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威尼斯海军败北的影响并没有局限在亚得里亚海。两年后墨西拿陷落,西西里北部完全落入伊斯兰势力之手,进攻教皇这个“胆小的基督教狗”的最高人物居住的地方已无任何障碍。
距罗马仅50公里的奇维塔韦基亚港也已被伊斯兰占领。进攻罗马的船队也可以从巴勒莫和墨西拿这两个良港扬帆起航。当时在意大利南部有陆上战斗力的是伦巴底人,其中贝内文托公国已被屡次击败,必定不会出头,其他公国正忙于内讧,不会成为问题。伊斯兰方面判断,这些国家没有一个会去救援罗马。威尼斯也还龟缩在亚得里亚海的深处。
凯鲁万的“埃米尔”看准现在正是进行圣战的好机会,命令突尼斯、阿尔及尔和的黎波里等地的地方长官做好准备。
圣战是忠实实行《古兰经》教义的事项之一。圣战允许以下的行为:
剥夺基督教徒这些信错神的教义的人们和犹太教徒的财物是正当行为,抓获信仰错误的人当奴隶也是正当行为。于是,不仅伊斯兰教徒,听从圣战召唤行动起来、对额外好处更感兴趣的撒拉森海盗也卷了进来。
他们在以往的海盗行动中了解到,基督教徒奉献的财宝集中在大修道院和城里的主要教堂中。
15年前的公元830年,撒拉森海盗打到罗马,却因城墙阻隔未能进入市内,只扫荡了圣彼得和圣保罗等位于城墙外的教堂。虽然这两座教堂在罗马的教堂中数一数二,但城墙内还有教皇居住的拉特拉诺等罗马七大教堂中的三座。教堂之外,罗马还集中着贵族和豪门望族的宅邸。在伊斯兰教徒眼中,罗马既是“错误信仰之徒的头目居住的城市”,还是一座有众多猎物的城市。
从北非各地出发的伊斯兰船只首先在西西里的巴勒莫集结。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规模多大,总司令官是谁。历史上只有时在夏季大船队集结的记载。船队在巴勒莫分两路出海。一路可能打算在墨西拿靠港,然后进入伊奥尼亚海,在塔兰托登陆后沿着古老的亚壁大道,直指罗马。
主力所在的另一路离开巴勒莫之后一路北上,进入第勒尼安海,然后一分为三。其中一队在利科萨登陆。帕埃斯图姆在现代以古代神庙遗迹而闻名。利科萨是帕埃斯图姆南方的一个海岬,控制了这里,阿马尔菲、拿波里和加埃塔等地连商船也将无法出海。
意大利中部
同时,另一队在蓬扎岛登陆,占领了这座小岛。在罗马帝国时代,蓬扎岛是流放,或是说隔离发生丑闻和制造麻烦的皇族成员的地方。该岛并非孤悬海外,一旦控制了这里,船只从意大利南部驶向罗马的必经海域便可尽收眼底。蓬扎处于拿波里的势力之下。蓬扎与拿波里签有同盟条约,但该岛被占领,拿波里却一声不吭。
第三队好像去了已被占领的奇维塔韦基亚港。
仅仅这些也已是相当规模的大战略了。撒拉森海盗的行动是走哪算哪。只有这一年,凯鲁万的“酋长”让人觉得准备充分,行为符合圣战宣言,是依据经过相当推敲的战略在行动。
拿波里的执政官比谁都早地意识到了这一危险。执政官赛乔向海港城市加埃塔和阿马尔菲发出了呼吁。这三座海港城市的代表都非常害怕,如果罗马陷落,整个意大利南部就会被伊斯兰化。他们迅速组成船队,然后率领船队来到利科萨,团团围住停泊在附近的伊斯兰船队,进行威胁,让其选择是回到巴勒莫去,还是以自己的血来祭奠这片海域。
撒拉森海盗善于登陆抢掠,却不喜海上作战。他们决定撤退,离开了利科萨。但他们并没有就此放弃可得到巨大收获的圣战。他们也不会自缚于与拿波里的约定,拿波里人也是基督教徒。
伊斯兰势力离开利科萨后并没有去巴勒莫所在的南面,而是不理睬拿波里,径直北上,在拿波里湾西端的米赛诺登陆了。
米赛诺是罗马帝国时代最重要的军港所在地。这里可以停泊众多的船只,陆上交通也很便利,拐上多米提亚大道和亚壁大道,可以直通罗马。
伊斯兰船队在米赛诺卸下士兵和马匹之后,空船往北驶向罗马的外港奥斯提亚。他们连拿波里也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加埃塔了。陆地北上的士兵和海上北上的船只都不理睬加埃塔。伊斯兰士兵沿着古老的罗马大道前行,他们高呼口号,直奔罗马而去。
“砸烂无信仰者的神圣之都!在它的瓦砾上赞美安拉的荣光,建造清真寺!”
北非侵略者为求军粮一边行军一边抢劫。8月的强烈阳光似乎并未给他们带来什么痛苦。
公元846年在位的罗马教皇是3年前登基的塞尔吉乌斯二世。在中世纪前期,很多教皇的生年不详。这位教皇情况同样如此,不知他有多大年纪。他在第二年去世,可能不是老死就是病亡。伊斯兰大军逼近,他并不能身先士卒,奋起指挥,是罗马的市民奋起保卫自己的城市。罗马首次记录下了伊斯兰军队的规模。
船只有73艘,其中50艘为大型船,其余23艘为“小船”(sottile),这些小船可能是为军事目的而造。
阿拉伯人、摩尔人和柏柏尔人,进攻的军队总数大约为3万人。据说其中1.5万人是步兵,所以3万人这个数字中也许包括划桨手。伊斯兰船上的划桨手经常是基督教徒奴隶。他们经常被铁锁链相互连成一串,锁在划桨台上,一边挨着鞭打一边划桨。这些人只是“马达”,不是兵力。纯粹意义上的士兵人数,不论如何高估,2万已是极限了。要攻打由周长超过20公里的城墙防守的大城市,这点儿兵力太少了。这些兵力也许就是当时北非伊斯兰世界能够动员起来的最大限度了。
能够动员的军队人数必然反映出人口的状况。罗马帝国末期因为人口锐减,能够投入战场的兵力数量也减到了鼎盛时期的三分之一以下,罗马帝国以这样的状态进入了中世纪。地中海南边的伊斯兰世界和北边的基督教世界大概都面临着可动员的人数减少的类似情况。在某种方面,这也可以说是穷人之间的对决。
绵延不断的环绕罗马城的坚固城墙是罗马帝国的遗产。以前遭受过撒拉森海盗祸害的人们得知伊斯兰军队要来进攻后,纷纷逃来罗马避难。他们与罗马人的共同点是“绝望”。然而“老鼠急了也咬猫”。绝望的老鼠齐心协力,奋起抗猫。附近的伦巴底士兵和驻扎在罗马的法兰克士兵也都参加了罗马的防卫。近郊拥有领地的豪族也带领手下的男子赶来罗马。时常为弹丸之地你争我夺的人们,也因为罗马的危机而将平日的恩怨置之脑后。也许“绝望”与“信仰”超越了消极性和利己心。没有谁来做总指挥,但防卫的一方团结紧密,士气高昂。
罗马周围高大厚实的城墙因由奥勒良皇帝建造而被称为“奥勒良城墙”(Mura Aureliana)。伊斯兰军队来到这座城墙前,城墙上箭矢如雨而下,箭雨中一个个士兵又被投石机抛来的大石块击中。
伊斯兰士兵的服装优先考虑的是要能自由活动,对箭矢和石块几乎没有防护作用。他们也并不擅长这种旷日持久的攻城战。要攻下这座“无信仰狗的神圣之都”,非得等到防守一方粮尽而降的时候。伊斯兰方面只有2万名士兵,也不可能将有20公里以上城墙环绕的罗马城围得水泄不通。
攻不进城去,就彻底扫荡城外的广阔地方。圣彼得大教堂和圣保罗大教堂首当其冲。根据教廷的记录,从承认基督教的君士坦丁大帝开始,到神圣罗马帝国的创始者查理曼,历代皇帝贡献的金银圣器都被劫掠一空。这个记录可能有些夸张,因为在15年以前,这两个教堂就曾被劫掠过。
不过,这些“集500年间贵重物品贡献之大全的一大博物馆”中的一部分还会遭到劫掠。
有过15年前被劫掠的经验教训,人们应会将这些贵重物品转移到城内的教堂中。但在基督教徒中,上帝会保佑我们的想法非常浓厚。像圣彼得大教堂和圣保罗大教堂这样最重要的教堂,也不可能全部搬空。伊斯兰士兵这次还会有相当丰盛的收获。据说这些士兵向绘有基督圣像的镶嵌画放乱箭,在自己的阵地上通宵狂欢乱舞,寻欢作乐。
这些情况传到城内基督教徒的耳中,他们群情激愤。第二天夜里,人们趁着夜幕,悄悄渡过台伯河,攻入了圣彼得大教堂。前面的人们手执火把,袭击了伊斯兰士兵。偷袭取得成功,至少将伊斯兰士兵赶出了圣彼得大教堂。
成功夺回圣彼得大教堂,给城里的人们增添了信心,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意大利中部。罗马奋起了,整个意大利中部都在奋起反击伊斯兰。自古仅自北方而来的大道就有奥莱利亚、加西亚、萨拉里亚、诺门塔那和蒂泊蒂娜五条大道汇集于罗马。中世纪前期,这些道路虽有破损但仍可使用。人们可以通过这些大道来到罗马。公元846年,人们通过这些大道聚集而来,拯救罗马。
不知是为了信仰,还是出于勇气,抑或是由于面对危机的绝望,也可能是这些兼而有之,大批民众不断聚集而来。伊斯兰士兵震惊了。
以前他们认为基督教徒是“胆小没有反抗勇气的狗”。狗现在要冲过来,而且是成群结队的。伊斯兰士兵开始退缩。他们溃不成军,只想着带回抢来的东西,于是乱成一片,四散而逃。
有些人向停在奥斯提亚港待命的船逃去,有些人涌上亚壁大道,一个劲儿地南逃。多数赶来救援罗马的人都是沿大道从北方而来,伊斯兰士兵便全部向南逃去,向基督教徒不会过来的方向逃去。然而,冬天将至,他们即使南逃,也不再安全。
加埃塔、拿波里,还有阿马尔菲,这些意大利南部海港城市已经与西西里的伊斯兰教徒缔结了同盟条约,但这次也明确地站在了基督教一边。这样,逃往意大利南部的伊斯兰士兵在罗马与拿波里之间受到了夹击。
绝望的伊斯兰士兵用信鸽向巴勒莫的地方长官求援,信鸽是他们之间使用良好的通信工具。地方长官收到了信,但船只出港要看天气。虽然地中海总是风平浪静,在冬季也会不时波涛汹涌。到了次年的公元847年,靠抢掠度过一冬的伊斯兰士兵盼望已久的船总算从西西里、从北非开来。不过在此期间,基督教徒已经组建了防卫军,指挥系统也已确立,总指挥是法兰克国王、曾经的意大利国王鲁多维科。伊斯兰方面也重整旗鼓,留在奥斯提亚和米赛诺的船只也南下与从西西里和北非来的船队会合。
在此后的半年里,伊斯兰方面企图进攻卡西诺山大修道院,与团结一致的基督教方面展开了地面战,双方都要争夺这座意大利南部最为著名的修道院。春天的暴雨引起山洪暴发,在卡西诺山下布阵的伊斯兰军队被水冲走。基督教方面认为这正是上帝的恩宠,他们沸腾起来,感谢上帝。载着幸存士兵的伊斯兰船队与载着基督教方面士兵的阿马尔菲和拿波里船队之间展开了决战。
根据基督教徒的说法,这时上帝又出手相助。在海上决战打响前,胜负就已决定。强风突如其来,袭击了加埃塔港外海战场。基督教方面的船只尚未出港,躲过一劫,强风直接袭击了已经来到港口外海的伊斯兰船队。据说加埃塔附近海岸满是溺毙的撒拉森人的尸体。被铁锁链连成串的划桨的基督教徒奴隶和船只一起消失在海底。也许上帝的恩宠是有优先顺序的。就这样,公元846年开始已打了7年的、以征服基督教首都罗马为目标的伊斯兰圣战彻底失败了。
但是,伊斯兰方面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是一场凯鲁万的埃米尔发动的圣战,凯鲁万相当于西方伊斯兰世界的首都。实际上,这也是一场起着首都作用的突尼斯的埃米尔的战争,这场战争以征服罗马为目标,并得到了举国支持。就这样败下阵来,对这两人而言都有面子的问题。北非的新伊斯兰教徒都是被军事征服后成为伊斯兰教徒的原住民,一旦败退,这两个人必然会在他们中间失去威望和权力。圣战的成功与否还是国内稳定的关键。
不等这年结束,说教继续圣战的导师就从凯鲁万分赴北非全境。他们在各地清真寺的经坛上热情说教。
“征服错信上帝教义的无信仰之徒的首都罗马,是安拉和穆罕默德的共同愿望。参加圣战是我们忠于伊斯兰教义的义务。天堂在等待着参加这场神圣战斗的人们。去吧,伊斯兰的战士们!打到罗马去!”
法兰克南部和意大利北部
第二年,公元848年的整整一年中,北非全境建造新船的锤声就没有间断过。士兵们不再去想过去的失败,开始集结。凯鲁万的埃米尔也高调宣布要在翌年重开圣战。
在意大利半岛,尤其是在与伊斯兰世界面对面的第勒尼安海一侧,没有一个人认为伊斯兰就会这样退走。这里的人对撒拉森海盗的恐惧,已经成为代代相传的所谓世袭感情。
这个时代的意大利半岛居民认为,如果罗马屈服,整个意大利半岛都将屈服于伊斯兰。历史上并不缺乏支持这种看法的证据。
西西里,除了恩纳和叙拉古之外,全岛已被伊斯兰势力征服。
意大利南部数一数二的良港塔兰托和巴里也已落入伊斯兰之手。
在意大利中部,要把伊斯兰势力从教廷领土内第一港的奇维塔韦基亚驱逐出去,却无法着手实行。
在其他地方,人们惧怕海盗的小船队,风一般来袭,抢人越货后又风一般消失在地平线之外,连渔民也只能在海岸附近捕鱼。
直到今天,在意大利半岛第勒尼安海一侧,随处可见被称为“撒拉森人洞窟”(grotta saracena)、“撒拉森人入海口”(cala saraceni)的地方。这些都是他们发动袭击之前的藏身之地。不光在第勒尼安海的基督山、吉廖、皮亚诺撒以及厄尔巴岛这样的小岛,就连撒丁、科西嘉这样类似陆地的大岛沿岸也遍布着这种海盗的藏身之地。这意味着,不仅罗马以南的地方,就连罗马以北比萨所在的托斯卡纳、热那亚所在的利古里亚也都进入了撒拉森海盗的视野。
好似要证明这种情形一样,公元849年刚刚入春,撒拉森船队在鲁尼登陆,其目的与其说是打圣战,不如说是做海盗。
鲁尼位于托斯卡那北端,自古以来就是港口城市,港口背后有耕地,以富饶闻名。撒拉森海盗捣毁了鲁尼。他们并未在劫掠、绑架后立即撤走,好似要向基督教徒显摆伊斯兰发怒的后果。从此以后,鲁尼成为一片废墟,化为无人之境。撒拉森人撤退之后,回来的人一个也没有留下。
撒拉森人毁灭了鲁尼之后并未停止北上,他们接连扫荡了以热那亚为中心的利古里亚沿海地方。他们的暴行甚至波及法兰克南部,之后才终于南退。即使在普罗旺斯,人们也不敢放心地靠近大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