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海向界海的演变 叙拉古陷落

伊斯兰势力征服西西里的行动始于公元827年,经历了半个世纪以后,这时已结束在望。西西里主要城市只有恩纳和叙拉古尚在基督教手中。城堡恩纳矗立在山顶之上,一个市民向伊斯兰方面密告了上山的秘密通道,恩纳随即陷落。最后只剩下了叙拉古,这是一个把突出于海上的海岬整体打造成为要塞的城市。

然而,在被视为北非伊斯兰教徒首都的凯鲁万的埃米尔看来,不能控制叙拉古就等于没有征服西西里。既然宣布并开始了圣战,如果不能完全征服,对伊斯兰教徒而言,圣战也会失去威严。

即使不站在伊斯兰教徒的立场上来看,位于地中海西部的西西里也具有不可估量的战略重要性。曾经发生在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布匿战争,即是始于对西西里的争夺。不拿下叙拉古,就不能完全称霸西西里。

进入中世纪以后,叙拉古的重要性并未改变。这个时期,西西里这个地中海最大岛屿的正式统治者还是拜占庭帝国的皇帝。西西里是东方基督教国家拜占庭帝国皇帝的直辖领土。总督官邸也设在叙拉古,肩负防守西西里全岛任务的拜占庭军队也驻扎在这里。征服了叙拉古,地中海西部的拜占庭势力也就被一扫而光。

此外,叙拉古具有自古以来不可小觑的知名度。譬如没有见过地中海的北欧人,哪怕不知道巴勒莫,也会知道叙拉古。攻陷叙拉古,意味着在心理上给基督教世界一个重大的打击。

凯鲁万“酋长”新任命因战斗果敢而崭露头角的贾法尔·伊本·穆罕默德担任西西里“酋长”。不知是否是为了纪念征服西西里之行50周年,他还把攻克叙拉古大军的组建和指挥工作交给了贾法尔。

贾法尔来到已经成为伊斯兰西西里首都的巴勒莫上任。他既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浪费气力。

他向西西里并且向北非全境发出号召,征募志愿者。同时,他让人制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对于伊斯兰武将来说这些器械非常罕见。贾法尔大概认为灵活使用攻城器械会有助于那些不善进攻有城墙的大城市的伊斯兰士兵。

巴勒莫城里立刻成了一座大兵工厂,各地汇集而来的士兵人头攒动。时间紧迫,到处都在忙着赶工。这给日后的贾法尔带来了灾难,但进攻叙拉古的准备工作却得以在短时间内完成。时节已经入夏。公元877年,在开始征服西西里行动的第50个年头,士兵们高举圣战旗帜,骑着战马,带着攻城武器从巴勒莫出发,杀向最后残留的叙拉古。

叙拉古也在奋起防卫,似乎已把曾经用堆积如山的拜占庭金币做交换,让伊斯兰撤军的事忘到了脑后。

连同周边地区前来避难的人,叙拉古共有2万居民。能够打仗的士兵人数不详。从已投降伊斯兰的城市和要塞撤退而来的士兵约有1万人。在修士狄奥多西奥后来编写的《编年史》(Chronicon)的记载中,却没有关于本该常住在叙拉古官邸的“总督”的叙述。说不定他在公元877年春天伊斯兰明确攻打意图时,就离开了叙拉古,到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向皇帝搬救兵去了。总之,在长时间的攻防战期间,“总督”这位防御总指挥一直没在叙拉古。

但是,并不是没有人担任防御战总指挥。总指挥是位希腊人,拜占庭帝国的贵族。修士狄奥多西奥没有记下他的名字。说起指挥官,还有一位名叫尼凯达的队长,他经常厉声激励前线士兵,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尼凯达也是希腊的塔尔索人,这时已失去家园。圣彼得与圣保罗被认为是基督教的两大支柱,圣保罗就出生于小亚细亚东南部的塔尔索。对基督教徒而言重要无比的圣人出生地,也已伊斯兰化了。

叙拉古攻防战,就这样似乎成为伊斯兰与奋起抗击的已基督教化的希腊之间的战斗。记录了这场战斗的也是希腊人僧侣。这回拜占庭帝国倒像认真考虑派遣援军了。一个不断衰退的国家,特点就是作决定很慢,决定的事情实施起来也很慢。进攻海港城市叙拉古,一定要实行海上封锁。攻占这个城市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当时,伊斯兰方面既没有封锁海上,也没有这个实力。如果拜占庭能够快速决断并付诸实施,就能使援军在叙拉古尚能顶住敌人猛攻的期间到达。打防御战的人只能依靠援军的救援。

中世纪后期尚不能使用大炮轰击,遑论使用飞机轰炸。在这样的时代,进攻坚固城墙环绕的城市,其难度远非我们后人所能想象。

在没有火药的时代,所谓攻城武器的效果也可以想象得到。发射球形石弹的目的是破坏城墙,发射点着的火球的目的是杀伤城内的人。然而在中世纪,决定这些武器命中率的技术水平远逊于古罗马。不独伊斯兰方面,基督教方面也是一样。所以,大城市攻防战的结果取决于下面几个条件。

第一,防御方须在人和物两个方面拥有经得住持久战的足够力量。

第二,进攻方须持续拥有能将城市围困得如铁桶一般的力量。

第三,进攻方是否受到瘟疫、恶劣天气等灾害的影响。

第四,防御方翘首以盼的援军能否到达。

在公元877年的叙拉古攻防战中,叙拉古具备第一项条件;伊斯兰方面不具备第二项条件;这第三项条件,伊斯兰军队过去经常遭到瘟疫的袭击,有很多因此而撤退的先例。第四次也是最重要的条件是援军能否到达。君士坦丁堡这次动了真格的消息传到了叙拉古。


叙拉古

这次奋起守卫叙拉古的人们不是殉教者。殉教者往往会受到狂热的宗教热情煽动,而去参加抗击基督教敌人伊斯兰的绝望战斗。这次参战的是相信冷静思考也能打胜仗的普通人。

不过,当年的叙拉古有一点不足,这件事也许让把一生奉献给上帝的修士无法理解。这就是西西里的其他城市几乎没有人为了保卫叙拉古而前来参战。

这是因为叙拉古已经成为拜占庭帝国的暴政和剥削的象征之地。对居住在西西里其他城市和地方的人来说,叙拉古是吮吸“总督”所课重税并装船运往君士坦丁堡的港口。叙拉古以外的地方已处于伊斯兰的统治之下,但人民并没有全部成为伊斯兰教徒。反抗伊斯兰的暴动也时有发生,但就连这些人也没有赶来参加叙拉古保卫战。

叙拉古攻防战开始于公元877年8月。总司令官贾法尔率领大军不断攻城。他们高唱着战死荣升天堂的战歌,高举着圣战大旗,决心坚决战斗到底。叙拉古也在坚持着。攻城军队用石弹和火球进攻,防御的士兵则用一种叫作“希腊之火”的武器回击。“希腊之火”是点火即燃的雾状喷火武器,可以说是中世纪的“火焰喷射器”。他们把这种武器在城墙上排成一排,一个接一个地向一齐登城的伊斯兰士兵喷发火焰。

夏天转瞬过去,秋天也过去了,进入了冬季。没有援军到达叙拉古。满载拜占庭士兵的船队从君士坦丁堡出发,出了爱琴海后却不再西行,而是到伯罗奔尼撒半岛过冬去了。

那时,只要没有特别特殊的情况,冬季是不打仗的。特别是进攻大城市的士兵不得不长期宿营野外。为了使他们得到休整,事实上冬季多为休战期。伊斯兰方面的总司令贾法尔也决定回巴勒莫过冬。这时,传来了基督教徒在巴勒莫近郊发动暴乱的消息。

贾法尔是进攻叙拉古军队的总司令官,也是在巴勒莫设有官邸的地方长官。镇压暴动也是他的任务之一。然而,这次他没能回到久违的官邸睡上安稳觉。他刚到巴勒莫就遭到暗杀,最终也没有查清凶手是谁。基督教方面的记录推测,这是一个嫉妒贾法尔地位和权力的伊斯兰教徒所为。不过,进攻叙拉古的行动并未流产。伊斯兰方面决定擢升名不见经传的阿布·伊萨为进攻叙拉古的总司令官,待来年的878年春天再启战事。

伊斯兰方面虽然换帅,但战术未改,还是人海战术。因温暖而一下子变得干燥的西西里的气候,给进攻的一方带来了运气。可能是受到安拉的眷顾,这次没有发生常常使伊斯兰军队痛苦不堪的瘟疫。历史上没有这次攻防战的详细记载,现场的唯一证人狄奥多西奥是一位修士。他可能对人们的悲惨处境敏感于心,但对战斗展开的战略战术却毫不关心。我们后世之人便无从知晓当时的战况。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知道以下这些情况。

进攻的伊斯兰方面军粮和兵力充足,没有遭遇到坏天气和瘟疫的不幸,可谓条件优良。然而事实却是耗时9个月,他们才最终攻下叙拉古。

防守的叙拉古方面则军粮告罄,城内满是病人和伤员,甚至无处可以掩埋尸体,始终见不到援军出现于水天之际。他们在这种状态中坚持了长达9个月的漫长时光。起初的几个月里,城墙被破坏后,当天夜里居民就会全体出动修复。但转年之后,前线的人逐渐减少,可以说战斗已到了决定性的阶段,但敌人一步也未能踏入叙拉古这个建造在海岬上的城堡城市。

终于,坚固的城墙也有几处被攻破,却来不及修复。居民们在坚持战斗。他们知道,如果投降不是被杀就是去做奴隶。伊斯兰方面把抛掷石弹和火球的攻击集中到了夜里。白天,满脑子想着叙拉古城里财富的撒拉森人攻击城墙坍塌的地方,晚上休息。晚上,攻城武器又开始上阵。叙拉古城内的人日夜得不到休息。

5月20日,距攻防战开始已过去了9个月。这天夜里,敌人的攻城武器不知道为何一直沉默着。南国的初夏之夜在恐怖的寂静中度过。

21日天刚破晓,伊斯兰方面动员了所有士兵,动用了所有攻城武器,发起总攻。防卫者已无力应对敌人的全线总攻。撒拉森人开始从各处入城。根据狄奥多西奥修士的记载,撒拉森人蜂拥而入,像恶魔一样狂叫着,手里挥舞着绿底白色月牙旗,赤裸着双脚,浑身污秽不堪,只有眼睛像野兽看到猎物一样闪着光芒。

不论是士兵还是市民,不论是妇女还是儿童,他们见人就杀。叙拉古城内的地面自古都是用平整的石头铺成,路面因石头上流淌的鲜血而打滑,拖住了逃跑人的脚步。

在海岬的前端,有座高塔可把大海尽收眼底。9个月以来一直担任守卫战总指挥的拜占庭贵族和手下70个奋战的叙拉古权势人物躲进塔里,试图作最后的抵抗。但是,全城都陷落了,孤立的一座塔不可能幸免。他们最终投降,全部做了俘虏。西西里首屈一指的城市叙拉古有地位高于主教的大主教。大主教索弗洛尼奥和三位神职人员躲在叙拉古的主教教堂里。他们也被抓获。这三位神职人员中就有《编年史》的作者狄奥多西奥。

叙拉古在陷落的当天被胜利者掠夺了整整一天。叙拉古美丽富饶,历史上一直是一座重要的城市,它被称为地中海的珍珠,难怪撒拉森士兵抢红了眼。仅仅因为待在撒拉森士兵闯进去的房子里,人们不抵抗也会被杀。

第二天,全部俘虏被押到中央广场,士兵和市民被两边分开。屠杀随即光天化日之下开始。

第一个是那位拜占庭帝国的贵族。他的罪名是对伊斯兰以刀相向的首领。

根据狄奥多西奥的记载,这位希腊人贵族听到死刑判决后面不改色,沉静地毅然赴死。这使得宣布他死刑的总司令阿布·伊萨也很惊讶,撒拉森人过去一直侮辱嘲笑“没有信仰的狗”,他们也默默地看着他被切断喉管。

接着,连续处死了70位叙拉古的权势人物。这些人也都慷慨赴死,面对死亡的态度丝毫不逊于希腊贵族。

死亡,也降临到了9个月以来共同战斗的士兵身上。他们被驱赶到广场中央,绑着手脚一个挨一个地坐下。撒拉森士兵对他们枪刺棒打,反复不断,最后把他们送到枯草丛生的山上,周围点上火活活烧死。

狄奥多西奥唯一记下名字的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位塔尔索的尼凯塔。尼凯塔一直战斗在最前线,嘲笑冲过来的伊斯兰士兵说:老子是狗,那你们是什么东西?每当此时,撒拉森士兵都恼怒地还他一句,打下叙拉古一定要让你享受特殊待遇!伊斯兰士兵没有食言。

出生在小亚细亚的这位希腊人队长被作为留到最后的乐趣。他最后才被拖到广场中央,仰面按在地上,捆住四肢,等待着他的是东方式的酷刑——活剥人皮。

活剥人皮,做不到只剥皮,要连皮带肉地撕下来。撒拉森士兵用枪去刺暴露出来的内脏,再用枪尖把内脏挑出来满广场乱抛。揪出心脏的士兵用牙齿撕碎了再啐出来。人们不知道塔尔索的尼凯塔是何时候断气的。他的遗体和被集体烧死的士兵的遗体一道,被暴尸弃置,直到胜利者撤出叙拉古。

根据阿拉伯方面的记载,仅是城市陷落时叙拉古的死者就已达到了4 000人。果真如此的话,活着逃出来的大概没有几人。这仅有的人中有几个乘坐藏在港内的船逃到了伯罗奔尼撒半岛,向停泊在那里的拜占庭军舰队报告了叙拉古的陷落。这个舰队是派来救援叙拉古的,但却以过冬为由推迟出港。这时,传来了叙拉古陷落的消息。救援军司令官得知后,便率领舰队返回了君士坦丁堡。

叙拉古在古代作为希腊人的殖民城市而发祥,后来强盛繁荣,甚至受到雅典的敌视。柏拉图曾经访问过这里。这里还诞生了阿基米德。如今,叙拉古也落入了伊斯兰之手。当时的负责人——拜占庭帝国皇帝的应对完全不能令人满意。距离比君士坦丁堡近得多的罗马教皇也不会不知道叙拉古遭到进攻。这个时代的通信手段并不成熟,甚至可以说是幼稚。但是,这可是一场围绕地中海中心西西里最重要城市的攻防战,而且,战斗持续了9个月之久。

9世纪对基督教世界而言是黑暗的时代。但即使在这个时代,意大利半岛上的港口无论大小,都与伊斯兰控制下的西西里和北非进行着通商贸易。有关消息不可能不通过这些人传到西欧。其中阿马尔菲在意大利半岛的大客户是卡西诺山大修道院。修道院不归当地主教管辖,而是在罗马教皇的直接管辖之下。卡西诺山修道院院长知道的事情不会不传给罗马教皇,而且也应该会通过罗马教皇传到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那里。

总之,西方基督教世界的要人全都知道这一切,但却没有一个人行动起来。无论把天然的要地打造成怎样的要塞,援军不至,早晚也会陷落。

叙拉古陷落的消息在凯鲁万卷起了欢乐的旋涡。这里在伊斯兰化之后俨然已成为北非圣都。征服西西里全岛的圣战目的已胜利达到。市内挤满了感谢安拉的人,埃米尔命令举行特别庆典。对伊斯兰教徒来说,没有什么比圣战的胜利更能证明他们所信宗教的正确了。

在叙拉古,胜利者正在把教堂改建成清真寺。伊斯兰教徒讨厌膜拜上帝和圣人画像的行为,认为这是圣像崇拜。在他们看来,要把教堂改成清真寺,首先需要破坏上帝和圣人的造像。叙拉古的主教堂是在罗马帝国基督教化的同时,用奉献给异教的雅典娜女神的神殿改造而成的,现在又要改建成清真寺。

叙拉古在罗马时代也一直有着浓厚的希腊色彩,罗马帝国基督教化之后,也许是因为存在太多无法全部破坏的缘故,在叙拉古留下了为数众多的希腊文化遗产。伊斯兰进行了大规模的破坏,但还有一些留存到了21世纪的今天,因而那次破坏也并不彻底,只是破坏了他们所能看见的而已。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一样是一神教,不承认其他的神祇。

据说所有这些一直到7月才结束。掠夺破坏、改建教堂就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当然,这些不光是胜利者所为,俘虏也为此做着劳役。

后来,胜者和败者全都去了巴勒莫。败者被用绳索和锁链绑成一串儿,从东到西横贯西西里,走了六天时间。

到了巴勒莫以后,俘虏被分为两组。大多数人的一组被作为奴隶卖掉,少数人被投入牢狱。狄奥多西奥修士是这少数人之一。牢房是地牢,在14级石阶之下,昏暗潮湿,肮脏不堪。基督教徒、犹太教徒、黑人罪犯、阿拉伯人等一股脑儿关在一起。关进来以后,狄奥多西奥才知道,大主教索弗洛尼奥也被关在这里。大主教和其他入狱者一样手脚都被铁锁链铐着。

8月12日是伊斯兰教的节日。居住在巴勒莫的撒拉森人要求“地方长官”火炙大主教,以表示对安拉的敬意,但其他伊斯兰教徒发出了反对的声音。他们手拿《古兰经》反对说,伊斯兰法律禁止人身作为供品。于是,大主教索弗洛尼得以继续他的牢狱生活。

这位大主教最终是被迫改信伊斯兰教,还是拒绝改教而殉教,不论是阿拉伯方面还是基督教方面,都未留下记录,也没有他死在牢里的记录。说不定他被作为一张牌留了下来。从这时开始,伊斯兰对西西里的统治方式越来越明晰。伊斯兰对地中海最大岛屿西西里的统治渐趋独特,至少有别于地中海西部的基督教世界。这是一种独特的共生路线。

人们最恐惧的不是文明的侵蚀,而是军事的侵蚀。文明的侵蚀,人们可以不喜欢不理解从而不接受,但军事上的侵蚀却不能就此了事。这样的事不用说,人们也能切身地感受到。在叙拉古陷落以及西西里全岛伊斯兰化的过程中,意大利半岛和法兰克南部的人们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恐怖。

西西里的总面积为2.5万平方公里,附近撒丁岛的总面积为2.4万平方公里。顺便说一下,日本九州的总面积是4.2万平方公里,四国是1.9万平方公里。地中海第一大岛西西里岛和第二大岛撒丁岛的面积小于九州,大于四国。和九州、四国都没有“岛”的感觉一样,西西里和撒丁也不太给人以“岛”的感觉。但西西里和撒丁仅仅在这一点上与九州、四国相类似。

在现代,这两个岛都是以旅游胜地而闻名,每年都有为数众多的游客来访。两个岛气候温暖,风光秀丽。周边大海呈现的颜色不能用“蓝色”这个字眼来形容,而是一种深蓝色。游客在这两个岛上的游兴不一样。在撒丁岛,划艇和海水浴是主要的愉悦项目。而在西西里岛,除此以外还有漫步,参观各地的2000年以前的古代遗迹以及这个岛屿所经历的各个时代留存的教堂、市政厅、宫殿和别墅。一句话,西西里“历史深厚”。而撒丁岛在这一点上相形见绌。时代飞跃。进入19世纪以后,一种以“大旅行”之名而为世人所知的旅行形式流行起来,欧洲各国富家子弟也为习得教养而纷纷赴南欧旅行。西西里是他们的必访之地,而撒丁却很少有人涉足。

顺便一提,19世纪欧洲各国逐渐流行精英和精英后备军赴地中海各地游历的做法。那时,伊斯兰海盗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如果伊斯兰海盗依然出没于地中海,北欧富家子弟就是绑架后勒索巨额赎金的最好对象,这种个人游历就不会流行。

让我们把时代的时针再次拨回来,接着叙述。即使在9世纪的当时,西西里也已经有足够厚重的历史了。希腊人在叙拉古建城,可以追溯到公元前8世纪。这种“厚重的历史”可以提高漫长岁月中积累起来的人类技能水平,提高对这个时代而言特别重要的港口和造船厂的建设和整备水准,发展出最重要的造船和航行技能。占有了西西里就意味着拥有了所有这一切。这就是可以把西西里而不是撒丁称为航空母舰的原因。“航母”西西里完全被伊斯兰统治给整个基督教世界带来了冲击,其原因也在于此。

身在罗马的教皇约翰八世对这个事实的反应比其他任何人都敏锐。前一年付了2.5万枚银币买来的“安全”已经过了约定的一年。公元879年春,撒拉森海盗重新开始扫荡教皇的领地。对意大利半岛第勒尼安海一侧南部、中部乃至北部的人们来说,和平与安全只是词典里的词语。伊斯兰夺取西西里,兹事体大。

教皇把这些基督教羔羊的困境写信告诉了应负保卫这些羔羊职责的意大利王查理三世、法兰克王以及德意志王。教皇对每位国王都加了一句诱惑的邀请:如果您能率军南下,解除撒拉森对意大利的威胁,我就将在罗马为您举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加冕典礼。我曾经想过,如果这三人都接受请求来到意大利,教皇又该怎么办呢?然而,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三位国王都未理睬教皇近乎哀求的请求。他们光处理各自国内的纷争就已自顾不暇,腾不出手来打击伊斯兰海盗。

教皇对北欧各国国王感到绝望,又向在意大利南部各地拥有领地的伦巴底人各位大公发出了呼吁。但大公们此前多次败在撒拉森人手下。再具诱惑性的辞藻,对他们也不再奏效。

教皇还呼吁加埃塔、拿波里、阿马尔菲、萨莱诺等罗马以南的海港城市加入抗击撒拉森人的同盟。然而,这些海港城市在叙拉古陷落之前就与巴勒莫的“酋长”有通商关系,所以让他们参加同盟的先决条件是撕毁这种通商条约。

教皇命令他们毁约的说法是,与基督教世界的敌人保持通商关系只对敌人有利。可是,通商对这些海港城市也有利。加埃塔、拿波里和萨莱诺都没有遵从这一命令。

唯一有反应的是阿马尔菲。在这些坎帕尼亚的海港和通商城市中,阿马尔菲已经把贸易渠道扩展到了地中海的东部,也许更能接受风险。这个时期的阿马尔菲的商人们积极而大胆,把地中海东半部分也作为了贸易对象。看到现在美丽小巧的观光地阿马尔菲,人们几乎不能想象,他们也成了威尼斯商人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

但是,阿马尔菲也是建立在商人的合议制基础上的以通商立国的共和国,实际上也在与北非和西西里的伊斯兰教徒的贸易中获利。与撒拉森海盗开战,同样会牺牲他们的经济利益。虽然因为与东方的贸易活跃,并不会牺牲全部利益,但的确也要牺牲相当部分。不知是察觉到了这一点,还是对现状彻底绝望,教皇承诺向阿马尔菲提供1万银币,作为抗击撒拉森海盗的军事经费。这样,阿马尔菲共和国应该撕毁与北非和西西里“酋长”的协约,把阿马尔菲的加莱船组建成军事舰队,担负起第勒尼安海的海上巡逻责任。


意大利中部

就在这个协定即将签字时,阿马尔菲方面提出了异议,说约定的银币不是1万,而是1.2万。阿马尔菲代表与教皇之间为此甚至起了争执。阿马尔菲坚持不让步。他们不知通过教廷的什么人了解到,前一年教皇向撒拉森海盗支付了2.5万银币,得到了一年不侵犯的承诺。也许阿马尔菲人认为,自己都已牺牲了与地中海西部伊斯兰世界通商的利益。最终,教皇与阿马尔菲的共同作战体制胎死腹中。

教皇越发绝望,甚至去信给根本靠不住的拜占庭帝国皇帝。拜占庭皇帝巴西尔派来了小规模舰队,在海上刚遭遇撒拉森海盗就吃了败仗,狼狈地逃回了君士坦丁堡。

教皇对把自己屡次号召当作耳旁风的拿波里感到恼怒,对拿波里的实力人物处以开除出教的处分。开除教籍对基督教徒来说是最严重的处罚,但对这个时期的拿波里人却毫无效果。

公元882年,教皇约翰八世去世。为民众的悲惨而落泪,对统治者的自私而愤怒绝望了10年之后,他走了。教皇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杀害的。他大概是碍到了某些人的事。无人知道这某些人究竟是谁。中世纪前期罗马教皇的处境相当危险,还经常面临被撒拉森海盗绑架的风险。

自约翰八世被害到公元914年约翰十世即位,32年间共有13位教皇死亡。教皇是终身制的,这种情况大可说是处于无领袖的状态了。同时代欧洲各国也是王位交替频繁,但只是政局不稳而已。欧洲的整个基督教世界在抵抗伊斯兰方面非但不团结,反而一直在为基督教国家之间的纷争浪费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西西里已经完全化作伊斯兰世界的一部分,意大利南部也不再有阻挡伊斯兰的基督教势力了。撒拉森海盗可以自由停靠撒丁和科西嘉。加埃塔、拿波里和阿马尔菲拥有可以转变为战力的海上力量,但他们更加重视与北非伊斯兰教徒的贸易,而不是与之打仗。

这个时期的一切事情都令人心情黯然,唯一的捷报大约就是总算把伊斯兰军队赶出了教廷领土内的主要港口奇维塔韦基亚。可是,这唯一的捷报与撒拉森人同年夏天于加利格里阿诺设置基地的消息相比便算不上有分量了。

加利格里阿诺河注入第勒尼安海,入海口一带因河名而被称为加利格里阿诺。河口附近的河边不仅可以隐蔽船只,还可以很方便地进入两条连接罗马和意大利南部的古代干道,一条是到达同一海湾内的福尔米亚,然后转上亚壁大道;另一条是溯河而上进入位于内陆的拉提纳大道。

这就是说,这里可以直通罗马。在罗马看来,大道那头总有敌人。这里还处于加埃塔和拿波里的连接线上,从这里可以切断这两个港口城市的联系,这样加埃塔和拿波里也都在有效威慑范围之内。如果进而来到拉提纳大道,还有卡西诺山大修道院,其富裕程度使得撒拉森人不论是掠夺还是以掠夺相威胁勒索,都可以保证收入丰厚。西塞罗时代,在这一带海边拥有别墅是地位的象征。那时的罗马人大概根本想不到,时代变了,不动产的价值也会改变。基督教方面在得知加利格里阿诺已成为撒拉森人的基地以后,第一次感到了这一带在战略上的重要性。


法兰克南部及意大利北部

对北非伊斯兰教徒战略眼光的准确性感到吃惊的不仅是意大利半岛南部的基督教徒。因为撒拉森海盗的危害并不止于第勒尼安海一侧,还波及了法兰克南部。有坚固城墙保卫的马赛也两度遭到掠夺,沿罗纳河稍向上游就可到达的阿尔勒也两度遭到掠夺。这个数字还只是9世纪中叶约10年间的次数。防守坚固的马赛和阿尔勒都是如此,濒临地中海的其他城镇村庄的受害便不可估量。较之意大利,法兰克濒临地中海的地方极少,但也未能逃过撒拉森海盗的侵袭。

撒拉森海盗又在法兰克南部安置了基地,位于今天的圣特罗佩附近。这里在中世纪时还沿用着弗拉克西涅图姆这个古拉丁语的地名。戛纳、尼斯、蒙特卡洛沿着蓝色海岸(Côte d\'Azur)连成一线,是地中海屈指可数的享乐之地。这里在1 000多年以前还飘扬着伊斯兰的月牙旗。

“伊斯兰之家”是居住在北非的伊斯兰教徒的别名,撒拉森人也有义务参加扩大“伊斯兰之家”的圣战。拿下圣特罗佩不是为了享受日光浴,而是为了进攻内陆地区。在法兰克南部普罗旺斯和意大利之间通有几条古代敷设的道路。进入中世纪以后没有维护保养,不能指望往日的便利。但体形矮小、适应恶劣环境、脚力扎实的非洲马扩大了撒拉森海盗在陆地上的行动范围。这样,海盗的袭击扩展到了以都灵为中心的意大利西北部,财物被抢掠,居民被绑架,城镇被破坏,内陆城市也并无安全可言了。

法兰克南部曾经是法兰克等北欧神职人员造访教皇所在地罗马的通道。走海路有落入撒拉森海盗魔爪之虞,中世纪前期的人尽量选择走陆路。但现在陆路也变得危险起来。这拉大了罗马教皇与北欧基督教各国国王之间的距离,通信也不易往来。

“和平”,不光是保障安全,还有缩短横亘在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效用。中世纪前期,时代往前走了,但人们之间的距离却比古代拉得更大。只有撒拉森海盗是例外,他们来往于地中海西部,好似走在自己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