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聚魂阵

勉强食饱之后就该干活了。

山中岁月静谧,小院地处半山腰,几处不大的亭屋皆由湘竹制成,经由岁月,显示出似青绿又近淡黄的颜色。周围人迹罕见,也从没有人来拜访过,亭风便将仅剩的一个屋子改成了书房。

书房里面同样腐朽冷旷。

一方桌案侧对屋门,几摞泛黄的书册整齐地装在木箱子里摆放在角落,箱面上积了薄薄的层灰。

卿太容打开小窗,让日光更多地透射进来。

屋内顿时光亮了许多。

窗下是丛高瘦的细竹,影子也从光里透进来摇摇晃晃落在地上。

卿太容踩着竹影走到木箱前,将书册取出,简单浏览后归类,一一排列好。

书册种类繁多。

剑道、符箓、阵法甚至丹修都多有涉及,不过最多的还是符篆,符合月羽在洗心台上硬磕残血的行为和身份。

但第二多的书却不是剑道。

而是阵法,其中还夹杂着好几本孤本。

卿太容不擅此道,也能粗略看出来这些翻旧了的符阵残章上,隐隐透出的诡异和强大的势。

要知道,虽然月羽身上有系统检测出的奇高的气运值,但他和季隋明显不同。

季隋年少成名,禀赋、心性一骑绝尘,也花费了将近两百年的时间,在成为汝南众仙门尊崇的剑尊之后,才被小世界承认,成为气运集大成者。

而月羽呢。

他又凭借什么?

不得不说,月羽引起了卿太容的几分兴趣。

她收敛杂念,将心思沉进这些残章,试图补全这些残章,若能知道月羽的目的,说不定就能倒推出他身上隐藏的秘密。

待卿太容再次抬眼,已经天色暝暝。

又饿了。

卿太容一停下来,被忽略了的五藏腑立马就在抗议。

她走出去,就看见了门口俯身抱起亭风的月羽。

看得出来半大的少年坐在门前石阶上蹲守已久,环抱着膝盖,头埋在手臂里,都睡着了还不安稳,被抱起时,抓着月羽的衣袖皱眉小声重复:“不要走……主人,不要再丢下亭风……”

卿太容探究的,同时也是平静的并无多大波动的视线,越过亭风,落在月羽身上。

月羽却没有去看她。

早就知道结果的不是么。

摇尾乞怜根本换不来丝毫的怜悯。

他看着屋内桌案上摆满的书册,淡声道:“你已入我门下,若有不懂,可以来问我。”

【你已入我门下,此后万事该由我照拂,无需独自逞强。】

明明前一刻看着半大少年对她奇异的眷恋,还可以无动于衷。

此刻听到月羽的话,卿太容脑海中却骤然浮现了相似的一幕:长明灯通明温暖,同样素雅冷清的仙人俯低身子,松挽的长发散落,视线与她平齐……

她有些恍惚。

只片刻后,卿太容眸中的恍惚再次湮隐,抬手指向屋内还未思索出来的残章,随口问道:“那师父可否告诉玉谪,那些是什么?”

不曾想,月羽还真的回答了她。

“聚魂阵。”月羽抱着亭风回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虚浮以外的笑意,却仍是讽刺的,“我有一故人,死生不得忘。”

死生,不得放。

等月羽走远,听了好些日子墙角的系统又忍不住冒头了,敲了敲卿太容,提议。

【要不我们还是选回原来的路线吧?】

——找出失踪的季隋,消除他身上的危机。

不比在这里云里雾里的,来得直接多了。

聚魂阵什么的,可一听就不是好人会做的事情。何况巫梧活得好好的,月羽又是要复活谁?

月羽的气息总给系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系统也不是没怀疑过他是卿太容上个任务里的旧人,尤其是那位被她始乱终弃了的仙人。

不过那个名字是个禁忌,系统完全不敢提。

但系统很确定,在卿太容的干预下,没有如原剧情般身败名裂、堕落泥潭,三百年过去,那位的确是寿终正寝了的。

想到这,系统抛开疑虑接着回到任务,继续分析。

【之前借助测选局,我们已经排除了扶余宗的禁地。】

系统的存在,对于小世界来说完全是漏洞。

能躲过它的探查,彻底隐藏住季隋气息的地方不多,除了天险之地,就只有一些灵气极度受限的地界。

比如扶余宗久负盛名的禁地。

再比如境外的魔域。

事实上,境外的魔域按理说才是重头戏。

毕竟季隋既然还活着,却消踪匿迹,整整十年间任由妖魔不断壮大,要么是修为陷入了瓶颈在闭关,不知世事;要么就是陷入了难以突破的困境,甚至是被谁囚在了某个地方。

以季隋的修为,哪怕是被偷袭,这个谁,也只能是十年前横空出世的魔君。

但奇怪的是,又确实不是魔君做的。

不然以两人的修为,系统不可能始终没有探查到这么大的灵力波动。

系统甚至反向去探查过魔君的气息,却发现他这十年间就一直不在魔域。

魔君竟然不在魔域?

系统代码上有很多问号。

【但除了禁地和境外的魔域,季隋还能在哪里?】

想来想去,系统直觉还是和魔君脱不了干系。

卿太容重新捡起地上被风吹落的符纸,按照月羽给出的提示,继续修复残缺的阵法。

窗外不知何时升起的弦月,银辉洒落在身上,她嗓音闲漫,出口就是暴击:“你觉得以我现在的修为,就算魔君不在魔域,硬碰硬对上,我能有胜算?”

系统瞬间默,数据捂脸。

忘了,现在的宿主已经不是当年一剑破四十三州大阵的宿主了。而且哪怕有机会,他们也不可能再待个两百年重头修炼。

没有明说要不要放弃月羽身上的谜团,只是落笔的指尖顿住,卿太容想到了什么:“还有一个地方没查。”

系统:??

“凡人域的重城。”

同样的灵气极度受限,同样的可以掩人耳目。

第二天一大早亭风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屋内。少年脸上闪过惊慌,连忙起身就朝外面跑去,却差点撞在了门前的月羽身上。

亭风猛然止步。

在面对月羽时,看得出来明显的拘谨。

只是那点拘谨,在亭风余光看见了院中正练剑的女子后,忽的就消散了。

少年的眸中,瞬间迸射出了能晃花人眼的喜悦,绕开月羽,冲到了卿太容的面前,仰首看着她:“主人,你、你没走。”

“你是不是……”

亭风咬唇。

大概觉得单是自己分量还不够,亭风侧开身,露出了背后的月羽,尽管迟疑还是满目期待地问出了口,“你是不是不会再离开了?”

话落,周遭的风声似乎都静了。

站在簌簌飘落的竹叶下的青年修士,闻言没有抬眸,乌发被一枚淡青色的玉叩束起,晨雾中面目清寒,教人看不出情绪和想法。

……

答案自然是否认的。

卿太容从未想过为谁停留,小世界对她而言只是小世界而已。

现实于她才是真切的存在。

但罕见的,她这会儿迟疑了,不是迟疑自己的答案,而是迟疑是否要就这样开口。看着不远处的月羽和少年,卿太容竟然生出了种荒谬的,仿佛自己正在抛弃他们的即视感。

吃瓜系统:别说,确实有“抛夫弃子”那味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许诺,亭风眼中的期待渐渐湮灭。

少年脸上勉强牵扯出笑意,低着头,拉住卿太容的衣袖,转移开话题:“主人一定饿了吧,亭风这就带你去摘——”

“要不要和我学剑?”

卿太容突然出声。

代替正面回答亭风的上个问题,卿太容将手中的剑,塞到了少年的手里,握着他的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然后对着怔愣的少年,卿太容再次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要不要和我学剑?或者其他的什么,御风,画符,设阵,我会的都可以。”

琉璃易碎,人总会分离。

手中的剑却永远都在。

生活不易,卿某人叹气,可别再往她身上甩些乱七八糟的因果了。

亭风被卿太容没头没尾的话问住。他听不出卿太容的言外之意,只以为她哪怕还没决定留下,终究态度还是软化了些,怔愣之后是连连的点头:“亭风愿意!”

但亭风的答应刚出口,就蓦地想到了自己的本体……

不知道要怎么样反悔,或者是打消卿太容的念头,少年只能求助地看向月羽。

一直安静得犹如玉偶的修士终于动了。

却是起步走进了灶房。

独留亭风在原地眼神绝望。

亭风以前在宗门的时候,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扶余上下向来风气宽松,少有严师出没;就连卿太容本人也不是严苛的性子。

少年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握紧了手中的木剑。

不曾想第一天就被卿太容教做人了。

接着第二天,第三天……亭风手软脚软地趴在荷塘边的大石块上,猛吸草木灵气,勉强维持住人形,连一贯喜欢的小鱼仔悠哉悠哉地从身旁游过,都没有多余的反应。

呜呜呜,做人好难。

还是鹤生让人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