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萎靡颓废的小姑娘,突然燃起求生欲,尚带着水汽的眼中宛如闪烁着星光。
灵烟本来已经做好了认命等死的准备,见状,重新振作,回握住柳若芊的手,神色有些激动。
“姑娘,奴婢没有十分把握能让您安然无恙,但您若相信奴婢,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去周旋。”
柳若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满目真诚:“灵烟,我信你。”
自打开始当人,她就生活在人烟稀少的小山村。杏山村统共也就那么几十户人家。
除了年节,村中大事无非就是这家娶了媳妇,那家生了娃。
要是赶上哪家两口子吵架,妯娌之间对骂什么的,那简直要轰动全村。
而她家中,爹娘和睦,兄妹情深,和隔壁李婶家的关系也好。
在简单又快乐的环境中长大,从小她就没遇到过什么需要用脑子的事。
对她来说,最费脑子的,大概就是想办法哄得大毛哥带她去山上玩。
但大毛哥也是很好哄的,只要她拽着他袖子,一直跟在他屁股后,不停喊他大毛哥,他就答应了。
可皇宫这么大,除了灵芝和灵烟,她谁也不认识,她不知怎么做,才能保住她的脑袋。
那总不能,让她也去扯着那个暴君陛下的袖子,喊他暴君哥哥吧。
那怕不是脑袋掉得要更快一些了。
灵芝对她忠心耿耿,生活上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可心思比她还简单,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永远只有一句话,“我听我家姑娘的”。
可问题是,她家姑娘这脑袋,它也不怎么好使啊。
眼下,除了指望灵烟,她也没别的法子。
好在,灵烟成熟稳重,柳夫人说她聪明伶俐,对宫中的规矩甚是了解。
柳若芊看着灵烟:“那要如何是好?”
灵烟:“姑娘,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奴婢就出去打探消息。”
柳若芊点头:“那你打听一下,看暴君陛下喜欢什么,忌讳什么。”
大哥热爱兵书,以前常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虽然她这不是打仗,但暴君陛下都想砍她脑袋了,那就是她的敌人。
多了解他一些,总是好的。
一听柳若芊就那么随意地把“暴君”二字说出了口,声音还没有刻意压低,灵烟脸都吓白了,忙转头战战兢兢看向门口。
柳若芊不解:“怎么了?”
见灵芝好好地在门口守着,灵烟的脸色这才缓了缓。
用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说道:“姑娘谨记,‘暴君’二字,还有任何诋毁陛下的话,日后莫要再说,当心祸从口出。”
柳若芊也突然意识到刚才她声音大了些,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长这么大,她在家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从来没人教她这个道理。
不过也是,在家里,哪怕她说错了话,爹娘哥哥们也就是哈哈一笑,没人会砍她脑袋。
哎,现如今,进了个宫,话都不能随意说了。
心中有些不爽,但为了活命,柳若芊决定听灵烟的。
见小姑娘捂着嘴频频点头,模样甚是乖巧,灵烟在心底叹气,心生怜惜。
若是姑娘幼时没丢,生得这副天仙容貌,又是这般惹人怜爱的性子,在相府必定备受宠爱,想必早就嫁了个好人家吧,又怎会被当成舍弃的棋子送进宫来。
灵烟放柔了语气:“姑娘莫怕,只是这皇宫不比外头,隔墙有耳,咱们需得处处当心才是。”
柳若芊点头,小声说:“灵烟,灵芝胆子比我还小,你同我讲的那些就不必告诉她了,免得把她吓哭。”
灵烟:“奴婢也正有此意。”
灵芝一看就是个毫无城府,兜不住事的。所以先前,她才把灵芝打发到殿门口去守着。
主仆二人彼此坦诚,又轻声交谈了一会儿,颇为愉快。
末了,灵烟说道:“姑娘,还有一事,明日出去打探消息,需要四下打点,奴婢需要一些银两。”
柳若芊:“银钱灵芝管着呢,你只管问她拿便是。”
虽然柳丞相那对狗夫妻仗着权势逼她入宫,可银钱上倒是挺大方。
衣衫首饰两大箱,碎银一百两,银票五千两,大额小额都有,说是方便她取用。
不顾她死活逼她入宫,又给这么多钱。
柳若芊有些捉摸不透那狗夫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虚心请教灵烟。
如今主仆交心,灵烟自是据实以告:“是顾虑着,万一您得了圣宠,好念及他们的好;兴许还有对您的一丝愧疚。”
柳若芊点头,表示明白。
把灵芝喊了过来,吩咐道:“灵芝,以后在宫里,灵烟管外头的事,你管我身边的事。灵烟比你大两岁,懂得比你多,日后你多听灵烟的。”
灵芝乐呵呵地应:“奴婢听姑娘的。”
在柳若芊的应允下,灵烟拉着灵芝仔仔细细交代了一番,灵芝点头,虚心受教。
柳若芊精神不济,也没吃东西,洗漱一番早早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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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柳若芊蔫头耷脑的刚起来,管事太监喜公公就把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送上门来了。
柳若芊也不知如何应付,交给灵烟去处理。
灵烟大方又稳妥地把人收下,恭恭敬敬地把喜公公送出门去。
待到无人处,灵烟悄悄塞了个荷包,客客气气打听了一些宫里的事。
喜公公用手指捏了捏荷包,颇为耐心地回答了灵烟的问题,这才笑着走了。
灵烟回屋,给新来的宫女太监安排了差事,打发他们出去忙,这才走到柳若芊身边。
“姑娘,奴婢打听过了,您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御花园了。”
这是昨天柳若芊睡前特意交代的,让灵烟帮她寻个花草树木多的地方,供她去窝上半天。
再不吸取一点自然灵气,她这颗小人参就会越来越蔫唧唧了。
“御花园?听起来就是个好地方,吃了饭我就过去。”柳若芊高兴地说。
一想到置身葱笼花木之间的舒坦劲儿,她就把脑袋随时会掉这事暂时抛脑后去了。
看着小姑娘那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的笑容,灵烟咽下原本要劝说的话,笑着点头:“好。”
前路未卜,能快活一阵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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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内。
柳若芊穿着一身淡绿色裙衫,笑意盈盈站在一小片梧桐树林中,张开双臂,半眯着眼,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缝隙看向天空,只觉得浑身舒畅。
灵芝跟在柳若芊身边已经一年多了,对此见怪不怪。
灵烟却对她前后的变化之大颇为惊讶。
从在丞相府见面起,小姑娘就一直没精打采的,她还以为她是长在乡下,吃得不好,底子差,身体娇弱。
刚从醉花宫走出来时,还蔫蔫的。可就在御花园里待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精神抖擞成如此模样了?
小姑娘欢心雀跃,踮着脚尖时不时轻轻蹦跶一下,感觉下一刻都能蹿树上去。
灵芝笑着说:“灵烟姐姐,咱们姑娘就是这样,一在外头待着就乐呵。”
虽觉得这解释有些牵强,但想到毕竟是在乡下长大的,灵烟也就没多想。
柳若芊深深吸了一口散发着植物香甜气息的空气,回头挥挥手,再一次赶人:“灵烟,你去忙吧,灵芝一个人陪我就行。”
灵烟好是好,可就是管得太多,连她走路步子迈得大了些,都要小声提醒她注意仪态。
想到那一大摊子要做的事,灵烟点头:“那奴婢先回去。”
此时尚早,这片梧桐树林又在角落。
按喜公公所说,这个时辰,御花园平日甚少有人来,姑娘在这多待一会儿,应是无妨。
灵烟好生叮嘱了灵芝一番,这才急匆匆走了。
待灵烟走远,柳若芊兴冲冲跑到一棵梧桐树下,乐颠颠就往树上爬:“灵芝快来扶我一把。”
“好嘞,姑娘。”天下唯她家姑娘是从的灵芝,小跑着上前,抱着柳若芊的腿,把她扶上了树杈。
柳若芊靠着树干坐在树杈上,对着空中伸出了手。
一只蜡嘴雀叽叽喳喳飞了过来,落在了那只白嫩如脂的纤纤玉手上。
柳若芊弯着眼睛笑了。
夏日早晨的太阳,透过树冠照下来,暖洋洋的。
在树上坐了一会儿,柳若芊有些犯困,她低头看着灵芝:“灵芝,我打个盹,你去前面月亮门那边守着,有人来了就喊我。”
“好嘞,姑娘。”灵芝二话不说,往林子边走去。
柳若芊扶着树干,骑|坐在树杈上,慢慢趴了下去。
她手脚并用抱着树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睫羽扇动,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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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宫内,灿烂朝阳透过窗户照进殿内。
被头痛折磨得一夜未睡的陆韧古,黑色里衣敞着,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神情疲惫地靠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在他脚边,东倒西歪堆了几个酒壶,悉数空了。
外头传来脚步声。
大太监全福尖细的声音响起,带了哭腔:“邹大人,您可来了,陛下昨晚上头又疼得厉害,我要进去陪着不让,喊太医也不让,一个人坐那喝了一宿的酒,您可快去看看吧。”
邹乞急步走了进去,看到地上坐着的人,愁眉紧锁:“陛下。”
“邹乞,你来了?”陆韧古抬头,面色苍白,笑了一下。
邹乞:“陛下,外头阳光正好,可要出去走走?”
陆韧古抬手在太阳穴处按了下,满含倦意的声音有些沙哑:“也好。”
邹乞转身出去,轻声和全福说:“服侍陛下洗漱更衣。”
一刻钟过后,陆韧古慢步走进了御花园。
邹乞在后面跟着,距离三丈,不多不少。
盛夏的阳光,哪怕是早上,也有些热烈。
一身黑衣的陆韧古,只觉得浑身的阴寒之气渐渐散去。
他对着太阳举起手,凤眸微眯。
冰冷了一夜的手指,终于有了温度。
站了一会儿,他抬脚,漫无目的地接着往前走。
多年前,意外被雷击中之后,他的听觉就出现了异常。
他能听到人的各种心声,还有各种细微的响动,嘈杂不已。
也正是因此,他时常头痛欲裂。
尤其是到夜里,比之白日更加喧嚣。
每当夜幕降临,各种鬼哭狼嚎就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吵得他的头像要炸裂开来。
多年过去,遍寻名医,依旧药石无救。
此刻,烈阳高照,脑海里那些妖魔鬼怪悉数散去。
耳边只有鸟鸣虫叫,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对他来说,堪称宁静。
他贪恋这一刻的温暖,不舍这片刻的祥和。
明知朝会在即,他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依然闲庭信步,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二人身高腿长,不知不觉穿过了整个御花园,走进了一片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林中。
走着走着,陆韧古突然停下,一抬手。
三丈外跟着的邹乞见状忙站住,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手柄之上,警惕地环顾四周,却未见异常。
陆韧古招了下手,邹乞悄无声息上前,拿眼神询问怎么了。
陆韧古下巴微抬,示意邹乞看向前方树杈上挂着的一团绿:“去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