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少将军论旧制

    过了正旦,头一个抵达京城的不是别人,而是姚平仲。当然,他不是主动回来的,而是被一道圣旨拉回来的——过了正旦,除了接待远道而来的大理使臣之外,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安排陈国公主的婚事。而为了这个,远在西北的姚雄和姚古也双双赶了回来。

    虽说大宋有重文轻武的传统,但是,有一条却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大宋皇室和将门之间的联姻。从太祖立国开始,到如今的天子赵佶,大宋皇帝立后或者是公主下嫁,往往嫁的娶的都是那些将门出身的人。

    然而,随着西军的日渐崛起,他们功勋官职的增加虽然远远比别人快,但是从其它恩宠上来看,无疑是比不上那些开国元勋世家的,甚至就连一些世代的禁军世家都比不上。

    然而,姚平仲此次尚公主,无疑打破了这个惯例。而更加重要的是,就在此前几日,赵佶在朝堂上抛下了一个重若千钧的提案。但凡尚主的驸马或是宗室亲贵,倘若真的有才,朝廷可以一体使用,而不再会因为避嫌而其它缘故而遏制这些人在仕途上的发展。此议一出,顿时朝野大哗。

    尽管此前已经传出消息,一旦姚平仲尚主之后,天子依旧会用其在河北带兵,但是,大多数人都把这个当作一个特例,并未放在心上。然而,这一次的提案却大不相同。天子官家分明是要改动祖宗成例,而这么一来,原本偃旗息鼓的那些守旧派终于完全冒了出来。

    弹劾、建议、抨击,各种各样的奏疏犹如雪片一般地飞进中枢,最后,满心不耐烦的高俅干脆派人专门收拢这些奏疏,然后汇总之后往崇政殿一丢。而赵佶的反应更绝,任其在大殿一角堆起老高,却根本不去理会。相比之前的历代天子。他这个执拗脾气一犯,自然是天塌下来也不理。而蔡京等人谁也不想在这种几乎要成为定局的事情上费脑筋,干脆全都装做没看见。

    正因为这些原因,姚平仲一回京,很快便成为了风暴的中心。一时间,姚府上下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人对姚麟长子姚靖苦口婆心地说什么规矩成例,意图从这一方面禁止宗室亲贵地出仕之路。

    发觉这种态势之后。姚平仲顿时不厌其烦,见横竖都躲不开,干脆」和姚靖打了个招呼搬出去,这样一来,姚靖便高挂免战牌,而姚古和姚雄兄弟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好不容易要出一位驸马爷,而姚古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既然连天子都看重姚平仲,断然没有让儿子因为娶公主而绝了仕途之路的道理。

    而姚平仲去的地方谁都想不到,不是别处。正是殿帅王恩在将巷的府邸。由于王恩近些日子身体不好。因此赵佶特旨让他在家里养病,然而,他偏偏是个歇不住的。几次去殿前司都被人有理有节地请了回来,他只能在家里看着小孙子王敏中演武,这下子多了个姚平仲,王敏中有了对手,自然更是欢欣鼓舞。

    虽然王敏中也在军官讲武堂混了一期,但毕竟还没有出身,所以王恩坚持不肯让赵佶授予其实职,准备自己好生训导一番后,再把人送往河北,此番碰上姚平仲自然遂了心愿。此刻。他看着姚平仲和王敏中在底下练剑,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两边厮打完之后,姚平仲收剑而立,见王敏中满脸潮红,脸上尽是兴奋之色,几乎以为看见了当年的自己。镇定心神之后,他方才点了点头,又坐到了王恩身边。

    “王帅,果然是将门虎子。敏中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功夫,将来必定是沙场勇将!”

    王恩虽然心中高兴,但是,面对别人却丝毫不肯带出来,只是板着脸道:“不过是半桶水罢了,哪里比得上希晏你这样实打实地功夫?你在西北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若不是别人压着你的品秩,只怕早就是一路钤辖。不过也好,年轻人就是应该多磨炼,尤其是武将,骤然身居高位,只怕是对未来不利。这话我对敏中提过多次,也不知道他是否能记在心里。”

    姚平仲颔首称是,见王敏中兀自不服气,他便笑道:“敏中贤弟,王帅说的没错,别看如今我们在这院子里打得虎虎生风,一旦上了战场却远远不是这么回事。倘若没有当过带兵五百人的营指挥使,又怎能当好统帅千军万马的统制抑或都总管?总而言之,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凭借你的能耐,将来博得一个总管抑或是节帅之称也不过是指日可待的功夫。”

    “真的?”王敏中毕竟还小,闻言不由大喜过望,“那姚大哥此番成亲回去之后,能不能把我捎带上?我也想为国建功立业,可是爷爷老说我好高鹜远。不过,要一天到晚在京城等机会,那要猴年马月方才能够上战场?”

    “呃?”姚平仲倒没想到王敏中会突然赖上自己,犹豫了好一会,却瞥见王恩眼中似乎有期待之意,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若是你爷爷答应,圣上也不反对,我便带你去河北!只是,如今河北可不比当年西北,只是在整军备战,没有什么战事。你若是到了那里再嫌发闷,可是没有回头路好走!”

    “太好了!”王敏中见姚平仲答应,哪里还顾得那许多,满口便答应了下来,“总之,姚大哥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你和爷爷聊,我去告诉大哥!”

    见小孙子一瞬间没了人影,王恩不由摇了摇头,继而对姚平仲歉意地一笑:“希晏,敏中这孩子就是如此地脾气,希望你别见怪。唉,他父母死得早,一直都是跟着我长大,偏生不喜欢舞文弄墨,只爱这耍刀弄枪地事,我也没有办法!”

    “国家虽然少不得文人,但也同样需要武将,王帅也就不要强求了!”姚平仲从不喜欢那些文官场上的名堂,此时不由得就带了出来,“若非圣上英明,单单看下面的奏折,也不知要被多少人糊弄下去。就拿这一次地事情来说,居然我连家里都躲不住,还得跑到王帅这里来暂避风头,岂不是这些人闹的?宗室也是人,驸马也是人,凭什么占着这样一个名头,便再也不能为国报效出力?”

    王恩见姚平仲一瞬间露出了愤世嫉俗的颜色,不由得愣了一愣。须知在他的印象中,姚平仲从来便是那种冷冷静静的年轻人,很少会动怒。转而一想,他也就释然了。再镇定自若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怕也忍耐不住,更何况姚平仲本身还年轻,总有气盛的时候。

    “其实,这都是常有的事,于天子而言,不过是怕宗室借着名头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对于底下地官员和百姓,却有另一层意思。”

    王恩稍稍顿了一顿,便道出了其中深意:“寻常官员和百姓只看到了宗室生来就是金枝玉叶,只看到尚主的驸马一朝尊荣尽显无人能及,便以为不能让这些人凌驾于正途出身的官员之上,这原本就是人的劣根性。宗室驸马中确实有倚仗权势横行不法的,但同时也有矢志报效家国的,岂能一概而论?”

    “王帅说的正是!”姚平仲被王恩这席话说得心情激荡,一拍巴掌说道,“所以,那个时候听说要我尚主,我是死都不愿意的。只是想到圣上的爱重,高相公地提携,所以方才勉强按捺了下来。也还是听说不需要我卸职在京过安稳日子,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呵呵,你是圣上爱重的勇将,怎么会轻易赋闲?”王恩久在帝阙,对于赵佶的心思自然廖若指掌。”放心,圣上这次是铁了心要整治旧制,不管是谁劝谏也是一样。我隐隐听说,圣上、政事堂和枢密院诸位相公都已经合议过了,这一次哪怕要把御史台清理一遍,也一定要完成此事,否则,他日必定是自食其果。”

    从王恩口中听到这个,姚平仲无疑是心中鼓舞。一老一少又闲话一阵,王恩有些倦了,姚平仲便辞了出来,站在前院的树下出神。

    尽管依然是森然寒意,但他的心却是热的。种师道调任河北,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莫大的激励,毕竟,种师道已经将近六旬,而他还年轻,不愁有人说姚家后辈及不上种家的人。而伯父和父亲这一次都因功升职。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大约是一人留在西北继续清剿西夏余孽,另一人调防河北。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西军名将将用来充实河北前线,而河北亦有不少人要调防西北。他知道这其中有朝廷的不少考虑,但是作为他而言,只需知道朝廷在这边还有大动向,那也就够了。

    对于即将举办的婚事,他却看得很淡。道理很简单,世家子弟的婚事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不上好与不好,相形之下,家族能不能从婚事中得到利益,方才会被摆在第一重要的位置。虽然他对之前高嘉说过的话只不过半信半疑,但眼下也只能希望,这位陈国公主真的是一位品行端庄的女子,那他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