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想喝吗?”
“那行,你先歇会儿。来来来,赶紧躺好。”
赵妍妍冷眼瞅着程浔又是手忙脚乱地去放茶盏,又是着急忙慌地小跑过来想扶她躺下。
都不必她出声细问,她也能看出程浔是被自己这声阿兄唤得六神无主了。
她用力将僵冷的嘴角扯起,露出一个比哭还不如一些的笑脸,眼前雾蒙蒙地朝程浔戏谑道。
“怎么?方才不是你自己说是阿兄的吗?现在我让你得偿所愿,你反倒还不适应了?”
程浔闻言,压下心底莫名有些发慌的异样情绪,笑得眼神熨帖。
“这不是欣慰你终于懂事了吗?按说,我从小待你如亲妹一般,那也是从小到大都生怕委屈了你。还不是你个小没良心的,非得跟我对着来吗?”
“现在你这一场病就被折腾得乖巧懂事了许多,倒还怪让人心里不舒服,赶紧躺下歇着吧。”
又是上前两步打算扶赵妍妍躺下,程浔怕惹得她再动气,只在心底默默念叨了一嘴。
“这样折腾自己才变得听话,还不如继续跟从前一样当个磨人精,至少还精神......”
不想再去理会程浔突然间的沉默,也再没有理会他此般行径的理由。
赵妍妍腰肢后撤,避开程浔上前搀扶的动作,整个人翻身朝内躺下,头沾上软枕的一瞬,就阖眼装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感受到身后人被拒之后动作微顿,但到底还是细心地为她拉上裘被盖好肩头,甚至将背角还往里掖了掖。
赵妍妍藏在被下的手死死揪住衣襟,凭借着这股劲儿,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意生生给憋了回去。
待到屋内响起推门的动静,听到这房中再无那人的呼吸走动声,赵妍妍佝偻起身子将头藏进裘被,满室通明中渐渐只剩那团成一团的裘被,随内里人的身形轻微抖动着。
贵妃榻上,赵妍妍皓齿紧紧扣住唇瓣,用力到舌尖都品尝到了一丝铁锈味,攥着衣襟的手背上骨络虬起,她用尽浑身力气,将自己禁锢在这一方软榻之上。
只有这样,赵妍妍才不会不管不顾地追出去,去质问程浔为何要待她如珍似宝,却又将她丢在往昔的岁月中漂泊?
为何要一次次招惹她,却终究只落得一句视她如妹?
只有这样,赵妍妍才能保住她这仅存的,最后的那缕傲气与尊严……
屋外,程浔出门后也是立于寒风之中久久没有动作。
方才赵阿宝会那样听话地唤他作阿兄,以至于他现在都还怀疑是不是刚才跑马赶来时,漏进狐裘的风雪给他耳朵灌出问题来了。
毕竟单凭他对赵阿宝的了解,就连当初二人幼时被拍子拐带上京,她吓得嚎啕大哭时,都仍是执拗地只肯叫他阿浔,长大些后,更是犟得跟啥似的,次次连名带姓叫他作程浔。
早年间不懂事,也曾各种威逼利诱,想尽法子想要哄得阿宝唤他一声阿兄。
更是同那帮子狐朋狗友打赌逗乐,只消阿宝叫他一声阿兄,他们便奉上各自最心爱之物,纵他允诺只要到手,就全部转赠给她,阿宝也从未松口。
这怎么?现在只是一场发热,就烧得她改了性子,肯唤他为阿兄了呢?
程浔直觉这事不妙,只怕赵妍妍在这后头还埋了后手,就是准备等他放松警惕,待诱他进了陷阱之后一击致命。
可偏生这娇滴滴一句阿兄,又使得程浔自觉通体舒畅,嘴角憋不住地上翘,就连连日策马奔波不停后劳累得像要散架一般的身子,现在都觉得轻快了不少。
裹着身间狐裘,程浔蹲在廊下苦思冥想许久,都没能找出个解释现下处境的合理理由。
又想进屋去抓着赵阿宝问个清楚,但又想着她憔悴的那张小脸,只怕这几日压根儿也没休息好,实在不忍心去吵醒她。
就这般蹲在门口纠结了许久,程浔仰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京里请来的大夫们就算是爬,也该被贺杉湫他们爬着带过来了。
忙站起身来掸了掸狐裘上沾染上的雪花,变换回一贯在下属们面前冷静淡然的模样,大步朝着前院去了。
前脚才迈出后院的门洞,后脚就碰上了急匆匆引着大夫们过来的潋月潋星。
到底是在外人跟前还得顾及赵阿宝闺门清誉,程浔只装出一副寻常邻家兄长的模样,明叮嘱暗警告地交代了那三个大夫几句,就去前院坐着等他们看诊完回话了。
看似老神在在,程浔眉眼冷凝地等了小半个时辰,等着这些大夫确认赵阿宝只是着了风寒,用药催汗退了热之后仔细养着就好。
转头又跟那等着夺命的黑白无常一样,盯着大夫们战战兢兢地商量着开了药方子,盯着灶火间的人仔仔细细地熬了药。
守在前后院衔接的门洞前,等着潋月端出用了小半的饭食,用了干净的药碗出来后,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面色不变地去了前院同贺杉湫他们一道用饭。
前院饭厅,那被赵妍妍嫌弃得碰都不想碰的獐子肉,自是被黄叔安排着掺了香料炙了,配上温好的酒送到了程浔这头。
有酒有肉进了肚,伴着屋内熊熊燃起的火盆,贺杉湫和陈七架着大夫们跑了这一路的寒凉也终是得了缓解,酒意伴着热气涌上了头,脸上都泛起了两坨红。
又是一小杯温酒下肚,贺杉湫不受管的眼神滴溜溜跑到闷头喝酒的程浔身上溜了一遭,又是一肘子抵在安静用饭的陈七身侧撞了撞,转而朝上首努了努嘴。
“你说,将军这是怎么了?”
贺杉湫嘀嘀咕咕地凑到陈七跟前念叨着,陈七被酒气熏退了几分拘谨,掩耳盗铃地举着筷子挡住眼睛,轻声回道。
“我觉着,可能是郡主又给将军气受了。”
将视线从筷子上头跑去一眼,陈七见程浔仍是闷不做声地给自己杯中添酒,缩回脖子,又继续瓮声瓮气地回道。
“你难道忘记了?郡主平日里就看咱们将军处处不顺,现在又在病中,身子不适,我觉着只怕更不喜咱将军了。”
“哦!对哦~我觉着是的!将军这几日都没梳洗,郡主说不定就嫌弃咱们将军邋遢了。”
“可不嘛......”
一块獐子肉骨沿着交头接耳的两人脸侧飞过,程浔直接撂了酒盏,面色不善地骂道。
“放.你.娘.的.狗.屁!”
“她看到老.子过来不知道有多欢喜!你俩爱吃吃,不爱吃给老.子滚蛋!吃着老.子的,还在这里当面编排老.子!”
贺杉湫和陈七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一眼后忙是低头唏哩呼噜地将碗中一顿扒拉,直到碗底的米粒都见了底,贺杉湫这才壮着胆子嘀咕了一句。
“要说咱们也是吃的郡主的......哪里是将军的......”
眼见程浔又是一记眼刀朝他们飞过来,陈七忙不迭拽了拽贺杉湫的衣摆,遮掩道:“瞎说什么呢?将军说是啥就是啥,你可闭嘴吧你。”
“嗯嗯嗯!是是是!将军的,将军的......”
一路经了几次追杀暗害,好不容易才摸到了滨江水匪后头藏着的秘密,这一路回了京,共进退的几人倒也生出了比先前更深厚的同袍情谊。
眼见着莫说贺杉湫这混小子,就连陈七都敢当面打趣自己了,程浔骂骂咧咧地仰头饮尽杯中酒,犹豫了片刻,这才手指摩挲着杯沿,自言自语道。
“你们说,若是一个平日里就亲近的女娘,忽然间改口唤人阿兄了,这,是为何?”
正筷子厮杀抢夺着一块肥美獐子肉的贺杉湫同陈七闻言,双双停下了手中动作,像是田地里冒头的两只田鼠一样竖起了脑袋,双眼眨都不眨地盯着程浔等着下文。
继而就见他们的将军肉眼可见地面露窘迫,有些慌乱地再给自己灌了一盏酒,这才色厉内荏地骂道。
“看什么看!老子就是,刚刚听着她院里的侍婢们闲话,一时好奇这才问问,知道就放,不知道就给老子把招子收回去!”
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戏谑眼神,贺杉湫带头发出一声长哦,嗤嗤偷笑了起来。
反倒是陈七见程浔这般人物竟是在此事上头一遭露了怯,瞬间代入了自己曾经在如意娘跟前的羞窘与提心吊胆,借酒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地说到。
“这个,其实,属下可能,倒是......能猜到一定原由的......”
“嗯?什么原由?”
程浔闻言当即面露兴奋,但又像是转瞬想到了什么,生硬移开目露亮光的眸子,借咳嗽掩饰起了尴尬。
陈七对此只当不知,吞下一口温酒壮了壮胆子,继续说道。
“属下家中有一长姊,她同她夫婿,嗯,是自幼定了亲事的。”
瞥了一眼程浔的神色,见他即便竭力掩饰,仍是流露出心急。陈七也不再耽搁,忙接着说了下去。
“长姊同姐夫自幼一道相伴长大,感情深厚,然后我家长姊在成婚前,就一直唤我姐夫作阿兄的......”
“即便是婚后,人前虽是唤作夫君,但我无意间碰见过,私下我长姊还是叫姐夫作阿兄的。所以,属下觉着,郡......”
成功接收到程浔的眼刀警告,陈七忙生生改了口,解释道:“那位女娘!女娘子定是为表亲厚喜爱之意,这才忽然改口唤阿兄的!”
“是亲厚,喜爱?”程浔颇有些忐忑不安地追问道。
“没错!亲厚!喜爱!”
陈七和贺杉湫对视一眼,立马斩钉截铁地肯定到。
作者有话要说:程狗后期被阿宝冻成冰块,气哭中:老子真是信了你们两个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