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以在奈良活动的经觉和寻尊为焦点人物来描写应仁之乱的,然而究竟奈良是个怎样的都市,有什么样的人居住在那里,下面根据安田次郎的研究来进行一个简单的说明。
过去奈良曾为建都之所,即平城京,因为位于京都以南,也被称作“南都”。如第一章所述,因为平氏火烧南都,兴福寺和东大寺被熊熊烈火吞噬。大乘院也被烧毁,此后大乘院门主居住在唯一幸免的禅定院之中。中世都市奈良就是在火烧南都之后的复兴当中再生的。
兴福寺周边有数十个小乡,兴福寺设置七个乡,作为统辖这些小乡的行政单位。这七个乡就是南大门乡、新药师乡、东御门乡、北御门乡、穴口乡、西御门乡和不开门乡。战国时代的文献称它们为“南都七乡”。此外还有大乘院乡、一乘院乡、元兴寺乡等。每个乡中,除了寺社中的僧侣之外,还有为寺社服务的商业、手工业从业人员及艺人居住。这些都市居民被叫作“乡民”。
乡民从属于兴福寺或东大寺、春日社,或大乘院、一乘院(兴福寺的院家)、东南院(东大寺的院家)这样的某一个南都寺社。他们从寺社得到公人、神人、寄人等身份,获得一定特权。作为交换,他们要为寺社承担一定义务。比如说,一些乡民通过向兴福寺献纳灯油,而从兴福寺获得了作为卖油商人进行贸易的自由和权利。就是这样一个状况。
除了获得身份所附带的义务之外,南都七乡还要承担兴福寺的劳役,也就是住民税。其中有名的有七乡人夫役。这是兴福寺别当为开展建筑工事或法会等,而从七乡征调人力的一种劳役。
宽正六年(1465)十月,大乘院寻尊请求当时的别当松林院兼雅征调七乡民夫三十人。但是,负责奈良市政的官符众徒首领筒井顺永认为七乡居民承受劳役繁多,甚为疲敝,于是告诉兼雅“请不要让别当以外的人使用七乡人力”。然而如前所述,松林院是大乘院下属的院家。对兼雅而言,寻尊是他的主君,纵然他高居别当之位,也不能断然拒绝寻尊的请求。无可奈何之下,兼雅从荒莳庄等松林院的庄园调遣了人力三十人,交与寻尊使用。(《大乘院寺社杂事记》)
筒井顺永在文明二年(1470)将自己差使的民夫限定在每年三百人,同时也限定了别当所能差使的人数。(《大乘院寺社杂事记》)这样看来,筒井顺永也并不一定对兴福寺唯命是从,他也重视奈良乡民们的态度。若得不到都市居民的支持,想要治理奈良这样一个都市是不可能的。
现在仍在延续的春日若宫祭礼,即“御祭”,一般认为始于保延二年(1136)担任关白的藤原忠通。然而安田次郎对这一定说予以质疑,他认为这一祭礼是从兴福寺开始的。本书赞同安田氏的意见。
御祭的核心是迁幸之仪和还幸之仪,也就是将若宫神从若宫本殿请至御旅所,次日再从御旅所请回本殿。若宫神的载体是附于神木之上的神镜,宫司手托神木,向御旅所走去。另有神官数十人围成几重,与宫司一同手捧神木,守卫神灵。开路的神官通过长啸、雅乐和熏香共同制造出神秘的氛围,让中世人获得一种毛发悚然的感觉。
御祭之中不只有兴福寺僧侣,大和武士(众徒、国民)也以流镝马十骑的形式参与其中。此外,御祭举行之时,春日神人会被派遣到大和国东西南北四境结界。于是,大和国全境成为圣域。御祭是大和一国全体动员的大规模祭礼,是兴福寺支配大和全境的象征。
在平安、镰仓时代,御祭的日期是九月十七日,十五世纪时原则上在十一月二十七日举行。具体来说,十一月二十六日是迁幸之仪,二十七日是还幸之仪,二十八日举行猿乐和田乐。即便在应仁之乱中也并无间断,年年举行。
流镝马的时间是二十七日。在众徒和国民独占流镝马任务之后,长川、长谷川、平田、葛上、乾协、散在六党轮番上阵,担当流镝马射手,即:
第一年 平田 乾协 散在
第二年 长川 长谷川 散在
第三年 平田 葛上 散在
第四年 长川 长谷川 散在
第五年 与第一年相同
在这一顺序确定之前,围绕流镝马的顺序,众徒和国民纷争不断。对他们来说,流镝马是向人们展示自身武艺的盛会,第几个上场射箭,是关系家族名誉的问题。
但是,在顺序确定前后,成年男子不再担负流镝马任务,改为由稚儿出任,流镝马的性质发生了转变。中世的稚儿类似于偶像,面容俊俏、衣着华丽的稚儿令众人疯狂。众徒和国民不再是射手,以愿主人(事务执行人)的身份参与其中。
此外,古市不属于其中任何一党。另一面,古市氏在大乘院家的坊人当中地位优厚,具有能在门主那里出家的特别资格。由于古市氏的据点离奈良近,古市氏相对于兴福寺的自立性较弱,比起武士,他们的身份更接近僧侣。
古市作为武士登上舞台,是在古市胤荣的父亲胤仙的时代,其方法也颇有古市之风。胤仙将经觉请到古市,利用其权威扩张了势力。虽然如此,胤仙并不只是依赖旧统治阶级的守旧派,反而经常违背兴福寺的意思,犯下“恶行”。胤仙猝死之时,寻尊评价道:“此乃春日大明神的惩罚。”(《大乘院日记目录》)
与之相比,古市胤荣给人的印象是对旧体制保持恭顺。后面将会提到,他发挥主体性主要是在文化层面,而不是政治层面。
盂兰盆,即“盆”,指旧历七月十五日前后数日举行,为死者超度的活动。也就是将包括祖先在内的亡灵迎入自家供养,而后又送回彼世。
盂兰盆时,为供养诸灵,可以读经或念佛。但到了十五世纪,全国各地都在流行所谓的“念佛风流”。这是由念佛与各种演出组成的活动,核心是一边念佛一边跳舞的“跳舞念佛”。此外还有使用其他道具的华丽化装队列,以及非专业演员表演的相扑、猿乐,狮子舞等。
盂兰盆的念佛风流在奈良大为流行,但长禄三年(1459),六方众禁止夜间的念佛风流。寻尊表示赞赏:“非常好。”宽正五年(1464),白天的念佛活动也被禁止了。文明元年(1469),筒井顺永等官符众徒发布奈良念佛风流禁止令。寻尊对禁止念佛风流表示赞同,但对连念佛也一并禁止抱有疑问。
寻尊之所以反对禁止念佛,是因为他觉得听不到孩子们的声音和法螺、钟声,这鸦雀无声的盂兰盆让人毛骨悚然。但他又支持禁止念佛风流,是因为风流的队列与兴福寺嗷诉相似。对注重秩序的寻尊来说,风流或者嗷诉的喧嚣是应当禁止的。
六方众与众徒为什么禁止念佛风流呢?安田次郎认为是为了“维护治安”。的确,大量平民参与御祭,人们异常兴奋,容易发生口角和矛盾。此外,兴福寺对下级僧侣专注念佛风流,怠于准备法会而感到忧虑。(《大乘院寺社杂事记》)
前一章提到,古市盛行汤浴,文明元年七月,古市的烧水炉坏了,修理费高达三千匹(三十贯文钱)。如何征调资金是个问题,古市胤荣想到了之前奈良发布的念佛风流禁止令。于是,他想为这些因没机会跳舞而遗憾不已的奈良及近郊居民们提供一个跳舞的场所。
古市胤荣设置了一个小屋,在里面可以跳舞,每个进场者需要交费。安田次郎称其为“日本最早的收费舞厅”。并且,古市胤荣命令古市乡的农民每家派人参加,聚集大量男女同舞。这是一种招揽顾客的手段。听到传言,很多人从奈良等地赶来,看到其他人兴高采烈地跳舞的样子,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进去。南北出入口有人值守,据说每人征收入场费六文。此外还建造了两轩茶屋。经觉则站在看台上,观看人们舞蹈。(《经觉私要钞》)但对念佛风流持否定态度的寻尊没有前去观看,而是留在了奈良。(《大乘院寺社杂事记》)
古市胤荣的生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聚集了三千人。每个人征收六文钱的话,总收入就是十八贯文钱。加上茶屋也有收入,于是,和计算的一样,烧水炉的修理经费几乎挣到了。前一章的“林间”也是,这些事迹均可见古市胤荣在策划和举办文娱活动方面具有非凡的才能。
古市胤荣年仅九岁就在盂兰盆风流中担任伴奏,是个天生善于游艺的人。收费跳舞既能挣钱,更能娱己。说起来,烧水炉本身也是个娱乐设施,在应仁之乱之中投入大额经费修理烧水炉,这种想法普通人是绝不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