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奈河支流的战斗中,我们俘获了一名重伤的中国兵。看起来他还完全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素以豪毅自诩的岛田中尉走到他的身边,温和地(用中国话)说:“你辛苦多多的。”
那名中国兵没有回答,口中只是喃喃地念道:“中国,中国……(原文为日语‘ツンコ、ツンコ’,我是根据发音辨认出其中的含义的)”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东方,重复着这两个字,直到气绝。
——井上咸,原日军18师团第55联队大队副官,陆军大尉。
(选自井上咸著《死谷胡康的持久防御战》,第216页,潮书房,1978年)
美军记者写道:“远征军中有的士兵只有14岁,超过25岁的极少。”
远征军少年兵
日军第33军作战参谋黍野弘在《昆司令部战记》一书中写道:“在缅甸的中国少年兵作战勇敢,不知退却为何物。”
只有我们自己明白,为了保卫国家和种族,中国人已经奉上了自己最年轻的儿子。
这名望着东方死去的中国士兵,就属于正经由缅甸向祖国方向攻击前进的中国远征军。
井上咸在随后的作战总结中写道:“我等对支那军持有的优越感,以及由此产生的过剩的自信,是打洛乃至整个胡康作战悲剧的根本原因之一。”
1943年年底,中国远征军驻印部队与云南组建的第二期远征军部队同时发起攻势,开始了打通中印公路的缅北之战,这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场上最早发动的对日地面反攻。
很少有人注意到,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对日本的地面反攻,竟然是由一支中国军队拉开的序幕。
由于历史的原因,抗日战争中的中国远征军史料比较缺乏,尤其是远征军从印度雷多开始的归国之役,其资料不过寥寥数册。然而,这段历史却有着极其强大的魅力,吸引我们一次次走近它的身边。
反攻号角吹响,中国人要回家了。
这支军队,给日军带来了极大的伤亡。根据日军自己的统计,仅号称“丛林战之王”的第18师团,与中国远征军开始作战之后,其总兵力31444名(含战斗中进行15次补充的官兵)中,就共计阵亡和被俘20394人,到日本投降时,师团仅存人数11051人。这些损失包括了少量美军和英军的战果,但大部分应归功于中国远征军。
这支军队,从缅北的兵家绝地打开了归国之门,一路反击日军的顽强阻击,竟打了日军六个师团级部队,八莫一战曾独立发起对日军四个师团(第2、第18、第49、第56师团)的攻击,并将其打得落花流水。
这支军队,进攻的时候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通常是先把敌人工事炸平了再前进;负伤的有美军护士就地诊护,若是伤重便会召唤飞机来,空运后方医院进行治疗。
这支军队,意识形态十分淡薄,不但部队中没有国民党党部,而且在打回国内的途中,竟然还曾经高唱过八路军的军歌!
这支军队,全副美械,大多数高级军官受过英美式的高等教育,却全都是典型的民族主义者,到了耄耋之年回头看,竟没有一个当过卖国贼。
这支军队,由美军训练和装备而成,并在战场上与美军、英军并肩作战;后来很多人到了解放军部队中,又成了抗美援朝战场上的英雄。
这一切,在历史的迷雾中,有一点谜团的魅力。甚至,这支威震异域的精兵,为何回到国内后在短暂的时间里就悄然消散于内战的战场上,都是许多历史专家关注的话题。
而井上咸这名日本军官所记录下来的一小段史实,却似乎于历史的迷雾中为这支部队在战场上的真实面貌勾出了一笔白描,而且,隐约向我们昭示着回答种种谜团的那把钥匙。
我也是看了这段描述,才决心写这篇文字的。那时候,我在国外,看完这段文字,凭窗望去,西边的天际处,正应当是我的故国。这时,忽然感到了自己的脉搏跳得快而强劲。
我知道,那是18000名远征军将士的脉搏在和我一起跳动。他们战死在缅北的丛林中,没能回到自己深爱的那个国家,他们的躯体,埋葬在异国的土地上,心,都是冲着东方。
那是故乡的方向。
那里,是我们的祖先、父母、兄弟、姊妹、妻儿所在的地方。
从那一刻,我已经决定来写这一部文字了,一部中国人回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