂,将鹤羽轻轻搭在卿太容的掌心里。
卿太容眸光中不见意外。
反而是系统猛地一个激灵,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若亭风是胖仙鹤……那月羽岂不是……
某个禁忌的名字涌上嘴边。
系统看看长明灯和画卷,看看亭风,又看看卿太容,暴躁又无措。根本想不通明明只是和宿主一起被丢回来弥补剧情漏洞的小任务,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还有,系统抓了把虚拟成头发的数据,语气严肃。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月羽其实就是那个人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是从月羽对她过分深重的爱恨开始起疑;从他一次又一次的想靠近又推开,从他阵法中丝毫不掩饰的自毁,从他的花糕中有所猜测;最后在他的疼痛和隐忍中确定。
真正动过心的人,就算换了身份,换了皮囊,会被一时蒙蔽,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直无所觉呢。
但卿太容没有向系统解释的意思,只是牵起亭风,带着少年朝外走去。
亭风咬唇,回头看了看已经被打开过的木匣,几番张嘴,最后却只是小声地朝卿太容嗫喏道:“他疯了。”
疯了?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在说,他疯了。
卿太容眸色幽深。
不过片刻后,她取出粒药丸含在舌下,散漫地搭下眼皮:算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袖口里传讯石微弱地闪烁白光,是长明宗的大弟子到了,问她何时有空。
卿太容随手回复完,抬眼就看见了姜爻。
姜爻神色薄冷,抱臂倚墙,不知道看了多久。该恨铁不成钢的,一个坑摔两次,有这闲功夫什么大道成不了。
他就该撺掇卿太容修无情道的!
这样想着,姜爻待卿太容走近,没有废话直接变回了召伏令,叩在了她的本命剑解春风上,恶狠狠地警告她。
“我是凶器,凶器!”
“是帮你斩敌除魔的,不是拿来护人!”
“你再敢、再敢……”
姜爻没说下去,一想到当初眼睁睁地看着卿太容殒落在剑阵中,自己却被用来在挡着旁人,就气得不想跟她说话,直接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