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 宇
高三了,一直东奔西跑的,最后还是没个结果。姥姥生了很严重的病,春节也只能在医院维持,可悲的是住哪家医院得什么病我竟然还不知道。妈妈说,姥姥从二楼搬到了四楼,才知道姥姥胆管结石手术后引起高血压,导致心脏有了问题。妈妈和舅舅成天成宿轮班护理,快开学了,顺便我也过去一趟。听说情况很不好,有一阵子姥姥开始按个人神神秘秘地嘱咐些最后的话,这我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尽一份外孙子的责任吧。不幸的是探望地提议还是爸爸想出来的,路上我还想着能不能尽早回来,到楼下偷偷上一小时网。虽然上网并不是打游戏,我依然觉得当时的想法可耻。
还记得小时候,姥姥总是偷偷对着我使眼色,或者张牙舞爪的,为了不激怒干部离休的姥爷,每次从姥姥家回来,姥姥经常会塞一些坐车钱掺杂零用钱给我,所以去姥姥家一直是我的美差。这种庇护行为经常遭到表哥的嫉妒,当时我们还小,嫉妒心就很容易滋生。印象中,姥姥永远是胖胖的,多余的赘肉会挂在脖子下面,胳膊下面,如此等等。姥姥是个清洁工,虽然工作在当时看来并不算什么光宗耀祖的工作,但是现在世道却不同了,要不是姥姥的医保,高得吓人的医疗费用,也够一家人忙活的了。
傍晚,走进吉大一院。
之前路过的旁边的窗子,顺着灯光看进去,有耀眼的灯光和三三两两的人。我突然意识到,好久都没来过医院。这种严肃的氛围让我感觉到如此压抑。进了门,我赫然有个想法,毕业后要不要来这里制作个DV,然后写本书,叫《死亡日记》。
进了病房,猛然发现,在一张整洁如新的床上,一个悬挂着的藤蔓的输液管尽头,就是我的姥姥,瘦小,孱弱,安静。仿佛一夜之间从一位胖胖的老人变成幼小的新生儿。前两天因为电解质紊乱,造成神经兴奋折腾了好几天没合眼,现在安静地睡下了。当时我很气愤,电解质紊乱这种现象只要学过高中生物的都知道,怎么不早注射含矿物质的葡萄糖。
姥姥慢慢睁开眼,看着我,那双黑色的,晶莹却呆滞的眼球盯着我,说一声,刘宇来了。我挂着僵硬的笑,不知道该讲什么。也许她也无心记挂许多了,在她眼里,自己是个即将走进死亡关的无用的老太太,也许顾不上想着那么那么多的人和事情吧。转个身,姥姥起身吃饭了。舅妈在旁边一口一口喂,先在嘴边吹吹,然后试试不烫了,再送到姥姥口中,像照顾一个懵懂的婴儿。我想是不是这个偏心眼的姥姥刚才感觉到无望了,她发现过去疼爱的外孙子,仿佛一只翅膀硬了的白眼狼,在她生命中最后一点点时间里,还不肯露面。小时候的种种,和前阵子姥姥塞给我几百块钱的情景,突然让我感觉到温暖,感觉到爱和酸楚。这样爱我的人,如此孱弱,而我只能充当她吃饭时后备的依靠。即便做个依靠,也算我的一份爱吧,去回报这个付出了一辈子,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牵挂的老人。至少让她明白,她的爱,给我带来温暖。
姥姥躺下后,立刻说大便了。大小便对这位老人显然已经不好控制。我看到她紫色的嘴唇微张,牙齿稀疏,露出一些大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她曾经说过,自己不敢闭眼,一闭眼什么都能看得到。黑色的眼球在晃眼的灯光下锃亮锃亮。仿佛她用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力气要照亮她短暂的一生。我突然感觉到呼吸困难,恐惧和歇斯底里。我看到,洁白剥啄的墙壁,挂着口罩的年轻护士,和形迹匆匆的医生,昼夜不停的日光灯,旁边埋怨,责骂的濒临死亡的老太太,周围一群人低垂到面庞的目光。突然意识到死亡,对死亡的恐惧和歇斯底里。
歇斯底里,呼吸紧张。不停翻动的呼吸机,忙三火四的手术医师,然后就是呼吸完最后一口气,停止。从此世界上不曾有你。一切都将静止不前。仿佛自己从十八岁突然跳到八十一岁,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想,这肯定就是姥姥感觉到的恐慌,窒息和绝望。回望一生,重复单调的生活,众多的儿女孙子女,琐碎繁杂的事物和这个诱人的美丽的世界。牵挂成了恐惧的导火索。如果没记错,著名神学家奥古斯丁在《上帝之城》里说过,我们不应该恐惧死亡,死亡是人所不能经历的。但是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很容易就得到解释,存在主义鼻祖克尔凯郭尔在《恐惧与战栗》中告诉我们,宗教是让我们面临巨大的个体存在的恐惧中寻找到同一。这种所谓的存在恐惧也正是存在的价值。
出门的时候,妈妈在给姥姥洗弄脏的内裤。前几天,妈妈跟我说,姥姥二十天都没大便了,很多办法都用过无效后,只能她用手,给姥姥抠出来。别紧张,当时她带着手套。如果有一天真的需要,我想我肯定也毫不犹豫。但我希望永远都没有需要的那一天。
一个人出了门,突然眼睛就湿润了,想哭,却不敢。面对着繁华的城市,仿佛突然迷失在里面。它就仿佛是灯光做的迷宫。而黑暗,黑暗将我包裹,找不到生存突破口。几十年的拼搏,挣扎,努力,奉献,都归结到短短的一口气。对死亡的恐惧还萦绕在我脑海里,可是我发现自己一生都还没能遇到个踏踏实实的人狠狠爱一次,也没付出过任何的亲情和孝道给我的父母,自己的图书计划和DV视角和艺术视觉还没能流传到这个时代的命脉里,最起码连个理想大学都没碰过。死亡对于我来说附带着太多太多价值和牵挂。突然理解了尼采的话,爱能让瞬间永恒。我没能永恒,因为我没爱过。
给新概念的好朋友打电话,他们一个在外地,一个在考上戏。一个郁闷进行时,一个扬扬得意,前途光明。我们都相互暧昧的称兄道弟,也正是这个时候,除了他们,还能找到谁,分享我的恐惧和对存在的渴望。
对死亡的恐惧其实源于爱。发现爱,才是价值。
我是个羞于表达,自闭的人,文字是唯一能吐露心声的形式。担心自己的突然死亡或者其他人的意外。写这篇文章,为了趁来得及告诉他们,我从来没对外人说过的话,我爱你们。一直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