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具有都铎人的强大意志,甚至比她父亲更固执,但对事件可能性的判断却缺乏她父亲那样的老练。她对人民认识不足,也缺乏为未来英格兰的发展奠定基石的欲望。她还缺乏所谓的都铎专制这一优点。玛丽在很大程度上将自己继承王位归功于人民的善意,但她在临死前知道自己为人民所憎恶;渴求得到爱的她,忠贞不渝且牺牲良多,结果仍被丈夫抛弃;她的终极目标是推动她全身心敬奉的教会事业,但她毁得再无挽回余地。总体来说,与同时代的人相比,历史对她并不仁慈。还有另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就是,对她的敌人,她比英格兰之前的统治者都表现得更仁慈,但她最后却因为其宗教迫害政策而被称为“血腥玛丽”。
英格兰人渴望和平、生活水平的恢复和商业发展。如果玛丽能够给予他们这些东西,或者只是让他们知道她在为此努力,她就很有可能重建亨利八世的宗教中途之家。她召开的第一次议会很容易就恢复了教堂礼拜中的弥撒,撤销了允许教士结婚的法令,但也断然拒绝承认罗马教皇,拒绝归还那些被没收的教会财产。玛丽知道,让英格兰教会再次顺从罗马是与英格兰民族的发展大趋势相冲突的,也会触犯新教徒内心最深处的情感;而归还教会财产将会为她带来更多敌人,即那些从之前的没收中获益的群体——包括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
就在她的第一次议会里,玛丽还尝试让议会同意其与一个外国人结婚:她想要嫁的人是西班牙的腓力。议会之所以不同意,不仅是因为他是英格兰人所痛恶的西班牙人,还因为他是一名天主教徒。玛丽比她想嫁的那个男人大十二岁,她相当宠爱他。而这个为刚从欧洲大陆和其他世俗的、宗教的权力中独立出来而感到自豪的民族,如今却要担心因为一个溺爱丈夫的妻子而使整个国家受缚于世界上最强大的天主教势力。不仅如此,玛丽还要求恢复迫害异端的旧法令。
玛丽的种种打算滋生的不满,促成了由简·格蕾的父亲萨福克公爵和托马斯·怀亚特(Thomas Wyatt)所领导的造反。虽然玛丽登基还不到一年,但她是由人民和议会扶上去的;而且,虽然她的计划让很多人感到忧虑,却还没到打内战或是推翻一个合法统治者的地步。这次造反最后彻底失败,萨福克和怀亚特被处决。萨福克并不是想让自己的女儿重返王座,他实际上是想让玛丽的妹妹伊丽莎白坐上王位。
计划好的婚姻、密谋和造反,这些都是亨利八世试图避免的危险,即让一个女人当国王,尤其是继承有争议的话,是多么危险。与密谋没有丝毫关系的伊丽莎白,尽管已经很明智地不与造反者扯上任何关系,但她还是被暂时关押在伦敦塔,不过不久就获准在有监视的情况下,可以去伍德斯托克,而后可以去哈特菲尔德。简·格蕾的问题就完全不一样了。上一次密谋的结果是她当上了女王,而她丈夫甚至也要求称王。如今她父亲又搞了一次密谋并造反。不过,简没有参与这次密谋,这次密谋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在伊丽莎白时代,伊丽莎白花了好几年才决定将一个更危险的人物判处死刑,那个人就是苏格兰的女王。而苏格兰女王反对伊丽莎白的密谋也是臭名昭著的。相比之下,玛丽对简的处置就显得不够仁慈了。尽管有一些历史学家帮玛丽开脱,但处决简及其丈夫,对于玛丽女王的仁慈、人道而言就是一个污点。在宗教迫害上,玛丽可说是受到宗教力量的强迫,而不是出于个人或是政治动机;可处死简夫妻,则是出于个人动机或政治动机了,因而是个污点。
下一次议会最终同意玛丽与腓力结婚,腓力也由此成为英格兰国王而不仅仅是女王的配偶。另一次议会更加顺从:它甚至同意英格兰教会应该再次从属于罗马教皇,同时也认为那些被没收的教会资产的新主人仍旧拥有那些资产。这明显是肮脏的妥协。
此外,女王、国王和议会的两个议院都跪倒在教皇使节、红衣主教珀尔(Pole)面前,供认他们的罪行——因为这个国家不承认罗马教皇的最高权力——并获得了宽恕。关于烧死异端的旧法再次被通过,这也为即将发生的事情作好了准备。虽然所有指责都指向女王,而女王也无疑是整个系列事件的最主要的推动者,不过,对女王和罗马教皇奴颜婢膝的议会也必须承担责任。其实,如果议会能够像关心财产那样关心国家——哪怕只是一点点,玛丽的统治极有可能会很不一样。
不久之后,宗教迫害开始了。胡珀(Hooper)大主教和其他人首先被烧死,而后是里德利(Ridley)大主教和拉蒂默(Latimer)大主教一起被烧死于剑桥。在这个恐怖的折磨中,拉蒂默不忘鼓励他的同伴。他说:“很舒服的。我们将为今日点上一根蜡烛,仁慈的上帝啊!在英格兰,我信仰的永远不会被扑灭。”再后来就是《公祷书》的作者克兰默。在高压之下,克兰默曾放弃信仰,但这也没能挽救他。因为之前放弃信仰而感到后悔的他,在被火烧时举起之前签署放弃声明的那只手直到烧尽。
宗教迫害总共持续了不到四年,共有三四百人因为他们的信仰而被处死。这个数字与当时欧洲大陆的很多国家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如同它自那以后一直留下的恐怖回忆一样,宗教迫害对当代英格兰的巨大影响已经成为英格兰人性格的标志了。英格兰的宗教迫害无情、冷酷,却从不嗜血,也不是报复性的。总体而言,与通过暴力来强加信念相比,它更喜欢妥协和理性的容忍。法国大革命和其他历史时段的恐怖,在英格兰的几乎所有时期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玛丽的宗教迫害效果是相当明显的,不过它最终巩固的不是天主教而是新教。女王在死前也终于知道,她的手段不可能实现其目标。
她的婚姻也同样失败。丈夫腓力从不关心她,而只是为了获得英格兰的王位和帮助。在他父亲退位之后,他成了西班牙在欧洲、美洲,还有部分法国、意大利和整个荷兰的巨大属地的统治者,并拥有新大陆上多得不可思议的巨量黄金和白银资源。他这位妻子只关心他和天主教会,偶尔也会想要和他生个孩子;而他则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欧洲大陆上。最终,他意识到她已经无法怀上孩子,而新教徒伊丽莎白将会继承王位。玛丽虽被丈夫抛弃,但并没有将英格兰拉入与法国——腓力在法国有领地——的战争,只是丢失了加莱。加莱已属于英格兰超过两个世纪,也是英格兰在欧洲大陆的最后立足点。丢失加莱,虽然刺伤了英格兰人的自尊,但对英格兰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民意几乎一边倒地反对玛丽。宗教迫害、与西班牙人的可恶婚姻、不成功的战争,不如意事实在是太多了。英格兰的商业甚至也衰败了,更为重要的是,强大的西班牙联盟宣称拥有海洋和新大陆,这实际上就限制了英格兰的水手和商人的活动。整个英格兰都渴望独立自主,渴望以符合英格兰人性格和民族特性的方式来解决宗教争端——尽管肯定会存在不同的观点——并渴望有一个机会来大展拳脚并实现扩张。在各方面,这个民族的力量都被禁锢起来了;而他们现在就在等玛丽女王去世,以便从这种束缚中解脱。受水肿折磨的玛丽最终于1558年11月逝世,教皇使节珀尔也于两天后随玛丽而去。之前说的种种束缚也随之消失了,伊丽莎白登基为女王,一个辉煌的时代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