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赵阿宝......”
“喂!赵阿宝!赵妍妍......”
“阿宝......阿宝......我回来了......”
少年郎清润的嗓音似枝头知了一般聒噪,忽远忽近地傍着耳侧叫唤个不停,扰得赵妍妍眉头皱起,嘟囔着翻了个身。
而那少年似是不满久久未能将她唤醒,阖眼小憩的赵妍妍忽觉鼻头一紧,下一瞬便觉着整个人都喘不上气来。
猜想到这少年竟是不知悔改,再次翻了她的窗,赵妍妍的忍耐也于此刻告罄。
猛地一手握拳朝身前挥去,她咬牙切齿骂道。
“程浔!你真的很烦啊!你若不给我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我今儿非得......”
赵妍妍怒火冲天地想要狠狠教训程浔一顿,只是这盛怒下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同她猜想的那般,是程浔一贯招她厌的那张笑脸......
此时此刻,她正赤足立于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中。萦耳是呼啸鼓噪的猎猎寒风,入目的漫天冰雪也早被这寒风撕裂。
远处,灰蒙蒙的苍穹倒扣在旷野之上,张牙舞爪地吞噬掉所有世间生机,鼻间也填充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
待赵妍妍恍然看清眼前这一切,恼怒瞬时如潮水般退了个一干二净。徒留那原本准备用来教训程浔的拳头,尚且还来不及松开。
她立于原地,茫然环视了周遭一圈,这才想起什么,连忙低头检查起了自己的衣着。
见身上还是她就寝时所穿的那身浅色襦裙,赵妍妍这才展开眉头,转而松开拳头,试探着探手接了一片缓缓飘落的雪花在掌心。
将那如她猜想的一般,漂浮在她掌心处久久不曾落下的雪花一把揉碎,赵妍妍不耐地撇了撇嘴,腹诽道:“怎么又是这该死的梦!”
“难不成,还真是撞了邪不成?”
说来也是奇怪得很,自打她上月去了一趟道观归来,就会隔三差五地陷入这烦人的梦境之中。
每每会被这该死的梦境扰了安睡不说,梦中次次都会出现的那个人,也会一如既往地给她添堵!
“烦死了!真是跟那人一样讨厌!”
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赵妍妍垂眸掸去掌心中并不存在的雪水。
再次抬眼环顾时,周身倒是显出一副似是在后花园闲逛般的惬意姿态来。
她一面转着手腕,一面打量着今日这处梦境,脚下步子不停,大步朝着前方那隐隐的黑影处走去。
赵妍妍经了前几次的梦境,其实早就想好了。
反正是在梦里,那能逮着机会揍程浔一顿,就是一顿!
只是这一走近,她没能找着程浔的踪迹不说,赵妍妍的眉头已然是再次拧作一团。
那好不容易压下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如同被猫儿抓乱的线团一般,再度占据了她的心头。
只因这靠得近了,她已然看清,眼前除开天际缓缓落下的风雪之外,那层层叠叠的黑影,却是无数的尸骸堆砌成山。
前方的雪地上,是掺杂在盔甲之上凝结成块的血污,四下连绵。
赵妍妍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着这样一幕。
明明她早先经历过的梦境,大多都是一些她和程浔之间吵架、打闹的场景......
为何她会在今日的梦境之中,见着这如同炼狱般的一幕?
眼前此处是战场吗?
亦或是,与程浔,有什么样的关系吗?
还未等她想明白,眼前忽有一阵飞雪被卷着朝她迎面扑来,赵妍妍忙不迭地抬手挡住风雪,更觉梦境诡谲。
也正是随着这股飞雪的蔓延,她的耳边,也不再仅仅是寒风呼啸声。更有厮杀怒吼,掺着金戈碰撞声,自远处传来。
赵妍妍心尖随之一紧,虽不断宽慰自己是梦,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那异声传来的方向大步跑去......
赵妍妍提起裙摆,迎着风雪......越跑越快......
随着她一步步的跑近,无论是她奔跑时呵出的袅袅白雾,还是踏过血洼时溅起的黏稠声响,都变得愈发真切起来。
脚底传来黏糊糊的异物感,让她不适至极。寒风似刃,刮得她脸颊生疼。砰砰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阻隔掉一切异响。
赵妍妍一面跑,一面抬手按在跳得急促的心口,皱眉告诫自己,眼前种种不过是梦境。
那个人,正好好地奉命在外镇压匪患。身旁,还有那么多金翎卫的人跟着......
只是下一瞬,眼前却有一道耀眼的光折过,晃得她眼睛生疼。
那光,就像是早先程家阿浔靠在墙头,迎着日头,作乱朝她眼睛处折射来的宝石光一样,刺得她眼泪都险些落下来。
难耐地用手背遮挡住这刺眼的光,赵妍妍在失去视野的瞬间,也听得那逐渐清晰的喊杀声,瞬时如浪潮般褪去。
混着蒙蒙泪意再睁眼时,赵妍妍还未来得及展开因刺眼而皱作一团的眉头,却又被不远处的那一幕,夺去了呼吸与心跳!
不远处,有一人执一旗耸立于尸山之上,在他的身后,是渐渐西垂,藏入山头的残阳如血。
那已然残破的战旗于寒风中烈烈翻滚,玄黑的底色上,是被鲜血染得已失了原貌的白虎。
她记得,那是属于平远军的战旗......
赵妍妍停在原处,怔怔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心中已然知晓他的身份。
纵然他背对着自己,哪怕他的盔甲已经破损,周身狼狈至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是程浔,那是程家的阿浔!
似是感知到她目光,执旗的那人也是缓缓回过头来。
明明他们之间隔得是那样的远,赵妍妍仍能清楚地看到,他眉眼处的血污已在寒气中凝结成未落的霜。
程浔就那样,举着残破的战旗,拖着断掉的刀,混着满面血污,冲着她勾起干裂的嘴角。
继而眉尾一挑,程浔对着她,露出赵妍妍往日最是深恶痛绝的,挑衅的笑来......
“程浔!”
伴着梦境中一声怒吼,纱帐中沉睡的人儿也是霎时睁开双眸,帐内继而传出急促的喘.息.声来。
————
此刻时节正值夏末,又逢满月之夜。
圆月如玉盘低悬于宫墙之上,月华如练落满皇城。
落萤殿前的青梅老树在夜色中恣意伸展着枝叶,还未来得及褪去炎热的晚风,带出叶片沙沙作响。
雕花窗牖上糊着轻透的丝罗,既阻挡了花叶下虫儿的闯入,又不会拦下这难得的细细微风。
唯独,只漏进了满殿的月光......
内殿之中,仙鹤方鼎样式的冰鉴中,原本堆放着的硕大冰块,早已随夜色渐浓化作残冰些许。
榻前垂挂着的层层纱幔于夜风中微微摇摆,显露出榻上那个眉头紧锁、满头大汗的人儿。
赵妍妍方才猛然自梦境中惊醒,躺在榻上愣了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只消忆起梦中所见那一幕,一颗心就会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跑出来一样。
她双手紧紧按在心口处,用力逼退心中慌乱,赵妍妍随即踢开脚边的软枕翻身坐起。
用手背擦去额前滚落的汗珠,她顶着月色,赤足走到冰鉴前,垂首看向其中。
水面上模糊的倒影,现出她紧绷成线的唇......
原本点缀于冰中的花瓣此时已悉数散下,落在积攒的冰水里头。
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不甚听话地自耳后垂下,蹭着脸颊使赵妍妍心头愈加烦躁。
她抬手将发丝自额前一把梳至脑后,长吁了一口气后,这才试探着伸出手指,用指尖在冰水上轻轻点了点。
而后,便将双手猛然浸入水中......
冰水正好淹没她的手腕,凉意迅速充斥周身,激得赵妍妍蜷起的脚趾登时翘起的同时,也驱散了她心头难言的焦灼。
双眸微闭着仰头,放任发丝于肩头垂落,赵妍妍微启的唇缝中,不由溢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落地的碧纱屏风前,一只趴在玉簟之上,通体雪白的狸奴这时也陡然竖起了双耳。
它耳廓微动,而后支起身子,前后舒展着伸了个懒腰。这才摆了摆身子,朝屏风后绕去。
窗外的明月,在青玉铺就的地砖上映出一室的莲枝缠绕,也照亮了猫儿的一双异色鸳鸯瞳。
它迈着优雅的步子钻进层层月白纱幔,而后停在了冰鉴前,疑惑地歪头,盯着正仰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主人。
赵妍妍听到这小家伙行走间发出的细微动静,睁开因凉爽而微阖的双眸,不甚在意地朝那猫儿瞥了眼。
下一瞬,便见它也学着她的样子,支棱起前脚扒在了冰鉴的边缘处,试探着将爪子伸向水面。
只是在触碰到水面的一刹那,猫儿就飞速收回了试探的爪子。
也不知是被水弄湿了它的毛发,还是凉意冰着了它的肉垫。猫儿蹲在原处吊着前爪,抬头冲赵妍妍可怜兮兮的,咪呜咪呜地迭声叫唤着。
被它这副娇滴滴的模样逗得心头一哂,心底最后的那些许烦闷,也随之稍稍散去。
赵妍妍勾起唇,拭干手将猫儿抱起捧到脸前,开口的声线是往日少有的暗哑。
“瞧这娇气的小东西~是我吵醒你了吗?”
“看看这可怜见的模样!莫急,我这就给你擦擦~”
将猫儿抱着坐到窗前,赵妍妍用帕子轻轻替它擦干净湿了的毛发,这才将它安置在膝头抚摸着。
她侧首看向窗外,却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对着月色再度发出一声长叹。
猫儿趁她分神,软软喵呜着叫唤了一声,而后身姿轻盈地自她的膝头跃上贵妃榻。
偎在赵妍妍手边蹭了蹭,而后团作一团,卧在她的身旁,用小舌头打理着自己的一身长毛。
赵妍妍则是将指尖抵在这狮子猫的背上,有一些没一下地蹭着。
过了一会儿,却又缓缓停下动作,神色莫辨地将视线定在了窗纱一角......半眯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好半晌,等到猫儿都张大嘴打了一个哈欠,昏昏欲睡地趴回到交叠的前爪上,她这才轻声言语道。
“琼奴儿,我方才做了个梦......”
“你知道我梦见谁了吗?”
“是程浔!我梦见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浑身是血地回头朝我笑......”
忆起梦中所见,那遍地的支离破碎,折断的战旗,被血染红的银线白虎,还有......血污满身的程浔,赵妍妍不由自主地于唇角溢出一声轻啧。
探手将琼奴儿一把抱入怀中,她将脸埋入它的毛发之中,贪婪汲取着猫儿身上的暖意,喃喃道。
“我真是被他气疯了,竟然能做那样一个梦!真是晦气,明儿个定得祈福去去晦气才是了!”
只是转念忆起程浔混着血污说出的那句话,她的情绪霎时又从怅然转为恨得牙痒痒!
“琼奴儿!你知道吗!他竟是那样一脸血的,扭头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赵阿宝,你是不是该把上次从我这儿抢走的宝石还回来了?!”
一把将懵懂的猫儿举止半空,赵妍妍一张俏脸气得皱作一团,抱着猫儿摇来晃去好一顿折腾。
然而混着窗外偷溜进来的月光,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被圣人派去剿匪的程浔,还有那一连串的,意味不明的梦。
最后的最后,赵妍妍到底是长叹了一声,将猫儿再度纳入怀中,任目光藏在垂散的发丝中,掩去担忧,轻声呢喃道。
“这梦真是晦气......得去祈福驱邪才好。”
“他这样的祸害!怎么着,也得长命百岁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呜呼~~~新文已开~~呜呼~~~撒开jio丫子跑圈中~~~
关于更新时间,22有话说~~~V前随榜隔日更,V后日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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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点开这篇古代小学鸡的暗恋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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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文《藏壁》——————
新帝继位,满朝皆在猜测曾经宠冠后宫的孙贵妃,会被如何“安置”?
翘首以盼等来的,却是尊其为太后的旨意。
满朝哗然之时,壁瑔宫内的孙敏之正慵懒倚在软榻中,赏玩着指间蔻丹,漫不经心地对跪伏在地的女子说道。
“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倘若再让本宫,不对,是哀家!再在宫中发现他的眼线,那哀家就送整个将军府,去为先帝殉葬!”
待人踉跄离去,她这才懒懒起身,放任屏风后现身的高大男子将她逼入暗影中。
“先前倒是不知,皇嫂对朕那短命的皇兄,竟是这般情深义重?甚至,能为他威胁想要同你共续前缘的那位竹马将军?”
孙敏之闻言不过莞尔一笑,嫣红蔻丹轻抚鬓边,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先帝纵我,条件是我替他护住心爱之人。”
“陛下允我,不若来谈谈条件为何?”
这位以先帝胞弟身份继位的新帝,却是手指轻触女子垂在他手侧的袖摆,喃喃道。
“阿宸所求为何......眷眷你莫非不知?”
————————小剧场————————
自边疆被急召入京之后,佟宸便得了他那药罐子胞兄的两道遗旨。
一道,是赐贵妃孙氏殉葬。
一道,是还贵妃孙氏自由。
佟宸自是清楚他那笑面虎胞兄是何盘算,不在意地笑了笑后,就将那两道遗旨抛到了脑后。
反正他对孙家的眷眷,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眷眷入夜来,怜之、藏之......
但好死不死的,这两道旨意,偏生被有孕在身的孙皇后给翻了出来。
看着抱着两道遗旨哭得撕心裂肺的孙眷眷,佟宸喉头一口血怎么也咽不下去。
“我媳妇儿藏在心尖尖的白月光,是我那早死的兄长,该怎么办?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