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公元885年,法国圣瓦斯特编年史的开篇语句令人不寒而栗:“北方人将怒火撒向这片土地。”如此评论实在太准确了。随着冬雪的融化,维京人用一系列疯狂的袭击持续冲击着法国海岸,其凶残猛烈的程度实属半个世纪之最。如此不同寻常的一年特别令人沮丧,因为法国人原以为他们的实力强于这些袭击者。四年前双方曾经交战,法国人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消灭了约8000名维京人。数年来外部威胁已经减弱,但到了885年,维京人发起了全面入侵。
一般来说,维京人的进攻部队人数不多。他们擅长打完就跑的流动作战策略,而小规模也最大程度上确保了部队的流动性。然而,那年11月,出于对坐落在岛屿上的城市的恐惧,超过3万名维京战士对巴黎发动了突袭。
维京人的组织从一开始就具有流动性。据说,一位巴黎使者前往谈判时竟然找不到相应的负责人。他要求面见首领,但维京人被这番话逗笑了,并对他说:“我们都是首领。”维京人有一位实践中的领袖——大家都称他为西格弗雷德(Sigfred)——但没有人是法国人所承认的“国王”。与其说他们是一支军队,倒不如说他们是松散的战斗部队,只是为了掠夺这一共同愿望而联合。
维京人希望攻其不备,但经过数天的激烈战斗他们仍无法突破巴黎人的防线。结果,维京人围攻一年终究未果,但全欧洲第一次见识了一位传奇人物。他的后代统治着欧洲大陆的两端,他的远亲仍坐在英国的王位上。他就是后世所熟知的罗洛(挪威语“Hrolf”的拉丁化称呼),一位可能有挪威血统的少数族群领袖。传说他体格庞大,那些可怜的维京马根本不堪其负。因此他只能步行,从而获得了“行者”罗洛(Hrolf Granger)这个绰号。
与所有维京人一样,罗洛同样被财富的切实诱惑所吸引,参与了这场围攻。40年前维京人的传奇英雄朗纳尔·洛德布罗克(Ragnar Lodbrok)凭借更少的人马便洗劫了巴黎,带着将近6000磅金银——都由惊恐的法王所赠——满载而归。毫无疑问,参与围攻的维京人从小就听着朗纳尔的英雄事迹长大,也许还有一两个参加了当年那次征战的老兵。这是他们复制朗纳尔英勇事迹的机会。
如果说罗洛在巴黎一战成名,那么这要归功于他的决心。当维京人明显意识到战争初期不可能速胜时,许多人开始将矛头转向更加容易攻克的目标。到了第二年3月,维京人士气低落,西格弗雷德这位名义上的领袖降低了价码,只要求对手赠予60磅白银——与朗纳尔的6000磅相差甚远——便停止围攻。然而,巴黎人听到传言称法兰克皇帝“胖子”查理正带着援军前来支援,抵抗的意志得以加强,因此拒绝了维京人的要求。西格弗雷德又坚持了一个月后最终放弃进攻,只剩下罗洛和一些次要领袖仍在坚持。
法兰克军队于10月抵达时,围攻已经进行了11个月。他们驱散了维京人的剩余力量。罗洛的部队被包围在巴黎以北的蒙马特尔(Montmartre),但“胖子”查理决定不再进攻,而是与其谈判。因为勃艮第省发生了叛乱,而查理远非一个成功的军事指挥者,所以他与罗洛达成了一项约白银600磅的交易,派后者去掠夺反抗查理的领主。
这一协议符合双方的意愿,但对罗洛而言,征服巴黎的梦想实在难以抗拒。公元911年夏天,他再度杀回,对巴黎发起猛烈的进攻。他的大军曾在这里遭遇失利,这一次他希望用规模更小的部队获取胜利。不出所料,巴黎的确难以攻占,因此罗洛决定换个地方试试运气,进攻沙特尔这个更合理的目标。
法兰克军队收到了危险警告,随即出征,与维京人在战场对峙。双方展开了惨烈的战斗,就在维京人即将胜利之际,城门突然打开,沙特尔主教怒吼着走出来,一手拿着十字架,一手拿着纪念物,全城居民紧随他身后如潮水涌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扭转了战局。到了傍晚,罗洛被困在城北的山上。筋疲力尽的法兰克人决定第二天清晨结束战斗并撤退,但这个狡猾的维京人远没有失败。午夜时分,罗洛派出精锐部队进入法兰克人的大本营,吹响号角,造成进攻的假象。法兰克人在恐慌中惊醒,有的人手忙脚乱地抢夺佩剑,其他人四处逃散。维京人趁乱离开。
到了黎明时分,法兰克人恢复了勇气,迅速追击维京人,以免其登上船只撤离。但这一次罗洛又早有准备。他屠宰了自己找到的所有牛马,用它们的尸体筑成高墙。法国人抵达时,尸体散发的血腥味令他们的坐骑躁动不安,拒绝继续前进。双方陷入僵局,此时这位法兰克国王“糊涂王”查理三世(Charles the Simple)给罗洛开出了惊人的条件。他将鲁昂及其周边土地赠予罗洛,以换取后者承诺改信基督教并停止袭击法兰克领土。
这一提议激怒了法兰克人,但双方都大有理由同意它。收买维京人的政策事实上已令法兰克帝国破产。120多磅白银进入维京人的口袋,大约相当于三分之一的法国流通硬币。此后国家已经没有更多金银用以铸币,人民也越发不愿将自己的财富交给皇家征税官。对查理而言,更糟糕的在于个人权威也随着维京人的多次袭击而一落千丈。迟缓的皇家军队不可能应对维京人打完就跑的流动作战策略。越来越多的臣民更加信赖地方领主,而不是遥远、反应迟钝的中央政府,因为地方领主才能提供直接的保护。如今皇室的权威已经崩溃,封建公爵掌握了实权。如果查理允许另一次围攻巴黎的情况发生,他自己也会失去王位。然而,有一个办法有望解决所有难题。让维京人自己停止进攻,岂不是比外人阻止他们更好?获得土地的维京人被迫要阻止其他维京人前来洗劫。罗洛将要面对保卫海岸这个头疼的问题,而查理则可以关注其他事务。
对罗洛而言,他也希望接受这桩交易。他和大多数维京人一样,可能从15岁左右开始就过着漂洋过海的生活,如今可能年届50的他也准备安定下来。当地的抵抗势力越发强大,他也几乎得不到更多的战利品了。数十年的持续征战使海岸地区遭到废弃,深入内陆则要冒着离开战船的风险。现在正是奖赏部下的时机,他将宝贵的土地赠予部下,并在此过程中获得他们的尊敬。罗洛迅速抓住了机会。
后人所知的《埃普特河畔圣克莱尔条约》创造了诺曼人的领土。两位主人公在一次会议中正式同意了这个条约,由此缔造了诺曼底公国,或简称诺曼底。罗洛这个“维京军阀”同意和整个军队一起受洗,并按照礼仪向查理国王行礼。遗憾的是,他们在行后一部分礼时明显有失风度。
依照传统礼仪,封建领主要获得承认,就需要向国王行吻脚礼,但罗洛并不打算这么做。查理伸出脚后,罗洛命令一位战士代表他去行礼。这位体格庞大的诺曼人抓住国王的脚,猛地拉到自己嘴边,倒霉的国王四脚朝天、仰面倒下。他们或许不知,这就是诺曼底公爵和法国君主未来关系的最好写照。
查理将馈赠土地视为暂时性的措施,希望将来可以收回。历史上曾有先例,馈赠的土地最多历经一代便被收回。然而,他不经意间发现罗洛是一个杰出的对手。罗洛迅速意识到自己拥有的是法国北部一片得天独厚的土地,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农田。他和他的后人拥有与生俱来的超强适应能力。罗洛只用了十年,便完成一项壮举:将一帮自由散漫的袭击者转变为成功的骑士和领主。
与身边多数人不同,罗洛很清楚,要想在新家园生存,他必须要赢得法国人的忠心。这意味着他要放弃大多数维京人的传统,融入当地居民。他使用法语名字“罗贝尔”,迎娶当地女子,并鼓励部下效仿。不出一代人的时间,法语取代了斯堪的纳维亚语言,诺曼名字实际上已经灭绝。
然而,诺曼人没有完全忘记他们的维京血统。圣奥拉夫(St. Olaf)是斯堪的纳维亚人的传奇君主和挪威人的守护神,曾在鲁昂受洗。直至11世纪,诺曼人仍是维京战队的领军者。但他们不再是过去的袭击者,他们的改变在军队中体现得最为明显。维京人步行作战,而诺曼人骑马杀敌。重骑兵的冲击不可阻挡,诺曼人掀起了征服占领的高潮,从不列颠北部一路冲向地中海东岸。
最后一步改变没有那么快被世人发觉,但同样意义深远。基督教仪式庄重、光彩夺目,吸引了罗洛。或许他更多地将其视为一个机会而非信仰。于是,在他同辈人的心中,耶稣轻易取代了奥丁,他们觉得这样就可能获得上帝原谅,其转变之快不禁令人生疑。罗洛留给我们的最后印象是他把赌注寄托于来生。他用100名囚犯给奥丁献祭,然后给教会捐赠了100磅黄金。
第一代诺曼人或许只是初步地接触了基督教,但罗洛的后人却将其视为根深蒂固的信仰。即使《新约》中“把另一边脸转过来给他打”所宣扬的宽容忍辱并不受维京人欢迎,《旧约》中的一些内容却吸引了他们。于是他们做出了严肃的选择,即信仰基督教。当东方的兄弟受到压迫、寻求帮助时,他们立即响应;诺曼士兵为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贡献了大量火力。
公元930年,罗洛去世,给其子留下了丰厚的遗产。追随罗洛的维京海盗转变为诺曼人,所占领土变成正统国家,他本人功不可没。尽管如此,不祥的阴云开始逼近。诺曼底没有明确的国界,周边都是虎视眈眈的掠夺者。罗洛在世时,实力派贵族尚且顺从他的意志,但他们不认为自己有理由继续向其子效忠。最令人不安的是,法国皇室始终关注着鲁昂,试图找到理由收回这一失去的领土。
罗洛打下了诺曼底的根基,但国家繁荣甚至生存与否,取决于他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