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四四年五至六月,大顺政权领导集团经由山西太原、平阳(今临汾)返回西安。由于兵力不足,对畿辅和山东地区已经无力顾及,所以把防御重点放在山西、河南一线。五月中旬,李自成对山西一带的防务作了具体部署:晋北大同地区由制将军张天琳统领一万多名士兵镇守;晋中太原地区由文水伯陈永福带领兵马一万镇守;晋东南长治地区由平南伯刘忠镇守,兵员数字不详。李自成离开太原时亲自召见了陈永福,“授以坚壁清野之计”。为了加强山西的防务,又留下右营大将、绵侯袁宗第以兵万人屯于临汾挂甲庄。在河南卫辉府一带也留下刘汝魁等部大顺军镇守。
为了巩固对山西、河南等地的控制,大顺政权还采取了措施打击和防范各地官僚豪绅的叛乱活动。大顺军主力西撤以后已无法有效地镇压河北、山东的叛乱,而在山西、河南则仍然采取了有力的对策。对于已经发生的叛乱,坚决用武力平定。五月上旬,大顺军从河北撤入山西时,山西平定州(今平定县)、榆次县和太谷县的官僚劣绅背叛大顺政权,关起城门,不让义军进城,甚至填塞冰井,给军队饮水造饭制造困难。李自成等人当即下令攻城平叛,把参与叛乱的分子处以死刑。五月中旬,山西定襄发生了大顺政权的饷银被明朝官僚组织的“游兵”劫去、典史被害的事件,该县县令密报省城太原,当即派来大顺军三千多名平定了叛乱,并由镇守忻州的大顺军将领“兼辖定襄”。大顺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坚决打击叛乱活动,在一段时间里遏制了河北、山东官绅地主叛乱活动的蔓延,使山西、河南等地的大顺政权得以暂时稳定。
为了同样目的,大顺政权还采取了一项重要的防范措施,即在六月间下令把山西、河南等地的明朝官绅,强制迁往陕西各地重新安置。如五月间,河南滑县举人王良翰、程见周等绅衿,定盟“起兵,将斩伪令以待王师”。相邻的濬县(今浚县)明典史李化桂也勾结当地士绅,秘密策划逮捕大顺政权县令马世聪。这两起阴谋败露后,首恶者都被处死。滑县令刘三晋还具疏奏请“李自成,欲一网打尽”。六月,大顺军将领刘汝魁带着兵马来到,把濬县、滑县、长垣三县的明朝官绅押往陕西,“各安置边远州县”。大顺政权山西巡按也奉命把全晋之缙绅,“其未死与潜匿者,票催尽解西安。”河南辉县一带的“大小乡绅、举贡,则尽并其家属押解陕西。”顺治二年清都察院的揭帖中说,“河南、山西官绅为贼逼勒西行,甚有合家颠连,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者。”这种大批迁徙明朝官绅的目的,在于使这些地头蛇脱离故土,无从发挥他们的反革命能量。
关于李自成等大顺政权的领导人为什么没有在山西就地组织固守,伺机反攻,而是径直返回西安的问题,由于其失败后档案被毁弃一空,我们无从知道李自成等人当时是怎样商议和决策的。看来主要是因为西安是大顺政权立国的地方,称为西京。一些史籍曾经记载大顺军渡河东征时,中央机构仍然留在西安,李自成统兵所到的地方称为行在,六政府各选一侍郎从征。此外,李自成的妻子高氏从来没有在北京露过面,可以肯定这位皇后一直留在西安。这就意味着,大顺军占领北京期间,实际上存在着两京制度。北京失守以后,西安就成了大顺政权的政治中心。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当时西北地区的大顺军队比较多,李自成需要亲自去组织反攻力量。然而,李自成在西撤过程中,没有尽可能地把较多的主力部队留在山西,也没有任命一位高级将领统筹山西防务,回到西安后又没有及时地从陕西调集兵力加强山西的驻军,这在战略上似乎是一个比较严重的错误。
李自成回到西安以后,确实很快就开始了反攻的准备工作。顺治元年七月,清大同总兵姜瓖在一件塘报里,提到了大顺永昌元年七月初七日发出的行牌,其中有“长安二府田(指田见秀),绥德、汉中高、赵(指高一功,赵光远)从西河驿过河,统领夷汉番回马步兵丁三十万,权将军刘(指刘宗敏)统兵十万过河从平阳北上。又报皇上(指李自成)统领大兵三百五十万,七月初二日从长安起马。三路行兵,指日前来。先恢剿宁武、代州、大同、宣府等处,后赴北京、山海,剿除辽左。至叛逆官兵尽行严洗,顺我百姓无得惊遁”等语。这个行牌为了先声夺人,在兵力数字上不免有所夸张,但表达了大顺政权领导人有整兵渡河、同清军再决雌雄的意向。行牌中宣布以田见秀、高一功、赵光远(原为明朝汉中总兵)统兵三十万为先锋,也值得注意。他们在大顺军进军北京时分别留守西安、绥德和汉中,养精蓄锐,兵马齐整,计划中让他们打头阵,安排也是合理的。大顺政权还加紧了反攻的其他准备工作,如筹集军用物资,在平阳府属各县“派征钢、布、翎毛”等物;在山西泽州、潞安(今晋城、长治地区)“打造盔甲”;在河南怀庆地区也积极征集制造箭翎的羽毛。在军事方面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如清兵部右侍郎金之俊在顺治元年六月上的奏疏中说:“臣接易州道塘报,流贼尚在太原,日事招练。又询之真定副将王燝云,伪将马总兵(当即大顺军大将马重禧)径倚固关以蔽我。且连日据守门官军盘获流贼奸细,供称来京探信,实繁有徒。可见逆闯包藏祸心,固未尝一刻忘东向者。”七月间,大顺军还曾派出部队东出固关,一度占领了河北井陉县城。八月,奉南明弘光政权之命前往北京同清政府和谈的左懋第也在奏疏中说:“然道路传闻,闯贼盘据晋中,以多寇守紫荆、倒马、井陉等关,似贼不甘心于(虏)而与为难者。”九月间,高一功部也曾经一度由陕北攻入山西。然而,这些措施毕竟属于准备工作和局部行动,大规模的反攻始终没有成为事实。我们不大清楚李自成在部署反攻时遇到了哪些困难。从一些迹象来看,内部的不稳定是个重要的原因。不稳定的因素包括:一、当时在西北地区的明朝投降将领还掌握着部分兵权,清王朝则利用各种社会联系对他们广为招徕,而他们的态度也或是暖昧难明,或是跃跃欲试;李自成为了防范可能发生的武装叛变,不得不在战略要地分驻大顺军旧部,这就必然要牵扯相当一部分力量。这年六月,大顺军绥德守将高一功和延安守将亳侯李过,突然把镇守榆林的确山伯王良智(即李自成进攻西安时开门投降的明朝守将王根子)处死,由高一功接管了榆林的防务。王良智为什么被杀,没有见到能够说明当时情况的材料。上面曾经提到,清廷写给“西据明地诸帅”的书信曾送到了他手里。此后他同清方是否有来往不得而知,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更明显的一个例子是:上文说到七月间大顺军组织了一次反击,由山西出固关占领了河北井陉县。正待扩大战果时,投降大顺政权的明都司崔有福,突然在晋西永宁州(今离石)叛变。他聚集乡兵逮捕了大顺政权的州牧,占领州城,并且骚掠接境的临县、宁乡(今中阳)二县。大顺军被迫“移兵围州城”,直至八月二十五日才攻克。这次叛乱虽然平定了,反攻的部署却被全盘打乱。二、在文职官员当中,原明朝投降官僚以至一部分没有出仕明朝的封建文人,在大顺军遭到重大挫折时也阴萌异志。《豫变纪略》记载了牛金星在西安时对其亲戚说的一席话:
“一日,出为贡生置酒,饮间忽叹曰:‘人生乱世,贵贱何足道,孽报耳!’因指其首曰:‘保此物大难。我在祸网中,或庶几可以幸免,即不免而砍之悬于市曹也亦宜。君死网中胡为乎?幸即出居他所,卒有变,利有逃匿,保此头颅。’遂呜咽流涕而罢饮。”
李自成还惩办了一些朝廷和地方官员,如刑政府尚书耿始然、户政府侍郎李天笃以及平阳防御使张爌等。有的固然是因为贪赃枉法,有的则是同政治态度有关。上述迹象表明,大顺军败回西安之后,内部矛盾有逐渐激化之势。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全力对敌就不大可能了。
最后,我们还要着重指出一点,即从一六四四年六月李自成返回陕西到下一年正月放弃西安,经过了半年的时间,大顺政权当时管辖的地方还相当广阔,处理着好几个省的政治、经济、军事日常事务。从现存的非常有限的一些材料可以说明,大顺政权在西安期间不仅做了大量的工作,政策上也作了相应的调整。如在财政政策上就作了重大的改变,停止了追赃助饷,改而实行按土地数字征收赋税的政策。上文说过,李自成在北京时就感到大规模地追赃助饷对大顺政权的稳定不利,四月初八日曾亲自出面干预,把拘留在营中追赃的明朝官僚全部释放。然而,当时只是停止了在北京对明廷官员的追赃助饷,其他地方则仍在继续进行。回到西安以后,便“通行免追比”。全面停止追赃助饷的原因固然比较多,但主要原因还是避免对官绅地主打击过分而不利于后方的稳定。
追赃助饷一经停止,各地政权便失去了财源,势必要用其他方式来代替。我们至今还不清楚大顺朝廷是否规定了统一的征税制度,但从各地的零星材料来看,从一六四四年六、七月起,许多地方确实开始了征收赋税。如顺治元年七月,清国子监司业薛所蕴启本中谈到,大顺政权在他家乡河南辉县,“每地一亩五分,追比急如星火。又按亩征解阔布,花缺布贵,敲朴就毙,人相枕藉。又科派雕以充箭翎,臣乡此鸟最少,乃至死鸱一只,费银十两有余。又派打造盔甲。”曾任明朝兵部尚书、投降大顺政权不久又降清的张缙彦也说:“雕翎、鱼胶,尽派穷民;钢铁、牛角,亦入地亩……。初诱百姓以三年免征,后辄百端催科。”史料还记载,陕西麟游县大顺政权曾经“踏勘荒熟”,征收税粮,“计当时共坐阖县熟地一千五百一十六顷四十五亩,按地该粮一千八百八十三石。”这些史实都说明在形势逆转的情况下,大顺政权被迫提前改变了赋税政策。只是由于满汉地主阶级相勾结已成大势所趋,局面已无法挽回了,财政政策的改变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