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字?灵烟傻眼了。
若是陛下突然召姑娘去诵经,那岂不是必死无疑。
“姑娘,您是识字不多吗?”灵烟抱着微弱的希望问。
柳若芊声音小小的,有些心虚:“还是识得一些的。”
灵烟拍拍胸口:“那就……”
还没等灵烟说完,小姑娘伸出三根手指:“认得快有三十个。”
灵烟一噎,刚落下去一些的心又吊了上来,强颜欢笑道:“……那也好。”
三十个字,聊胜于无,至少姑娘知道字长什么样不是嘛。
看着灵烟一脸苦笑,柳若芊有些愧疚:“灵烟,是不是太少了?”
家里是农户,原先一直住在杏山村。
杏山村没有学堂,村里只有稍微有远识一些的父母,才会让家里的男娃去县里的学堂读书。
而她爹娘是为数不多有远识的父母之一,他们说,不能让大哥二哥像他们一样,做一辈子的睁眼瞎。
于是,大哥和二哥都去县里上了几年学,所以后来,大哥才看得懂兵书,二哥做买卖才会算账。
那时候,看大哥和二哥要去念书,大毛哥也想去。
可李叔和李婶却不怎么情愿,说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读书没甚大用。
再加上大毛哥是家中的大小子,去读书,家里就少了个劳力。
后来还是爹娘说服了他们,说家里有活,两家相互帮衬着就是。再不济,忙不过来的时候,让孩子们请假回来帮几天,也就过去了。
那时候她才几岁,不懂读书有什么用。
但看大毛哥都急哭了,一个人躲在屋后偷偷抹眼泪,好可怜。
她就跑去拉着李婶的手,仰着头一本正经地说,大毛哥的活,她来干。
本来李婶就被爹娘劝的松了口,一听她这话,乐得把她抱进怀里一顿亲,说儿媳妇都说话了,那就让那臭小子去。
她乐颠颠跑去把好消息告诉大毛哥,大毛哥乐得蹦起来嗷嗷喊。
把她抱起来,一下一下往天上丢。
她有些怕,但那种抛起来又落下的感觉,很刺激,她也跟着一边笑一边嗷嗷喊。
大哥和二哥听到她的“惨叫”,撒丫子跑过来,把她抢回去,又把大毛哥按住打了一顿。
大毛哥这次没还手,还嘎嘎嘎直乐。
大哥和二哥以为他疯了,松开大毛哥,抬着她就跑了。
哦,对了。小时候,大哥和二哥最喜欢用胳膊搭成椅子,然后抬着她跑。
后来他的三个哥哥结伴,去县上读了几年书。
好在杏山村离县城也不怎么远,他们每天回家来住,还可以陪她玩。
作为家里最受宠的小闺女,她却是没有去读书的。
因为整个杏花村,也没有哪家的姑娘去读书。
那时候她还以为,在人间,姑娘家都是不读书的呢。
三个哥哥回家的时候,倒是总愿意教她识字。
可她觉得无趣,就没学几个。
后来是家里搬到了县城,她家邻居也是个商户,姓吕。
吕家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叫巧兰。巧兰整天抱着个话本子看,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姑娘家也有读书的。
巧兰看话本子的时候喜笑颜开,她好奇,就央着巧兰给她念,就这样,她也听了不少话本子。
那时候巧兰还想教她识字来着,说有些话不好念出口,自己看才有滋味。
可她懒,懒得学。想着以后成了亲,央着大毛哥给她念就是了,何必费那脑子。
可她要是知道,有一天为了保住脑袋,她得念那个什么地藏经,她以前就该好好学认字的。
哎,悔不当初啊。
柳若芊耷拉着脑袋:“灵烟,我还有救吗?”
看着小姑娘又蔫了,灵烟也不忍说什么打击的话,主要是说也没用。
咬牙道:“有救!奴婢教您,现在就教。”
陛下召人诵经,向来是在夜里,姑娘昨日刚入宫,躲过一晚,无人知晓,是否今夜就会被点中。
“好。”柳若芊从善如流,手里的银丝饼也不吃了,连同盘子一起放回桌上。
随后端正坐好:“来吧。”
灵烟低声说:“姑娘,您不识字这事,最好莫要他人知晓。”
柳若芊不解:“为何?”
不识字难道很丢人吗?她不觉得啊,那些字就在那里,她只是还没学而已。
灵烟起身,准备把其他人打发出去。
柳若芊想了想,拉住灵烟:“把灵芝喊过来吧,让她也听听。”
灵芝心思简单,性格大条,哪怕知道了也帮不上忙,柳若芊本不想吓到她。
但琢磨了一番目前的境况,她觉得,还是得让灵芝知情的好,这样犯错的机会少些。
“如此也好。”灵烟点头。
屋内就剩下主仆三人,灵烟耐心解释道:“姑娘,先前您在御花园时,奴婢四处打听了一番,花出去的银子奴婢都记了账,待会儿念与您听……”
灵烟十七,比柳若芊年长了两岁,又是在勾心斗角的丞相府长大,堪称心智成熟,见多识广。
面对柳若芊那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纯净眸子,灵烟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耐心异常地把知道的情况说给她听。
虽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但有钱能使鬼推磨。舍得花银子的前提下,还真让她打听到不少消息。
如今这后宫,大大小小的主子有十几位,都是这几个月陆陆续续送入宫中的。
一开始,各位如花似玉的年轻美人们也都存了俘获帝心的念头。
即使,抛却那九五至尊的身份不说,英武不凡的大晋第一战神名头不提,当今圣上乃是大晋第一美男子。
单凭那张脸,就够让年轻女子们对他一见情深,芳心暗许了。
奈何,陛下是个不解风情之人。至今为止,未曾宣召任何妃子侍寝。
夜里召人诵经,倒是时常有之。
一开始,各位主子们争相恐后地要去。若是哪位被翻到了牌子,必定欢心雀跃,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去了。
虽然诵经过后,就被赶了出来,但深宫寂寞,眼里心中只有陛下的各位妃子们仍旧前仆后继。
可这个月,还未过半,陛下竟无缘无故斩杀了多名妃嫔。
整个后宫都吓坏了,一个个全都歇了邀宠的心思,闭门不出,生怕杀到她们头上。
如今这后宫,各位妃子们对陛下,可以说是唯恐避之不及,压根就不存在争宠一说。
但谁又能保证,日后会如何。
万一陛下杀人的兴头过了,回头后宫又恢复了往日热闹,届时争风吃醋,尔虞我诈。
姑娘长成这等天仙容貌,难免招人嫉恨。不识字这事,若是被人知晓,免不了被人拿出来羞辱。
听完灵烟的解释,柳若芊点头,答应不会对旁人说起她不识字这事。又握拳保证,一定好好学认字。
得知念个经念不好就会死,灵芝吓得腿都软了,脸色煞白,差点哭了。低声抱怨说还以为姑娘进宫是个大好事,这怎么还能掉脑袋呢。
柳若芊拍着她的胳膊安抚着:“灵芝,也有不死的妃子,咱不怕啊。有灵烟在呢,你家姑娘好好学就是了。”
灵芝对着灵烟鞠躬作揖:“灵烟姐姐,那你快教教姑娘。”
灵烟见二人听劝,心中甚慰,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地藏经》:“姑娘,这是今日奴婢托喜公公寻的,现在咱们就学。”
如今陛下爱听此经,宫中知情者几乎人手一本,寻一本并不难。
深知此事的重要性,柳若芊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跟着灵烟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灵芝也跟着一起念。
醉花宫的暖阁内,响起姑娘们轻轻柔柔的诵经声音。
不知何时会被点中诵经,主仆几人分秒必争。
好在柳若芊今日精力充沛,晌午吃过饭,连晌午觉都没歇,就接着学。
嗓子累了,她就默念,主仆三人一直学到了天黑。
一想到随时有可能被召去诵经,吃饭的时候,柳若芊都有些心不在焉,视线频频往门口看去。
灵烟也忧心忡忡。刚了解了真实情况的灵芝,更是把忐忑不安写在了脸上。
直到酉时已过,仍不见人来,主仆三人吊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神经绷紧一整天,又记了不少字,加上没歇晌午觉,一放松下来,柳若芊就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困倦得不行。
洗了个热水澡,待头发擦干,倒头就睡。
醉花宫不算小,新来的宫女和太监都睡在偏殿厢房的下人房内。
主殿空旷,灵烟和灵芝洗漱过后,都在外间的榻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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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宫内。
龙榻之上,一身黑色里衣的陆韧古屈膝而坐,手肘撑在支起的腿上,单手扶额,垂眸不语。
龙榻前方,三丈远,一个妃子跪在地上,手里哆哆嗦嗦捧着一本《地藏经》,磕磕绊绊念着。
发颤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陆韧古眉头微蹙。
站在妃子身旁的全福小声提醒:“薛美人,您大声些,陛下听不见了。”
薛美人被那突然出现的尖细声音吓得一个哆嗦,忙伏地磕头,带着哭腔求饶:“陛下饶命,臣妾错了。”
全福恨铁不成钢地一闭眼,抬眼看向哪怕头痛欲裂,依然不失帝王风度的男人。
果不其然,他抬手轻挥。
全福低声对抖如筛糠的薛美人说:“薛美人,您请回。”
薛美人如蒙大赦,哐地磕了个响头,哆嗦着说了句“谢陛下饶命,臣妾告退”,起身就跑,仪态都顾不得。
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全福轻轻叹了口气。
这都是今晚上第二位了,前面那位吴美人胆子倒是大一些,进了三丈之内。
虽然额间冷汗直冒,好歹仪态未乱。端坐在椅子上,念得流利顺畅,婉转动听。
可不是为何,还没念上一会儿,陛下就出声说了“滚”。
这位薛美人呢,一进殿内就跪在地上不起来,连椅子都不肯坐。
念倒是念了,可断断续续,听得人气都上不来,着实难受。陛下还没发话让滚呢,自个倒是把自个吓坏了。
哎,陛下无非是杀了几名假借嫔妃身份行刺的刺客而已,这些小主子们怎么都吓成这般模样。
可陛下行事一向如此,从不与无关人员解释半句。陛下没发话,他可不敢多嘴。
可再这样下去,诵经都找不到人了。
全福心中百转千回,就见榻上坐着的陆韧古突然双手按住了头,轻轻拍打。
全福暗道糟糕。
陛下是个极能忍痛之人,若不是痛得受不了,断然不会做出此举。
顾不上三丈的规矩,全福急匆匆来到榻前,心疼不已:“陛下,奴才再去喊一位美人来可好?”
“拿酒来!”陆韧古哑着嗓子出声。
全福尖细的嗓音,窗外夏风的呼呼声,烛火跳动的噼啪声,殿外守夜的小太监们的窃窃私语……
不管是巨大的,还是细微的,所有响动,在这一刻悉数放大,排山倒海一般挤入他的脑海,宛如大锤在用力砸着。
还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鬼哭狼嚎,桀桀怪笑,仿佛万千针刺,在他头颅里来回穿梭。
整颗头,像是下一刻就要炸开。
可恨的是,却从来不会炸。
陆韧古面色已然青白,手指开始微颤。
知道陛下头痛时不喜他人多言,全福不敢再说话。
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送到他嘴边。
陆韧古却抬手挥开。
“拿酒来。”从牙缝挤出的声音裹挟着千钧怒气,压抑着万分痛苦。
针灸,药浴,各种药丸汤药尝试无数,却丝毫没有用处。
既无用,吃它何用,还不如喝酒来得痛快些。
全福眼睛通红,也不敢劝说。
转身向外跑,打开殿门,闪身出去,一连声吩咐。
“你,去拿几坛酒来。”
不管有害无害,有用没用,先顺了陛下的心意,让他开心些总是好的。
“你,去请邹大人,同邹大人说备好马车。”
若是陛下实在难熬,只能提前出宫,赶去庙里。
“你,去把丞相家千金柳美人请来,给陛下诵经。”
柳美人刚进宫,想必还未听过陛下杀人之事,应当不会惧怕陛下,说不定她能念好。
“去!快去!跑着去!”全福急得声音变了调。
小太监们领命,撒丫子狂奔。
全福转身,赶回殿里守着,心中戚戚然。
往年中元节那日,陛下才会如此痛苦。
可今日才七月初十,还差几日,陛下怎的就痛成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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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哐!”“哐哐哐!”……
夜深人静,醉花宫的院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有如催命一般,接续不断。
柳若芊一个激灵,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习惯性就喊:“灵芝!”
“来了,姑娘。”灵芝应了一声,从榻上跳下来,光着脚跑进里间,伸手抱住床上那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姑娘不怕。”
“姑娘,奴婢出去看看。”灵烟急匆匆穿好衣裳,踩上鞋子就走。
柳若芊被灵芝抱在怀里,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很快,灵烟去而复返。
一向稳重妥当的灵烟,进门的时候脚下绊在门框上,踉跄了两下。
柳若芊心中有了猜测,但还是抱着希望,声音小小的:“灵烟,可是哪里走水了?”
灵烟走到床边,蹲下去,握着柳若芊的手,红了眼眶,喉咙发哽:“姑娘,长宁宫召您,去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