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统治者的去世往往会引发动乱,然而理查为权力继承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位已故的公爵有2个兄弟和5个儿子,并不缺少可选择的继承人。长子理查三世显然是继位人选,并从一开始就接受培养,为继位做好准备。其父去世时,时年30岁的理查三世深受欢迎,他已接受过战争的检验,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已有一子,可以保证下一代公爵爵位的顺利传承。他用诺曼底周边广袤的土地收买了叔父和兄弟们,每个人都完全满意,接受新的安排,就此安定下来。
唯一对新处境感到不满的是时年17岁的罗贝尔,理查三世最小的弟弟。他非常自信,精力旺盛,百分之百相信自己才是继位人选,但只得到了诺曼底中部法莱斯的城堡及周边的一些土地。他站在城墙上,宣称自己有能力统治一切听命于他的人。尽管叔父们均无意支持自己,罗贝尔仍决定反叛,沿乡村进军,一路破坏,直指目标。
理查三世没有心情容忍幼弟的侮辱,他率领大军席卷法莱斯,迫使罗贝尔仓皇逃回城堡。令罗贝尔感到恐慌的是,理查的军队制造出一种攻城车,有条不紊地削弱了自己的防御。罗贝尔被迫忍辱负重,公开宣布投降,受尽惩罚后回到法莱斯,重建他最心爱的城堡。
理查战胜了他的兄弟,为日后获得更大的外交成就奠定了基础。作为其崇高地位的标志,理查与法王年幼的女儿订婚。但婚礼尚在筹备中,年轻的公爵竟染病身亡。人们很快便怀疑这是一起毒杀事件,并将矛头指向罗贝尔——他的野心众所周知,他的行为几乎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因此,哥哥尸骨未寒,罗贝尔便将理查的儿子驱逐出皇宫,自己登上公爵之位,以求自保。
这一事件(不那么公平地说)使这位新公爵获得了“恶魔”罗贝尔的绰号。中世纪社会因其多次被恶疾击垮而声名狼藉,其中不少疾病的暴发毫无征兆。但对中世纪而言,突然死亡是最可怕的命运之一。突然死亡意味着人们没有时间准备、忏悔或举办仪式,死者将毫无准备地面对可怕的“末日审判”。如此死亡非常可怕,因此“愿你毫无征兆地死去!”成为中世纪最恶毒的咒骂。如果高层领袖意外死亡,人们定会怀疑此事绝非自然而然地发生。相应的解读往往取决于此人受欢迎的程度:腐败或邪恶的统治者一定是遭到神的惩罚,而被看好的统治者则无一例外是中毒身亡。
依照常理,罗贝尔是理查死亡的最大受益者,或许他希望其兄死亡,但如果这样,中毒身亡的说法很难成为无懈可击的解释。他夺取公爵之位的做法可以被视作罪行,同样也可以归因于个人野心和实用主义理念,如此看来,他采取迅速有力的行动无疑避免了更多的杀戮与流血事件。此外,尽管个人名誉明显受损,毒杀的传言也伴随他的余生,但似乎没人觉得罗贝尔掌权有什么问题,甚至连与世无争的理查三世之子尼古拉也不例外。后来一位诺曼史学家用温和的口吻概括了这一事件:“罗贝尔因袭继承了爵位。”
然而,获得权力是一回事,统治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罗贝尔曾不失时机地对贵族煽风点火,对抗理查,如今他自己则要为这些叛逆的贵族而头疼。未经许可而建造的城堡纷纷拔地而起,教会土地遭到没收。而罗贝尔则忙于惩罚当年没有支持自己的人,从一开始便无暇旁顾。他的叔父是鲁昂大主教,当年没有支持罗贝尔的第一次反叛,如今报复的时候到了。罗贝尔走进叔父的领地,罔顾其不断的抗议,毫不客气地将他逐出诺曼底,并没收了他的财产。如此轻而易举的成功鼓舞了罗贝尔,他将下一个目标指向自己的堂兄弟巴约主教,于是又一个倒霉的亲戚遭到流放。
没收教会财产的行为无法不引起罗马教皇的注意,被罗贝尔流放的大主教也来到罗马,请求对诺曼底实施封锁。公爵的行为令矛盾进一步激化:他无视教士的抗议,将他们一一驱逐。关于教士遭遇的消息不断地传入罗马。教皇终于采取行动,将罗贝尔逐出教会。
公爵无法参与圣事,其原罪也得不到宽恕。如果在审判后死亡,他将不能安葬于圣土之下,注定将暴尸荒野、骨骸腐烂,无法享受教会的祈福。所有的封建领主将不再有义务效忠于他。贵族不再需要服从他的命令,因为他是遭到驱逐的公爵。庇护他的人将面临被教会谴责的风险。
审判的可怕消息传到罗贝尔耳中时,这位公爵身在法莱斯,住在自己最喜爱的城堡中。然而此时的他根本无心过多关注此事。因为他刚刚遇见一位特别的女子海莱维(Herlève)。
罗贝尔在城堡上散步时发现了她,一个皮匠的女儿。据说当时她正在帮父亲干活,赤脚站在正在染色的衣服上,拉起自己的衣服,以免弄脏。当她发现公爵正在注视自己,便羞涩地将裙子拉高了些,用自己的美腿引诱罗贝尔。公爵被迷得神魂颠倒,命令一名手下悄悄地将她带来,经由后门暗中领到自己的房间。然而,海莱维声称自己要么光明正大地走前门,要么就不来。痴迷的公爵顺从了,海莱维身着最漂亮的衣服,骑着白马得意扬扬地进入城堡。如果海莱维要做公爵的情妇,那么她就得是唯一的一个,而且这一点要众人皆知。9个月后她给罗贝尔生下一子,兴奋的新爸爸按照第二代诺曼底公爵的名字,给孩子取名威廉。
社会地位的天壤之别,决定了罗贝尔和海莱维不可能结婚。罗贝尔很快发现,自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只得把她嫁给别人并断绝往来。一个世纪之前,情妇不是问题,但他的父亲和祖父推动教会改革,改变了诺曼底的道德观念。然而,更严重的问题是被逐出教会。日复一日,他的道德灵魂越发危险,即使是鲁莽的公爵也无法一直不以为意。罗贝尔收起自己的傲慢,召回他的大主教叔父,归还了其财产和土地。
此举是罗贝尔统治时期的巨大转折。正如莎士比亚笔下年轻的哈尔王子,他的鲁莽时期已成为过去,他决定像真正的公爵那样做。他把海莱维嫁出去,归还了教会的财产,并迫使目无法律的大商人效仿自己。他亲自出资捐赠大教堂,尤其是费康的教堂,并给予保护。
贵族拒绝任何形式的中央集权,但罗贝尔利用有力的外交政策剥夺了他们的势力。佛兰德斯领主被其子流放,罗贝尔趁乱入侵这一邻邦,表面上恢复了领主的地位,实际上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力。第二年布列塔尼威胁圣米歇尔,于是罗贝尔运用同样的策略迫使布列塔尼的领主公开承认其附庸地位。公元1033年,年轻的法王亨利一世在宫廷政变中遭到流放,这给了罗贝尔一个扩张诺曼底的黄金时机。亨利逃到最强大的支持者所在地费康,要求公爵施以援手。罗贝尔迅速动员部队,横扫千军,直逼巴黎。他击溃了叛军,将亨利送回王座。
这一年罗贝尔不仅展示了决定大陆王位的能力,还获得了跨越英吉利海峡的良机。公爵和盎格鲁-撒克逊皇室关系紧密;罗贝尔的姨母爱玛嫁给了英王,而爱玛的两个儿子阿尔弗雷德和爱德华年纪稍长于他。理查二世公爵统治期间,一个名为克努特的维京人霸占了王国,将三位皇室成员流放至诺曼底。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幸存的爱玛返回英格兰,嫁给克努特,抛弃了两个儿子。他们只能自生自灭。
罗贝尔公爵的父亲处事谨慎,对英格兰侄子的命运不太关心,但罗贝尔与之年龄更近,同情这位表哥的境遇。出于自己特有的洞察力,他将兄长爱德华称为“英格兰国王”,并向克努特提出了一个令人尴尬的要求:支付他们的抚养费。克努特一笑置之——他可不会给威胁自己王位的敌人提供食宿,于是罗贝尔向英格兰派出舰队,以此继续威胁他。
第一次进攻与其说小心谨慎,倒不如说非常特别。公元1033年,诺曼底的舰队出发,但陷入暴风雨,迅速偏离航向,结果在布列塔尼中部的法国海岸登陆。诺曼人当然不会错失这个机会,罗贝尔率军登陆,迅速突袭了邻邦的领土。
公元1034年冬,25岁的罗贝尔已成为法国最有权势的领主。他聚集众多封臣,统治邻邦,胁迫一位国王,并将另一位国王送上王座——对于一个鲁莽的幼子而言,这是了不起的成就。他处在权力的巅峰,看起来即将成为诺曼底最强大的公爵之一。随后,罗贝尔在圣诞节宣布了令人震惊的消息:指定8岁的私生子威廉为王位继承人,同时自己即将奔赴耶路撒冷。
公众震惊之余,传言不可避免地传开,大家窃窃私语,说他出于内疚而前往耶路撒冷,这也戏剧性地证明他的确毒杀了兄长。无论如何,不管是出于内疚、冒险或是身心俱疲,罗贝尔决定出发。去往这个目的地某种程度上比朝圣的想法更加惊人。罗马或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更受欢迎,相比之下通往耶路撒冷的道路要穿过敌对者的地区,不仅开销更高,而且危险得多。然而,公元1027年,拜占庭皇帝与耶路撒冷的法蒂玛统治者达成协议,保证通往基督教圣地的朝圣之路畅通无阻。因此,前往圣地的人数激增,众多虔诚的信徒希望在耶稣受难千年纪念日之际及时抵达圣地。
罗贝尔或许就在考虑朝圣。将公国交给一个孩子绝对称不上负责之举,但他还是决定前往,并做好自己能做的安排。他逐渐放手,让威廉扮演继承人的角色,并以威廉的名义赏赐礼物、签署文件。如今,在费康圣诞节的宫廷中,他要求群臣宣誓效忠,所有人都这样做了,无一例外、无人反对。罗贝尔对自己履行的义务感到满意,于是带上国库所有的钱,离开了诺曼底,再也没有回来。
他先穿过阿尔卑斯山,来到罗马,一路给各教堂馈赠重金,很快便获得了“宽宏的罗贝尔”的称号。假如他继续南下,将遇到第一代迁往意大利“踝”部的诺曼人。但实际上,他很可能是前往海岸,乘船向东。公元1035年初,他抵达君士坦丁堡,将大部分时间用来在这座城市旅行,甚至面见了拜占庭皇帝。受到虚荣心的驱使,诺曼史学家称罗贝尔的财富震撼了拜占庭皇帝。离开拜占庭宫廷后,公爵继续前往耶路撒冷。他及时到达,刚好赶上庆祝圣周(Holy Week,复活节前一周)。
耶路撒冷有无数种方式让朝圣者花钱,而罗贝尔走遍了这座城市每一处。他前往圣墓教堂祈祷,折回耶稣受难走过的路。据说他的返程之旅同样舒适愉快。初夏时分他抵达博斯普鲁斯,在美丽的小城尼西亚驻足停留。然而,他在这里意外染病,于公元1035年7月2日去世。为了继续美化罗贝尔,坊间开始传言称他中毒身亡。一位诺曼史官甚至虔诚地表示,上帝带走了罗贝尔,因为“这个世界配不上他的优秀”。
罗贝尔的遗体安葬于尼西亚,直至公元1085年一个诺曼代表团将其带走。然而,这一次罗贝尔的遗体只到达了意大利,因为代表团突然得知现任公爵也已经去世,所以便将其安葬于此,保留至今。
罗贝尔短暂的统治虽然成功,但也充满争议,他鲁莽、不负责任地离开诺曼底,前往东方,导致公国再次陷入内战。更糟糕的是,他无法真正令权贵臣服,所得到的不过是幼稚的誓言,因此年仅8岁的儿子威廉要独自面对周围经验丰富的权臣,孤立无援,处境危险。经过近十年的强势领导,诺曼底再次陷入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