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以为对“邪教”的套路耳熟能详,但真的把那些真实发生的事情摆到你面前,你依然会觉得:这些人都疯了吗?
1978年11月17日下午,两架由南美小国圭亚那首都乔治敦起飞的双引擎飞机,平稳降落在了琼斯镇附近的一个简易机场上。两辆早已等候在机场的卡车,将从飞机上下来的一行人接上,开往离机场几公里远的一个小镇。
那一行人,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众议员里奥·约瑟夫·瑞恩(Leo Joseph Ryan)领衔的一支10人调查团,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是来自NBC(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记者和摄像师。
瑞恩调查团此行的目的,是要考察琼斯镇——一个以“宗教领袖”吉姆·琼斯的名字命名的小镇。事实上,这个小镇的居民,都是“人民圣殿教”的教徒,他们都是跟随教主吉姆·琼斯从美国迁徙到圭亚那来定居的。
由于这个宗教团体内大部分都是美国公民,所以瑞恩决定代表美国政府前来考察一下。当然,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瑞恩在美国接到了大量举报信,声称在这个被宣扬为“世外桃源”的宗教小镇上,发生了多起虐待和囚禁事件,其中一份求助还来自瑞恩的老友。
车沿着泥泞的道路很快就到了琼斯镇,早已恭候多时的“人民圣殿教”教主吉姆·琼斯面带微笑地带人迎了上来。他一上来就向瑞恩这个代表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欢迎你们!欢迎你们参观我们所有的设施,欢迎你们随意和人民圣殿教的成员交谈。”
吉姆·琼斯进一步强调:“这里没有任何限制,你们可以像在家里一样随便走走转转。我个人有兴趣要外界了解这里的人们怎样劳动,我们如何根治这个腐朽社会的各种恶习以及在这方面所取得的进展。这里的一切情况你们都可以调查核实……”
瑞恩在小镇的大厅里见到了几乎所有的“人民圣殿教”教众。
他们在听到高音喇叭的通知后集合到了大厅,席地而坐。在这些人中,有老年人,也有年轻人,还有不少带着孩子的夫妇在开心地逗着孩子玩耍。他们看上去是中断了劳动赶来集合的,因为不少人手中还拿着劳动工具。
瑞恩和代表团其他人注意到,他们的衣服很破旧,且面黄肌瘦,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在和所有人见面后,代表团成员开始分散行动,到小镇的农场、种植园、养殖场、工作车间,甚至居民的家中去探访。虽然有些人在回答问题时有些支支吾吾,但总体来说,都在赞扬教主琼斯,赞美他的无私,赞美他的功德。
入夜,广场上燃起了篝火,“人民圣殿教”的教众聚集到了篝火旁,聊天,谈笑,载歌载舞。
这一幕深深感染了瑞恩调查团的大多数人,瑞恩本人更是怀疑,那些他收到的举报信是否都太片面,甚至言过其实,因为眼前的这一切让他感到格外美好和宁静。
但是,就在此时,随团的NBC记者唐·哈里斯感觉手心里被人悄悄塞了一张纸条。
那是“人民圣殿教”的一位姑娘塞的。而纸条上写的字,让调查团成员都感到意外:“敬爱的议员,我们是弗农·格斯尼和莫妮卡·巴格比。请帮助我们逃离琼斯镇!”
这张纸条显然同样震撼了瑞恩。
此时的瑞恩,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对两件事一无所知。
第一,他根本就不了解吉姆·琼斯和他的“人民圣殿教”。
第二,他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一天了。
让我们先回到1931年,来了解一下吉姆·琼斯这个“教主”。
吉姆·琼斯,1931年出生于美国印第安纳州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市。
琼斯的父亲在铁路上工作,同时也是当地“3K党”的核心骨干——没错,就是一名标准的极端种族主义者。从童年开始,琼斯对自己的父亲就非常反感,甚至称他为“卑鄙的种族主义乡巴佬”。
不过,琼斯的父亲去世得早,他童年的大多数时间是和母亲一起度过的。琼斯的母亲来自农村,文化程度不高,靠给人打短工把琼斯拉扯大。琼斯的母亲是一位“灵魂转世说”的信徒,经常给琼斯讲各种关于前世今生的灵异故事,这一点对琼斯的一生产生了重大影响。
根据琼斯小时候邻居的回忆,琼斯从小就表现出两个很明显的特点。
第一,他对宗教非常感兴趣。他一直按时去教堂,并熟读《圣经》里的故事。
第二,他有很强的组织能力。琼斯在七八岁的时候就能聚拢十几个小伙伴,向他们发表演说,制定纪律,告诉他们罪人将在地狱中受到烈火煎熬,让他们按照他的意图行事。
所以,这两项能力结合起来,琼斯从小就希望成为一名牧师。在他10岁那年,他把小伙伴们带到一个库房,打开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盒子——里面是一只死老鼠。然后,琼斯点燃蜡烛,号召大家一起为那只死老鼠祈祷。
1949年,琼斯进入了印第安纳大学,虽然他通过10年断断续续的学习才拿到学士学位,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完成了很多其他事。
比如,他在一家医院打工时遇到了一名叫马瑟琳·鲍德温的护士——也是一名狂热的教徒,两人很快相爱并结婚。
又比如,他开始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市的卫理公会教堂供职,向着他向往的宗教职业又进了一步。
当时印第安纳州的种族歧视问题还是相当严重的,而琼斯坚持的就是反对种族歧视。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在和妻子生下一个孩子之后,又领养了八个孩子,其中包括来自非洲和亚洲的孩子,他骄傲地宣称自己的家是“彩虹家庭”。
但是,琼斯反对种族歧视的行为,尤其是他允许黑人进教堂进行礼拜的举动大大惹怒了当地的种族主义者,他们对琼斯的工作进行各种阻挠,甚至会扎破他的自行车胎。
在这样的背景下,琼斯凭借自己不断的征集募捐,终于在北新泽西街建起了一座自己的小教堂。在这座教堂里,他宣布黑人和白人有坐在一起祈祷的权利,他帮助和救济那些贫苦无助的人,甚至设立免费食堂、日间托儿所以及老年人诊所——虽然他用来医治疾病的办法只有一个:信仰。
尽管琼斯的小教堂受到很多黑人和穷人的拥护,但当地强大的种族主义势力最终还是迫使他的教堂几次搬家,最终搬到了特拉华州的北部。
这时候,已经是1960年了。琼斯虽然只有29岁,但他已经拥有了一批固定的拥趸。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他,已经创立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教会:“人民圣殿全福音基督教会”,简称“人民圣殿教”。
必须承认,琼斯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相对特殊的时代。
二战之后,尽管美国作为二战的主要战胜国,国力空前提升,但结合世界大环境,却又遭遇大量社会问题。在东西方陷入“冷战”的大背景下,先是“麦卡锡主义”在美国国内掀起狂潮,国际上又有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先后开打,中间还夹杂了一个“古巴导弹危机”,外加由来已久的“种族歧视”问题,比如1957年的“小石城事件”,让很多美国民众陷入了一种思想和信仰上的混乱。再加上嬉皮士运动的盛行,最终让这些人把解决办法投向宗教。
而吉姆·琼斯恰恰是迎合这个时代而产生的人物——他自己思想经历的复杂程度就足以折射这个时代。
最初琼斯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熟谙《圣经》,但他后来又通读了《资本论》,成为马克思主义的信徒,随后他了解到了毛泽东思想,开始宣称自己是社会主义者,但他同时又痴迷希特勒的《我的奋斗》。
按理说,他崇拜马克思主义,应该是一名“无神论”者,但他又深信“转世”学说,并且将自己当作典范介绍给他的信徒——称自己是列宁转世:“我早已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来到世界是为了一种特殊的用处,追随我的你们是我的选民。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在我化身之前就跟随我了。我在几千年前化身为佛,后来我短期化身为巴布,即为建立巴哈伊信仰的人。我曾经在世上生为耶稣基督,我最后一次化身为俄国的弗拉基米尔·列宁。”
即便琼斯的“转世”学说听上去似乎太过玄乎,但他的说服能力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对那些贫苦的黑人说“3K党必将杀死你们”,对那些畏惧极权的人说“FBI(美国联邦调查局)或CIA(美国中央情报局)肯定会将你们投入监狱”,对那些害怕死亡的人说“不久的将来肯定会有一场核爆炸”……
于是,愿意追随他的信徒开始越来越多。
1971年,吉姆·琼斯和他的信徒们在旧金山和洛杉矶各建了一座气派的大教堂,顺带把教会的总部迁到了旧金山。熟谙宣传之道的琼斯让上千名教徒乘坐轿车,排成车队,在两座城市之间招摇过市。这种新奇且有效的宣传效应顿时又为教会增添了几千名教众。“人民圣殿教”宣称,当时其教众达到了3万之多。
琼斯和一位黑人老妇在一起
在资本主义国家美国,一个有明显社会主义倾向的宗教团体,一旦拥有了强大的号召力和凝聚力,就可以成为一股可以借用的力量。
作为美国民主党的“大本营”,加州的民主党率先找到了琼斯,因为每次民主党政治家的集会总是需要大批的志愿者或情绪激动的群众撑场面——当然他们更欢迎可以投票的选民。
在1974年和1976年的两次选举中,旧金山坊间流传着一种说法:从市长、警察局长到地方检察官,他们的当选或任职,背后都有“人民圣殿教”作为推手,甚至连加州州长的竞选都借助了“人民圣殿教”的帮助。
当然,这种说法并不会被官方证实,但可以证实的是:在用“人民圣殿教”的力量大力帮助莫斯科恩当选旧金山市市长后,吉姆·琼斯很快被任命为旧金山市住房委员会主席。
琼斯得到的荣誉当然不止这个。
1975年,“美国宗教生活基金会”让吉姆·琼斯名列“美国百名优秀牧师”。
1976年,《洛杉矶先驱调查报》提名琼斯为“本年度人道主义者”。
1977年4月12日,美国总统卡特的夫人罗莎琳从白宫给琼斯寄来了一封亲笔信——总统夫人曾在一次晚会上和琼斯共舞。在信中,总统夫人提到“希望不久能再与您相会”,因为“您对古巴的评论对我们很有帮助,我希望您的建议在不远的将来能得到执行”。
毫无疑问,“人民圣殿教”的地位和声望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而同时发生巨变的,还有吉姆·琼斯本人。
在巨大的,尤其是毫不受制约的权力面前,几乎没有人抵挡得住诱惑。
“人民圣殿教”很快就显露出所有邪教共有的几个特征。
第一是在管理方面。
“人民圣殿教”的管理开始出现明显的层级。以琼斯为最高权力中心,第二层是他敕封的“天使”,大概由15~20人组成,这是琼斯的铁杆心腹。
第三层是“计划委员会”,有100多人,全是慕名而来的中高级知识分子和中产阶级。这个阶层为“人民圣殿教”的扩张和兴盛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但同时也是琼斯最提防的一个阶层——因为很多人还没有完全失去辨别是非的能力。
第四层就是最底层,他们都是普通劳动者甚至是贫困的人,他们要入教集体生活,共同劳动,承担起“人民圣殿教”几乎所有的负担,并且要把自己的收入全部上交——琼斯规定在教内生活的信徒不能拥有私人财产。
第二是在金钱方面。
按照琼斯的规定,放弃一切入教生活才是最虔诚的,但只要你做出这个选择,就要上交你的所有财产。而那些并没有放弃自己工作的人,则要上交25%的收入。在这一点上,琼斯一视同仁,连那些每月领养老金、抚恤金和福利救济的教徒,依旧要按时将支票交给“人民圣殿教”。
那么,那些钱财到哪里去了呢?
除去必要的开支和慈善活动的募捐,这些钱财统统进了琼斯的私人账户。数据显示,到1977年的时候,琼斯的账户上至少已经有了1500万美元。
吉姆·琼斯在春风得意时,受到各方追捧。他尤其喜欢别人称他可与马丁·路德·金比肩
第三,自然是各种“神迹”。
一位名叫吉泽尔的法国记者曾在1977年4月专门采访过“人民圣殿教”的一次集会。在那次有3000名教徒参加的集会上,一位老妇人走上讲台,拿着一个血淋淋的内脏类物体对众人宣布:“这是上帝的奇迹!这是琼斯的奇迹!这是上周我听完琼斯的布道后,从身上掉下的肿瘤!”
而吉泽尔一眼就看出,那其实只是一只鸡的心脏。
第四,是对教徒的人性压制和侵犯。
琼斯对教徒的管理非常严格,要求教徒不能拥有任何隐私,一切都需要公开。而当教徒违反纪律,比如有时只是开教会的汽车出去工作而被贴了一张罚单,或者多吃了一个汉堡,就要当众受到责骂乃至肉刑。
教徒们开始被逼迫(当然也有自愿的)给琼斯写“感谢信”和“效忠信”,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写,然后慢慢发展成谁不写就代表他“不忠诚”,在各种场合对琼斯的肉麻吹捧开始越来越多,而琼斯微笑着坦然接受这一切。
还有一个几乎所有邪教都会涉及的问题:性。
琼斯规定教内夫妻过性生活必须申报,但他自己却有权利向任何有魅力的女性提出性要求。他会逼迫女性当众谈论性生活的细节,如果有人觉得尴尬,他就会表示,如果和他发生性关系就可以“克服这种恐惧”,并且和很多邪教教主台词的底层逻辑是一样的:“和我上过床后,你会更有革命的热情。”
在被强迫(也有很多自愿)和琼斯发生性关系的女教徒中,甚至还有不少不满14岁的少女。琼斯在教内严格禁止同性恋,违反者会受到鞭笞。但他自己却经常与男性教徒发生性关系,并要求女性教徒在旁边观看,他对此的解释是:“我与任何人上床的唯一原因都是为了帮助别人。”
在这样的高压和严苛管理下,尽管依旧有很多人相信并愿意追随琼斯,但还是会有不赞同甚至反抗的声音。
有一些“人民圣殿教”的教徒顶住巨大压力宣布脱离教会,其中有些人更是选择向媒体检举揭发,揭露所谓的“幸福大家庭”内其实充斥着贪污、强奸、暴力、吸毒和私刑。尽管琼斯始终反驳说这一切都是“污蔑”,但“人民圣殿教”在美国遭受的质疑声越来越大。
更让美国政府感到警觉的是,自我感觉良好的琼斯甚至提出:希望可以购买武器,拥有一支私人武装。
1976年7月4日,正当琼斯率领教徒为美国独立200周年庆祝游行的时候,他得知一个消息:格蕾丝悄悄离开了“圣殿”。
格蕾丝是琼斯最主要的助手斯托恩律师的妻子,却和琼斯生下过一个孩子,而琼斯的妻子马瑟琳也很愿意和格蕾丝“共事一夫”。
这对曾经“忠心耿耿”的夫妇的“背叛”,让琼斯感到胆战心惊。结合近几年越来越“糟糕”的环境,琼斯做出一个决定:
举教迁移,离开美国。
1977年7月,琼斯率领他的“人民圣殿教”约1000名核心教徒,迁移到了南美小国圭亚那。
圭亚那,东接苏里南,西接委内瑞拉,南临巴西。国土面积为21.3万平方公里,总人口为78万,是南美洲唯一一个以英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
之所以选择圭亚那,琼斯主要是基于下面几个原因:
第一,圭亚那是一个黑人众多的英语国家,执政党也是黑人政党,而“人民圣殿教”内部的很多信徒也是黑人。
第二,圭亚那自1970年开始搞“合作社会主义”,而“人民圣殿教”表示他们追求的也是消灭阶级的“社会主义”,并且宣布效忠圭亚那的执政党人民全国大会党。
第三,圭亚那地广人稀,除沿海地区外,内陆地区基本荒无人烟,而“人民圣殿教”主动提出要去内陆定居开荒,圭亚那政府也乐得有这样一个“样板”。
第四,圭亚那在国内对原本英美控制的铝土、蔗糖等产业实行了国有化,他们也怕美国干涉,所以容纳一个基本由美国公民组成的团体,圭亚那政府认为有助于搞好和美国的关系。
基于这些原因,琼斯和他的“人民圣殿教”在圭亚那的腹地安顿了下来。琼斯干脆将那个地方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琼斯镇”。
琼斯刚率领教徒来到圭亚那的时候,面对的是一片荒凉之地。在那个阶段,大家从头做起,伐树,耕地,浇灌,饲养家畜,住木板房,睡上下铺,同甘共苦,仿佛又回到了“人民圣殿教”的初心,那种“不分种族的平等社会”。
但是,随着条件一点点改善,阶层又重新回到了“人民圣殿教”——主要是教主琼斯的生活又特殊化了。
在这个属于琼斯的“独立王国”中,他自己一人独占三间卧室,冰箱、彩电、空调样样俱全,吃的都是和教众不一样的“特供”食品,出入都有轿车。而且他又恢复了老规矩:每对夫妇的性生活必须得到批准,自己却可以随时召唤女教众“侍奉”。
不仅如此,琼斯的“人民圣殿教”还无视圭亚那的国家法律,大肆进口毒品、枪支、弹药和其他药品。“人民圣殿教”拥有的无线电发射机的功率比圭亚那政府的机器功率还要大,拥有一整套圭亚那最先进的通信系统。此外,琼斯还成立了一支30人左右的全副武装的“护卫队”,表面上说是用来保卫琼斯镇的安全,但实际上主要是用来约束自己的教众,一旦发现教众违纪乃至外逃,这支队伍就执行“私刑”。
毫无疑问,琼斯镇已经成了圭亚那的“国中之国”。
而与此同时,包括琼斯原来最亲密的助手斯托恩夫妇在内的近千名原“人民圣殿教”教徒,在美国开始组成团体,不断地写信、开新闻发布会、投稿给各大媒体,控诉琼斯的“人民圣殿教”犯下的累累罪行。而圭亚那的那个“国中之国”究竟发展得如何,也引起了美国政府的关注和兴趣——毕竟那是由一个近1000名美国公民组成的社区。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加利福尼亚州的众议员瑞恩带着一个包括媒体记者的考察团,于1978年11月14日自华盛顿出发,准备去实地考察这个所谓的“世外桃源”。
而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悲剧,也就此拉开帷幕。
现在,时间来到1978年的11月17日。
在琼斯镇,当瑞恩议员看到纸条的时候,他无疑是震惊的。
当晚,回到凯图马港过夜的部分调查团成员又听到了一些说法:经常有从“人民圣殿教”逃到其他镇的教徒称在教中受到了迫害。
11月18日的上午,度过满腹狐疑一夜的瑞恩一行,再一次与琼斯见面。
见面后,记者唐·哈里斯直接把那张求救的纸条拿给了琼斯。
琼斯看完纸条之后一脸痛苦,称他们是“圣殿”的叛徒,都在胡说八道。但是,他们可以自由决定是否离去。
当时大厅里一片寂静,集中而来的教徒都默不作声。
忽然间,电闪雷鸣,外面下起了暴雨。有教徒开始抽泣,一个人,两个人,五个人……抽泣的人越来越多。
这时候,有人走出了阵列,来到议员的队伍旁边,希望能离开这里。有人带头之后,走出来的人开始多起来。除了昨晚递纸条的那两位姑娘,大概有十几个人走到考察团旁边,表示愿意回到美国。
琼斯此时显得非常沮丧,他喃喃道:“走吧……你们都走吧……都是谎言……你们都走……”
而瑞恩议员还试图安慰琼斯:“对于一个近千人的公社来说,走掉十几个人根本不算什么。”
事实上,瑞恩已经准备回去后递交一份报告,根据他的所见所闻,他准备报告琼斯镇上的生活“是基本正常的”,那些试图离开的人只是“个别现象”。瑞恩其实把这份报告的主旨大意告诉过琼斯,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还是让瑞恩震惊了:教徒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直接往瑞恩身上刺去。
瑞恩身边的一名男记者眼疾手快,抓住了年轻人,把匕首打掉了。
现在,谁都知道琼斯镇是不可久留之地了。
瑞恩下令所有调查团成员,包括想要离开琼斯镇的教徒,赶紧登上大卡车离开这里,前往机场。
一行人先后登上两辆大卡车,向机场疾驰。
卡车启动后,车上的调查团成员和教徒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但是他们不知道,更大的厄运正等着他们。
11月18日下午4点半左右,考察团一行抵达凯图马港机场。
按照原来的计划,美国大使馆安排的是一架19座的DHC—6双水獭飞机,但由于有十几个人要求跟随考察团一起离开琼斯镇,所以美国大使馆又增派了一架6座的赛斯纳飞机。
但是,这两架飞机迟到了。
下午5点10分,飞机姗姗来迟,调查团成员开始陆续登机。
也就是在这时候,变故发生了。
一个叫雷顿的“人民圣殿教”教徒在登上赛斯纳飞机后,忽然拔出手枪,向机舱内的其他乘客射击——他是在调查团要走时,再三要求加入离开团队的。
好在这名“卧底”射击术相当一般,只击伤了两名教徒,就被舱内的乘客给缴了械。
但另一架载有瑞恩议员等大部分成员的大飞机就没那么幸运了。
在瑞恩等人开始登机的时候,一辆拖拉机忽然冲入了机场,在距离飞机10米左右的时候,拖拉机上的人突然拿出冲锋枪,开始向飞机扫射。
拖拉机上有9名杀手,他们都是琼斯派来的“红旅护卫队”成员,即琼斯镇的私人武装。
在听到枪声后,那架赛斯纳小飞机上的飞行员立刻开始加速,抛下大飞机迅速飞离,而剩下的人则成了活靶子。
随团的NBC摄像师鲍勃·布朗录下了最开始的血腥一幕:议员瑞恩、摄像师罗宾逊、NBC记者唐·哈里斯、“人民圣殿教”逃亡者帕克斯在扫射中身中数弹,当即身亡。视频录像没一会儿就中断了——摄像师布朗也被子弹击中身亡。
里奥·约瑟夫·瑞恩。当时他是加利福尼亚州第11选区的众议员,他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因公殉职的议员
拖拉机上的杀手们在扫射了一圈之后,迅速逃离,留下了五具尸体和数名伤员。
瑞恩在临死前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枪杀美国议员和媒体报道团。
但是,更大的悲剧还在后面。
11月18日傍晚,琼斯镇的大厅内,琼斯把“人民圣殿教”几乎所有的教徒都集中了起来,同时打开了录音机,记录下自己的话——这段长达44分钟的录音后来被称为“死亡录音”。
琼斯先是告诉大家,他派出的人会枪击离开琼斯镇的瑞恩调查团一行,“飞机会坠毁在丛林里”。但是,他希望不要有人离开,尤其是孩子,因为“那些人会利用降落伞从我们的头顶落下”。
至于落下后会干什么,琼斯给出的解释是:“敌对势力会把抓获的孩子培养成法西斯,并让他们成为傀儡。”
那么,怎么应对目前的局面?
琼斯给出了他酝酿已久的解决办法:集体自杀。
事实上,在此之前,琼斯已经对他的教徒们至少进行过两次“自杀训练”——这种训练被称为“白夜”。
那名“卧底”枪手雷顿在被捕后曾这样描述“白夜”:“每一个人,包括儿童,都被要求排好队,然后每人拿到一杯红色的液体。他们告诉我们那液体中有毒,喝了之后45分钟内便会死去。我们都照他们说的做了。时间到时我们本应死去,但琼斯说其实液体中没有毒,这么做只是为了测试我们的忠诚度。他也警告我们,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可能有必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1976年,“人民圣殿教”取得了珠宝经营的资质。自此之后,琼斯下令每个月购进半磅氰化物,声称用来“清洗金子”。
而在11月18日,琼斯再一次发出“革命性自杀”的号召时,不少教徒心里知道,这很可能不是一次“演习”了。
琼斯镇用来对外宣传少儿教育的照片
一名女性教徒提出是否可以“集体移民苏联”。但另一名才加入“人民圣殿教”两天的医生提出了反对意见,他支持自杀,并从医学理论上论证了“重生是可能的”,声称“我们将获得美好的一天”——不少教徒听到后鼓掌欢呼。
琼斯则反复强调移居苏联是不可能的。他强调:“大家都必须死。所有的人,一个也不能少。如果你们像我爱你们那样爱我的话,大家就一起殉道……”
这时候,先前去机场枪杀瑞恩调查团的教徒回来了,他们带回了已经射杀瑞恩的消息。大厅里一片沉默,在荷枪实弹的小镇警卫注视下,没有人再提反对意见。
一大桶自制的果汁被人抬到了大厅里。
这桶果汁里,加入了2公斤左右的氰化物。
第一个喝下毒药的,是一个叫鲁莱塔的女性教徒。事实上她也不是第一个,因为她先拿了一个去掉针头的注射器,向自己孩子的口中注入了毒药——孩子才1岁。
根据琼斯的要求,父母先要给孩子喂毒药,然后才能自杀。
琼斯来到排队服毒的人群中间,开始鼓励他们,声称那是“毫无痛苦的”,但当5分钟后药效开始发作时,录音带里明显传来了孩子们的尖叫声和年轻人的哭喊声。
很有可能,很多人一开始还以为这又是一次“白夜”演习。但此时,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琼斯开始对着他的教徒们大喊:“要有尊严地死去,要有尊严地倒下;不要带着眼泪和痛苦倒下。我告诉你们,我不在乎你们听到了多少尖叫,我不在乎有多少痛苦的人在哭喊……死亡比继续过十天这种日子要强一百万倍。如果你们知道前方是什么——如果你们知道前方是什么,你将会庆幸这一切将在今晚结束。”
服下毒药的人们被指引着排队走出大厅,他们按照琼斯的指示,面朝土地趴下。家人、恋人和朋友,都紧紧挽住了对方。
11月19日上午,大约300名圭亚那的军人和警察姗姗来迟,赶到了琼斯镇。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到处是尸体,有老人,成年人,还有孩子。他们很多人都紧握着其他人的手,面朝土地趴着死去。
而从发现的尸体来看,有些人并不是服毒而死,而是被枪射杀的。另有些人的注射部位,是在他们自己根本无法注射到的地方。
经过清点人数,一共有908具尸体,其中包括276名儿童。
有84名教徒在这场大屠杀中幸免于难,他们大多正好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有的躲在自己屋子的床底下没有出来,而有的假装尸体逃过一劫。
在两把椅子中间,警察发现了琼斯的尸体。
琼斯不是服毒而死的。他的左边太阳穴有一个窟窿,根据验尸官的调查报告,他是用手枪开枪自尽的。
在后续的搜索中,圭亚那军方和美国调查部门还发现,“人民圣殿教”的营地内还有价值近百万美元的黄金,账户上还有近730万美元的存款。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琼斯镇自杀事件”是美国现代史上最大规模的非自然灾害造成的公民死亡事件,直到2001年9月11日之后,才退居第二。
《时代》周刊当时的封面。那个铁桶就是装氰化物果汁的铁桶
其实那些在我们看来真的如同“中邪”一般的教众,加入邪教的原因基本上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法国情报总署根据长期追踪邪教的经验,曾给邪教组织列出十大特征:
第一,邪教对其信徒实行精神控制,信徒必须遵循“精神领袖”的旨意而行动。
第二,邪教通过信徒大肆敛财,且手段多样。
第三,邪教脱离正常社会生活,邪教内部法则高于正常的社会法规。
第四,邪教大多侵犯个人身体,尤其是性侵犯。
第五,邪教会吸收儿童入会。
第六,邪教将正常社会“丑陋化”,且大多宣扬“世界末日”,以便证明加入“教会”才能净化灵魂或获得拯救。
第七,邪教扰乱社会正常秩序。
第八,邪教不断引起司法纠纷。
第九,邪教经常转移资金。
第十,邪教一直在试图渗入公共权力机构,以求扩大影响。
这十条,无论是“人民圣殿教”还是“奥姆真理教”,抑或是其他我们所知道的邪教,都能一一对上,基本分毫不差。
我们总是会很好奇:这些高智商、高层次的人怎么会这样受人摆布?
邪教之所以存在,当然有很多外部因素的影响,但有一点是我们始终无法回避的,那就是人的本性。
人性的欲望,人性的恐惧,人性的贪婪,人性的孤独。
所以,永远不要觉得邪教离自己很远。
时刻警惕吧!
本文主要参考来源:
1.《世界七大邪教(一):轰然倒塌的“人民圣殿”》(中国新闻网,2001年3月30日,原文载于《阳光下的罪恶:当代外国邪教实录》,世言编著,人民出版社,2000年)
2.《人民圣殿教徒在圭亚那“集体自杀”始末》(吴德明,《拉丁美洲研究》,2000年01期)
3.《国际邪教组织“人民圣殿教”》(陈杰军、李贞兵,《国际资料信息》,2004年03期)
4.《人民圣殿教集体自杀之谜》(李定,《世界博览》,1984年07期)
5.《“琼斯镇”悲剧发生的社会原因》[王珍燕,《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05期]
6.《关于“人民圣殿教”教徒集体自杀事件》(秦泽,《社会科学》,1979年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