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总算到了介绍本书主人公之一经觉的时候了。应永二年(1395)十一月六日,关白左大臣九条经教之子经觉出生。应永十四年,经觉出家为僧,成为兄长、大乘院门主孝圆的弟子。
镰仓中期以后,九条家与一条家围绕大乘院门主之位而相争不断。建武二年(1335),一条家出身的大乘院圣信圆寂后,九条家的优势地位确立了下来。之后到孝圆为止,大乘院门主全部是九条家出身。因此,经觉出家伊始,就已经被许诺了将来的大乘院门主之位。
应永十七年三月二十六日,孝圆逝去,年仅三十三岁,经觉继承大乘院门迹。十一月十六日,举行了“院务始”这一就任仪式。
同时,经觉努力钻研作为僧侣所必需的修习。经觉于十五岁通过方广会竖义,十七岁法华会竖义,十八岁慈恩会竖义,十九岁维摩会研学竖义,然后是法会竖义,应永二十三年以仅仅二十二岁的年纪出任维摩会的讲师。
所谓竖义,其实就是对修学僧的口头考试,提问者根据佛教诸学问提出问题,竖义者(考生)作答,精义者判定成绩。然而,这时的竖义已经完全仪式化,试题和参考答案在考前就已知晓,竖义者好好准备,认真练习,就是这么一回事。
本来,维摩会竖义若不积攒无数法会的经验,就没有参考资格,经觉年仅十九岁就合格了,并非因为他是个天才学问僧,完全是拜他的尊贵出身所赐。事实上,经觉做大乘院门主之时的一乘院门主——鹰司家出身的昭圆,也是年仅二十岁就担任了维摩会的讲师。对经觉和昭圆这样的“贵种”而言,各种竖义无非是就任兴福寺别当之前必须履行的一道程序罢了。
应永三十三年,兴福寺与东大寺之间爆发武力冲突。幕府罢免二寺别当,“喧哗两成败”(各打五十大板)。(《满济准后日记》《萨戒记》)于是,经觉得以在三十二岁时就任兴福寺别当。
如前所述,此前数代大乘院门主都由九条家出身的人继承。当然,经觉也打算让九条家的人做自己的接班人。
九条家世系略图
然而,经觉的长兄九条忠基无嗣而亡,九条忠基的养子、继承九条家的三哥九条满教也只有加加丸这一个儿子而已。这时加加丸是九条家的嗣子,是不可能让他出家去大乘院的。
继续等待九条满教再生个儿子,也是一个办法,但大乘院的惯例是门主三十岁前后选定继任者,不好就这么拖延下去。
于是经觉注意到了二哥九条教嗣(已故)的孙子。这个小孩子的父亲实严是禅僧,母亲是比丘尼,父母都是出家僧尼,如此不合先例的继任者令大乘院、一乘院门徒很为难。本章第一节提到,大乘院、一乘院的门主由摄关家出身者担任,但严格来说,摄关家子弟也并非谁都可以,若非就任过藤氏长者的人的子嗣,是没有资格的。
但在应永三十二年(1425),经觉将这个小孩子从加贺国找来,让他做了前关白九条满教(曾任藤氏长者)的犹子(无继承权、名义上的养子),如此满足了条件,也就获得了幕府的首肯。(《大乘院日记目录》)幕府对兴福寺内部的事情并不了解,未经专门研究,就接受了经觉的请求。三年后的正长元年(1428,应永三十五年四月二十七日改元),这位十一岁的少年进入大乘院,取法名尊范。
尝到甜头的经觉又在正长二年让尊范的弟弟做九条满教的犹子,获得将军足利义教的同意之后,送他到东大寺东南院。九岁的少年出家后取法名珍觉。醍醐寺座主满济对这种本来算不上“贵种”的人通过犹子这一“暗招”进入门迹的事情加以批判。(《满济准后日记》)满济还是足利义教的政治顾问,因而他也对义教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不过话虽如此,这位满济自己就是以足利义满犹子的身份进入醍醐寺三宝院门迹的。
无论如何,经觉利用自己与幕府的良好关系,试图实现对兴福寺,乃至对大和的控制。不过,大和的局势风云突变,前路上还有重重苦难在等待着经觉。
让我们稍微把时间倒回。应永三十五年(1428)正月,足利义持去世。由于足利义持的子嗣足利义量已经病死,足利义持已出家为僧的四个弟弟有资格成为将军候选人。通过抽签,青莲院义圆成为继承人。青莲院义圆接到管领畠山满家等大名提出的让他就任将军的邀请,一开始是拒绝的,最终还是同意了。同年三月,义圆还俗,改名足利义宣(后又改名义教),被朝廷任以从五位下、左马头之职。
这时,称光天皇已经命不久矣。而且,称光天皇无嗣。可以说南朝后人继承皇位的机会来了。然而幕府决定让北朝崇光流伏见宫贞成亲王之子彦仁王继任天皇,绝不给南朝后人任何机会。毫无疑问,后南朝势力非常愤怒。
足利氏世系略图。数字是就任将军的顺序
七月七日,后龟山院之孙小仓宫在嵯峨躲藏了起来。幕府不遗余力搜查之后,得知其身处伊势北畠满雅处。(《满济准后日记》)幕府遂抓紧时间,准备拥立新帝。七月二十日,称光天皇逝去,幕府秘不发丧,暗自准备交接仪式,于二十八日让彦仁王践祚。这就是后花园天皇。
八月,北畠满雅拥小仓宫起兵,当时传言说,叛乱的幕后指使是觊觎将军大位的镰仓公方足利持氏,幕府大为震撼。(《萨戒记》)此外,本次宇陀郡的泽氏、秋山氏也响应北畠满雅起兵。对于经觉而言,这是第一个考验。
问题远不止如此。正长元年(1428)七月,以山门(比叡山延历寺)与北野社的对立为导火线,八月近江、九月京都郊外接连爆发土一揆,十一月波及伊贺国、伊势国、宇陀郡、吉野郡、纪伊国、和泉国、河内国等畿内近国全地。(《春日若宫社头日记》)这就是被寻尊评价为“日本建国以来百姓暴动头一次”(《大乘院日记目录》)的正长土一揆。
奈良也不可能幸免。山城方面的土一揆迫近奈良,筒井等众徒出兵防卫,不料南面宇陀方向的土一揆军又攻打过来。(《东大寺转害会施行日记》)状况不利之下,兴福寺发布德政令,试图平息土一揆,然而郡内土一揆的活动并未停止。宇陀郡的土一揆应该并非民众自发的暴动,而是宇陀郡的实力武士泽氏、秋山氏煽动所致。泽、秋山与宇陀郡土一揆的联盟军当时被叫作“郡内一揆”。(《三个院家抄》)十二月,北畠满雅在与幕府一方伊势守护土岐持赖的战斗中战死。(《师乡记》《大乘院日记目录》《椿叶记》)但泽与秋山的反抗仍在持续。
经觉虽决意讨伐泽与秋山,却必须得到幕府的支援。次年,即正长二年正月十日,经觉上京,给三宝院满济拜年。(《满济准后日记》)不过,手持一千匹(十贯文钱,相当于现在的一百万日元)钱财去访问,应该不是简单的社交,而是想请他在宇陀郡问题上帮忙吧。
经觉回到奈良之后,也立马向满济传达了大和的局势,请求他的帮助。根据二十六日送抵满济处的书信,大乘院一方的武士已出兵去迎击泽与秋山,一乘院和多武峰寺却毫无动静。晦日的时候,经觉更是连着两次报告了宇陀郡的战况(昨日合战和今日合战的战果),请求幕府向奈良派出使节。此外,即便在那个时代,奈良去京都也只需半天时间。
二月一日,经觉的使者又来拜访醍醐寺。满济与这位使者一同谒见足利义宣,向其传达了经觉的五条请求。第一条:
大乘院的坊人(众徒、国民)虽已开向宇陀郡,但实在势单力薄,兵力不过四五百人。这样下去,讨伐很难成功。请早日派遣使节两人,向一乘院坊人为首的大和国武士下达出兵命令。
这就是经觉的请求。(《满济准后日记》)经觉这时已将兴福寺别当之位让与一乘院昭圆,此刻令不出大乘院。因此,经觉试图以幕府的权威为后盾,推进对泽与秋山的讨伐。
二月二日,幕府两使节赴大和,一乘院与多武峰寺也出兵了。二月四日,大乘院一方的武士在长谷寺周边激战,斩杀人称“宇多(宇陀)土一揆大将”的“榛原刀祢兄弟”(顺便说一句,近畿日本铁道大阪线长谷寺站的下一站就是榛原站)。此后长谷寺周边攻防拉锯战不断,在众徒和国民的奋战之下,敌军被击退,进入宇陀郡的道路被控制。但是一乘院坊人的士气低落,经觉在给满济的书信里发了不少牢骚。(《满济准后日记纸背文书》)
二月十一日经觉上京,十三日谒见足利义宣,足利义宣对其在泽和秋山讨伐战中的贡献表示感谢。接受义宣认可的经觉就进攻宇陀郡的问题与学侣、六方众商议,得到了他们的同意。(《满济准后日记》)
二月十三日,众徒与国民攻入宇陀郡,泽和秋山未放一箭就烧毁城池逃走了。然而宇陀郡中尚有支持泽和秋山的民众。他们是构成宇陀郡土一揆的主体,要阻止泽和秋山的势力回归宇陀郡,就必须切断民众与泽、秋山的联系。
当月二十七日,经觉上京,就瓦解“郡内一揆”的作战与满济商量。也就是说,因为宇陀郡的民众是通过与国中(奈良盆地)的往来获得生活所需的,可以将各道路封锁,断绝民众的粮食,命令他们停止协助泽与秋山。这个作战计划是否实施了,很难下定论,总之泽与秋山的活动停止了。“郡内一揆”事实上瓦解了。
对伊势残余叛军的讨伐也进行得很顺利。足利义宣安下心来,于三月九日元服。当月十五日,足利义宣被任命为参议左中将,并就任征夷大将军,改名足利义教。此后,三月里各种仪式一个接一个(二十九日叙任从三位,转任权大纳言),京都一片庆祝氛围。一乘院昭圆和大乘院经觉也拜谒足利义教,献上贺词。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幕府与兴福寺的蜜月期。
泽与秋山的没落,使大和国看起来走向了和平,然而大和武士的纷争并未就此结束。经觉的基本方针是依靠幕府的权威平息纷争,但是他并不期望幕府军进驻。他国武士进驻大和,可能导致纷争扩大,而且可能使兴福寺的威信降低。在这一点上,兴福寺别当一乘院昭圆与他意见一致。
大和境内,箸尾与片冈起了争端。冲突双方都是一乘院一方的国民,但箸尾一面侍奉一乘院,一面又臣属于管领,即河内守护畠山满家。畠山满家将河内军派往大和,攻击片冈的城池。筒井、越智等兴福寺众徒和国民出兵救援片冈,将河内军击退,畠山满家的一位家臣于此战战死。畠山满家大怒,伺机复仇。
正长二年(1429)三月六日,六方众成身院光宣作为一乘院昭圆的使者就此事上京,向三宝院满济禀报详情。光宣是官符众徒筒井觉顺(顺觉之孙)的伯父。
筒井氏世系略图。数字是就任总领的顺序
光宣请求说:“畠山军若再攻,大和必乱,箸尾与片冈相争,依照将军的停战命令,二者都撤了兵。到这时候,为什么畠山还要武力介入呢?恳请阻止畠山的行为。”满济表示“会向畠山转达”。(《满济准后日记》)
那么,幕府是如何看待大和的局势的?六月,大和国民吐田与楢原相争,幕府就此事的对策进行了讨论,有的大名说:“吐田与楢原两边都是臣属管领的势力,让管领出面命令他们停战不就好了吗?”大名之中,与大和国有切身利益的唯有担任河内守护的畠山满家一人而已,因而有的大名不愿意卷入麻烦。笔者在之前所著的《日本中世战争史》一书中有所讨论,总而言之,诸位大名对与自己利益无关的远征态度是消极的。
然而,畠山满家却强硬表示:“他们不遵自己的号令,还请将军亲自派遣使者。”诸位大名也接受了他的意见。(《满济准后日记》《建内记》)
七月,又发生了同样的问题。大乘院众徒丰田中坊与一乘院众徒井户之间爆发战斗(大和永享之乱)。事情的起因是井户杀害了一名叫顿称坊的僧侣,顿称坊的亲戚丰田中坊为报仇而向井户发起攻击。
当月三日,一乘院昭圆通过南都传奏(兴福寺等奈良寺院与幕府之间的协调职务)万里小路时房,向幕府请求下达停战文书。但是,足利义教在听了时房的转述之后说:“下发停战文书就不必了。把大乘院与一乘院的杂掌(驻京都代表)叫来,口头传达幕府的意思即可。”足利义教判断,门主需负监督责任,可令大乘院去制止丰田中坊,一乘院去制止井户。
当月十一日,大乘院经觉向万里小路时房派遣使者。“我已向丰田中坊和井户传达了幕府的停战意向,他们拒不听从,请求幕府下发停战文书。”时房在与满济商量之后,奔赴将军御所,向足利义教传达了经觉的请求。
足利义教问时房:“有必要准允经觉的请求吗?”足利义教之所以答复得不爽快,是因为担心如果下达了停战命令仍遭对方无视,势必有损自己的权威。如今诸位大名对出兵持消极态度,幕府能做的就只有“口头介入”而已,并没有多少实效。既然如此,倒不如对大和的混乱局势放着不管为好。这就是十分在乎世人评价的足利义教式的想法。
对此,万里小路时房回答:“会有人违背将军的命令吗?即便对方不接受命令,只要反复下达命令就好了。”即便只是效果微弱的“口头介入”,将军发出的和平讯息也是有意义的。这是时房的考虑。足利义教听取了时房的建言,向大乘院与一乘院下发了内容为“命令门徒停止战斗,若有意见可向幕府陈述”的文书。
大乘院、一乘院将幕府的文书传达给丰田中坊和井户,但二者并不遵从。相反,筒井、十市等支援井户,箸尾增援丰田中坊,纷争越发扩大化。二十八日,两门主再次通过万里小路时房请求幕府支援。一乘院昭圆乞求“请务必再度下达停战命令”。大乘院经觉则说:“仅仅是再下达一次停战命令于解决问题无益,请幕府派遣使节。”时房持二人书信赶赴将军御所。
然而足利义教反应迟钝。他说:“大和的争端完全看不出会结束的样子,既然制止也无益,不如弃之不顾。”足利义教对派遣使者犹疑不决,不用说是因为担心若派遣使者事态仍无法收拾,将有损自己的面子,同时也因为幕府内对大和予以放任的言论有着很大影响。但是时房仍不妥协:“若争端扩大,再想制止就来不及了。现在应当立即派遣使者。”纵然是“口头介入”,只要幕府继续介入大和的争端,大和国内幕府的存在感就会越来越高。时房的战略是非常清晰的。
足利义教说“去和管领畠山满家商量”,时房就立即去谒见畠山满家。满家与时房意见一致。“大和争端断不可放任不管,派遣使者是个好办法,需要讨论的是何人可担当此任。今后幕府也应当为制止大和的纷争而尽力。”时房向足利义教报告了畠山满家的意见,足利义教遂决定派遣使者。(《建内记》)
八月,幕府使者饭尾和长泽两人前往奈良,命令井户与丰田停战。井户答应停战,丰田虽回复说“一定停战”却并未撤兵。这是因为丰田一方处于优势。丢了面子的足利义教大为激愤,说要讨伐丰田,但因为预定在九月举行的足利义教春日社参拜不可延期,讨伐军的派遣就推迟了。
永享元年(1429,正长二年九月五日改元)九月下旬,足利义教拜访奈良,参拜春日社,并巡礼兴福寺和东大寺等。足利义教滞留奈良期间,丰田果然抑制住了军事行动,但筒井报告说:“将军一旦回京,丰田接受越智、箸尾支援,意图再开战端。”将军更加愤怒。
十一月二十一日,足利义教向越智通报“擅自发起军事行动者严惩”。越智虽答复“遵命”,却只是敷衍了事。越智、箸尾、万岁、泽、秋山等,以支援丰田为旗号出兵,进攻筒井乡和十市乡。筒井惨败,辖地内数处据点被焚毁,仅存主城而已。
当月二十四日,足利义教宣告:“为讨伐违背我命令的国民,特派遣细川持之(细川胜元之父)与赤松满祐发兵大和。”他同样命畠山满家出兵。畠山满家劝足利义教说:“先派遣游佐国盛(满家的重臣)去令他们停战如何?”
因游佐的努力,停战得以实现。但对于属地遭到越智和箸尾践踏的筒井和十市而言,对越智和箸尾没有任何处罚就完事了,他们决不能同意。然而,因为畠山等大名都对武力介入持否定态度,幕府军的派遣最终未能实现。(《满济准后日记》)
正如樱井英治所指出的,足利义教对“声誉”极度重视。因此,他一开始担心贸然插手大和的复杂局势会招致失败,倾向于弃之不顾。不过,一旦他介入,就绝对不能容忍他人违背命令,瞬间就变得态度强硬起来。周围人认为应当以“口头介入”收拾局势,足利义教却不顾周围反对,决心以武力介入。悲剧就这样开始了。
永享二年(1430)二月,将军足利义教仍执着于向大和派兵之事,结果却未能成行。而畠山满家让越智和箸尾起誓不再私斗。(《满济准后日记》)此外,幕府又命大乘院经觉、一乘院昭圆和兴福寺学侣击退丰田中坊。二月十六日,众徒、国民组成的讨伐军出击,将丰田中坊的宅邸烧毁。(《建内记》)可以说,幕府回归到避免直接军事介入、仅做兴福寺的后援这一原本的方针上去。
当年四月到六月,幕府与北畠氏进行了和谈,赦免了北畠、泽和秋山。(《满济准后日记》)作为北畠免罪的条件,小仓宫被交与幕府手中。和谈的中心人物是三宝院满济和赤松满祐。
永享三年三月,对幕府持反抗态度的镰仓公方足利持氏向京都派遣谢罪使节。足利义教起初拒绝与其会面,在畠山满家等大名的谏言之下,足利义教七月与之会面,接受了足利持氏的谢罪。
如前所述,从正长元年(1428)足利义持去世到永享元年之间,各地军情紧张,好在畠山满家与满济推行的稳健路线收到了成效。永享三年年中,幕府终于恢复了稳定。
然而,永享三年八月二十四日,筒井火攻箸尾城。箸尾为报复筒井,率大军攻陷筒井方的蓬莱城,进而开向筒井城。二十七日,满济收到经觉的报告大为愤怒:“好不容易大和局势才安定下来,筒井肆意妄为,再起混乱,实在是岂有此理。”(《满济准后日记》)
当月晦日,满济前往将军御所,向将军报告了大和爆发战事的消息。足利义教说:“筒井的所为实在不像话,但现在就抛弃幕府一直以来援助的势力,也断乎不可。可令畠山满家、细川持之、山名时熙、一色义贯(本名一色义范,因名字读音与义教相同,为避将军讳改名)、赤松满祐五位大名出兵。”
但是,之前畠山曾反对用兵,这令足利义教心存芥蒂。足利义教通过满济咨询了畠山、细川和山名的意见。果然,三人表示:“如今室町殿(将军御所)的建筑工事等要事繁忙,现在出兵不现实。只讨伐箸尾一人,任何时候都可以。不如将出兵延期到明年春天更好。”足利义教遂命令:“大和远征延期。明年春天令畠山一人出兵讨伐箸尾。”然而此后畠山做箸尾的工作,迫使其撤军,箸尾讨伐也就中止了。(《满济准后日记》)
永享四年九月二十四日,越智、箸尾再度攻击筒井,筒井遁入筒井城。这时候足利义教正在游览富士山,不在京都,他们正是看准了时机挑起事端。(《看闻日记》)二十九日,回到京都的足利义教通过满济询问畠山对解决越智和箸尾问题的意见。足利义教怀疑畠山满家违背自己的意旨,袒护越智和箸尾。
十月四日,畠山满家为消除误解,向将军辩解说:“自永享二年我传达了将军您的禁止私斗命令以来,箸尾就老实了。筒井去年攻击箸尾有错在先,箸尾无罪。”
足利义教却不让步:“箸尾不是没有来问候吗?听说去年派遣使节去的时候,他们也甚是无礼。越智也是同罪。我想命大名二三人出兵。”话虽如此,足利义教并未下定决心,称:“若派遣游佐,或可调停成功。”然而在筒井觉顺上京拼命乞求之后,足利义教的态度终于向讨伐越智和箸尾倾斜。知道足利义教决心已定,畠山满家不再抗辩。(《满济准后日记》)
接下来的问题是派何人出兵。起初的计划是派山名时熙去,但山名时熙忙于解决大内氏的内部纠纷,分身乏术。之后又决定派遣赤松满祐,满祐所担负的侍所之责(京都的警卫)也交接给了一色义贯,但是满祐自己不愿上阵,于是让满祐的弟弟义雅出兵。
一直与大和问题有关的畠山氏也要出兵,但足利义教任命畠山满家的嫡子畠山持国为大将,而不是满家本人。满家请求“请让我亲自上阵”,却未被允许。(《满济准后日记》)足利义教认为,畠山满家对出兵态度消极,若把大和派兵的重任交给他,恐怕难有进展。
事态朝着大乘院经觉和一乘院昭圆等兴福寺上层并不期望的方向发展。当年十一月七日,经觉上京,与满济夜谈。经觉说:“当下大和正是收获的季节,幕府军若是进入大和,引起战事,必致田园荒芜,田租(年贡)的征收恐怕就难了。再者,听说幕府派兵的消息,越智、箸尾等打算向幕府投降。这样还有出兵讨伐的必要吗?”
满济也反对出兵,向足利义教进谏,却招致了他的不快。(《满济准后日记》)十一月二十七日,畠山持国与赤松义雅两位大将发兵大和。畠山军一千三百骑,赤松军八百骑,杂兵两千人。(《看闻日记》)
据寻尊的说法,让足利义教做出派兵决断的是成身院光宣的陈述。(《大乘院日记目录》)这时的光宣已经跳出兴福寺六方众的立场,以俗家筒井氏的利益为先来活动。此后光宣与经觉对立,争执的种子可以说就是在这时播下的。
当月晦日,越智与箸尾一战未交,焚城逃走。次月,即十二月三日,畠山持国向京都报告了胜利的消息,足利义教却严令他“将敌人从躲藏的地方搜出来消灭他们”。但越智和箸尾一直不见踪迹,十二月十九日,幕府与筒井联军开始撤兵,撤兵途中遭到土一揆的袭击,赤松义雅奋战后将其击退,不过损失惨重。(《看闻日记》《满济准后日记》)土一揆毫无疑问是被越智和箸尾煽动起来的。畠山与赤松判断依现有兵力无法扫尽敌军,遂于二十三日撤回京都。
幕府军的这次远征虽然缺乏看得见的战果,对越智和箸尾的威吓作用却是很大的。次年,即永享五年,大和保持着安定的状态。然而,不愿接受教训的筒井又惹麻烦了。
永享六年八月,筒井觉顺的家臣片冈逃往越智维通处。(《看闻日记》)愤怒的筒井觉顺于十四日率领武士一千二三百人与野伏(轻装农民兵)三四千人讨伐越智。越智的兵力仅有八百,但越智竟然动员了野伏两万人,将筒井诱至险要处,将其围歼。筒井一方,大将筒井觉顺及觉顺的伯父五郎战死,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满济在得到经觉的急报之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对筒井的轻举妄动大为吃惊:“前年幕府派了援军都没能击败越智,仅凭筒井的力量如何能够取胜?”(《满济准后日记》)
另一方面,大胜之后志得意满的越智维通命令同盟的众徒、国民丰田、福智堂和小泉维持奈良的治安。(《大乘院日记目录》)这是兴福寺的权限所在,越智的行为可以说是越权的举动。这样的状况已经超越了众徒和国民间“私斗”的范畴,朝越智等对兴福寺、幕府叛乱的方向发展。
对于越智一派的专横,筒井一方并未坐以待毙。永享七年四月,成身院光宣的兄长、西大寺的僧侣上京,被幕府承认为筒井氏的总领。(《大乘院日记目录》)他就是筒井顺弘。策划了这出拥立剧的应该是光宣。重建之后,筒井氏转入反击。
当年九月,足利义教接受光宣的请求,任命畠山持国为主帅,派大军前往大和。(《看闻日记》《大乘院日记目录》)畠山满家与三宝院满济都已辞世,能够掣肘足利义教的人已经没有了。幕府军驱逐越智和箸尾势力,十二月留下一部分兵力之后胜利回京。
但是在十二月二十九日,残留的幕府军遭到越智等的夜袭。足利义教大怒,翻过年之后让之前曾参战的大名一色义贯和武田信荣也加入战场,再度讨伐越智。(《大乘院日记目录》)永享九年,足利义教再次增兵,幕府倾尽全力讨伐越智和箸尾。
由于幕府真正地派兵介入,兴福寺从大和永享之乱的当事人沦落为旁观者。经觉痛苦地注视着战火日益扩大的局面。
永享三年(1431)八月,经觉得到足利义教的认可再任兴福寺别当,并升任大僧正,但他在永享五年及六年向将军请辞兴福寺别当。大概是因为战乱激化,兴福寺别当的职务成了沉重的负担吧。但是足利义教当时慰留了他,永享七年才总算同意了他的辞职。(《兴福寺三纲补任》)
然而,继任兴福寺别当的松洞院兼昭却在永享八年八月惹怒了足利义教而遭到解职,当年十月,他连大安寺别当的地位也失去了。松洞院兼昭于十一月三日亡故。世间传言说他是饿死的,又有说是自杀的。(《经觉私要钞》《大乘院日记目录》)无论如何,他是不得志而死,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松洞院兼昭之死在经觉心中留下了阴影。此后经觉表面上与足利义教维持良好的关系,但效果不彰。
永享九年十月,后花园天皇访问将军御所,受到了足利义教的款待。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有舞乐。足利义教遵循先例,向摄关家和诸门迹征收给舞者谢金所需的经费。他命令大乘院经觉与一乘院教玄各出钱五千匹(五十贯文钱)。教玄向奈良市内一乘院管辖区域的居民征收地口钱(依土地面积征收的税金),凑够了钱,经觉却拒绝支付。
这让足利义教心情极坏。次年,即永享十年四月,经觉上京,足利义教拒绝与之会面。代替足利义教出面的武家传奏中山定亲质问他说:“为什么不交钱?”经觉反驳说:“迄今为止,我为天下如何尽心竭力,你可知否?我已承受不了更大的负担了。”(《大乘院日记目录》)毫无疑问,足利义教大怒。
紧接着,大乘院门徒向幕府起诉经觉和尊范师徒的恶行。的确,尊范进入大乘院之时,经觉强硬的做法招来了大乘院内的批评,但经觉基本算得上公正的门主。永享六年,一乘院昭圆惹足利义教不快而失势时,一乘院门徒也向幕府起诉昭圆的不法行为(《满济准后日记》),就此看来,这样的诉讼恐怕并非自发,而是斟酌足利义教的意思之后提出的吧。换句话说,废掉不讨将军喜欢的门主,以此确保门迹的安全,这就是一种“主君放逐”。
八月三日,幕府的命令送抵大乘院。幕府受理了大乘院门徒的申请,驱逐经觉和尊范。(《大乘院寺社杂事记》)当月七日,经觉离开兴福寺,进入大安寺内的己心寺,却因为足利义教命令他“不可以在奈良近郊隐居”,又于十二日搬到平群郡立野(今奈良县生驹郡三乡町立野)的宝寿寺。(《后五大院殿御传》)其随从仅二人,甚为凄凉。(《大乘院日记目录》)尊范也经京都回到原住地加贺,改名寻实。(《大乘院日记目录》)
幕府对选新门主的事很着急。起初考虑以鹰司家的子嗣为候补,无奈他年纪太小,遂又选中了一条兼良九岁的儿子。当月二十八日,大乘院门徒上京,就新门主人选一事向足利义教致谢。(《后五大院殿御传》)
十二月八日,九岁的男孩进入大乘院;两年后,永享十二年十一月,以十一岁之龄出家。(《大乘院寺社杂事记》)这就是本书另一位主人公寻尊。寻尊在永享十三年二月开始实行院务,九条家对大乘院的影响至此一扫而空。
到了四十岁的后半程,经觉的人生开始急转直下。但他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获得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这就是嘉吉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