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一生是非常复杂的,首先这个人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其次他在政绩方面还是有许多可圈可点的地方。
他从小生活在多尔衮的淫威之下,精神受到很大的扭曲。多尔衮去世后,顺治开始亲政,亲政之后,他与母亲的矛盾不断恶化。为了治理好国家,顺治精心研究汉文化,学习汉语言,颁布了一系列的仁政。
但说实话,在私生活中,这个人确实谈不上仁慈。他动辄处于暴怒状态,表现出精神病人的一些症状,行为非常离谱乖张。当然,我们可以对顺治的遭遇表示理解,童年的不幸常常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虽然他的性格让人很不喜欢,但是在治国方面他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大清国入关后最开始的十年里,他不但让GDP稳定增长,而且为以后的康乾盛世奠定了基础。
治国方面,顺治没有民族歧视——不对,还是有民族歧视的,歧视蒙古族。总的说来,他采取的是柔性治国方针,尽量放低姿态接纳民意,同时积极开展改革。明末贪污腐败成风,顺治为了整顿吏治,针对各个部门的具体情况,制定了许多规章制度和赏罚条例。经济方面,顺治废除崇祯的许多苛捐杂税,为了加速经济的发展,他积极推行垦荒。
顺治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千古明君,但也绝对不是个昏君,他虽然对宫里人脾气暴躁,但对大臣们还是有虚怀纳谏的雅量。譬如,户科给事中朱之弼曾经给顺治上了这样一道奏疏:
今日之病在六部,六部之病在尚书,尚书之病在推诿,推诿之病在皇上不择人、不久任、不责成效、不定赏罚。
即使任事之人,视国事如家事,犹恐废弛;今则尽如事外之人,疑事畏事之念多,任劳任怨之意少。事稍重大,则请会议;不则迁延日月,诿之行查而已;不择卸责于人,听督抚参奏而已;不则畏首畏尾,听科道指名而已;不则苟且塞责,毋庸再议而已。上下推诿,以为固然,曾有担大事、发正言,以图实济者乎?
朱之弼不光放胆直谏,甚至将一切问题的责任都推到皇帝身上。换做是一个昏君,不把他脑袋砍了,也要让他回家养老。顺治时年只有十八岁,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连否认都没有,更没有为自己辩护,而是承认事实,虚心采纳意见,然后晓谕六部要整肃一新,不得懈怠。
当然,顺治在治国方面也有一些污点,比如郑成功打过来之后,他吓得要逃回辽东,被孝庄鄙视一番后,居然又说要御驾亲征。这时候,顺治已经二十二岁了,表现还这么冲动,确实有些不应该。
在私生活方面,人们对顺治的印象更差,他自负又自私,对母亲很不尊重。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他对董鄂妃很钟情。
董鄂妃去世之后,顺治万念俱灰,顿时产生了皈依宗教的思想。当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天主教和佛教。考虑到顺治帝和汤若望的关系,天主教本来是很有希望的。
顺治确实很尊重汤若望,他从汤若望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在小顺治眼里,汤若望就像一部百科全书,什么天文历法、日食月食、彗星金星之类,他全懂;汤若望还经常给他讲西方的人文风俗,在天性浪漫的顺治眼里,这些知识确实非常酷。
汤若望确实是清初非常牛气的一个外国人,不要说他死后混到一品的地步,就说他所记载的一些东西,现在我们一般都当成信史来看,正史太暧昧,野史太不可信,时人的笔记也不足为证,偏偏大家就信汤若望。
据说,顺治喜欢跟汤若望交往一方面是因为这个西洋老头懂的东西确实多,能够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跟汤若望在一起,他非常放松,不像跟大臣们在一起那么紧张。所以,小顺治特别喜欢跟汤若望闲聊,亲切地称呼他为阿玛。
当然,汤若望也有让小顺治不高兴的时候,汤若望非常讨厌太监这种不人道的制度,他希望顺治不要制造更多的太监,不仅如此,他还希望顺治能够放弃男女之爱,专心服侍上帝,宣扬天主教。顺治自然无法接受这种要求,相反,汤若望提出这种要求后,他将心比心,觉得自己这么喜欢女人,难道汤若望真那么淡定?
为了解开心中这个谜团,他让人日夜监视汤若望,可惜,顺治失望了,密探监视了许多天,回报顺治:汤神父每天晚上在教堂诵经之后,就返回卧室就寝,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顺治长叹一声:“汤爷爷真是个了不起的神人,但是我还是不相信上帝,但我相信他是个知行合一的好朋友。”
汤若望和顺治的友谊一直维持到顺治去世,虽然顺治对禅宗倾心,但内心深处一直很尊重汤若望,甚至在临死前,他还接受汤若望的谏言。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一段佳话,一位中国皇帝和一位外国神父建立起了超越利益关系的友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顺治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接受佛教的,刚开始的时候他深受儒家文化影响,想以礼法和仁德治理天下,成为一代明主。对于佛教,还有几分排斥的意思。
顺治十年的时候,曾经与大学士陈名夏讨论历史的时候,说到国祚这个深奥的问题,说着说着就扯到鬼神和宗教上面,陈名夏向皇帝大力推荐喇嘛教,说这玩意可以延长国祚。顺治当时就说了:“喇嘛教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不可信,他们说驱鬼,鬼才相信呢,不过是蛊惑人心罢了。”
由此可见,顺治当年还是一个标准的儒家小青年。但是,四年后,他的人生观就发生了改变,他开始陆续召集一批高僧进京。有人认为顺治这么做可能是受了太监的影响,但不管受谁的影响,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顺治有佛缘,他的内心是不会改变的,也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憨璞性聪就是顺治最早认识的一个非常有名的禅师,这位高僧是福建延平顺昌人,十五岁的时候在天王寺出家,二十五岁起开始云游。和尚云游就像政治家到处演讲一样,名声就这么打出来了,憨璞性聪每到一处都讲经说法,逐渐打造出了全国性的影响力。
公元1657年,顺治驾幸南海子,经过海慧寺,在那里遇见了憨璞性聪,两人进行了一番密谈。这一年十月,顺治把憨璞性聪召进宫里,问他佛法:“从古至今,帝王治理天下,都是代代相传,日理万机,闲暇时间特别少。我现在对佛法非常感兴趣,想学习佛法,但时间又特别紧张,得找一个好老师学才能提高学习效率,得找谁呢?”
憨璞性聪既然是高僧,自然不会脱口而出:“跟我学吧!”相反,他谦虚地拍马屁:“皇上你是金轮王转世,天生有大善根有大慧根,正因为你天性有佛性,所以才相信佛法,皇上不用跟人学就能无师自通,不学自明啊!所以,皇上你不仅是一国至尊,也是佛门至尊啊!”
听到这么拍马屁的话,我们简直很难相信是出自一个高僧之口,可见要做高僧不光得会佛法,马屁功夫也是应该学会的,多学几门技术总是有用的。
顺治对这位高僧的回答很满意,不久就册封他为明觉禅师。这位明觉禅师留下了一本《憨璞性聪语录》,里面不光收录了他的语录,还有一些他赠给太监的诗文,诗文中对一些太监极尽歌颂之能事。现在,我们总结这个和尚有三大绝招:佛学、马屁功夫、写诗。当这三大绝招糅合在一起的时候,绝对是必杀的,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所以顺治被俘虏了。
憨璞性聪博得顺治宠信之后,对主子是非常忠诚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憨璞性聪接连给顺治介绍了许多佛门顶尖人才,这些人才中有木陈忞、玉林琇、茆溪森这些业内著名人士。
我们得说说顺治为什么对天主没有好感,倒是对佛教的兴趣这么浓厚。
首先,顺治接受汉文化熏陶太深,汉文化既包括儒家文化,也包括佛教和禅宗,佛教虽然是从印度传来的,但经过上千多年的本土化过程,已经演变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宗教了。
其次,顺治的一生饱经忧患,在后来的岁月里,情感受到重大打击,爱子早逝,爱妃亡故,跟母亲的关系僵得特别厉害。这些都给他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所以万物皆空的佛教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安慰。他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诗:“我本西方一衲子,因何流入帝王家?”可以想见,他心灵深处那种对人生感到无奈的感觉。
我们先来说说得道高僧玉林琇吧!
玉林琇的全名是玉林通琇禅师,他是江苏江阴人,俗姓杨,出身于名门望族。从小生长在一个笃信佛教的家庭里,也是很有个性的人,十八岁成年的时候,他也不考科举,居然跑到磬山寺当和尚。当和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和尚也有能力高低之分。不久,他就换个高级一点的寺庙,浙江湖州报恩寺,在这里待了几年,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当上寺庙主持。升迁速度之快,实为佛门所罕见。据说他是一个风格非常严峻的人,很受佛门弟子的好评。
公元1658年的时候,玉林琇已经是佛门中的一个名流了。憨璞性聪一推荐他,就引起了顺治的重视,顺治派人召他进宫。他居然摆出名士风范,拒绝了。后来,顺治帝再三邀请,他才勉强决定赴京。中途到了天津后,玉林琇又打算不去了,准备在天津饿死算了。为啥?因为他对明朝有浓厚的感情,不愿意见清朝的皇帝。可是,皇帝不请到他誓不罢休,一直拖到第二年二月十五日,他才进京见了皇帝。
进京之后,事实再一次证明玉林琇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和尚,见过大场面,有自己坚定的人生信仰。对于顺治的问题他对答如流,言语处处藏着机锋,回答得不仅有佛理还有哲理。顺治当时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将他留在京城,时常向他请教佛理。还问他可不可以为自己取个法号,玉林琇给他提供了十几个字,让皇帝自己选:“最好用丑一些的字眼”。最后,顺治自己挑选了行痴两个字,在玉林面前自称弟子。顺治封他这个师父为大觉禅师,后来晋升为大觉普济禅师,最后加封为大觉普济能仁国师。从一个和尚混到国师,我们再一次对玉林琇的能力表示钦佩。
有一次顺治问玉林琇:“悟道之人还能有喜怒哀乐吗?”
玉林琇回答:“什么是喜怒哀乐?”
顺治一听,高明啊,师父不愧是师父,境界非同一般。
玉林琇又说:“不要说喜怒哀乐了,就是江河大地都是因为妄念而生,只要没有妄念,连江河大地都不存在。你说人做梦发生的事情,是有还是无?”
顺治一听,恍然大悟,人生就好比一场梦,虽然在梦里觉得很真实,其实一旦大彻大悟,就发现那一切只是一场空。想通了以后,顺治神情变得愉悦,忽然有种解脱之感,心中对这位国师也越来越尊重。
玉林琇看摆平了顺治,便提出离开京城。顺治挽留不住。玉林琇第二次进京的时候正值董鄂妃去世,是顺治心如死灰的时候。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也就是顺治出家之谜。
讲到顺治出家之谜,得介绍一个人,茆溪森。
茆溪森是玉林琇的弟子,根据佛门的规矩,可以算是顺治的师哥了。董鄂妃逝世之后,茆溪森一直陪伴着顺治。顺治悲哀之余,想要落发为僧,他要求茆溪森为自己剃度。茆溪森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和尚,对宫廷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不了解。皇上要求他剃度,他想也没想,剃度就剃度,师弟既然开口,哪能不帮忙。就这样,茆溪森在万善殿为皇帝落发。
这个消息一传出,宫廷里炸开了锅。皇上一剃度,接下来就是要举行皈依大典出家。首先愤怒的是孝庄,她不仅对顺治很愤怒,更吃惊茆溪森胆大包天,竟然为皇上干这种事情,你这不是要毁我大清江山吗?孝庄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一旦想干什么事情,连动车组都拉不回。怎么办呢?出面阻止可能让情况更糟糕,孝庄不愧是孝庄,她知道这时候唯一能影响顺治决定的就是玉林琇了。所以她让人快马加鞭去湖州召玉林琇进宫。
听说了这件事,玉林琇知道徒儿茆溪森闯下了大祸,他一路上大骂茆溪森脑子少根筋。为了阻止顺治出家,他进宫之后,立即将茆溪森捆起来,然后在殿外搭起高台,准备将茆溪森就地火化。玉林琇当然不是要置徒儿于死地,这位和尚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果然,不多久,顺治就赶过来了,连忙答应不出家,让他赶快放了茆溪森。顺治出家,再次演变为一场闹剧,就像上次御驾亲征一样。
从这事情中可以看出玉林琇确实是一个很有手腕的高僧,曾有人说玉林琇这人为人阴鸷,平常不怎么说话,但是野心非常大,表面上宠辱不惊,实际上行沽名钓誉之事。在他晚年,因为弟子仗着他的权势强占别人的地盘,他的寺庙被烧毁,后来“终日危坐”而死。
当然,对顺治影响最大的还是名僧木陈忞。木陈忞是广东人,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在崇祯十五年就当上了宁波天童寺的主持,木陈忞俗姓林,从小就非常聪明,博览群书。长大后更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进宫后住在西苑一带,伴随皇帝达九个月之久。
木陈忞也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对于皇帝的喜好非常了解。顺治跟他坦诚相待,经常让他不要把自己当成皇帝,就当成佛门弟子就行了。
木陈忞这个人以前对明朝感情非常深,在清兵入关后,他冒着断头的危险写下了怀念故国的诗文集《新蒲绿》,对清朝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慨和不满。当他跟顺治朝夕相处九个月后,有些人接受不了,写诗讽刺他:“从今不哭新蒲绿,一任煤山花鸟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木陈忞也是一个有政治头脑的和尚。
顺治对木陈忞非常尊重和器重,封他为弘觉禅师,视他为老师。平时,木陈忞除了与顺治讨论禅学之外,两人还畅谈古今人物,对历史发表评论。木陈忞不仅对历史了如指掌,而且对文学也很有造诣,可以说,经史子集他样样都熟悉。更了不起的是,木陈忞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流的,拍得不着痕迹,浑然天成。
他经常夸皇帝虚怀好学,能够通晓天下百姓的喜怒哀乐,还说顺治天生就有慧根,上辈子就是和尚。顺治对他非常掏心,连自己身上的弱点都告诉他。木陈忞把这些都写进了诗文中,但正因此雍正对他非常反感,因为他泄露了皇家隐私。雍正上台之后,给木陈忞安了个宗门罪人的罪名,打压木陈忞这一支佛门力量。
应该说,顺治在宗教信仰上还是不错的,他以一个皇帝的身份信仰佛教,并没有把自己凌驾在佛教之上。也没有媚佛佞佛,大修寺庙什么的,所以说,顺治是个好皇帝,他没有因为自己喜欢佛教而把纳税人的钱花在和尚头上。
纵观顺治后来的日子,他虽然出家未遂,但确实是真心向往佛教。身为一个皇帝,连选择宗教的自由都没有,这对顺治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为了弥补这种遗憾,他让太监吴良辅替自己出家,也算是完成最后岁月里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