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坐在地板上,仰着粉扑扑的小脸:“陛下,不能到床上去睡。”
陆韧古俯身,双手握着她胳膊,想扶她起来:“为何?”
柳若芊眨着一双黝黑纯净的眼,跟个小赖皮一样用力往后挣,就是不起来:“现在是白天,别人会骂我狐狸精。”
家里搬到十河县之后,住在她家隔壁的隔壁的对门那家商户的公子,娶了个腰和杨柳枝一般柔软的漂亮新媳妇。
成婚之后,那家公子不顾白天黑夜,天天把门一关,拉着新媳妇躺床上睡觉,连生意上的事都不管了。
那家婆婆气得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说那新媳妇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后来那新媳妇出门来,周围人家那些做婆婆的也都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知检点,大白天就缠着男人躺床上睡觉。
臊得那新媳妇捂着脸跑回家,许久不肯出门。
她不懂,回家去问娘,为什么那新媳妇会被骂。
娘掐掐她的脸,说小姑娘家家别瞎打听。
她又跑去隔壁找巧兰,巧兰神秘兮兮地拉着她说悄悄话。
说白天躺床上睡觉不打紧,要紧的是,不能和男人一起。
她又问为什么,巧兰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以后等她嫁人就知道了。
她没搞懂,但她记住了,白天,不能和男人一起,躺床上睡觉,不然就会被骂狐狸精。
当然,精精平等。
身为小人参精,她是不觉得漂漂亮亮的狐狸精有哪里不好的。
可在人族的眼中,说谁是狐狸精,好像都是拿来骂人的。
被骂狐狸精,还是人参精,还是熊瞎子精,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她不想被人围着指指点点地骂。
那些人的嘴脸太过难看,吐沫星子还满天飞,让人厌恶。
可恨的是,她没妖力,万一起了争执打不过,不然谁要是敢骂到她头上,她定要像李二狗媳妇那样,跳着脚骂回去。
灵烟跟她说过,身为陛下的妃嫔,和陛下相处之时,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因为不光后宫那些女人会盯着,就连前朝的那些大臣也都会盯着。
她力气小,灵烟和灵芝两个也不会武功,在这后宫她们无依无靠的,她得小心些,不能让自己陷入麻烦。
听着小姑娘稀奇古怪的话,陆韧古不解:“这两日,你不是一直在与朕同榻而卧?”
柳若芊眼神无辜:“可那都是晚上呀,是在外头榻上呀。”
家家户户的媳妇晚上都是和自家男人一起睡的,再正常不过,没见谁因此挨过骂。
何况在外头榻上,她是光明正大地在念经,坦坦荡荡,侍奉的宫女太监进进出出都看得到的。
可进了寝殿,上了床,就感觉和那总锁门关窗的商户公子一样,鬼鬼祟祟。
白日和晚上有何不同,床上和榻上又有何不同?
陆韧古不理解小姑娘的逻辑,可他此刻疲惫至极,暂没精力仔细探究,伸手把小姑娘打横抱起,就往床那走。
柳若芊急得踢蹬着两条小腿:“陛下哥哥,不要去床上,我不想挨骂呀。”
陆韧古将人牢牢抱着:“放心,在这皇宫,无人敢胡言乱语,否则朕割了他的舌头。”
听着那霸道十足的话,柳若芊老实了,忙摆手:“不用,那不用。”
确保不会有人骂她就行,割舌头什么,也太吓人了。
陆韧古抱着人坐在床边,伸手脱了鞋子,又把柳若芊的鞋子脱掉,随后揽着怀里的人,往床上一倒,闭眼休息。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柳若芊还没反应过来,就躺在了床上。
她枕在陆韧古的胳膊上,仰头看他,见他脸色苍白,眉头微蹙,忍不住开口:“陛下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喊太医来瞧瞧?”
陆韧古揽着她后背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妨。”
柳若芊:“哦。”
【不知道先前陛下哥哥怎么了,一见到我就让抱,还突然晕倒。】
小姑娘侧躺着,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就那么盯着陆韧古的脸看,看着看着,眼睛就弯了起来。
【可真好看!】
可躺了一会儿,她就有些躺不住了。
这大上午的,她早上又在御花园待过,这会儿精神头足着呢。
柳若芊拱了拱,趴了起来,双手撑着下巴继续盯着美人看。
陆韧古虽意识模糊,可并未睡着,听着小姑娘左一句右一句甜甜糯糯的心里话,眉目缓缓舒展。
见陆韧古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柳若芊用气声喊:“陛下哥哥?”
陆韧古不答,也不动。
【没气了吗?】
柳若芊小心翼翼伸出小爪子,去他鼻子下面探他的鼻息。
还没等她探出什么,手就被陆韧古抓住。
见他活着,还没睡,柳若芊想起匕首的事,小小声地问:“陛下哥哥,你明日是带我出宫吗?”
陆韧古眼未睁:“嗯。”
柳若芊又问:“那我可不可以带一把匕首?”
陆韧古脑中似乎闪过什么,可太过困倦,那一缕轻烟转瞬即逝。
他含糊着应:“嗯。”
“谢谢陛下哥哥。”柳若芊高兴了,又躺回陆韧古胳膊上。
伸手在他胸口轻轻拍着,嘴里还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很快,陆韧古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见人睡着,柳若芊想起身下地,可她稍微一动,揽着她的大手就下意识用力,将她兜了回去。
试了几次都徒劳,柳若芊轻轻叹了口气,认命地躺好。
心里还忍不住犯嘀咕,白日里和男人一起在床上睡觉,还不就是这样睡。
真不知道那些爱多管闲事的婆子们,为什么要骂那漂漂亮亮的可怜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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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陆韧古一觉睡醒,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畅。
多少年来不曾有过的轻松感,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直到感受到怀里的异样,低头看到怀里软乎乎的小姑娘小脸红扑扑睡得正酣,这才想起了先前的种种。
他侧起身,将小姑娘脸上遮挡住的头发拂到耳后,就那么盯着她看。
是因为这小姑娘,他今日的狂症才清醒得如此之快?
陆韧古的目光不自知地变得温柔,伸手在小姑娘头顶摸了摸。
想到睡前她耍赖的一幕,陆韧古嘴角忍不住缓缓上扬。
小姑娘说话行事古古怪怪,让人琢磨不透,却十分有趣。
盯着看了一会儿,他托着她的头,将胳膊慢慢拿出来,起身下地。
陆韧古的身体与常人不同,皮肤温度偏低,尤其是夜里头痛之时,摸上去一片冰凉。
是以,哪怕在炎炎夏日,他的寝殿也不会放冰。
刚才二人睡在一起,柳若芊窝在他怀里,并不觉得热。
可这会儿他一起身离开,夏日的热浪回归,小姑娘就不安稳起来,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陆韧古穿好鞋,偏头来看,就见小姑娘侧着脸趴在枕头上,小脸压得肉嘟嘟的,目光有些呆滞。
陆韧古伸手摸在她头顶,声音低沉温柔:“醒了?”
柳若芊咕哝一句:“陛下哥哥。”
【好饿呀。】
陆韧古轻笑一声,朗声吩咐:“全福,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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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宁宫吃过饭,已是未时已过,太阳早已没那么毒辣了。
喝了盏茶,柳若芊想回去,可皇帝陛下居然拉着她一起坐到了宽大的龙椅上。
陆韧古伏在案前批奏折,忙政务,可柳若芊却无所事事,百无聊赖。
她靠在皇帝陛下的胳膊上,探头看了一眼奏章。
发现看不懂,于是就扯着皇帝陛下宽大的袖子,研究上面的花纹。
【陛下哥哥说给我装个秋千,也不知道装好了没。】
【大毛哥家后院杏树上那个秋千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以后怕是没机会回去杏山村了。】
【也不知道柳大公子有没有给爹娘传到口信,我都想娘了。】
【娘做的红烧肉好好吃啊。】
【刚才那个红烧肘子就和娘做的红烧肉很像,皮软软的,滑滑的,还甜甜的,刚才我都没吃够呢,陛下哥哥就不让吃了……】
听着小姑娘异常活跃的心里话,陆韧古在心底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她。
“你若是觉得无趣,就出去走走,御花园的秋千当是装好了,让全福带你去看看。”
“多谢陛下哥哥,那我先回醉花宫,带我的宫女去。”柳若芊弯着眼睛,起身朝他鞠躬。
自打陆韧古说过,没他命令无需她跪之后,她就当真再没跪过,改为鞠躬了。
陆韧古伸手托了一下她的额头:“去吧。”
等小姑娘乐呵呵走了,陆韧古喊了邹乞进来:“去十河县的人几时能回?”
邹乞答:“这才出发,尚且需要些时日。”
陆韧古:“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让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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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福亲自送柳若芊回醉花宫。
在路上,柳若芊好奇地小声问:“福公公,先前陛下为何会晕倒?”
全福恭恭敬敬地答:“柳美人,并非奴才故意瞒您,只是事关先皇后的死因,此事在陛下心中是个忌讳,在这宫中无人敢提。”
柳若芊善解人意地点头:“好的,福公公,那我就不问了。”
谁还没个不愿告人的秘密,她懂。
全福见状,深表感激,对面前这个年纪不大,心思单纯的柳美人越发敬重。
不光是因为柳美人几次三番地救了陛下,更因为明明陛下对她已经另眼相看,可她却和初次见面那样,对他们这些下人说话仍旧和和气气,丝毫没有恃宠而骄。
柳若芊回到醉花宫,喝了几杯茉莉花茶,这才带着灵烟和灵芝去了御花园荡秋千。
秋千又宽又牢,柳若芊玩得开心,一直到太阳西下,这才起身回去。
等到天黑,吃完晚饭,在院子里走圈消食过后,就去洗漱沐浴,可沐浴过后柳若芊却坚持把衣衫穿戴整齐。
果然不出她所料,没过多久,长宁宫的人又来敲门了。
急匆匆去了长宁宫,照旧是爬到榻上,给皇帝陛下诵经。
等到她离开,已经是半夜,回到醉花宫倒头就睡。
第二日,吃过早饭,尚衣局的人就把连夜赶出来的几套男装送了来。
柳若芊一一试穿,肥瘦大小都合适,就收下,让灵芝留了一套月白色的在外,剩下的都装进了包袱。
她昨日问了全福今日何时出宫,全福说要下晌,于是柳若芊该逛御花园逛御花园,吃了午饭该睡晌午觉睡晌午觉。
等到申时过半,太阳偏西,长宁宫才来人喊她过去。
柳若芊换好男装,梳成男子发髻,乐呵呵出门。
灵烟和灵芝一人提着个包袱,送她过去。
不能陪着一起出宫,二人都不放心,你一句我一句连连叮嘱。
柳若芊没心没肺地弯着眼睛笑:“放心吧,陛下待我好着呢。”
到了长宁宫,全福笑着迎上来:“柳美人,陛下在等着您。”
柳若芊说好,转身去接包袱,却被全福先一步接过去:“奴才给您拿着。”
和依依不舍的灵烟和灵芝交代几句,让她们回去,柳若芊进了正殿:“陛下哥哥,我来了。”
一身黑色常服的陆韧古,闻声从桌案前抬起头来。
柳若芊身形娇小,纤瘦,穿上一身月白色男式锦袍,妥妥的一个还未长开的少年郎。
只是这少年郎,粉面桃腮,一双小鹿眼睛顾盼生辉,过于美貌了些。
陆韧古多打量了几眼,起身,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走吧,出宫。”
此番出宫,除了隐匿踪迹的暗卫,明面上所带之人只有全福,迟莫为,还有邹乞连同一众金狼卫,外加一个做男装打扮的柳若芊。
陆韧古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在前头,其余人保持着三丈的距离跟在后面。
全福抱着柳若芊的两个包袱,拉住邹乞小声说道:“邹大人,我摸着柳美人的包袱里,好像有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