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可能唤了句师父,就真的立马成了扶余宗的弟子。
卿太容心里也清楚这点,所以那日在山门前,她只是轻而坚定地抓住了清美素雅的仙人衣袖。然后尽量不那么讨嫌的,跌跌撞撞却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一步步踏上传说中的登天阶,入了宗门。
再之后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掌事还是不放弃,待少女稍事休养后,就让弟子带她去测了灵根。
凡人境不是没有出过凡人在灵气极其稀薄的情况下,生出过灵根事来。但概率万中无一就是了。掌事本意还是劝退,想让少女先去长明宗求医。
但谁能想到,她测出来的,却是震惊了整个宗门的空灵根!
空灵根……
整个汝南仙门境,几千年来所出都寥寥无几的空灵根!
那片刻,瞎猫碰到死耗子、睡着捡到了珍宝,都不足以形容掌门和其余掌事们心中的澎湃。
相比而言,刚测出空灵根的少女反而面色平静,仿若全然不知自己的特殊。
预料之中罢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师父”,自然不足以让她拜入师门,但要是再加上绝顶的天赋呢?
卿太容预知了结果,测完天赋后,便只是站在摆放测灵石的高台上,顶着蒙眼的布帛阖眼,有意无意地将外放的神识,放在台下的宗门子弟身上。
准确点说,是放在练剑台边缘的那抹幽幽的优昙身上。
唔,想折下来。
卿太容心思微动,随即就仰首,朝扶余掌门和各个掌事出声问道:“现在,我可以留下了么?”
接待的掌事,也是安排卿太容入宗和测试天赋的那位老人,没想到自己想要用天赋的借口劝退小姑娘的心思,竟然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一时有些尴尬。
而掌门周末履却已经直接拍板:“当然能留下!”
“只要你……小容是吧,愿意留下。整个扶余宗将愿意倾力为你求医,助你登上仙门大道!”
“其余有任何的要求,宗门也都会尽力满足!”
那可是万万中无一的空灵根!
上一个被测出空灵根的,还是鸿蒙宗那位被视为禁忌的首徒。
而想及那位令鸿蒙宗都大伤元气的逆徒,掌门周末履还是犹豫了下。
空灵根虽好,却不是小小的扶余能留得下的。现在就将她的天赋上报给各大宗门,然后让大宗门们为她保驾护航、寻医求药,对于少女来说才是最优解。
而后但凡少女念着点他们扶余宗的好,就够宗门地位稳稳地进一阶了。
只是,要是再没有天赋好的新弟子,带来足够的灵石进项,他们扶余宗怕是……根本就撑不了那个时候了。
各峰掌事也清楚这点,俱都沉默。
这样的反复拉扯下,掌门最后还是咬牙继续对少女补充道:“但你天赋太高,可以进最好的宗门,长明宗也不在话下。扶余只是个小宗门,资源有限——”
原著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见到少女的天灵根,扶余宗上下俱是惊叹,欢欢喜喜将人扣了下来。】
然而对于这点异动,卿太容既上心,又不太在意,闻言径直打断了掌门的犹豫:“我想留在扶余。”
未免其余人再胡乱加戏,少女还直接将后路说死了,语调沉稳笃定:“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天赋很好,极好。但这是我的选择,我仰慕扶余已久,想要留下。此后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话落,卿太容朝掌门俯身作揖,按着凡间的礼仪:“还请扶余宗收下卿太容。”
掌门人还在迟疑。
卿太容于是推了最后一把,脸上露出入宗以来,第一个看起来波动比较大的神情,微微迟疑又期待地问道:“不知道掌门先前说的,我可以提出任何要求的话,还做数么?”
怎么突然提到这茬了。
周末履从诧异中回神,立马正色道:“自然做数。”
卿太容也没有为难掌门,提出的要求不算简单,也不苛难:“听说带我上宗门的仙长是位医脉长老,还未收过弟子。我自幼体弱,涉猎过些医书,很是喜欢,所以想要拜那位长老为师。”
掌门闻言,下意识地看向武台边缘的宋扶雪。
很明显,年轻的道长也听清楚了,垂首的模样似在思索。
最后在掌门和各掌事的紧张中,宋扶雪微微颔首。
就这样,卿太容拜入了扶余宗。
还是那句,空灵根虽好,却不是小小的扶余能拥有的。因为卿太容执意要留下,掌门和掌事们商量后,便将她的禀赋,按照弱一级的天灵根报了上去。
然后由着她拜了宋扶雪为师。
反正整个宗门也没谁有能力教她,不如让她将扶余当个跳板,养养身子。
扶余宗最高的山脉上,嶙峋的石块常年覆雪,因着入冬,雪更是又厚又软地铺了一层。
宋扶雪独身居住在峰顶的洞府里。
掌门说的优待没有掺水,顾忌着少女无法视物,早早地为她备了颇有灵性的指路仙鹤;被褥、灶台、菜果等还未入道的子弟可能用到的凡间物品也俱都备齐。
瘦弱的少女骑着胖仙鹤,跟在素雅清冷的仙人身后,慢慢飞到山顶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一师一徒邻门而住。
宋扶雪没当过师父,会收下少女,只是清楚扶余的难处,为了报答宗门救过他的恩情。将少女送到住处后,他便进了自己的寝屋。
不曾想,半夜里会被敲门。
年轻的道长乌发已松解下,外罩长衣,打开门,看着抱着被褥站在门前的少女。
卿太容修为被压得狠,哪怕有厚被褥,这会儿还是冻得小脸苍白。
她面色还端着凡间官家女儿的娴雅,身上重重叠叠穿了几层披风,帷帽遮住了头顶和本来就蒙住的眼睛,只露出尖尖的鼻头和下颌。
少女嗓音又弱又哑,随口找了借口:“师父,可以教我……咳咳。”
话没说完,她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顿时头垂低更低,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教她什么呢。
宋扶雪听着少女未尽的话,淡淡地想到,凡人们进入仙门,想学的第一件事往往会是什么。
御剑?长生不老?
还是自不量力的平山海?
都不是。
卿太容稍稍平复好咳嗽,苍白的唇色反而因为用力的咳而有了点血色,继续道:“师父可以教我宗中的礼仪么?”
宋扶雪微微一怔,没想到少女提出的第一个要求,竟然是这个。但再念及测试台上少女朝掌门作的揖和她的出身,似乎又不奇怪了。
宋扶雪打开门,领少女进屋。
没想到被动静惊动后的胖仙鹤,也这时候醒了过来,见着少女进屋子,马上不管不顾地跟在身后,将自己的胖翅膀一起挤了进去。
然后被宋扶雪轻飘飘看了眼后,仙鹤就自觉地缩在了少女身后。
比起卿太容那间屋子的桌椅妆匣齐全,宋扶雪屋中的布置和他人般,堪称冷清。除了卧榻,一套案椅,就只有长久未曾点燃过的长明灯,和角落里的累累书卷。
一线灯油点在桌案上。
少女进屋后,长明灯便被点燃,屋内顿时亮堂如昼。
温度也肉眼可知的变得没那么冷了。
卿太容被领到榻前,听过一阵修士更换被褥的窸窣声响。随即身后的仙鹤拱了拱她的手指,长长的喙衔住她衣裙,示意往前。
卿太容随着仙鹤动作,脱了沾雪的鞋,坐到卧榻上,又接过宋扶雪递来的被褥围好。
这些做完之后两人一阵无话。
胖仙鹤任务完成,摇摆着屁股走去角落窝着继续补觉了。
还是卿太容先出声,打破了沉默,仰首轻唤道:“师父。”
宋扶雪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再次动了。
……看着榻上病弱的少女,不知道为何,他竟然想起了当初惊鸿一瞥下,那个惊才绝艳的人。
明明两个人看起来这么不一样。
但不会是她的,这世上都不会有她了。
想到这,宋扶雪本就素净如画的眉眼更冷清了几分,抬手取簪简单挽起发,席地跪坐到榻前,应了声:“嗯。”
因着少女的眼疾,宋扶雪无法直接展示动作,只能尽量用语言来描述清楚。
“仙门对礼仪讲究不严,只需要记住常规的几种即可。”
“比如拜见掌门。”
“微微躬身,左手握拳,右手覆于左手指面,往前送半臂距离,举至肩……”
“若是手不离剑的剑修,握拳的手用做握剑,也是可以的。”
“再比如与同门相见……”
“或者是……”
都是些卿太容早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但听着宋扶雪用清冷柔缓的嗓音讲解,她竟然意外地没有觉得不耐。
本就不多的内容,不过半刻钟就讲完了。
卿太容也学完了。
她记性好,几乎是过耳不忘,宋扶雪讲解的那点内容完全可以倒背如流,也就不存在学得太快露出破绽的问题。
只是,长夜漫漫。
于是卿太容有意地延长话题道:“那拜师的礼仪呢?”
宋扶雪垂眼,视线落到地面长明灯的影子上:“我教不了你,算不上你真正的师父,无需对我行礼。”
还是需要的。
卿太容还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于是继续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是仙长带我走上的登天阶,入了仙门,便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哪有什么永远呢。
宋扶雪闻言倦怠地想,却还是没再推辞,同刚才那般细致地讲解了起来。
然后他就发现,前一刻还敏慧善学的少女,突然变得怎么都学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