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怒冲冠人死灯灭
昔日庄严的崇恩宫已经充满了混乱,自三天前开始,一大群殿前司禁军就把整座宫殿守得严严实实,所有出入一概禁止,竟是把这地方变成了完完全全的死地。最初那些内侍宫人还抱着一丝侥幸,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当赵佶曾经驾临而后又怒气冲冲离去的消息传开了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之中。被天子官家当场抓了一个现行,倘若说这种情况下刘珂还能逃出生天,那就只能是奇迹了。
和崇恩宫相隔不远的福宁殿也同样是灯火通明,处身其间的除了赵佶之外,便只有蔡京和高俅两人。气急败坏之下,赵佶并不仅仅是封闭了崇恩宫,也在同时捕拿了一大群内侍,拷问下来的结果可以说是触目惊心。直到这个时候他方才知道,除了韦氏的滑胎,竟连郑瑕和王锦儿的小产也和自己这位“皇嫂”有关,这个结果无疑让他怒火中烧。
“你们两个宰相倒说说看,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女人?朕登基之后可曾薄待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进封赏赐,又另建崇恩宫安置于她,可她都干了些什么?在外指手画脚干预朝政,在内苛待嫔妃宫人侍从,甚至连朕的子嗣都不放过,可谓是罪大恶极!”
见赵佶气得直打哆嗦,蔡京顿时更觉心中不安。要知道,他当初能回京也多有刘珂之力,倘若如今赵佶盛怒之下重翻旧账,那他也免不了受到牵连。想到那是自己同意钱遹上书进言册封太后一事,他就连肠子都悔青了,只是事到如今,再追悔也于事无补,只有考虑如何弥补才是正理。
“圣上。刘氏暗害皇嗣,行为不谨诚然不假,但先前两道册文犹在,倘若贸然废黜,将是天下人的笑柄。依臣愚见,不若将其幽禁宫中托言重病,断绝其与外界的一切往来,便可以维护先帝和圣上英名。”
高俅见蔡京如此说,心中不由冷笑连连。在他印象中,历史上那位崇恩宫刘太后也曾经传出过沸沸扬扬的宫闱丑闻。但是,其人最大的错处却在于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想要借徽宗皇帝生病之际下手,从而达到临朝称制的目地。由此看来,若是不能斩草除根除恶务尽,恐怕同样会留下无穷后患。
“圣上。诚然如元长公所言,废黜之事不宜施行,但是,刘氏先后独尊后宫多年,难保不会有诸多党羽,将这些人全都囚在禁中之内,谁能担保不会走漏风声?”他从容不迫地抬起了头,果然看见了赵佶眼中的寒光,心中顿时更加笃定。“刘氏尊荣之时,待崇恩宫宫人内侍极其苛严。如今她见罪于圣上,那些人因为她而受牵连,岂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臣乞圣上将刘氏移居别宫,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赵佶若有所思地扬了扬眉,还未来得及表明态度,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曲风满脸惊惶地冲了进来,伏拜于地道:“启禀圣上。适才皇城司拿住了两个形迹可疑的内侍,经查,两人都曾经在在那一位身边执役。据称,他们时常和宫外宗室联系,里头还有蔡王。”
听到蔡王两个字。君臣三人全都悚然动容。他们全都是从元符三年哲宗驾崩的惊涛骇浪中走过来的,蔡王赵似代表着什么,他们自然一清二楚。先是争位未成,而后又是蔡王府狱东窗事发,局面几乎一发不可收拾。最终,赵似在事败之后寄情于酒色,再也不问任何朝政,谁知竟仍会和崇恩宫刘珂有所勾结。
“好,很好!”
新仇旧恨一同被勾起,赵佶顿时怒不可遏,君王的冷静几乎完全被怒火压过。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缓缓闭上眼睛,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高俅刚才的那句话又重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崇恩宫并不是铁板一块地,那么是否意味着,失势的刘珂再也抓不住人心?倘若如此,利用这些内侍宫人的惊惧和愤怒,是不是可以……
他倏然睁开了眼睛,摆手示意曲风退下,这才淡然说道:“元长先前说的很对,太后当然不能妄然废黜,否则孟后早废,先帝的永泰陵岂不是无人合葬?”
蔡京一直在暗暗观察着赵佶的脸色,见其怒火全敛,一时反而疑惑了,只得接着话头往下说道:“圣上所言极是。”
“好了,此事便先议到这里,元长和伯章想必也累了,你们先回去吧!”
出了大内禁中,蔡京越想越觉得不对,到最后脑际灵光一闪,终于猜到了高俅请求为刘珂移宫地用意。他突然转过身来,一把将高俅拉到了一边,一字一句地问道:“伯章,你莫不是要让圣上背上弑嫂之名?”
高俅上下看了蔡京一眼,故作莫名其妙地一摊手道:“元长公不是在开玩笑吧,以圣上的心性智慧,岂会如此不智?”他见蔡京犹有不信,便微微一笑道,“怎么,元长公还不信圣上不成?”
蔡京终究是城府深沉之人,见高俅莫测高深的那幅样子,索性也不再多问了。他已经是朝廷首相,一个凡事指手画脚的刘珂死了对他有利无弊,不仅如此,失去了一个后援的蔡卞也无法再和他死死争下去,局势对他不无稗益。回到府中,他得知叶梦得早早地候在了书房,不觉莞尔一笑。这个时节,饶是叶梦得平日再稳重,恐怕也耐不住性子了。
“恩相!”看见蔡京进来,叶梦得慌忙起身相迎,等主人落座之后便问道,“我听说今日几个外臣命妇进宫谒见的时候都没见着崇恩宫太后,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蔡京忖度片刻,便拣要紧的简述了一遍,末了才警告道:“此事大臣中还有很多不知道,所以你切记不要走漏了风声。”
“学生省得。”叶梦得一面点头一面思索了开来,他并没有见过刘珂,自然提不上什么好感恶感,只觉得这一次的事情仿佛有人事先设好了圈套,一步步地引人钻进去一般。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没错,倘若不是后宫有人布局,又怎么会让天子官家亲自撞破了这件好事?
蔡京见叶梦得的脸色变幻不定,心中不禁暗自称许:“少蕴,你觉得此事最终会如何收场?”
“这不过是宫闱丑闻,决计和朝廷官员无干,与恩相自然更扯不上关系。”叶梦得毫不犹疑地答道,“圣上既然宣召恩相和高相前去商议,足可见对恩相仍旧宠信正隆。至于此事的收场,则只有一个可能。”
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叶梦得如此笃定,蔡京也不禁兴致盎然地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古人云,人皆有知耻向上之心,崇恩宫出了那么大地事情,太后当然知道自己会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人道是树倒猢狲散,昔日那些内侍宫人畏服于她,不过是慑于其威权,如今他们一起受了牵连,冷言冷语自然少不了。太后尊荣惯了,哪里受得起这些?假使有昔日心腹冷嘲热讽,她还能芶活于世么?再者,倘若能够从容赴死,她自然可以入得宗庙陪葬永泰陵,否则,那一世污名可就洗不掉了!”
听到叶梦得这一大堆,蔡京立刻完全肯定了自己的设想。高俅的那番话就是这个意思,而赵佶那时的表情无疑暗示,他确实认可了那个方式。如此看来,那位曾经盛极一时的崇恩宫刘太后,其性命只在朝夕之间了!
虽然早已过了子时,但高府书房中此时仍旧燃着明亮的灯火,纸窗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来回踱步,显然,主人也根本睡不着觉。事实上,从大内禁中回来之后,高俅就只勉强喝了一碗粥,由于情绪太过于亢奋,他已经来回踱了一个时辰,却仍旧没有任何倦色。想当初赵似完全倒台地时候,他也是如此,现如今眼看另一位大敌也可能毙命于朝夕,他自然是难掩胸中波澜起伏的心潮。
“高郎。”
高俅转身见是妻子,连忙报以了一个歉意地微笑。这已经是多少年的惯例了,只要是他不睡,从来没见英娘先合过眼,这大概就是夫妻一体同心的象征了。他伸手揽过妻子,不无安慰地道:“放心,我没事,只是在消息没有确认之前,我实在无法安眠。”
“相爷!”
高俅连忙放开了妻子,急忙上前打开了门。只见管家高丰景手拿一个白封套,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刚才有人在外头敲门,门房打开门之后却发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找到了这个。因为相爷说过送上门来的东西都得留下,所以小人不敢怠慢,便立刻送过来了!”
高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空空如也的白色信封,直截了当地示意高丰景拿去烧了,然后便关上了房门。好一会儿,他突然一把拥着妻子,忘情大笑了起来。从今往后,他再也不必担心深宫之中那把杀人不见血地软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