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纪初,南周亡,武曌死。唐王朝重建,再经一场宫廷夺权斗争,亲王之一的李隆基即位,中国连享四十年太平繁华。
五〇年代中期,北方边防大将安禄山叛变,攻陷首都长安。虽被敉平,但藩镇割据,外族频侵,中国国势遂一蹶不振。
唐·建中二年
1、春季,正月九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成德战区(总部设恒州〔河北省正定县〕)司令官(节度使)李宝臣(张忠志)逝世(享年六十四岁)。
李宝臣打算把割据的土地传给他的儿子、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李惟岳,因李惟岳年纪还轻,而且软弱无能,于是发动预防性的屠戮,部将中稍为有点个性难以控制的,全部诛杀。包括深州(河北省深州市)州长张献诚等在内,甚至十几个人,在同一天内全数处决(张献诚,参考七五五年十一月十九日)。李宝臣召见易州(河北省易县)州长张孝忠,张孝忠不接受。李宝臣派张孝忠的老弟张孝节前去催促上路。张孝忠命张孝节转告李宝臣说:“那些将领有什么罪,一个接一个被杀?我怕死,不敢前去,但也不会背叛,这情形就跟大帅不肯到京师(首都长安)朝见一样!”张孝节流泪说:“如果这样,我一定死。”张孝忠说:“我如果去,弟兄二人会同时毙命。我不去的话,他决不敢杀你。”张孝节回去,李宝臣果然不敢找他的麻烦。作战司令(兵马使)王武俊,出身卑微而非常勇敢,所以李宝臣对他十分亲信,把女儿嫁给他的儿子王士真为妻,王士真用心结交岳父大人左右侍从亲信,所以部属中只有张孝忠、王武俊得以保住性命。
李宝臣逝世后,文书官(孔目官)胡震、听差王他奴,建议李惟岳封锁老爹死讯二十余日,而用李宝臣名义,上疏中央,请求把战区司令官位置传给儿子。唐王朝皇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四十岁。适,音kuò〔阔〕)拒绝,派御前监督官(给事中)汲县(河南省卫辉市)人班宏到恒州问候李宝臣的病情,向他解释这个决定。李惟岳用大量贵重的金银珠宝贿赂班宏,班宏不敢接受,返京奏报。李惟岳这时才发布李宝臣逝世消息,自称候补司令官(留后),发动文武部属,联名向中央请求发给李惟岳符节旌旗,李适又拒绝。
最初,李宝臣跟平卢战区(总部设郓州〔山东省东平县〕)司令官李正己(李怀玉)、魏博战区(总部设魏州〔河北省大名县〕)司令官田承嗣、山南东道战区(总部设襄州〔湖北省襄樊市〕)司令官梁崇义结成一体(参考七七七年十二月),打算把割据的土地传给子孙。所以田承嗣逝世后,李宝臣竭力向中央推荐田悦继承(参考前年〔七七九年〕二月),前任帝(十一任代宗)李豫(李俶)同意。田悦刚刚到职,对中央的礼貌及态度十分恭敬。但河东战区(总部设太原府〔山西省太原市〕)司令官马燧上疏预言田悦将来定会叛变,请求先行准备。现在,田悦也不断请求中央批准李惟岳的请求。李适打算矫正过去的姑息流弊,坚决不同意。有人规劝说:“李惟岳继承老爹现成的事业,已成定局。如果不能顺水推舟,势必发生祸乱。”李适说:“盗匪本来没有制造祸乱的资本,是利用皇家的土地和皇家的官位名号,才聚集得到部众。过去,顺从他们的欲望而加以任命的事很多,祸乱反而更多,可看出任官封爵不但不足以消灭祸乱,反而鼓励祸乱。李惟岳如果非叛变不可,给他符节不给他符节,结果一样。”仍然不准。田悦遂跟李正己各派使节晋见李惟岳,秘密备战,准备反抗中央。
魏博战区副司令官(节度副使)田庭玠警告司令官田悦说:
“你继承伯父(田承嗣)的事业,只要对中央谨慎服从,坐在这里,就可享受荣华富贵,岂不是很好!为什么无缘无故,跟恒州(成德战区)、郓州(平卢战区)同当叛徒?你应该看得清楚,自从战争发生(七五五年)以来,叛徒们有谁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你一定要照你的意思去做,就先杀掉我,不要使我看到田家全族屠灭。”遂声称有病,不出家门。田悦亲到他家道歉,田庭玠紧闭家门,不让他进来,最后忧郁而死。
成德战区执行官(判官)邵真,听到李惟岳的阴谋,流泪规劝说:“先宰相(李宝臣〔张忠志〕)受国家的深厚恩德,而你正在服丧期间,就马上想背叛中央,实在太不应该。”建议李惟岳逮捕李正己的使节,押送到京师,并且声言讨伐李正己;邵真强调说:“如果这样,中央嘉勉你的忠贞,就有可能得到任命状。”李惟岳同意,命邵真撰写奏章。但政务秘书长(长史)毕华提醒说:“先宰相(李宝臣)跟两战区结交友好,凡二十余年(自七六二年十一月至今,共二十年),怎么可以突然翻脸,甚至逮捕他们的使节?即令这样做,中央也未必相信我们的诚意。如果李正己突然发动袭击,我们孤军奋战,没有援助,怎么抵抗?”李惟岳又接受。
前定州(河北省定州市)州长谷从政,是李惟岳的舅父,有胆识谋略,喜爱读书,王武俊等将领对他都十分敬畏,但李宝臣对他却心怀猜忌,谷从政遂称病在家休养,闭门不见宾客。李惟岳对他也不放心,从不跟他讨论事情,而且一天到晚和胡震、王他奴等策划商议,为了取悦将领士卒,拿出大量金钱,作为赏赐。谷从政忧心如焚,晋见李惟岳,说:
“而今,全国一派祥和,从京师来的人,异口同声说皇上英明果断,有心促使升平,反对地方首长把土地传给子孙的割据局面。你却第一个违反这项国策,皇上一定会征调各路兵马讨伐。将士们接受你的赏赐时,都誓言为你效死,问题是,只要有一场战事失利,他们爱惜自己的性命,谁能不生出离心!手握军权的大将,到时候恐怕都虎视眈眈,抓住机会,图谋你的人头,作为自己的功劳。而且,你父亲所诛杀的高级将领,以百为计算单位;一旦遇到挫败,他们子弟中打算报仇的人,难道数得完!
“同时,你父亲跟卢龙战区(总部设幽州〔北京市〕)有仇(参考七七五年十月),朱滔(卢龙后补司令官)兄弟把我们恨得咬牙切齿。皇上一定会用他当讨逆军统帅,朱滔的辖土跟我们紧紧相邻,军营中敲梆报时的声音都互相听得清楚。他们一旦接到命令,立刻南下,就像饿虎饿狼扑杀绵羊一样,我们怎么抵挡得住!从前,田承嗣追随安禄山、史思明父子谋反,身经百战,凶悍勇猛,声名震动天下(参考七五五年十二月八日),反抗中央时,聚众起兵,自认没有敌手,可是等到卢子期被俘,吴希光反正(参考七七五年十月、十一月),田承嗣只有望天流泪,束手无策。后来还是靠你父亲按兵不动,为他向中央求情,前任皇上宽厚仁慈,下诏赦免(参考七七五年十二月);不然的话,田家难道还有后代!
“何况,你生下来就享荣华富贵,年纪又小,没有经过艰难困苦的磨炼,怎么能相信左右亲信的话,打算效法田承嗣的做法!为你打算,最好是婉转拒绝将士们的拥戴,命你老哥李惟诚暂时接管战区总部,你自己前去京师朝见,请求留下来担任皇家禁卫军官,乘势推荐李惟诚摄理战区司令部,交由皇上裁决。皇上对你的忠义,一定喜悦,即令不给你一个高官,也绝不会丧失荣耀俸禄,终身没有忧患。不这样的话,大祸势将临头,后悔已来不及。我也知道你一向对我疏远、猜忌,但我念及我是你的舅父、你是我的外甥,事情紧急,不得不向你直言。”
李惟岳发现谷从政的分析和措辞,竟如此的直率,对老舅越发厌恶。谷从政只好仍回到家里,声称病还没有痊愈,闭门不出。李惟诚,是李惟岳的庶兄——异母老哥,谦卑厚道,喜爱读书,部众都对他非常倾心,李惟诚的同母妹妹,是李正己的儿媳。就在当天,李惟岳把李惟诚送到李正己那里,李正己命他恢复张姓,张惟诚(李惟诚)遂留在平卢战区当官。
李惟岳派听差王他奴去谷从政家,调查他的行动,谷从政服毒自杀,临死时,说:“我不怕死,只是哀悼张家全族覆灭!”
刘文喜之死(参考去年〔七八〇年〕五月),李正己、田悦等都失去安全感。刘晏之死(参考去年〔七八〇年〕七月),李正己、田悦等更加恐惧,互相告诉对方说:“我们这些人所犯的罪,比刘晏怎么样?”就在这时候,汴州(永平战区总部·河南省开封市)城垣太小,动工扩建,关东(潼关以东)民间遂传出谣言,说:“皇上打算到泰山(东岳·山东省泰安市北。在平卢战区辖境)举行大祭,乘势削平割据,所以在汴州筑城。”李正己更为恐惧,派军一万人进驻曹州(山东省定陶县);田悦也加强各城防御工事,集结武装部队,跟山南东道梁崇义、成德李惟岳,互相呼应声援,河南(黄河以南)骚动,民心惊骇慌乱。
永平战区旧辖区包括汴州、宋州(河南省商丘县)、滑州(河南省滑县)、亳州(安徽省亳州市)、陈州(河南省淮阳县)、颍州(安徽省阜阳市)、泗州(江苏省盱眙县淮河北岸)七州。
正月十七日,中央诏令另组宋亳颍战区(总部设宋州),命宋州州长刘洽(参考七七七年十月)当司令官。又把泗州划入淮南战区(总部设扬州〔江苏省扬州市〕)。又命东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留守长官路嗣恭当怀郑汝陕及河阳三城战区(总部设河阳城〔河南省孟州市〕)司令官。十天以后,又命永平战区司令官李勉当宋亳颍、河阳两战区总指战官(都统);把郑州(河南省郑州市)划入永平战区,遴选曾经在军中作过战的退役将领充当州长,加强防备李正己等。
2、最初,高力士(九任帝李隆基贴身侍从宦官)有一个养女,丈夫逝世,寡居东都洛阳,记得相当多宫中故事。洛阳宫女官李真一怀疑她就是李适的娘亲沈太后,派使节前往京师把情形报告李适,李适大为惊喜。可是,跟沈太后同时代的人,都不在人世,没有一个人认识沈太后。李适派宦官、宫女前去查证,年岁容貌,都很相像,宦官、宫女从前全不认识沈太后,于是一致认为她就是。高女士开始时抱歉的说,她并不是沈太后,但查证的宦官、宫女更加怀疑,强行把她送到京师长安上阳宫。李适派出宫女一百余人,携带皇家车轿和皇太后穿的衣服、首饰等,到上阳宫服侍。左右伺候的人千方百计诱惑高女士承认自己就是沈太后,高女士怦然心动,遂自称她确实就是。调查人员飞马奔向皇宫,奏报李适,李适大喜过望。
二月二日,虽是双日,李适仍登金銮宝殿(唐王朝制度,皇帝于单日登殿接受朝见),文武百官都进殿祝贺,李适下诏有关单位拟定奉迎仪式。高女士有位老弟高承悦,住在长安,恐怕这样下去,将来内幕一旦拆穿,势将惹来欺君的滔天大祸,于是立即向李适奏报事实真相。李适命高力士的养孙樊景超前往辨认,樊景超到上阳宫内殿晋见,这时,高女士已以沈太后的身份自居,左右侍从卫士密麻如云,戒备森严,樊景超呼唤高女士说:“姑妈,你怎么把自己放到剁肉板上!”侍从卫士厉声斥责樊景超退下,樊景超大声说:“皇上有旨,太后是假的,左右全部撤退!”侍从卫士纷纷下殿,高女士向侄儿解释说:“我被人强逼,不是我的本意。”樊景超遂用牛车把姑妈送回她家。
但李适并没有对高女士等所有的人有任何责罚,恐怕以后的人不敢继续寻找。李适说:“我宁愿受骗一百次,只希望有一次真能找到娘亲。”自此以后,各地方找到沈太后的报告,有三四次之多,但都不是,而真正的沈太后,也就永远失踪,不知道下落。
3、副总监察官(御史中丞)卢杞,是卢奕的儿子(卢奕死于安禄山攻陷洛阳之役,参考七五五年十二月),容貌丑陋,脸色像一张蓝纸。但口才流利、反应迅速,李适对他十分欣赏。
二月六日(原文“丁未”,即二月十八日,但此条之后是“二月十六日”,顺序不对。今据《旧唐书》改),擢升卢杞当总监察官(御史大夫),兼京畿道(首府设长安城)行政长官(观察使)。
汾阳王郭子仪接见宾客,无论什么时候,侍女、小老婆一向不离左右。卢杞有一次登门问病,郭子仪命她们统统避开,而独自靠着床几接待。有人问他什么缘故,郭子仪说:“卢杞长得那么丑,女人们看见他,一定忍俊不住,笑出声音,而他心地阴险,会怀恨在心,一旦手握生死大权,必定报复,到时候我们郭家恐怕连一个孩童都保不住!”
宰相杨炎诬害刘晏(参考去年〔七八〇年〕七月),无论中外,都对他畏惧万分,不敢正眼相看。平卢战区司令官李正己不断上疏皇帝,要求公布刘晏的罪状,讽刺斥责,措辞严厉,杨炎大为恐惧,于是派出心腹亲信,分别前往各战区道,名义上安抚慰劳,实际上是向各战区司令官秘密为自己辩护,说:“刘晏从前拍奸党的马屁,曾建议先帝封独孤女士当皇后(参考去年〔七八〇年〕正月),当今皇上心里怨恨,把他诛杀,跟我没有关系!”李适不久就接到情报,对杨炎开始厌恶,决心把他除掉,但一直放在心上,没有发作。
二月十六日,李适擢升杨炎当副立法长(中书侍郎)、卢杞当副监督长(门下侍郎),同时都兼二级实质宰相(同平章事);既有二位宰相,杨炎遂不能大权独揽。卢杞身材矮小,又没有学问,缺乏见识,杨炎根本看他不起,经常声称有病,不跟他共进午餐(唐王朝制度,宰相们每天中午都要在宰相联合办公厅〔政事堂〕共进午餐);卢杞也把杨炎恨入骨髓。卢杞狡猾险恶,暗中下手,为了建立自己的势力和威望,对稍微不能使自己满意的人,一律置之死地。卢杞推荐祭祀官(太常博士)裴延龄当皇家编译院常设研究员(集贤殿直学士),对他十分信任。
4、二月十七日,把宋亳战区改称宣武战区。
5、振武战区(总部设单于府〔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司令官彭令芳凶恶暴虐,监军宦官刘惠光贪污渎法,激起兵变。
二月二十六日,变兵把二人诛杀。
6、征调京师以西边疆秋防兵一万二千人,增援关东防务(当时唐朝跟吐蕃王国〔西藏〕邦交敦睦,没有西顾之忧,而关东正在骚动),途经京师,李适派使节慰劳,李适亲自登上望春楼(在灞水西),摆设宴席,宴请各军,神策军将士只进餐而不饮酒,李适派人询问什么原因,带兵官杨惠元回答说:“我们从奉天(陕西省乾县)基地出发时,统帅张巨济告诫说:‘这一次出征,要建立大功大名,战胜凯旋那天,当同欢庆祝,在没有打胜仗之前,千万不要饮酒。’所以不敢接受圣旨。”等到拔营东下,有关单位沿途摆设饮食招待,只神策军所分到的酒坛,一个都没有打开。李适深为赞叹,写信给杨惠元慰劳嘉勉。杨惠元,是平州(河北省卢龙县)人。
7、三月,在郾城(河南省郾城县)设置溵州(属淮宁战区〔总部蔡州〕。溵,音yin〔因〕)。
8、三月二十二日,任命汾州(山西省汾阳县)
州长王翃(音hóng〔红〕)当振武军(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基地司令(使),兼镇北都护府(内蒙古包头市)、绥州(陕西省绥德县)、银州(陕西省榆林市南鱼河堡)等府州战区候补司令官。
9、派宫廷副总管(殿中少监·从四品上)崔汉衡出使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
10、山南东道战区司令官梁崇义,虽然跟平卢战区司令官李正己等结盟,但自己的军队太少,形势孤单(四邻都效忠中央),力量薄弱,所以对中央的态度,也最谨慎恭敬。有人劝他前去京师朝见,梁崇义说:“来瑱对帝国立过大功(指平定安史之乱),六〇年代因被宦官一直打小报告,所以拖延不敢动身,只求多活几天。等代宗皇帝(十一任帝李豫)登基,来瑱没有等到征召,就立刻进京,却不能避免全族屠灭(参考七六三年正月)。像我这种累积太多罪状的人,怎么可以前往!”淮宁战区(总部设蔡州〔河南省汝南县〕)司令官李希烈不断请求中央下令讨伐,梁崇义恐惧,越发加强战备。身为流民的郭昔,上疏皇帝检举梁崇义谋反;梁崇义得到消息,请求中央定自己的罪;李适为了安抚,把郭昔杖打后,流放远方,并派国务院财政部财务司副司长(金部员外郎)李舟前往襄州慰问。
刘文喜在泾州(甘肃省泾川县)反抗中央时,中央曾派李舟往见刘文喜,向刘文喜分析利害祸福,刘文喜把他囚禁,不久,部将斩刘文喜出降,战乱平息(参考去年〔七八〇年〕五月);各军阀间遂有一种传言,认为李舟有能力颠覆城池,诛杀叛将。所以李舟抵达襄州时,梁崇义对他十分厌恶,而李舟又劝梁崇义进京朝见,措辞直率,分析深入,梁崇义越发不高兴。后来,中央再派使节分别前往各战区道安抚慰劳,李舟又被派往襄州,梁崇义拒绝他进入边境,上疏说:“军心惊疑恐惧,请求另派使节。”当时,两河(黄河以北及黄河以南)各战区正对中央猜忌怀疑,隔阂日重,李适打算用恩德宠信使梁崇义安心。
夏季,四月二日,命梁崇义遥兼二级宰相(同平章事·使相),连他的妻子都封爵位,颁发赏赐,并赐给铁券;派监察官(御史)张著携带皇帝亲笔写的诏书,前去襄州,征召梁崇义来京朝见。同时,依梁崇义的推荐,任命他的部将蔺杲当邓州(河南省邓州市)州长。
11、五月八日,因军事行动,提升商业税率为十分之一(原征三十分之一,参考去年〔七八〇年〕正月)。
12、魏博战区司令官田悦,跟平卢战区司令官李正己、成德战区作战参谋长李惟岳,终于决定结盟,联合作战,反抗中央,派作战司令孟祐,率步骑兵五千人,北上增援恒州。
薛嵩逝世时(参考七七三年正月),昭义战区(当时总部设相州〔河南省安阳市〕)被分割,田承嗣夺得洺州(河北省永年县东南旧永年镇)、相州(还有贝州〔河北省清河县〕、卫州〔河南省卫辉市〕,此处没有提及);中央仍保有邢州(河北省邢台市)、磁州(河北省磁县)以及临洺县(河北省永年县)。田悦打算用高山峻岭(太行山)作为边境,说:“邢磁二州,好像两只眼睛,硬插在我们腹地,不能不夺取到手。”于是派作战司令康愔(音yīn〔因〕)率八千人围攻邢州,别动部队将领杨朝光率五千人在邯郸(河北省邯郸市)西北树立栅栏,切断昭义战区(即泽潞战区·总部设潞州〔山西省长治市〕)的救兵;田悦则亲自率数万人围攻临洺。邢州州长李共、临洺驻军司令张伾登城拒守。
贝州州长邢曹俊,是前任司令官田承嗣在世时的将领,年纪已老,深有谋略。田悦宠爱信任帐前侍卫官(牙官)扈崿(音è〔饿〕),对他逐渐疏远,等到围攻临洺,召见邢曹俊,要他提出意见,邢曹俊说:“《孙子兵法》:‘人数十倍于敌人,包围;五倍于敌人,攻击。’你以臣属身份,冒犯中央,不仅是人数多少问题。一旦大军被套牢在坚固的城池之下,粮食吃完,又没有后援,是自取灭亡。不如派一万人防守崞口(河南省林州市西南),阻止从西方来的讨伐部队(指昭义战区及河东战区特遣兵团),则河北二十四州,都将归你所有。”但各将领讨厌邢曹俊的看法跟他们不一样,一致诋毁他的战略;田悦遂拒绝这项建议。
13、六月三日,任命浙江东西道(首府设苏州〔江苏省苏州市〕)行政长官、苏州州长韩滉当润州(江苏省镇江市)州长、浙江东西道战区(总部自苏州迁至润州)司令官;总部所在地称镇海军基地(不久,浙江东西道战区改称镇海战区)。
14、监察官张著抵达襄州,山南东道战区司令官梁崇义更加恐惧,全军戒备,然后接见。蔺杲接到当邓州州长的诏书,不敢拆封,飞马晋见梁崇义请示如何处理,梁崇义在张著面前痛哭流泪,最后仍拒绝前往京师。张著空手复命。
六月六日,李适下诏晋封淮宁战区司令官李希烈当南平郡王,加授汉水流域大军征剿司令(汉南、汉北兵马招讨使),督导各军讨伐梁崇义。宰相杨炎警告说:“李希烈是董秦(李忠臣)的族侄,对他宠爱亲信,没有人可以相比。最后他竟然翻脸无情,把董秦赶走,夺取他的官位(参考七七九年三月),李希烈这个人像野狼一样,凶狠暴戾,感情冷酷。从来没有功劳,还倔强不守国法,假使削平梁崇义,中央有什么办法克制他?”李适不接受;杨炎一再反对,李适对杨炎更为反感。
荆南战区(总部设江陵府〔湖北省江陵县〕)营门官(牙门将)吴少诚晋见李希烈,呈献消灭梁崇义的方略,李希烈任命吴少诚当前锋。吴少诚,是幽州潞县(北京市东通州镇)人。
当时,从关中(陕西省中部)开始,西方包括蜀(四川省)、汉(陕西省南部);南方包括江淮(华东地区)、百闽(福建省)、南越(广东及广西);北方远到太原,所有地方都在征集民兵,开往前线。而平卢战区(总部设郓州)司令官李正己,已派军封锁徐州(江苏省徐州市)、甬桥(安徽省宿州市)、涡口(安徽省怀远县·涡水注入淮河处);梁崇义又在襄州据守,全国交通线被寸寸切断,物资不能流通,人心震动恐惧。江淮进贡的船队一千余艘,停泊涡口,不敢前进。李适征调利州(四川省广元市)州长张万福(参考七六八年十二月)当濠州(安徽省凤阳县东北临淮关)州长(使他打通涡口水路)。张万福快马前往涡口,跨在马上,驻立岸边,下令船队开航,平卢战区特遣兵团的士卒停在对岸,眼睁睁看着,不敢行动。(当时,梁崇义割据地区正是汉水下游,江汉运输线〔参考七六四年三月〕遂被封锁。至于平卢战区,其南境之徐州州土,最南至涡口的淮河北岸,对岸便是中央停泊的粮船,而中央取道颍水、蔡水,则必须跨过涡口,所以船队恐惧在行经涡口的一段淮河水面时,被对岸的平卢兵团抢劫。至于原有的汴水粮道,早就被平卢兵团封锁了甬桥,不得通过。按:据《新唐书·食货志》,当时江淮水陆运输总监〔江淮水陆转运使〕杜佑,曾提议从白沙〔江苏省仪征市〕出发,经东关〔安徽省含山县西南〕转入颍水、蔡水,进汴水而到达东都洛阳。但之后没有再提及,当是涡口解围,恢复使用邗沟、淮河。)
15、六月十四日,汾阳王(忠武王)郭子仪逝世。
郭子仪身为帝国上将,手握强大的武装部队,宦官程元振、鱼朝恩,对他谗言诬陷、肆意诋毁,千方百计要置之于死地。(参考七五九年六月、七六二年八月)。可是只要一纸诏书颁下,没有一次不立即动身上路,因此陷害不能成功。郭子仪曾经派人去田承嗣那里,田承嗣面向西方下跪叩头,说:“这膝盖不向别人弯屈,已很多年!”李灵曜在汴州兵变(参考七七六年五月),无论政府及民间,所有经过汴州的公私物品,李灵曜一律扣留,只对郭子仪的东西,特别放行,还派卫士护送出境。郭子仪兼最高立法长(兼中书令)二十四年(自七五八年八月迄今),每月俸禄两万串钱,私人财产收入,尚不包括在内,所以库房里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郭家大门之内,有三千人,八个儿子(郭曜、郭晞、郭旰、郭日我、郭晤、郭暧、郭曙、郭映)、七个女婿,都在政府担任显要官职;孙儿辈数十人,每次到面前问安,郭子仪也弄不清楚谁是谁,看见有人叩头,就点头而已。仆固怀恩、李怀光、浑瑊,最初都是他的部将,虽然每人都尊贵到封王爷封公爵,但郭子仪对他们却随意指使,他们也甘愿东奔西走,听从呼唤;郭家的人把这些大将当做家里的奴仆一样。帝国的安危,维系在郭子仪身上,几乎长达三十年(郭子仪于七五六年从朔方战区〔总部灵州〕崛起,迄今二十六年)。功劳虽倾盖天下,但皇上对他没有疑心;官位虽高到仅次于皇帝,但大家并不嫉妒;生活虽穷奢极侈,但人们并不认为他不对。享年八十五岁,寿终天年。他的部将、参谋等,擢升到高官或身为一代政治家的,非常之多。(“几乎长达三十年”下,有胡三省先生的注,原文是:“自柔兆涒滩至重光作噩,二十六年耳。”“柔兆浯滩”“重光作噩”是什么?使人发昏,连《辞海》《辞源》都查不出。真想不通,为什么不注:“自至德元载至建中二年。”却舞弄无聊玄虚,以表示学问奇大!“柔兆涒滩”我们译“七五六年”,“重光作噩”我们译“七八一年”,简单明了,高级知识分子用文字制造知识贵族地位的伎俩,使人生厌)。
*刘昀曰:
八世纪五〇年代中期稍后,盗匪(安禄山)在幽州起事,皇帝(李隆基)狼狈逃亡,长安、洛阳,东西两都,全部陷落。上天保佑唐王朝政府,出现汾阳王郭子仪,自从平定黄河以北,班师回京,关西(潼关以西)消灭盗贼,只身抵挡虎狼,双手披开荆棘,七八年间,备尝辛苦,勤奋达于顶点。而使李姓皇家从瓦解重归完整,功勋高过当代。
等到帝国声威在郭子仪手中重新振作,一群奸邪的小人物,用尽方法打小报告,谗言诬陷。郭子仪因自己的官位太高,请求辞职,虽然失去宠信,却毫无怨言。不利用灾祸要挟君王,不利用公事以报私仇,一心一意,尽忠职守,除了一死,没有二心,诚是至圣君子,国家纯洁干部。自秦汉两大王朝以降,功勋威望之高,无人可以相比。
*宋祁曰:
八世纪五〇年代中期,盗匪在幽州崛起。中央政府处境危难,外部有敌国压力、内部又不团结。郭子仪从朔方战区率一支孤军,辗转血战,从不迟疑回头。在那时候,皇帝向西逃走,唐王朝命脉若有若无,郭子仪却能辅佐太子,使李姓皇族复兴。等到重大的灾难稍稍平定,立刻受到邪恶分子谗言陷害,用诡计剥夺他的兵权。可是郭子仪仍心平气和,早上奉到出发命令,晚上立即启程,没有一点怨恨。后来泾阳之围,郭子仪单人匹马,拜会回纥首领(参考七六五年十月),用至诚之心,化解猜忌阴谋,终于获得成功。固然是唐王朝仍受上天照顾,命不该绝,但也由于郭子仪的一片忠心,上贯日月,神明扶持。
李光弼等大将,因畏惧而不能善终(参考七六四年七月);郭子仪却保持名节,荣华富贵,享受一生。唐王朝史学家裴垍(参考八〇七年正月)称赞他:“权势倾盖天下,而中央并不猜忌;功劳超过当世,而皇帝毫不怀疑;穷奢极侈,舆论却不抨击。”呜呼,裴垍诚是真知。郭子仪子孙多数立功扬名,因为他们都身享盛大恩德的庇荫。
柏杨曰:
郭子仪在历史上有崇高的地位,但几乎无人可比的,却不是他的战功,也不是他一身系国家安危,而是他虽然享尽世间荣华富贵,而仍能保住人头,不被砍掉;在身死之后,子孙还继续享福数十年,甚至百余年。中国人最奇特的命运是:你如果不照着当权派的模式,而擅自爱国,爱国就会成为一种危险行为。大多数对国家有贡献的人士,最后往往被逐、被囚、被杀、被屠,或在死后祸延子孙。只郭子仪是极少数的例外——至少,他最被人称道。
我们肯定郭子仪的功勋以及对国家所作的努力,但史论家认为他:“权势倾盖天下,中央并不猜忌;功劳超过当世,皇帝毫不怀疑;穷奢极侈,舆论却不抨击。”对读者简直是无耻的诈欺,郭子仪受猜忌、受怀疑,史不绝书,事实俱在,黑字印在白纸上,而刘昀、裴垍、宋祁之辈竟公然扯谎,说没有这回事,把中国人全都当成白痴。
非洲有一种被称为哈伊那的土狼,它们打斗起来,凶猛异常,但一方如果战败,它就四脚朝天地躺到地上,把身上最脆弱的部分:咽喉和小腹,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敌人锋利的爪牙之下。敌人这时走到跟前,在咽喉和小腹上,用鼻子察看,发现对方确实屈服之后,也就摇尾而去,不作攻击。
郭子仪对来自四面八方的猜忌怀疑、谗言陷害,采取的显然是哈伊那式策略,把自己的咽喉小腹,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皇帝、宦官和权臣等鲨鱼群之前,乞灵于对方相信他的忠心——不但绝不反击,而且毫无怨言,更重要的是乞灵于他的运气,使鲨鱼群相信他确实于己无害!感谢上帝,他判断正确,如果他判断错误,他就得付出韩信、彭越、檀道济以及后来的岳飞、熊廷弼、袁崇焕的代价,这代价是凄惨的,所以连忠心耿耿的李光弼、李怀光,都不敢一试。
郭子仪不是一个成功的将领,当十司令官在邺城(邺郡·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围攻安庆绪,战斗最危急时,郭子仪第一个先拍马而逃,引起大军崩溃(参考七五九年三月),但他却是一位官场文化中最成功的政客,用矮化自己,去明哲保身;这种权力游戏中的“柔能克刚”哲学的生存方式,形成中国人的特有品质,以致中国人在再尊贵的时候,随时都在准备卑屈的作贱自己。郭子仪最受部属爱戴的所谓宽厚,事实上不过是纵容部属蹂躏残害小民,小民不敢呼冤而已。他的儿子郭晞在邠州的暴行(参考七六四年十一月),足够说明小民在郭子仪宽厚手段之下的悲哀命运。但小民的声音既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记载,史册上记载的全是将领及官员们歌颂他的声音,因为他们虐待小民却不必受到惩罚,剥削勒索小民卖儿卖女的钱一直都在增加,郭子仪是他们的保护神,歌颂的声音自然响彻云霄。
16、六月二十五日,擢升怀、郑、河阳战区副司令官(节度副使)李艽(音qiú〔球〕),当河阳、怀州战区司令官,把东都洛阳特别市属县中划出五县隶属(五县:河阳、河清〔河南省济源市南〕、济源〔河南省济源市〕、温县〔河南省温县〕、王屋〔河南省济源市西王屋乡〕)。
17、北庭战区(总部设北庭府〔新疆吉木萨尔县〕)及安西四镇战区(总部设龟兹〔新疆库车县〕),自从吐蕃王国攻陷河西(甘肃省中部西部)、陇右(青海省东部)等地(参考七六三年七月),跟中原交通完全切断。北庭战区司令官李元忠、安西四镇战区候补司令官郭昕,率边防军将士关闭边境,严密守卫,不断派使节携带奏章前往京师,可是全部在中途被截留,不能抵达,以致消息断绝十余年。
本年,再派使节,千辛万苦,穿过各胡人辖区,绕道回纥汗国(瀚海沙漠群),终于抵达长安,李适对他们深为嘉许。
秋季,七月一日,李适下诏加授李元忠当北庭大都护,封宁塞郡王;郭昕当安西大都护、四镇战区司令官,封武威郡王;将士们都连升七级。李元忠,本名曹令忠,李适赐他姓李,并且改名。郭昕,是郭子仪的侄儿。
18、淮宁战区司令官李希烈,因大雨连绵,讨伐军延迟没有出发,李适感到奇怪,宰相卢杞向李适秘密报告说:“李希烈所以一直拖延,是因为杨炎的缘故。陛下何必为了爱惜一个杨炎,而破坏帝国大事。不如暂时免除杨炎的宰相职务,使李希烈高兴,等事情过去之后,再恢复他的宰相,这样对他并没有什么害处。”李适同意。
七月三日,调杨炎当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左仆射),免除宰相职务;命前永平战区司令官张镒当副立法长、二级实质宰相。张镒,是张齐丘的儿子(张齐丘,参考七五〇年八月)。再命朔方战区(总部设灵州〔宁夏宁武市〕)司令官崔宁(崔旰)当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右仆射)。
19、七月十九日,追赠故伊州(新疆哈密市)州长袁光庭当国务院工程部长(工部尚书)。
袁光庭于八世纪五〇年代初期出任伊州州长。六〇年代时,吐蕃军攻陷河西、陇右,袁光庭坚守境界,一连数年,吐蕃军千方百计引诱投降,袁光庭始终不肯屈服,到了最后,粮食吃完,士卒残留无几,无法抵抗,眼看不能再守,于是袁光庭先杀妻子,然后自己纵火烧死。直到郭昕(安西四镇司令官)派的使节抵达京师,中央才知道事情经过,因此追赠官位。
20、七月二十四日,命邠宁战区(总部设邠州)司令官李怀光兼朔方战区司令官。
21、七月二十六日,河东战区司令官马燧、昭义战区司令官李抱真(安抱真)、神策军先锋总作战司令(先锋都知兵马使)李晟,在临洺大破田悦军。
当时,田悦围攻临洺,一连数月,不能攻克,城里守军的粮食就要吃完,仓库枯竭,士卒很多阵亡或受伤,难以继续抵抗。城防司令张伾梳妆打扮他心爱的女儿,带出来向将士们一一下跪叩头,说:“各位坚守岗位,十分艰苦。我家里再没有其他东西,只剩下这个女儿,现在把她卖掉,供应各位一天费用。”各将领都哭泣流泪,说:“我们愿血战到死,不敢请求赏赐。”李抱真向中央紧急求救,李适命马燧率步骑兵两万人,跟李抱真会师,讨伐田悦;又派李晟率神策军同时出发。另下令卢龙战区候补司令官朱滔讨伐李惟岳。
马燧等兵团,在没有穿出隘道险关之前,先派人送一封信给田悦,措辞温和,田悦认为马燧胆怯心惧,所以不加强戒备。马燧跟李抱真会师,士卒八万人,从壶关(山西省壶关县)越过太行山,进抵邯郸,攻击田悦的别动部队,把它击破。田悦正对临洺发动攻击,派李惟岳军五千人,增援驻守邯郸西北的防军杨朝光。第二天,马燧等中央军攻击杨朝光阵地,田悦亲率一万余人来救,马燧命大将李自良等在双冈(河北省邯郸市西北)阻截,下令说:“如果田悦过了双冈,就砍下你的头!”李自良等拼死战斗,田悦军失利,向后撤退。马燧用燃烧的车辆焚毁杨朝光的营寨,斩杨朝光,格杀及俘虏五千余人。休息五天,马燧等继续挺进,抵达临洺,田悦出动所有军队反击,大战一百余回合,田悦军大败,被杀一万余人,田悦乘夜率军逃走。邢州的包围也告解除。
这时候,平卢战区司令官李正己已经逝世(本年四十九岁),他的儿子李纳封锁消息,不对外宣布,自行主持战区军政。田悦失败后,向李纳及李惟岳求救,李纳派大将卫俊,率军一万人,李惟岳派军三千人,分别增援。田悦集结散兵游勇,有两万余人,在洹水(流经河南省安阳市)扎营。平卢特遣兵团驻扎东翼、成德特遣兵团驻扎西翼,前后左右,互相呼应。马燧率各军返抵邺城,上疏请河阳战区派军相助,李适命河阳战区司令官李艽增援会师。
22、八月,李纳发布老爹李正己死讯,上疏请求继承战区司令官官位,李适不准。
23、山南东道战区司令官梁崇义,公开背叛唐王朝政府,出军南下攻击江陵;前进到四望(湖北省南漳县南),大败而归,遂把战区里所有部队集合在襄州、邓州。李希烈率军顺汉水而上,跟其他各战区特遣兵团会师。梁崇义派他的大将翟晖、杜少诚在蛮水(汉水支流,流经湖北省南漳县南)迎战,大败;李希烈追击,翟晖、杜少诚退到疏口(疏水注入汉水处·湖北省宜城市西北),又大败,两位将领向李希烈投降,李希烈命二人率原有部队先行进入襄阳,安抚慰劳军民。梁崇义下令闭城拒守,可是奉命守城的官兵却大开城门,拼命逃出,任何方法都不能阻止。梁崇义走投无路,跟妻子儿女一同跳井而死(梁崇义于七六三年三月割据山南东道,前后十九年而亡)。讨伐军捞出尸体,砍下人头,送到京师。
24、卢龙战区候补司令官朱滔,率军南下讨伐李惟岳,驻扎莫州(河北省任丘市北鄚州镇)。成德战区易州州长张孝忠,率精锐士兵八千人坚守易州。朱滔派执行官蔡雄游说张孝忠说:“李惟岳嘴里奶腥气还没有褪除,竟敢抗拒中央命令。而今,昭义兵团及河东兵团已击破田悦,淮宁兵团已攻克襄阳,计算日子,河南中央各军,就在这几天,不是早上,就是黄昏,开始北上,恒州(成德战区)、魏州(魏博战区)的覆亡,可以站在这里等它发生。你如果首先献出易州,归降中央,则铲除李惟岳的功劳,从你开始,这是转祸为福的长程谋略。”张孝忠同意。派帐前侍卫官(牙官)程华晋见朱滔;派总务官(录事参军)董稹携带奏章,前往京师呈递;朱滔也同时上疏推荐;李适大为高兴。
九月六日,下诏命张孝忠当成德战区司令官。令李惟岳护送老爹李宝臣的灵柩,运回中央安葬;李惟岳拒绝。张孝忠感激朱滔的指引,命儿子张茂和娶朱滔的女儿为妻,结交亲密。
25、九月七日,唐政府加授李希烈中央官位:遥兼二级宰相。
最初,李希烈请求讨伐梁崇义,李适对文武官员赞扬李希烈的忠贞。中央擢升罢黜特使(黜陟使)李承从淮宁战区视察回京,警告李适说:“李希烈定会立下小小功劳,问题在于立功之后,就会骄傲自大,不再服从中央,到时候恐怕还要再麻烦中央发动第二次讨伐!”李适不能同意。
李希烈攻陷襄阳后,把它当做自己的地盘,李适才想起李承当初的话,这时,李承当河中(山西省永济市)特别市长(河中尹)。
九月九日,命李承当山南东道战区司令官。李适打算派禁军护送,李承则宁愿单人匹马前去上任。李承抵达襄阳,李希烈把他安置在宾馆,威迫利诱,李承誓不屈服,李希烈无可奈何,放纵他的部队大肆抢劫掳掠,然后撤走。
李承办理善后,经过一年,军政机关才稍稍完备。李希烈留下营门官在襄阳看守他所掳掠的财产,因此双方不断有使节来往。李承也派他的心腹部属臧叔雅前去许州(河南省许昌市)、蔡州,用厚重的礼物结交李希烈的心腹部属周曾等,跟他秘密计划诛杀李希烈。
26、最初,八世纪三〇年代,太子太师(太子三师之一)萧嵩(参考七三九年六月)的祠堂建在曲江(首都长安东南角)之畔,九任帝(玄宗)李隆基认为曲江是一个郊游娱乐的场所,不适合神灵定居,下令迁走。后来,杨炎当宰相(参考七七九年八月),讨厌首都长安特别市长(京兆尹)严郢,把他贬作最高法院院长(大理卿)。卢杞打算陷害杨炎,于是推荐严郢当总监察官。在此之前,杨炎计划兴筑祠堂,他在东都洛阳有一座家宅,拜托东都洛阳特别市长(河南尹)赵惠伯出售;赵惠伯把它买下来,当做政府机关之用。严郢遂提出弹劾,认为赵惠伯从中得到厚利。卢杞交给大法官(大理正·从五品下)田晋审判,田晋判决说:“依照法律,主管官员购买公物,从中取利,是一种勒索贿赂行为,应予免职。”卢杞大发雷霆,把田晋贬作衡州(湖南省衡阳市)军务秘书长(司马),另命其他法官审判,结果判决赵惠伯:“负责保管财物的官员盗卖自己保管的财物,论罪应处绞刑。”杨炎的杨家祠堂,基础正建在萧嵩当初萧家祠堂的故地之上,卢杞遂对杨炎暗下毒手,向李适打小报告说:“那地方有帝王之气,所以玄宗(九任帝李隆基)命萧嵩把祠堂迁走,杨炎一直阴谋夺取政权,所以在故地重建祠堂。”
冬季,十月十日,李适把杨炎从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高位上贬作崖州(海南省琼山市)军务秘书长,万里颠簸,走到距崖州只有一百里处,李适派的杀手追上,把杨炎绞死(本年五十五岁)。赵惠伯从河中特别市长任上贬作费州(贵州省思南县)多田(思南县北)县政府防卫员(尉);不久也被诛杀。
27、十月辛巳日(十月丙戌朔,没有辛巳),封萧女士当太子李诵的太子妃。
28、十月十八日,在皇家祭庙(太庙)举行皇族全体尊亲属三年总祭(袷祭。袷,音xiá〔匣〕)。
从前,一任帝李渊的祖父李虎(太祖)在皇家祭庙的牌位面向东方,而李虎的老爹李天赐(懿祖),李天赐的老爹李熙(献祖)的牌位则被挤掉,收藏在西厢套房里,不再接受子孙祭奠及所上香火(李熙、李天赐的牌位被送进皇家祖庙,参考七二三年八月。当是之后有新皇帝死掉,把祖先挤出祖庙)。本年,把李熙的牌位拿出来,供奉坐西向东位置上,再照规定祭奠(唐王朝皇家世系:李熙·李天赐·李虎·李昞·一任帝李渊)。
29、平卢战区徐州州长李洧(音wěi〔伟〕),是司令官李正己的堂兄。李纳(平卢首领)攻击宋州(平卢、魏博结盟后,李纳率大军进驻濮阳〔河南省濮阳市〕),彭城(徐州州政府所在县)县长、太原人白季庚游说李洧献出城池,回归中央;李洧同意,派摄理巡察官(摄巡官)崔程携带奏章前去京师,并命他在晋见皇帝时,作口头奏报,同时把这个意见先行禀告宰相,说:“徐州孤单,不能单独对抗李纳,请任命李洧当徐州、海州(江苏省连云港市)、沂州(山东省临沂市)行政长官,何况海州、沂州,现在仍在李纳手中。李洧跟两州的州长王涉、马万通暗中早有约定,假如能够得到中央的公开任命,一定可以成功。”崔程从地方到中央,认为宰相都是一样,于是先报告张镒;张镒转告卢杞,卢杞认为竟敢不先报告自己,显然看我不起,于是妒火中烧,一口拒绝。
十月二十三日,只加授李洧中央官衔:总监察官,兼征剿安抚特使(招谕使)。
30、十一月四日,李适把皇妹永乐公主嫁给国务院司法部审计司摄理司长(检校比部郎中)田华。因前任帝李豫已有承诺(参考七七四年三月),李适不愿违背。
31、蜀王李傀(李适的老弟)改名李遂。
32、十一月七日,宣武战区司令官刘洽、神策军总作战司令曲环、滑州州长襄平(辽宁省辽阳市)人李澄、朔方战区特遣兵团大将唐朝臣,在徐州大破平卢魏博联军。
最初,平卢战区首领李纳派部将王温,会同魏博战区大将信都崇庆(信都,复姓),联军进攻徐州。李洧派帐前侍卫官温县(河南省温县)人王智兴前往京师紧急求救。王智兴是位竞走健将,用不了五天,就奔到京师(徐州与长安航空距离一千千米)。李适令唐朝臣率朔方特遣兵团五千人,会同刘洽、曲环、李澄,联合增援。当时,朔方兵团的后勤补给来不及赶上,以致旌旗及军装都破烂单薄,宣武兵团士卒嗤之以鼻,说:“难道叫花子也会打仗!”唐朝臣把这种话转告他的部属,刺激他们愤怒,然后说:“总指战官(都统李勉)有令,最先击破盗贼营寨的,营中所有金银财宝全部归他。”士卒气愤之下,奋勇争先。
信都崇庆与王温攻击彭城,二十天不能攻克,向李纳求救,李纳派部将石隐金率一万人增援,跟中央军刘洽等,在七里沟(徐州市西北)接触。天色黄昏,刘洽率军稍稍后退,朔方兵团骑兵司令(马军使)杨朝晟建议唐朝臣说:“你率步兵靠山扎营,严阵等待两支叛军;我率骑兵在山凹埋伏,盗贼发现你一支孤军悬挂在那里,一定猛扑,我出动伏兵对他们的腰部拦击,绝对可把他们击败。”唐朝臣采纳。信都崇庆果然率骑兵两千人,穿过河桥西进。追击中央部队,伏兵突然从侧面攻击,信都崇庆等被切成两截,狼狈退守河桥,阻止中央军反击,部下士卒有的争夺过桥已来不及,就蹚水过河,杨朝晟指着说:“他们可以蹚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蹚水!”挥军蹚水攻击,防守桥头的士卒,放弃河桥逃走,于是,平卢、魏博联军崩溃,士卒四散逃命;中央军刘洽等乘胜追击,杀八千余人,淹死在河里的超过一半。朔方兵团俘获全部军用物资,立刻展出耀眼的军旗,拿出胜利的武器,穿上豪华的军服,对宣武兵团官兵们说:“叫花子的功劳,比起你们,谁多?”宣武兵团官兵都感惭愧。中央军乘胜继续追击,直到徐州城下。平卢及魏博联军解除包围撤走。江淮粮食水运才开始恢复。
33、十一月十五日,李适下诏削除李惟岳所有官职爵位;调查投降中央的李惟岳的部属,赦免他们的罪,并且赏赐。
34、十一月三十日,淮南战区司令官陈少游派军攻击海州,州长王涉投降。
35、十二月,平卢战区所属密州(山东省诸城市)州长马万通投降中央(之前记载马万通是沂州州长,或职务有变动)。
十二月十三日,中央命马万通当密州州长。
36、宫廷副总管崔汉衡(参考本年三月)抵达吐蕃王国,国王(三十七任)娑悉笼猎赞发现唐朝国书竟是皇帝诏书,吐蕃致送唐朝的礼物,被称“进贡”,唐朝致送吐蕃的礼物,被称“赏赐”,把吐蕃王国当成一个藩属。另一件事是:灵州以西唐吐疆土相接,应以贺兰山(宁夏与内蒙古西界)为两国共同边界。要求崔汉衡改正。
十二月二十三日,崔汉衡派执行官陪同吐蕃使节,一齐往京师奏报。李适特别更改诏书及两国边界,一切依照吐蕃要求。
37、加授河东战区司令官马燧当魏博战区征剿司令。
唐·建中三年
1、春季,正月,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河阳战区(总部设河阳城〔河南省孟州市〕)司令官(节度使)李艽率军逼近卫州(河南省卫辉市),魏博战区(总部设魏州〔河北省大名县〕)守将任履虚假装投降,不久就再背叛。
2、河东战区(总部设太原府〔山西省太原市〕)司令官马燧等中央各军扎营漳水岸上,魏博战区司令官田悦,派他的大将王光进在长桥(河北省临漳县东)修筑月城(两头抵河或抵山的半月形城堡),中央军不能渡河。马燧用铁链把数百辆马车连在一起,上面装满土袋,在长桥下游沉入河床,等到水势稍浅,各军蹚水而过。当时,中央军缺乏粮食,田悦等紧闭城门,拒不出战。马燧下令各军携带十天干粮,进驻仓口(河北省临漳县西),跟田悦隔着一条洹水(安阳河)对峙(洹水是当时永济渠支流,流经河南省安阳市北,地望不似是两军对峙之河,应是两军在洹水县城〔河北省魏县西南〕的一段永济渠,在东西岸对峙)。李抱真(安抱真·昭义〔总部潞州〕司令官)、李艽质疑说:“粮食既少,而又深入敌境,怎么用这种战略!”马燧回答说:“粮食少则逼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而今三镇结合一起,坚壁清野,拒不出战,目的在使我们筋疲力尽。如果分出军队攻击左右两翼,田悦一定援救,我们就会受到前后夹攻,对我们不利。单独指向田悦,就是兵法上说的:‘攻击敌人非援救不可的据点!’如果他们真敢出战,一定为你们击破这个叛逆。”于是,在洹水上架起三道桥梁,过桥扎营,每天向田悦大营挑战,田悦严密守卫,不作反应。马燧于是下令各军夜半时分吃饭,沿着洹水,秘密向田悦的根据地魏州挺进,下令说:“盗贼如果从后边追赶,大家立刻停住,就在原地构筑防御工事!”大营之中,只留下一百余名骑兵,跟平常一样的传递鼓声、吹动号角,把木柴抱进厨房,燃火煮饭,升起袅袅坎烟;等到中央各军全部出发后,则立刻停止活动,留守人员全部退出躲藏,等田悦军队过完之后,就把三座桥梁焚毁。
中央军前进十里左右,田悦得到报告,立即率平卢(总部郓州)、成德(总部恒州)兵团步骑兵四万人,穿过三桥,急行军袭击中央部队的后背,乘着强烈顺风,纵火烧野,战鼓声及嘶喊声震动天地。马燧按兵不动,先行割除阵地前一百步的乱树杂草,阻挡火势,辟作战场,然后严阵以待;另行招募敢死队五千余人,排列在第一线。田悦大军不久抵达,但火焰烧到中央军阵前,因没有乱树杂草可烧,顿时熄灭,田悦军的士气也跟着衰竭。马燧下令全军出击,田悦军大败。神策军、昭义兵团、河阳兵团本来稍向后退,但看到河东兵团战胜,于是回军反击,再度大破田悦军。田悦军撤退,中央军追击,这时三桥已被焚毁,田悦军无路可走,惊恐震骇之余,霎时瓦解,士卒四散逃命,跳到洹水(应是永济渠)里淹死的不计其数,中央军杀两万余人,俘虏三千余人,尸首满地,连绵三十余里。
田悦集合残兵败将一千余人,逃回魏州。马燧跟李抱真感情不和,驻扎在平邑(河南省南乐县东北)佛教庙院,无法乘胜追击。田悦在黑夜中抵达魏州南郭门,守城大将李长春紧闭城门,拒不接受,等待中央追击部队抵达,一直等到天亮,中央军仍没有消息,李长春只好打开城门。田悦进城后,斩李长春,登城拒守。此时,城中士卒还不到数千人,阵亡官兵的家属亲戚哀悼死者,大街小巷传出一片哭号。田悦忧愁恐惧,决定施用苦肉计,于是骑马提刀,站在总部辕门外面,集结全城军民,痛哭流涕,宣布说:“我不成材,受到平卢及成德二镇的推荐,继承伯父(田承嗣)的大业。如今,二镇司令官逝世,他们的儿子却不能继承,我不敢忘记两位长辈的恩德,不自量力,抗拒中央,以致落到今天这种悲惨地步,连累父老乡绅都肝脑崩裂、流满一地,全是我的罪过。年老的娘亲还在高堂,无人奉养,我不能自杀,只希望各位用我手中这把刀,砍下我的头,拿它出城投降马燧将军,自己寻找荣华富贵,不要跟我一齐去死!”说到悲恸处,从马背上一头栽到地上,将士们争先恐后抱住他,说:“大帅为了正义,高举军旗,不是自私自利。战场上胜负,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我们几代都受田家厚恩,不忍心听到这些话!希望在你领导之下,作最后一次出击,如果不能取胜,再求一死。”田悦说:“各位将军不因为这次失败而把我抛弃,即令是死,在九泉之下,也不忘各位大恩大德。”遂跟各将领割断头发,誓言结成生死不变的义兄义弟。把仓库里所有的东西,以及向富有民家勒索压榨的财产,共集合一百余万钱,赏赐士卒,军心才逐渐稳定。田悦再召见贝州(河北省清河县)州长邢曹俊,命他主持军事训练,重整队伍,加强城防,军事情势再度振作(田悦觉悟到排斥邢曹俊之非,参考去年〔七八一年〕五月)。
平卢战区(山东省东平县)首领李纳,驻军濮阳(河南省濮阳市),受到黄河以南中央部队压力,退回濮州(山东省鄄城县),向田悦求救。田悦派基地司令(军使)符璘率骑兵三百人前往。符璘的老爹符令奇对符璘说:“我年纪已老,亲眼看到安禄山、史思明之流叛徒,今天都在哪里?田家岂能长久!你趁此机会,弃暗投明,弃逆投顺,是你使老爹扬名后世!”咬破儿子的手臂,作为誓言,遂即告别。符璘就跟他的副手李瑶,率领部众,归降马燧。田悦屠杀符璘全族,符令奇破口大骂而死。李瑶的老爹李再春献出博州(山东省聊城市)投降,田悦的堂兄田昂也献出洺州(河北省永年县东南旧永年镇)、大将王光进则献出长桥(漳水上),先后归降中央。
田悦进入魏州十余天,中央军马燧等才抵达城下,发动攻击,不能攻克(权知节度事)。
3、正月十二日,成德战区(河北省正定县)首领李惟岳,派军增援据守束鹿(河北省辛集市)的大将孟祐,卢龙战区(总部设幽州〔北京市〕)候补司令官(留后)朱滔及中央新任命的成德战区司令官张孝忠(根据地易州〔河北省易县〕)发动攻击,攻克束鹿,进军包围深州(河北省深州市)。李惟岳忧惧交集,机要秘书(掌书记)邵真再向李惟岳建议:秘密上疏皇帝投降,派老弟李惟简携带奏章,先去首都长安朝见,然后诛杀所有不听命令的将领,再亲自前往京师(首都长安),由岳父冀州(河北省冀州市)州长郑诜暂代战区司令官(权知节度事),等候中央命令。李惟岳接受。可是等李惟简刚刚出发,孟祐得到消息,秘密报告田悦。田悦大怒若狂,派帐前侍卫官(衙官)扈岌晋见李惟岳,责备他说:“我们司令官(田悦)起兵反抗中央,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要求中央发给你任命状。现在你竟然相信邵真一派胡言,派老弟呈献奏章,把所有叛乱的罪状都推到我们司令官头上,只求自己清白,我们司令官有什么地方辜负你,使你做出这种绝情绝义之事!如果能斩邵真,我们还可以恢复当年友谊;不然,从此一刀两断。”执行官(判官)毕华警告李惟岳说:“田大帅为了你的缘故,落得今天这种身陷重围的地步,你却把他出卖,真是不仁不义到了顶点。而且魏博战区及平卢战区人民富庶,军力强大,足以抵抗全国,结局如何,还看不出,为什么马上就三心二意!”李惟岳一向没有胆量,又无法坚持前些日子的决策,于是召唤邵真,在扈岌前面把他斩首;派出军队一万人,会同孟祐,围攻束鹿。
正月十二日,朱滔、张孝忠联军在束鹿城下发动攻击,李惟岳军大败,焚烧营帐逃走。
成德战区作战司令(兵马使)王武俊,因李惟岳左右亲信不断说他坏话,所以李惟岳对王武俊一直怀疑,但爱惜他的才干,不忍心把他诛杀。反攻束鹿之役,命王武俊当先锋,王武俊暗自考虑说:“我如果击破朱滔,李惟岳军势将重新振作,凯旋回去,一定杀我!”所以作战时并不使用全力,因而挫败。
朱滔打算乘胜进攻恒州,张孝忠却率军返回西北,在义丰(河北省安国市)扎营。朱滔大吃一惊,张孝忠的左右部属也感到奇怪,张孝忠说:“恒州城内,老将还相当的多,不可以轻估。压力太大,他们会团结反抗,如果行动稍缓,他们准发生窝里斗,自相残杀。你们不妨睁大眼睛观察,我驻防义丰,坐在这里看李惟岳死无葬身之地。而且,朱大帅(朱滔)牛吹得太大,见识却太浅,我们之间的友谊合作,有美好的开始,恐怕难有美好的结果。”
朱滔停留束鹿,不敢单独前进。
李惟岳的将领康日知献出赵州(河北省赵县),归降中央。因之李惟岳对王武俊更疑神疑鬼,王武俊越发恐惧。有人告诉李惟岳说:“先宰相(李宝臣〔张忠志〕中央官衔)把王武俊当做心腹,命他辅佐你;而又是骨肉至亲(王武俊的儿子王士真娶李惟岳的妹妹,参考去年〔七八一年〕正月),王武俊的勇猛超过二军,现在正在危难之际,如果对他也猜忌排斥,试想,如果没有王武俊,还有谁能替你击退强敌?”李惟岳同意,乃派步兵司令(步军使)卫常宁,会同王武俊,共同攻击赵州;又命王武俊的儿子王士真率军驻扎官邸,担任守卫。
4、正月二十九日,蜀王李遂(李适的老弟)改名李遡(音sù〔速〕)。
5、淮南战区(总部设扬州〔江苏省扬州市〕)司令官陈少游攻克海州(江苏省连云港市)、密州(山东省诸城市),但反抗军平卢战区首领李纳,又把二城收回(二州降淮南,参考去年〔七八一年〕十一月、十二月)。
6、王武俊率军出恒州城之后,告诉副手卫常宁说:“今天总算逃出虎口,再也不会回去,我打算向北投奔张孝忠!”卫常宁说:“李惟岳昏庸软弱,只信任左右那些马屁精,这样下去,最后难免死在朱滔之手。现在皇上有明确的诏书,砍下李惟岳头颅的,就由他接替李惟岳的官职爵位。你一向深得军心,与其逃亡,为什么不掉转枪尖,制服李惟岳,把天大的灾难转化成无穷的福气,比手掌翻过来还要容易。如果不能成功,再投奔张孝忠也不晚。”王武俊认为对极。正巧,李惟岳派亲卫官(要藉)谢遵到赵州城下传达指令,王武俊便邀谢遵参加这项阴谋,共同对付李惟岳。谢遵回恒州后,秘密通知王士真。
闰正月二十一日,王武俊、卫常宁自赵州回军,袭击李惟岳;谢遵跟王士真假传李惟岳的命令,大开城门迎接入城。黎明时,王武俊率数百名骑兵突击官邸大门,王士真在里面响应,格杀十余人。王武俊下令说:“李惟岳背叛中央,将领们不愿当叛徒的,请归降政府,胆敢反抗的,屠杀全族。”大家都不敢动。于是逮捕李惟岳、郑诜、毕华、王他奴(参考去年〔七八一年〕正月),全部斩首(李宝臣割据成德,参考七六二年十一月,传子李惟岳,共二十一年而亡)。王武俊认为李惟岳是故主李宝臣的儿子,打算免他一死,而押送京师,交由中央处置。卫常宁说:“在天子面前,他可能将所有叛逆的罪行,都推到你头上。”于是绞死李惟岳,砍下头颅,呈献京师。
深州州长杨荣国,是李惟岳的姐夫,投降卢龙战区候补司令官朱滔,朱滔命他继续担任州长。
7、恢复酒公卖制度,只首都长安仍可自由销售(撤销公卖事,参考七七九年七月)。
8、二月五日,李惟岳任命的定州(河北省定州市)州长杨政义归降中央,黄河以北大致平定,只有田悦仍据守魏州,还没有攻破。黄河以南中央各军包围平卢战区首领李纳据守的濮州,李纳势力日渐萎缩,中央认为全国不久就可恢复大一统的和平局面,一片乐观气氛。
二月十一日,中央发布人事命令,命张孝忠当易定沧三州战区(总部易州)司令官、王武俊当恒冀二州(首府恒州)民兵总司令官暨行政长官(都团练观察使)、康日知当深赵二州(首府赵州)民兵总司令官暨行政长官。把德州(山东省陵县)、棣州(山东省惠民县)划归朱滔,命朱滔返防。朱滔一再请求把他现在驻军的深州划归自己,中央不准,因此朱滔大为失望和怨恨,留在深州不肯撤退。(胡三省注:“朱滔讨伐李惟岳,连战连胜,可是中央瓜分成德战区分别赏赐一些投降的将领时,朱滔连一寸土地都没有分到,还命他自行攻取仍属平卢战区的德州、棣州。这就是《左传》说的周王国政府所以失去郑国〔河南省新郑县〕的原因。”《左氏春秋》〈前七一七年〉:郑国国君〔三任庄公〕姬寤生,进京〔首都洛阳〕朝见周王国国王〔十四任桓王〕姬林,姬林因郑国曾强割麦禾,所以对姬寤生态度傲慢,周公姬黑肩警告姬林说:“中央自迁到东方之后,完全依靠郑晋两国,今天对郑国国君如此不礼貌,恐怕郑国不会再来朝见。”)王武俊一向瞧不起张孝忠,而且自认为亲手诛杀李惟岳,功劳在康日知之上,可是张孝忠贵为战区司令官,而自己和康日知却只当民兵总司令官(都团练使),而且又失去赵州及定州,也大不高兴;同时又接到诏书,命他供应粮食五百石给朱滔、战马五百匹给马燧,王武俊认为中央不打算用成德战区旧人当司令官,一旦攻克魏博战区,下一步就要夺取恒州、冀州,所以故意分散他的粮食及战马,削弱他的力量,越想越怀疑不安,于是,不肯接受命令。
柏杨曰:
当一场战争就要结束,一阵尘埃就要落定之际,胜利者一方的领袖和他的智囊最容易犯的错误,莫过于轻估残局的危险性和对手的反弹力量。刘邦在击斩项羽之后,立即驰入韩信大营,夺取帅印,应是政治上最睿智的措施。反过来检讨项羽,却被胜利冲昏大脑,认为他那一套是天下第一奇招,于是,胡乱封王(当然,他自己讲起来也会头头是道),他的性格和见识都证明他只有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
天下本来可以一片和平,庸才却把它搞得水深火热。第一个决策错误之后,像推骨牌一样,接着而来的是一连串更大的错误,使情势更坏,终于无法收拾;连当初决策者都无法阻止。
田悦得到这些消息,派执行官王侑(音yòu〔又〕)、许士则从小路绕道深州,游说朱滔,说:“你奉命讨伐李惟岳,十天半月之间,就攻克束鹿、深州,李惟岳穷途末路,王武俊趁着你的破竹之势,才能砍下李惟岳的头,这都是你的功劳。皇上曾经颁发诏书,公开宣布凡是你攻克的李惟岳城池,全部划归卢龙战区;可是,现在却把深州划归康日知(深赵道行政长官),是皇上自己毁信食言。尤其是皇上雄心勃勃,立志扫平河朔(河北平原),不准战区世袭割据,势将任用文官代替武官,魏博如果灭亡,卢龙就是下一个目标。只要魏博存在,卢龙就没有灾难。你有意怜悯魏博战区今天的危急,伸出援手,不但合乎‘存亡继绝’的《春秋》大义,你的子孙也可以享受万世好处。”更承诺把贝州(河北省清河县)割给朱滔。朱滔一向有强烈的权力欲望,对中央早怀二心,听到这番说辞,大喜过望,就命王侑回魏州传达他同意的消息,使魏博军知道已有外援,坚定守城信心。
朱滔遂派执行官王郅,陪同许士则一齐前往恒州游说王武俊(恒冀〔首府恒州〕行政长官),说:“你冒着万死一生的危险,诛杀叛徒首领,拔除祸乱根源;康日知没有离开过赵州一步,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中央对你们二人的赏赐,竟然一样,谁不替你愤慨!现在听说又命你拨出粮食、马匹,供应邻居,中央的意思十分清楚:你是一位百战百胜的勇将,为了防备你的力量过于强大,所以先使你衰弱,等到消灭魏博,然后诏令马燧北上,朱大帅(朱滔)南下,那时候就会把你彻底铲除。朱大帅连自己生死存亡都不敢保证,所以派我们——王郅、许士则,向你呈献愚昧的意见,打算跟你同心合力,共同把田悦救出险境,使他跟我们和平共存,你也可以留下粮食战马,自己使用;朱大帅也不愿把深州让给康日知,宁愿让给你,请早日任命州长,前往接事。这样的话,我们三个军事重镇(卢龙、恒冀、魏博)联合成一条阵线,像眼睛、鼻子、手脚一样,互相帮助。以后就再没有灾难。”王武俊也大喜过望,一口允许;遂即派执行官王巨源当使节,晋见朱滔,并命王巨源代理深州州长。三个战区秘密商定日期,起兵南下。
朱滔又派人游说张孝忠(易定〔总部易州〕司令官),张孝忠拒绝。
9、宣武战区(总部设宋州〔河南省商丘县〕)司令官刘洽,攻击平卢战区首领李纳据守的濮州,攻克外城。李纳登上城楼,向刘洽痛哭流涕,乞求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永平战区(总部设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司令官李勉,也派人向李纳劝告。
二月二十六日,李纳派他的执行官房说,携带他的同母老弟李经跟自己的儿子李成务,前往京师朝见。就在这时候,宦官宋凤朝告诉唐帝李适说:“李纳已经穷途末路,不可以宽恕。”李适遂拒绝李纳投降,而且下令逮捕房说等,囚禁皇宫之内。李纳得到消息,只好继续反抗,遂率军返回郓州,再跟田悦等结盟。中央发现李纳声势仍然相当强大,才想起徐州(江苏省徐州市)州长李洧。
三月十三日,命李洧兼任徐海沂道(首府设徐州)民兵总司令官暨行政长官,然而,海州、沂州(山东省临沂市)已被李纳盘踞,李洧竟得不到手。
李纳最初反抗中央时(参考去年〔七八一年〕七月),他所派的德州州长李西华守卫城池,戒备森严,总纠察官(都虞候)李士真向李纳谗言陷害,打李西华的小报告,李纳遂解除李西华的州长职务,召唤他返回总部(郓州),而命李士真接任州长。李士真到职后,伪造李纳的命令召见棣州州长李长卿,李长卿路过德州时,李士真把他强行留下,一同归附中央。
夏季,四月六日,中央任命李士真、李长卿继续当二州州长。李士真因形势单薄,请求卢龙战区候补司令官朱滔救援,朱滔这时已决心叛变,于是派大将李济时率三千人南下,宣称协助李士真守卫德州,并召唤李士真前去深州出席军事会议,李士真抵达后,朱滔就把他扣留,而命李济时代理州长。
10、四月八日,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把先前所掳掠的唐朝军民八百人归还唐朝。
11、李适派宦官北上征调卢龙战区、恒冀道(首府设恒州〔河北省正定县〕)、易定战区士兵一万人,前往魏州讨伐田悦。恒冀道民兵总司令官暨行政长官王武俊拒绝接受诏书,反而逮捕宦官,押解给卢龙战区候补司令官朱滔,朱滔向全军宣布说:“凡是有功的将士,我替你们向中央要求升官晋级,没有一次成功。我现在想跟各位同时整装南下魏州,攻击马燧,把他打败后,图个温饱,各位意下如何?”(天下竟有如此幼稚的叛变理由,可看出朱滔之类军阀的程度,问题是,李适、卢杞的程度更低。)大家全不作声,直到第三次发问,大家才说:“幽州自从安禄山、史思明叛变,追随他们南下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遗留下无数孤儿寡妇,悲惨痛苦,深入骨髓。何况太尉(朱泚的中央官衔)、司徒(朱滔的中央官街),都受政府的宠爱和荣耀,将士们也都蒙政府任官授勋。我们只盼望保持目前状况,不敢再有其他侥幸的想法。”朱滔一时呆住,沉默不再说话。但在散会后却诛杀持反对意见的大将数十人,对士卒的赏赐安抚更加优厚。
康日知得到朱滔的阴谋,报告河东战区司令官马燧,马燧立即转奏唐帝李适。李适因魏州还没有攻克,恒冀道首领王武俊再次叛变,了解中央的力量不能控制朱滔。
四月十日,下诏封朱滔当通义郡王,希望能够发挥安抚功能,但朱滔的叛变阴谋越发积极,分出一部分军队进逼赵州,对康日知施加压力,而把深州交给恒冀道将领王巨源(朱滔履行承诺,结交王武俊),王武俊命他的儿子王士真当恒冀深三州战区(以原恒冀道改·总部仍设恒州)候补司令官,率军包围赵州。
涿州(河北省涿州市)州长刘怦(音pēng〔烹〕),是朱滔同县(昌平·北京市昌平县)人,他的娘亲是朱滔的姑妈,听说朱滔打算援救田悦,写信劝阻,说:“在故乡昌平,中央为了尊崇你们兄弟,特改乡名为‘太尉乡’,改里名为‘司徒里’,这是大丈夫万世不朽的大名,只要忠诚顺服,就没有一件事不称心如意。我私下沉思,近年以来,肤浅夸大的好战分子,动不动出军攻击,而终于身败名裂、家族屠灭的,就有安禄山、史思明之辈。我是你最密切的亲戚,假如闭口不言,不提醒你,是辜负你对我的信任和爱护。只有请你详细考虑,以免将来后悔。”朱滔虽然不接受他的意见,但也了解刘怦的忠心,对他没有猜忌。
朱滔将要发动兵变,恐怕易定沧战区(总部设易州)司令官张孝忠在他背后制造灾难,再派大营管理官(牙官)蔡雄前去游说。张孝忠说:“从前,大帅从幽州出发,命你告诉我说(朱滔派蔡雄事,参考去年〔七八一年〕八月):‘李惟岳辜负帝国厚恩,身为叛逆!’认为我只要服从中央,就是忠臣。我的性情耿直,接受大帅的教训。而今,既然已成为忠臣,就不能再帮助叛逆。我跟王武俊二人,都出身蛮夷(张孝忠是奚部落乞失活支派,参考七七五年六月;王武俊是契丹部落怒皆支派,参考七六二年十一月),深刻了解,他的性情反复无常。不要忘记我今天说的话,有一天你会想起。”蔡雄仍不肯放弃,继续作种种巧妙分析,张孝忠大怒,打算逮捕他送到京师,蔡雄畏惧,逃了回去。朱滔乃命刘怦率军驻扎重要据点,防备张孝忠。张孝忠修补城池,磨利武器,孤军困处在强大的敌群之间,不肯屈服。
朱滔率步骑兵二万五千人,自深州出发,抵达束鹿;第二天一早,正要开拔,军号的声音还没有吹完,士卒们忽然发现情形不对,秩序立刻大乱,呐喊说:“天子命大帅班师幽州,为什么违背中央,南下去救田悦!”朱滔大为恐惧,拔腿逃走,躲到驿马车站后屋。蔡雄跟作战司令宗顼等假传朱滔的命令,告诉士卒说:“你们不要吵闹,听大帅传下来的话。”大家稍稍平静,蔡雄说:“大帅当初从范阳(幽州州政府所在城)出发时,皇上圣旨指示说:夺取李惟岳的城池,就归自己所有。大帅因幽州缺少丝棉和生丝,所以和你们同心协力,艰苦血战,夺取深州;深州是丝棉产地,希望能减少你们赋税的负担,再想不到,皇上不遵守自己的诺言,竟把深州割给康日知。而且,中央因你们都有战功,每人赏赐十匹绸锻,运到魏州西境,却被马燧抢走。大帅只要留在范阳,有的是荣华富贵。今天之所以南下,全是为了你们,不是为了自己。你们既然不愿意,当然可以北上回家,用不着喊叫蹦跳,违犯军纪!”大家听后,不知道如何是好,另找话题说:“钦差宦官为什么不保护皇上赏赐给我们的东西!”于是一窝蜂拥到钦差宦官招待所(敕使院),捉住钦差宦官,砍成几片而死。又大喊道:“虽然知道大帅这次出军是为了我们,但最好仍接受中央命令,返回本镇。”蔡雄说:“那么,你们各回所属单位,明天就回深州,休息几天,一齐回家。”这时人心才告安定。朱滔即率军折返深州,命各将领秘密调查制造混乱、领头闹事的是谁,查出两百余人,一律斩首,其他的人全都吓得发抖,不敢再动。朱滔再率军南下,没有一个人敢退后一步。
*胡三省曰:
观察田庭玠之劝阻田悦,谷从政、邵真之劝阻李惟岳(皆参考去年〔七八一年〕正月);范阳(卢龙战区)兵团士卒之不肯追随朱滔南下救援魏州;河朔(河北平原)三镇的人,岂都背叛中央?只是在上位的中央官员,不依照正道办事而已。
朱滔率军进击,攻克宁晋(河北省宁晋县),暂时停止攻势,等待王武俊行动。王武俊率步骑兵一万五千人,夺取元氏(河北省元氏县),向东方的宁晋出发(宁晋、元氏,皆是赵州属县)。
王武俊诛杀李惟岳不久,派执行官孟华进京朝见。孟华忠诚正直,有才干谋略,在跟唐帝李适见面时,报告军情,回答问题,侃侃而谈,李适大为赏识,命他当恒冀道民兵副司令(团练副使)。而这时王武俊跟朱滔已经结合,阴谋背叛,李适命孟华马上回去,传达中央旨意。孟华返抵恒州,王武俊大军已经出动,孟华劝阻说:“皇上对你的印象极为深刻,只要能尽忠守义,何必担心官位不高,爵位不尊,土地不广!用不了多久,中央定会把康日知调到别的州,深州、赵州,终于仍会归你所有,何苦迫不及待,堕落成为叛徒(大乱之后,李适终于把二州划给王武俊,参考七八四年正月二十四日)!将来一事无成时,后悔已来不及!”孟华从前当李宝臣幕僚时,就因直言无隐,凡事都依照正规法则办理,深受同事们的猜忌,现在被中央任命为副司令(副使),同事们更是妒火中烧,向王武俊谗言陷害说:“孟华把我们军中秘密都告诉皇上,充当内应,所以皇上才越级升他高位。恐怕要瓦解你的军心,你最好防备。”王武俊因孟华是从前旧同事,不忍心诛杀,只免除他的官职,命他返回私宅。
田悦仗恃援军就要到达,派作战司令(兵马使)康愔,率一万余人出魏州城西,跟马燧等中央军在御河(永济渠)会战,大败而回。
12、当时,两河(黄河南北)的军事行动,中央每月都要支出军费一百余万串,国库存款,不能支持几个月。祭祀官(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向中央建议,认为:“天下的财富和金钱,都集中在商人之手,政府应搜刮富商的家产,只准保留一万串钱,超过一万串钱的,由政府全部借贷,供应军需,只要搜刮一两千家富商,就足够几年之内的军费开支。”李适批准。
四月十二日,下诏向商人“借贷”,命全国财政总监署(度支)编列富商名册及政府应“借贷”数目。全国财政总监(判度支)杜佑,大肆搜刮京师所有商人的财产、货物,但仍怀疑商人有所隐瞒,于是横行逮捕,苦刑拷打,有的商人受不了痛苦,甚至上吊自杀。首都长安陷于混乱恐怖,好像受到匪徒强盗劫掠,最后总共才“借贷”到八十余万串。政府更搜刮保管箱里的现金;对民间所有金钱、布匹、粮食积蓄等,都强行借贷四分之一,所有钱柜及仓库,全部查封,以免转藏到别的地方。人民无法维持生活,纷纷关门停业;商人、住民等接二连三到大街上拦住宰相控诉,每次都有成千上万。卢杞最初还对他们安抚慰问,后来发现无法阻止,急行脱身,绕道别的小路回去。最后总计,连同向商人“借贷”的部分,才两百万串(《实录》记载,只有八万串),而民间已经枯竭。
陈京,是陈叔明的五世孙(陈叔明,是陈帝国四任帝陈顼之子,参考五七三年十二月)。
13、四月二十二日,任命昭义战区(山西省长治市)副司令官(节度副使)、磁州(河北省磁县)州长卢玄卿当洺州州长,兼魏博战区征剿副司令(招讨副使)。
最初,李抱真当泽潞战区(总部设潞州)司令官时,马燧当河阳三城(河南省孟州市)基地司令(使)。李抱真打算杀怀州(河南省沁阳市)州长杨鈢(音shù〔树〕),杨鈢逃亡,投奔马燧,马燧收留他,并上疏给皇帝,辩护杨鈢没有犯罪,李抱真大为愤怒。后来,二人一同讨伐田悦,好几次因讨论事情有不同的看法,而互相怨恨,感情越来越破裂,甚至不再见面。因此严重影响军事行动,两军推托观望,逗留不前,讨伐大军遂很久不能成功。李适好几次派宦官到前方调解。后来,王武俊(恒冀首领)逼近赵州,李抱真分出两千人增援所属的邢州(河北省邢台市),加强戒备,马太遂大发雷霆,说:“残余的盗贼还没有铲除,我们应该同心合力才对,怎么反而分兵去守自己的地盘!”打算率军撤回自己防地。神策军先锋总作战司令(先锋都知兵马使)李晟提醒马燧说:“李抱真因邢州跟赵州相邻,分出一部分部队增援,对大局并没有损害。如果你因此率军一走了之,大家对你有什么评论!”马燧大为高兴,单人匹马前去李抱真大营,解释过去误会,重结友情(当初,马燧是李抱真老哥李抱玉〔安抱玉〕的下属,参考七六三年闰正月)。正巧,洺州州长田昂(参考本年正月),要求调回京师,马燧上疏建议把洺州划归昭义战区,并推荐卢玄卿当州长,兼任征剿副司令。
李晟原来仅隶属李抱真,现在他请求同时隶属马燧,表示双方和睦。李适全部批准。
14、卢龙战区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蔡廷玉,讨厌执行官郑云逵,把情形报告司令官朱泚,朱泚上疏把郑云逵贬作莫州(河北省任丘市北鄚州镇)参谋官(参军)。郑云逵的妻子是朱滔的女儿,朱滔上疏留郑云逵当机要秘书(掌书记)。郑云逵遂在岳父面前,对蔡廷玉谗言陷害,而蔡廷玉又跟最高法院摄理副院长(检校大理少卿)朱体微警告朱泚说:“朱滔在幽州,遇事不请命而擅自行动,性情并不忠厚,不可以交给他兵权。”朱滔得到消息,大怒,几次写信给朱泚,要求诛杀二人,朱泚不接受;因此兄弟之间发生冲突。最近,朱滔背叛中央,李适打算把罪状全归到蔡廷玉等头上,博取朱滔的喜悦,四月十二日,贬蔡廷玉当柳州(广西柳州市)户籍官(司户)、朱体微当万州(重庆市万州区)南浦县(万州州政府所在县)防卫员(尉)。
15、宣武战区司令官刘洽攻击反抗军平卢战区所属的濮阳,迫使守将高彦昭投降。
16、朱滔派使节把密函藏到发髻里,千里绕道,送给远在凤翔(陕西省凤翔县)的老哥朱泚,要求朱泚同时聚众起兵。半途被马燧查获,把使节连同文件,一起解送首都长安。朱泚还不知道。
李适命朱泚乘政府驿马车从凤翔前来京师;朱泚抵达后,李适把朱滔的使节及密函让他过目,朱泚大为惶恐,叩头请求宽恕。李适说:“你们兄弟相隔千里之遥,而且一开始就不是同谋,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但悦耳的话说了之后,却不再命朱泚回凤翔再握军权,而把他留在长安,赏赐给他著名的花园、肥沃的田地、五锦绸缎、金钱财宝,数量丰富,竭力慰问安抚。并且使他仍保持卢龙战区司令官、太尉(三公之一)、最高立法长(中书令·使相)等官衔。
李适因卢龙战区特遣兵团驻防凤翔,考虑物色一位素有威望的高官接替朱泚。宰相张镒的忠诚和正直,深受李适的器重,所以卢杞十分嫉妒,打算把张镒排出中央,自己就更可以单独控制政府,于是奏报李适说:“朱泚的威望太大,权力太重,而凤翔将领们的官阶,普遍的已经很高,除非像宰相这样的亲贵,不可能镇压得住;我请求派我前去!”李适低头沉吟,还没有回答,卢杞唯恐他答应,于是,急接着说:“陛下如果认为我的容貌丑陋,恐怕不能得到三军的尊敬顺服,也请陛下另行指定!”李适在暗示下看着张镒说:“文武全才,中外驰名,除了你找不到第二个人。”张镒知道这是卢杞的圈套,可是没有理由推辞,只好叩头接受。
四月二十六日,李适发布人事命令,命张镒兼任凤翔特别市长(兼凤翔尹),陇右战区特遣兵团(驻普润〔陕西省凤翔县北〕)司令官等特设机关首长。
最初,卢杞跟总监察官(御史大夫)严郢共同设计陷害杨炎、赵惠伯(参考去年〔七八一年〕九月),杨炎既死,卢杞又嫉妒严郢。正巧,蔡廷玉等被贬官远放,已走到蓝田(陕西省蓝田县),宫廷监察官(殿中侍御史)郑詹却把公文误送昭应(陕西省临潼县),命昭应县政府派差解送,昭应立刻派人到蓝田把二人追回,改由昭应东行。蔡廷玉等在昭应差役押解下,走到灵宝(河南省灵宝市东北)西,误认为要把他们交给朱滔,不禁恐惧,便投黄河自杀。李适得到报告,大为惊骇。卢杞抓住机会,指控说:“这将使朱泚误会出于陛下的命令;我建议请三司长官(三司长官:国务院司法部长〔刑部尚书〕、最高法院院长〔大理卿〕、总监察官),共同审问郑詹,追究责任。”又强调:“监察官(御史)办事,一定禀告总监察官,我建议连同严郢,一并调查。”审问终于结束。
四月三十日,李适批准卢杞的奏章:在首都长安特别市政府(京兆府),把郑詹乱棍打死;贬严郢当费州(贵州省思南县)州长,严郢最后在费州逝世。
李适刚登基时,崔祐甫当宰相,待人处事,极为宽厚,李适的声誉十分美好(参考七七九年六月),被认为有二任帝(太宗)李世民在位时的“贞观之治”风气。后来,卢杞当宰相,知道李适外貌虽然宽厚,实际上却是一个非常猜忌的人,遂利用这个弱点,挑拨政府与人民之间的感情,也开始建议李适对臣属部下用严格的态度。无论中央或地方,都大失所望。
17、淮南战区司令官陈少游上疏说:“本道税收请增加五分之一(每千钱增加二百钱)。”
五月四日,李适下诏,命全国其他各战区道,均效法淮南。又,食盐专卖售价每斗增加一百钱(食盐每斗原价多少钱,史无记载,所以无法判断增加一百钱后,人民负担的轻重程度)。
18、朱滔、王武俊自宁晋南下,援救魏州。
五月九日,李适下诏命朔方战区(总部设灵州〔宁夏灵武市〕)司令官李怀光,率朔方特遣兵团及神策军步骑兵一万五千人,东下讨伐田悦,并抵抗朱滔等大军前进。
朱滔抵达宗城(河北省威县东),他的女婿、机要秘书郑云逵、参谋官(参谋)田景仙一同背弃朱滔,向中央投降。
19、五月十五日,命河东战区司令官马燧遥兼二级宰相(同平章事·使相)。
20、五月二十九日,在定州设置义武战区(易定沧战区改称,总部自易州迁至定州),仍管辖定州、易州、沧州(河北省沧州市东南)。
21、当初,张光晟屠杀回纥官员药罗葛突董(参考七八〇年八月),李适就打算从此跟回纥汗国(瀚海沙漠群)永远断绝关系;出使回纥的册封可汗特使源休(参考七八〇年六月)返回太原,很久之后,才再派源休把药罗葛突董、翳密施、大伯爵(大梅录)、小伯爵(小梅录)等四个人的灵柩运送回国。回纥可汗(四任大可汗)药罗葛顿莫贺派大宰相颉子斯迦等迎接灵柩。
颉子斯迦高坐在大帐之中,命源休等站在大帐外的冰天雪地里,盘问唐朝诛杀药罗葛突董的情形,三四次都打算把源休斩首,但仍忍耐下来,只不过招待十分简陋,羁留五十余天,才放他回国。临走时,药罗葛顿莫贺派使节告诉源休说:“我国百姓都想杀你为死者抵命,但我的意思不是这样。你们已杀药罗葛突董等,我国再杀你们,就好像用血洗血,更加污染。而今,我用水洗血,岂不是一件好事!贵国欠我们的马价共一百八十万匹绸缎,应该立刻偿还!”派散支将军康赤心跟随源休同到京师朝见,源休始终没有见到可汗。
六月二十八日,源休等一行抵达京师,李适命付给回纥绸缎十万匹、金银十万两,作为马价。
源休反应迅速、口才流利,卢杞恐怕他一旦晋见皇帝,有受到重用的可能,于是,在他返抵京师之前,就先擢升他当宫廷膳食部长(光禄卿)。
22、朱滔、王武俊率军抵达魏州,田悦送上牛肉、美酒,出来欢迎,魏博战区士卒的欢呼声震动大地。朱滔在惬山(河北省大名县北十二千米)扎营。当天,中央军李怀光的朔方兵团也抵达,马燧等用最盛大的军礼欢迎。朱滔认为中央军将发动袭击,立刻出兵列阵。李怀光有勇气而没有谋略,打算趁朱滔的营垒还没有完成,先行进攻。马燧则建议使长途行军的将领士卒稍事休息,等到对方暴露缺点时,再采取行动。李怀光说:“如果等到他们建立起来营垒,以后的灾难就没有穷尽,现在面对千载难逢的良机,不可错过。”遂在惬山以西攻击朱滔兵团,格杀步兵一千余人,朱滔兵团崩溃,李怀光骑在马上,手按马鞍,忍不住沾沾自喜。部下士卒争先恐后杀入朱滔军营,掠夺金银财宝;王武俊率两千骑兵及时地横冲李怀光军,李怀光军被拦腰切断,前后不能相顾。朱滔率军反击,中央军遂大败,士卒被逼跳进永济渠,淹死的不计其数,互相踏践,尸首堆积得像山一样高,渠水都不能流动。马燧等各自紧急收兵,退保营垒。当天晚上,朱滔等反抗军堵塞永济渠,使水注入王莽河(古黄河之北有一个支流,在河北省大名县西,于王莽当政时淤塞,参考一一年,民间幽默地称这条干涸的河床为王莽河),断绝中央军的粮运以及退路。第二天,平地水深三尺有余,马燧大为恐惧,派使节携带措辞谦卑的私函,晋见朱滔道歉,请求网开一面,让中央军各返各的战区,马燧承诺奏请皇帝:“把黄河以北地区全部交给五郎处置(朱滔在兄弟中排行第五,称他五郎,表示亲昵)!”朱滔接受,王武俊坚决反对,朱滔不听。
秋季,七月,马燧跟其他中央各军蹚过河水,向西撤退,驻屯魏县(河北省大名县西南),继续跟朱滔敌对。朱滔发现受骗,于是向王武俊道歉,但王武俊对朱滔已怀恨在心。几天之后,朱滔等反抗军进驻魏县东南,跟中央军隔一条河水(应是永济渠支流)对峙。
23、平卢战区首领李纳,向朱滔等求救,朱滔派魏博战区作战司令信都承庆(不知与信都崇庆是否一人,参考去年〔七八一年〕十一月八日)率军救援。李纳反攻宋州,不能攻克;于是派作战司令李克信、李钦遥进驻濮阳、南华(山东省荷泽市西北),监视宣武战区司令官刘洽(濮阳刚被中央军攻克,参考本年四月,当是平卢军又夺回)。
24、七月二十三日,李适命淮宁战区(总部设蔡州〔河南省汝南县〕)司令官李希烈兼任平卢、淄青、兖郓、登莱、齐州战区(总部设郓州)司令官,讨伐李纳。又命河东战区司令官马燧兼任魏博、澶相战区(总部设魏州)司令官。
命朔方、邠宁战区司令官李怀光遥兼二级宰相。
25、神策军特遣兵团征剿司令(神策行营招讨使)李晟建议中央,愿率他的部队北上,解除赵州的包围,然后会同义武战区(总部设定州)司令官张孝忠进攻范阳(涿州州政府所在县),以解除南方战场所受的压力。李适同意。李晟遂自魏州率军北上,向赵州进发;围城军王士真得到消息,遂撤军退走。李晟在赵州停留三天,跟张孝忠会师,继续北进,企图夺取恒州。
26、演州(越南演州市)军务秘书长(司马)李孟秋发动兵变,自称安南战区(总部设安南府〔越南河内市〕)司令官。
安南都护(都护府设越南河内市)辅良交出军讨伐,斩李孟秋。
27、八月丁未日(八月辛亥朔,没有丁未),唐政府设汴水东西水陆运输、两税征收、盐铁专卖暨运输总监(汴东、西水陆运、两税、盐铁使)二人。全国财政总监署只负责指导监督。
28、八月一日,擢升泾原战区(总部设泾州〔甘肃省泾川县〕)候补司令官姚令言实任司令官。
29、宰相卢杞讨厌太子太师(太子三师之一·从一品)颜真卿,誓言把他排出首都长安。颜真卿得到消息,告诉卢杞说:“你父亲的头颅传送到平原郡(山东省陵县)时(卢杞的老爹卢奕当副总监察官〔御史中丞〕,于洛阳沦陷时,被安禄山所杀,颜真卿时任平原郡郡长,参考七五五年十二月),我用舌头舔他脸上的血,而今,你难道真的忍心排斥!”卢杞想不到他会说这话(迄今已二十七年),惊慌地跳起来,向颜真卿叩谢大恩;但心里对颜真卿更为痛恨。
柏杨曰:
对卑劣的人有恩,是一种危险,只有高贵的心灵才会图报,卑劣的人缺少的正是这种心灵,他反而希望早日把恩人排除,或诛杀、或斗臭,用以掩盖昔日的卑鄙狼狈。直到世界上再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往事时,心情才能平衡。
30、九月二十三日,宫廷副总管(殿中少监)崔汉衡从吐蕃王国回来(崔汉衡出使事,参考去年〔七八一年〕三月),吐蕃国王(三十七任)娑悉笼猎赞派部属区颊赞跟随崔汉衡晋见唐朝皇帝。
31、冬季,十月二日,任命湖南道(首府设潭州〔湖南省长沙市〕)行政长官(观察使)、曹王李皋当江南西道战区(总部设洪州〔江西省南昌市〕)司令官。李皋到洪州就职后,集合全体文武官员,考查他们的才干,擢升营门官(牙将)伊慎、王锷等当大将;又聘请曾当过荆南战区(总部设江陵府〔湖北省江陵县〕)及山南东道战区(总部设襄州〔湖北省襄樊市〕)执行官的许孟容成为自己的智囊。伊慎,是兖州(山东省兖州市)人。许孟容,是长安(首都长安西半城)人。
伊慎曾经从属淮宁战区司令官李希烈讨伐梁崇义(参考去年〔七八一年〕八月),李希烈对伊慎的才干十分欣赏,打算把他留下,伊慎却不愿意,暗中逃回洪州。现在,李希烈听到李皋重用伊慎的消息,恐怕将来对付自己,特别派人馈赠伊慎一件贵重的七片铠甲,然后伪造一封伊慎写给李希烈的谢函,故意把这封信遗失在边界上,而且恰恰让中央军巡逻人员查获。李适得到报告,派宦官到江南西道大营,下令把伊慎斩首。李皋竭力替伊慎申雪,保证伊慎受到诬陷,但中央的答复迟迟没有批下。正巧,长江水盗三千人入境,李皋命伊慎迎击赎罪(专制社会的人,想法奇异,伊慎既被诬陷,本没有罪,不知赎的是什么罪),伊慎击破长江水盗,诛杀数百人,班师而回;因此得免一死。
32、卢杞独自一人主持中央政府,知道李适依照惯例,一定会再任命一个宰相;深恐分割自己的权力,于是,利用一个机会,声称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吏部侍郎)关播是儒家学派巨子,温柔敦厚,可以引导风俗习惯,进入正轨;遂推荐他兼任宰相(关播事,参考七七九年二月)。
十月七日,李适命关播当副立法长(中书侍郎)、二级实质宰相。但事实上政府仍握在卢杞一人之手,关播只不过坐在那里点头,不发一言。有一次,李适跟宰相们从容的讨论国政,关播觉得某一件事不可实施,站起来准备说话,卢杞使出某种眼神,关播就不敢开口。回到立法院(中书),卢杞警告关播说:“我一向认为你庄重谨慎,不多说话,所以介绍你到这个位置上,刚才怎么想起来发表意见!”关播从此再不敢发言。
33、十月十九日,派国务院司法部狱政司副司长(都官员外郎)樊泽出使吐蕃王国,通知两国缔结条约盟誓的日期。
34、十月二十七日,肃王李详(李适的儿子)逝世。
35、十一月一日,命淮南战区司令官陈少游遥兼二级宰相。
36、田悦感激朱滔的援救,跟王武俊商议,共同拥护朱滔当领袖,二人愿向他称“臣”,屈居下位。朱滔辞让说:“惬山之役取得胜利,都是大帅二哥(王武俊)的力量(王武俊在兄弟中排行第二),我怎么敢独自高高在上!”于是卢龙战区执行官李子千、恒冀道执行官郑濡等共同研究,建议说:“三位大帅,连同平卢李纳,应改成四个独立王国,各人都称国王,但不改年号,像从前周王朝各封国尊奉周王朝的年号一样(周王朝各封国并不用周王朝的年号,而是各用自己的年号。《春秋》是鲁国编年史,就用鲁国的年号)。修筑高台,四国国王登台盟誓,如有违背誓约,大家共同讨伐。否则,大家怎么能一直以叛徒的身份,四顾茫然,心里连个主宰都没有,不但提不出政治号召,而且对建立功勋的官员也没有官爵可以赏赐,部属们还有什么盼望!”
朱滔等接受这个建议,于是朱滔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联名请李纳称齐王。当天,朱滔等在大营中筑起高台,禀告上天,各就王位,共推朱滔当盟主,仿效皇帝自己称“朕”前例,朱滔自己称“孤”;王武俊、田悦、李纳自己称“寡人”。所住的地方称“殿”,裁决指示称“令”,部属上书称“笺”。妻子称“妃”,长子称“世子”。战区总部所在地称“府”(卢龙战区总部幽州改称范阳府,魏博战区总部魏州改称大名府,恒冀战区总部恒州改称真定府,平卢战区总部郓州改称东平府),设置留守长官兼元帅,主持王国的军政大事;又设置“东院”(东曹)“西院”(西曹),比照“立法院”“监督院”(门下省);另设“东院长官”(左内史)、“西院长官”(右内史),比照最高监督长(侍中)、最高立法长;其他官职,都仿效唐王朝中央政府,只稍为改变名称。
赵王王武俊命孟华当礼教部长(司礼尚书),孟华拒绝接受,吐血而死;又命作战司令卫常宁当宰相(内史监),把王国军事交给他负责。卫常宁暗中计划谋杀王武俊,王武俊把他腰斩。王武俊派部将张终葵再攻赵州,深赵道行政长官康日知击斩张终葵。
37、淮宁战区司令官李希烈,率部属及士兵三万人迁往许州(河南省许昌市),派亲信到郓州晋见李纳(李纳此时应自濮州返回战区总部郓州),约定共同袭击汴州。然后派使节通知永平战区司令官李勉说:“我奉命兼管淄青(平卢战区),打算路过汴州,前去到差办公。”李勉马上给他修桥补路,沿途准备饮食,但下令全军进入紧急状态,严密戒备。李希烈发现无机可乘,始终没有动身。李希烈又秘密跟朱滔结交通信。李纳也好几次派出游击部队渡过汴水,迎接李希烈。
因此,供应中央的江淮(华东地区)粮食,不敢用汴水运输,只好改道蔡水,先运到陈州(河南省淮阳县),再进入黄河。(平卢战区正式反抗中央之后,中央的漕运路线本就改经蔡水、颍水,参考去年〔七八一年〕六月。当是徐州回归中央之后,甬桥〔安徽省宿州市〕一带通行无阻,所以改回汴淮运输路线。如今李希烈叛变,再用颍蔡路线。)
十二月二十九日,李希烈自称全国总元帅(天下都元帅)、太尉、建兴王。当时,朱滔等跟中央军对峙数月之久,中央军补给由全国财政总监署供给,各战区道也不断增派援军。而朱滔和王武俊两支孤军,深入异乡,一切补给供应,全都依靠田悦,无论客军、主军,都筋疲力尽,越发困苦。听到李希烈军势甚盛,生出一线希望,商议的结果,派使节前往许州,劝李希烈登基当皇帝。李希烈虽不马上接受,但从此正式公开称全国总元帅。
38、天文台副台长(司天少监)徐承嗣,请求重新制定《建中正元历》,李适批准(之前沿用《五纪历》,参考七六四年五月)。
唐·建中四年 (秦帝朱泚应天元年)
l春季,正月十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陇右战区特遣兵团(驻普润〔陕西省凤翔县北〕)司令官(节度使)张镒,在清水(甘肃省清水县)跟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官员尚结赞签订盟约。
2、正月十三日,淮宁战区(总部设许州〔河南省许昌市〕)司令官李希烈派部将李克诚袭击汝州(河南省汝州市),攻克,生擒总秘书长(别驾)李元平。
李元平本是湖南道(首府设潭州〔湖南省长沙市〕)执行官(判官),很有点聪明才干,但粗枝大叶,态度傲慢,洋洋自得,不可一世,高谈阔论起来,毫无忌惮,尤其喜爱就军事方面发表议论。宰相关播认为他是天下奇才,推荐给唐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四十二岁),赞扬他有担任大将、宰相的才能,因汝州距许州最近,于是擢升李元平当汝州总秘书长,兼代理州长(知州事)。李元平到差后,立刻招募工人修建城墙;李希烈暗中派人冒充工匠投效,有数百人之多,李元平没有察觉。稍后,当李克诚率数百骑兵突然抵达城下时,埋伏的工匠在城里响应,生擒李元平,飞奔出城献俘。李元平身材短小,没有胡须,看见李希烈,心胆都碎,屎尿同时流出来,撒得一地都是,李希烈诟骂说:“瞎宰相,用你对付我,竟这么看不起人!”
柏杨曰:
宋王朝有“带汁诸葛亮”,唐王朝有“撒尿李元平”,前后辉映,成为奇观。小人物当身处绝对安全之境,说些慷慨激昂之话,向人夸耀他是天下第一忠义兼第一韬略,甚至第一英勇,到最后往往演出“带汁”“撒尿”节目,并不足怪。怪的是竟会有人对这样的慷慨激昂信以为真。历史之所以多彩多姿,大概在此。
李希烈派执行官周晃当汝州州长,又派别动部队将领董待名等到处发动游击战,攻克尉氏(河南省尉氏县),包围郑州(河南省郑州市),中央军不断被击败。李希烈的巡逻部队向西挺进到彭婆(河南省伊川县东北彭婆乡),东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震动,人民惊骇,纷纷逃窜,躲藏到高山深谷;洛阳留守长官郑叔则进驻宫城西苑,严密防守。
李适询问卢杞有什么办法,卢杞回答说:“李希烈年轻气盛,仗恃对帝国的功劳,骄傲怠慢,部将们都不敢劝他。如果能够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官,携带陛下的诏书,前去向李希烈当面分析祸福利害,李希烈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中央可以不用一兵一卒,就使他归服。颜真卿是三朝元老(三朝:九任帝李隆基、十任帝李亨、十一任帝李豫〔李俶〕,加上李适,应是四朝元老),忠勇正直,刚毅果决,全国人民对他的名望都十分尊敬,衷心信服,真是最恰当的人选!”李适同意。
正月十七日,李适派颜真卿前往许州安抚慰问李希烈,诏书下达,凡是听见的所有官员,都面无人色。
颜真卿坐政府驿马车抵达洛阳,东都留守长官郑叔则说:“你到许州,免不了一死,最好稍为停留,等待中央下一步指示。”颜真卿说:“皇上的命令,怎么能够逃避!”遂继续前进。永平战区(总部设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司令官李勉上疏抗议说:“眼睁睁看着失去一个元老,是政府的羞辱,请把颜真卿留下。”又派人在中途阻截,但已来不及。颜真卿给他儿子家书,仅只嘱咐:“祭祀祖庙,抚养孤儿!”抵达许州后,打算宣读诏书,李希烈命他的养子一千余人,环绕着颜真卿,大声诟骂,有的甚至拔刀出鞘,砍向他的脖子,好像要把他乱刀砍死,剁成肉酱吃掉;颜真卿站在那里,连脚都没有移动,脸色毫不改变。李希烈迅速赶到,用身子保护他,命养子们后退,然后很有礼貌的送颜真卿住进贵宾馆,隆重招待。李希烈打算送颜真卿返回长安,可是在某一次聚会上,李元平也在座,颜真卿对他大声斥责,李元平满面羞惭,起身退出,向李希烈呈献一封密函,李希烈遂改变主意,留下颜真卿,不让他回去。
四位新即位的国王:朱滔(冀王〔首都幽州〕)、王武俊(赵王〔首都恒州〕)、田悦(魏王〔首都魏州〕)、李纳(齐王〔首都郓州〕),分别派使节晋见李希烈,上疏自己称“臣”,劝他登基称帝;使节们在李希烈面前叩头舞蹈,三呼万岁,异口同声说:“唐政府诛杀功臣,对全国人民失去大信,大帅天纵英明,功勋盖世,已受到唐政府的猜忌,一定会有白起(参考前二五七年十二月)、韩信(参考前一九六年正月)那种灾祸。盼望大帅早日正位,使全国人民有所归附!”李希烈传唤颜真卿,把四位使节指给他看,说:“现在,四位国王派人前来推举,事先虽没有共同商量,但见解却完全相同,太师(颜真卿中央官位是太子太师),你看这种形势,岂止我一个受中央排斥,走投无路!”颜真卿说:“他们是‘四个凶犯’,怎么能叫‘四位国王’?你不自己保护你的勋业,当唐政府的忠贞官员,却跟乱臣贼子来往,难道想跟他们一同覆亡!”李希烈大不高兴,命人把颜真卿强扶出去。有一天,颜真卿跟四位使节一同被邀参加宴会,四位使节说:“很久以来,敬仰太师的名望,而今,大帅将要称帝,而太师恰巧赶到,是上天把开国宰相赐给大帅!”颜真卿呵责说:“什么宰相?你们可听说过一位骂安禄山而死的颜杲卿(参考七五六年正月)?他就是我的老哥,我已经八十高龄,只知道严守节操,直到一死,怎么能接受你们这些人的威迫利诱!”四国使节不敢再多说话。李希烈乃把颜真卿软禁在贵宾馆,派武装士卒十人看守,在院子里挖掘一个大坑,声称要把颜真卿活埋;颜真卿神色安详,在一次和李希烈见面的时候,说:“我的生死,早已自己决定,何必弄出那么多花样?立刻给我一把剑,你就可以称心快意!”李希烈向他道歉。
3、正月二十一日,李适命左龙武(禁军第三军)大将军哥舒曜(哥舒,复姓)当洛阳、汝州战区(总部设洛阳)司令官,率凤翔(凤翔府·陕西省凤翔县)、邠宁(邠州·陕西省彬县)、泾原(泾州·甘肃省泾川县)三战区及奉天(陕西省乾县)、好畤(陕西省永寿县西南)神策军基地特遣兵团,共一万余人,讨伐李希烈,诏令各战区道派军会师。
哥舒曜率军抵达郏城(河南省郏县。郏,音jiá〔荚〕),跟李希烈的前锋官陈利贞遭遇,击破陈利贞,李希烈的声势稍稍受挫。哥舒曜,是哥舒翰的儿子(哥舒翰事,参考七五七年十月)。
李希烈命他的将领封有麟据守邓州(河南省邓州市),于是江淮(华东地区)跟首都长安间南线交通又被切断,连向中央进贡和商人旅客都不能通过。(邓州原属山南东道战区〔总部襄州〕,李希烈消灭梁崇义时〔参考七八一年八月〕,乘机占领。)
正月二十五日,李适下诏命开凿上津(湖北省郧西县西北上津镇)山区道路,设置驿马车站(上津驿道,在安禄山兵变时,唐政府就使用过一次,参考七五六年八月)。
4、二月一日,命藩属事务部长(鸿胪卿)崔汉衡送吐蕃王国的使节区颊赞回国(区颊赞来唐朝,参考去年〔七八二年〕九月)。
5、二月十九日,把河阳三城(河南省孟州市)、怀州(河南省沁阳市)、卫州(河南省卫辉市)合并成立河阳战区(总部河阳城。此时卫州仍为田悦占据)。
6、二月二十日,哥舒曜攻克汝州,生擒周晃。
7、三月一日,江西战区(总部设洪州〔江西省南昌市〕)司令官曹王李皋,在黄梅(湖北省黄梅县)击败李希烈部将韩霜露,把他斩首。
三月十四日,李皋又攻克黄州(湖北省新洲县)。当时,李希烈部队据守蔡山(湖北省黄梅县西南蔡山镇),地势险要,无法攻破。李皋声言西上夺取蕲州(湖北省蕲春县。蕲,音qí〔奇〕),率长江舰队逆流而上,李希烈的将领率步兵沿江追击,一路交斗到距蔡山三百余里处,李皋下令返航,舰队顺流而下,快速得像一群流星,李希烈步兵无法迅速赶回。李皋遂对蔡山发动猛烈攻击,攻克,李希烈步兵好不容易抵达,己来不及,于是溃败。李皋继续进攻,攻克蕲州,上疏推荐伊慎当蕲州州长,王锷当江州(江西省九江市)州长。
8、淮宁战区总纠察官(都虞候)周曾,绥靖作战司令(镇遏兵马使)王玢(音bīn〔彬〕),内营管理官(押牙)姚憺(音dàn〔惮〕)、韦清,早就秘密联络永平战区司令官李勉,表示投降诚意。李希烈派周曾会同带兵官(十将)康秀琳,率军三万人,攻击中央军。哥舒曜,进抵襄城(河南省襄城县);周曾等阴谋回军袭击李希烈,拥护颜真卿当司令官,通知王玢、姚憺、韦清届时内应。而消息走漏,李希烈派别动部队将领李克诚,率骡兵特种部队三千人(河南省地区缺少马匹,士卒骑骡作战,骡子体格较大,行动较缓,但载重量多,更耐劳苦),袭击周曾等,斩周曾等,并斩王玢、姚憺和他的同党(山南东道〔总部襄州〕司令官李承结交周曾等,密谋诛杀李希烈事,参考七八一年九月)。
三月十七日,李适下诏追赠周曾等官位。
最初,韦清跟周曾等秘密立誓,万一失败,责任单独承担,互不牵连,所以只韦清一人免除一死。但他怕终有一天大祸上身,于是建议李希烈说,他愿前往幽州(北京市)说服朱滔(卢龙〔总部幽州〕首领)出军增援,李希烈派他前往。韦清走到襄邑(河南省睢县)就投奔宣武战区(总部设宋州〔河南省商丘县〕)司令官刘洽。李希烈处理周曾等兵变事宜,一连数天都紧闭营垒,派出进攻尉氏、郑州等地的将领,得到消息,先后逃回。李希烈大为气馁,立刻上疏李适,把所有罪状,全推到周曾等头上;然后,率军返蔡州(河南省汝南县。原迁许州,现在返回旧地),对中央表示后悔他所犯的错误。但实际上是等待朱滔等的援军。而把颜真卿软禁在蔡州龙兴寺。
三月二十日,荆南战区(总部设江陵府〔湖北省江陵县〕)司令官张伯仪跟淮宁兵团在安州(湖北省安陆市)会战,张伯仪大败,仅逃出一命,连皇帝颁发给他的符节都被抢走。李希烈派人把符节连同从俘虏们头上割下的耳朵送给颜真卿看,颜真卿伏地恸哭,昏迷过去,再从昏迷中苏醒,从此闭口不跟任何人说话。
9、夏季,四月,李适命神策军基地司令(神策军使)白志贞(白琇珪)当京师(首都长安)招兵司令(招募使),招募禁军,用以讨伐李希烈。白志贞上疏请求:退休的战区司令官、道政府行政长官(观察使)、民兵总司令官(都团练使),不管已经亡故或仍在人世,他们的子弟都要率领仆役、随从、马匹,自备铠甲,参加军队出征,一律授给五品官阶。李适批准。但富家还可以维持,贫苦家庭就深感艰苦,人心开始动摇。
10、李适命宰相、部长级官员,跟吐蕃王国使节区颊赞在首都长安丰邑里盟誓。但区颊赞因清水盟誓时(参考本年正月),双方边界没有划定,拒绝出席。(清水盟誓,盟文说:“大唐边界,泾州方面,西到弹筝峡〔甘肃省平凉市西北〕西口;陇州〔陕西省陇县〕方面,西到清水县;凤州〔陕西省凤县〕方面,西到同谷县〔甘肃省成县〕;以及剑南战区〔总部成都府〕西山大渡河东岸,属于大唐。吐蕃边界,包括兰州〔甘肃省兰州市〕、渭州〔甘肃省陇西县〕、原州〔宁夏固原县〕、会州〔甘肃省靖远县〕,西到临洮〔甘肃省岷县〕,东到成州〔甘肃省礼县南龙山镇〕,直到剑南战区西界磨些部落等各蛮夷所居地。大渡河西南属于吐蕃。”此项盟文虽然仍属“说不清楚”之类,但可看出八世纪以后唐朝西方边疆,已萎缩到京师门口)。
四月十三日,派崔汉衡前去吐蕃王国,请求国王(赞普)裁决。
10、四月十四日,命永平、宣武、河阳三战区总指战官(都统)李勉兼淮西战区(总部设蔡州。原称淮宁战区)征剿司令;东都、汝州战区(总部设洛阳)司令官哥舒曜兼征剿副司令;荆南战区司令官张伯仪兼淮西战区支援征剿司令(应援招讨使);山南东道战区(总部设襄州〔湖北省襄樊市〕)司令官贾耽、江西战区司令官曹王李皋,当张伯仪的助手。
李适催促哥舒曜进军,哥舒曜走到颍桥(河南省襄城县东北颍桥镇),偏遇倾盆大雨,只好退到襄城戒备守卫。
李希烈派部将李光辉进攻襄城,哥舒曜把他击退。
12、五月九日,颍王李璬逝世(李璬,是九任帝李隆基的儿子)。
13、五月十九日,命宣武战区司令官刘洽兼平卢战区(总部设郓州〔山东省东平县〕)征剿司令。
14、神策军特遣兵团征剿司令(神策行营招讨使)李晟,计划夺取涿州(河北省涿州市)、莫州(河北省任丘市北鄚州镇),切断幽州与魏州(魏博战区总部·河北省大名县)之间交通线。遂会同义武战区(总部设定州〔河北省定州市〕)司令官张孝忠的儿子张升云,包围冀王朱滔任命的易州州长郑景济所在地清苑(河北省保定市),一连数月,不能攻克(李晟北伐事,参考去年〔七八二年〕七月)。朱滔派武装部长(司武尚书)马寔,统步骑兵一万余人留守魏州大营,而亲自率步骑兵一万五千人北上增援清苑;李晟军大败,退守易州(河北省易县)。朱滔军折回瀛州(河北省河间市),张升云逃往满城(河北省满城县)。而李晟患病沉重,再退保定州。
赵王王武俊对朱滔既然击败李晟,却逗留瀛州,没有立即再回魏桥(魏州附近),十分不满,于是,派御前监督官(给事中)宋端前去催促。宋端晋见朱滔时,态度强硬,言辞傲慢,朱滔大怒,告诉宋端说:“我因身体发烧,暂时留下来养病,不能马上南返,大王二哥(王武俊)竟说出这种话,使人感到奇异!我因援救魏博战区,坚决地背叛君王(指李适)和抛弃兄长(朱泚),犹如抛弃脚上的破鞋!二哥如果一定非对我猜疑不可的话,那么,告诉二哥,随他的便!”宋端回来报告王武俊,王武俊向卢龙特遣兵团大营留守司令马寔亲自解释误会,马龛把情形报告朱滔,说:“赵王发现宋端对大王失礼,已经重重责备,实在没有别的意思!”王武俊也派特勤官(承令官)郑和,陪同马寔的使节前去晋见朱滔,请求原谅。朱滔这才大为高兴,待王武俊跟当初一样,但王武俊对朱滔却不能如此,而且对朱滔更为痛恨。
六月,李抱真(安抱真·昭义〔总部潞州〕司令官)派参谋官(参谋)贾林前往恒冀特遣兵团大营,声称投降。王武俊召见他,贾林说:“我是奉命前来传达皇上圣旨的,并不是真的投降。”王武俊脸上露出震惊,问他的任务,贾林说:“天子深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忠心耿耿,效忠政府,甚至后来登台称王的那天,还抚摸胸脯,对左右叹息说:‘我本来一腔忠义,天子却看不见。’中央军各将领也有人上疏为你辩护,表明你的志向,天子对使节说:‘我上次所作的裁定,确实错误,现在后悔已来不及。然而,朋友间有对不起的时候,还接受对方的道歉,何况我又是最高领袖!’”王武俊说:“我,本是胡人,当一个将领,还知道爱护人民,何况天子,岂能专门把杀人当做正事!而今,山东(太行山以东)兵连祸结,白骨遍野,如草如林,即令攻占夺取,最后胜利,又跟谁共同守护!我不怕重回中央,但是已经跟各战区缔结盟约,胡人性情耿直,绝不会先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天子如果真能下诏赦免各战区的罪状,我当第一个回归;谁不服从,我愿接受命令,替天子出军讨伐。这样的话,对上不辜负天子,对下不辜负同辈,不超过五十天,河朔(河北平原)就可以平定。”命贾林回去报告李抱真,双方秘密协定。
15、六月五日,唐政府开始征收房屋捐(间架税)及交易税(除陌钱)。
这时,河东(太原府)、昭义、河阳、朔方(灵州)四个战区的特遣兵团驻扎魏县(河北省大名县西南);神策军、永平(滑州)、宣武、淮南(扬州)、镇海(润州)、荆南、江西、沔鄂(鄂州)、湖南、黔中(黔州)、剑南、岭南(广州)各战区道的特遣兵团,环绕淮宁战区四境,团团包围。依照旧有规定,特遣兵团一旦离开本战区,一切供应,就由全国财政总监署(度支)负责。李适体恤士卒辛苦,对特遣兵团出境,每月都加发酒肉钱,而原来的薪饷,仍由各战区总部送给他们的家属,于是一个士卒可领三份薪饱(本战区一份、出境作战加给一份,酒肉加给一份),出征将士都享受到这份美意。但流弊也随之产生,各战区不断派出特遣兵团出境,但一出边境,就停下扎营。中央负担沉重,每月需钱一百三十余万串,正常赋税不够开支。全国财政总监(判度支)赵赞遂制定上述二税,奏请皇帝批准。
所谓“房屋捐”,就是每栋房屋,以两根横梁的宽度为准,称为“一间”;上等房屋每年每间征收两千钱,中等房屋每间征收一千钱,下等房屋每间征收五百钱。政府税务官员手拿纸、笔、算盘,闯到每一家实地勘察间数。有些人家虽有很多房屋,但没有其他生活工具,别无私产,应缴的捐税,动不动就要数百串钱。法律规定,隐瞒一间,责打六十棍,并给告密者赏钱五十串。
所谓“交易税”,无论是政府或私人的给予,或做生意收到的货款,每一串钱,政府征收五十钱;如果物物交易,则折合时价,依照比例征收;隐瞒一百钱的,责打六十棍,另罚两千钱,赏赐告密者十串钱,奖金由犯人负担。
忧愁怨恨的声音,使大地沸腾。
16、六月二十二日,改封郴王李逾当丹王,鄜王李遘当简王(二王都是李适的老弟)。
17、六月二十五日,报聘吐蕃事务执行官(吐蕃判官)、行政监察官(监察御史)于頔跟吐蕃使节论剌没藏从青海湖返抵京师,奏报说:唐吐边界已经勘查完毕,请送区颊赞回国。
秋季,七月九日,李适命国务院教育部长(礼部尚书)李揆(音kuí〔葵〕)当会盟签约大使,前往吐蕃。
七月十七日,李适下诏命各宰相及各高级将领前往首都长安城西,跟吐蕃代表区颊赞签订盟约。
李揆有才干声望,宰相卢杞对他十分厌恶,所以命他出使吐蕃。李揆报告李适说:“我并不怕远去外国,只怕死在路上,不能完成使命。”李适也替他伤感,对卢杞说:“李揆未免太老(李揆本年七十二岁)!”卢杞说:“出使远方外邦,一定要了解政府政策才行。而且,连李揆这么老都要前去蛮荒,从今以后,比李揆年轻的官员,就没有一个敢推辞远行的任务。”
18、八月二日,淮宁战区首领李希烈率军三万人,包围洛阳汝州战区司令官哥舒曜驻防的襄城。李适下诏命永平战区司令官李勉及神策军将领刘德信率军救援。
八月十日,李希烈的部将曹季昌献出随州(湖北省随州市),投降中央,但不久又被他的部将康叔夜诛杀。
19、最初,李适当太子时,听过行政监察官(监察御史·正八品下)、嘉兴(浙江省嘉兴市)人陆贽(音zhì〔智〕)的名声,坐上皇帝宝座后,就征召陆贽,命他当皇家文学研究官(翰林学士),曾经好几次就国家大事询问陆贽,听取他的意见。
这时,两河(黄河南北)战事已拖延很久,不能结束,赋税及差役,一天比一天沉重,陆贽眼看兵疲民困,恐怕连累中央内部都要发生变化,于是上疏李适,提出一系列警告。
陆贽说:“要想克制敌人,最重要的事,在于有恰当的将领。统帅将领的有效方法,是必须有完整的领导权力。假如统帅的人选不恰当,军队再多也没有用。假定失去完整的领导权力,将领再有才干也不能为自己所用。”
陆贽又说:“将领指挥不动士卒,政府指挥不动将领,不仅浪费国家资源、培养盗寇,而且难以避免最后终于把自己烧死的结局。”
陆贽又说:“如今两河、淮西(淮河中游以西),变军首领,不过四五个恶棍而已(黄河北朱滔、王武俊、田悦,黄河南李纳,淮河西李希烈),其中恐怕仍有人由于误会,或由于阴错阳差,牵连其间,心里满怀疑惧,一时拿不定主意,随波逐流,无法停止。何况所有部属,都是被武力裹胁,假定有办法可以保住性命,谁肯甘愿去当叛逆!”
陆贽又说:“如果没有办法解决当前的困难,可能会引起其他意料之外的灾难。人民,是国家的根基。财产,是人民的心脏。心脏受到伤害,等于根基受到伤害;根基受到伤害,则枝干树叶都会枯萎脱落。”
陆贽又说:“人心不安,事情的变化就难以预测。所以,军事行动只要求脚踏实地,疾如闪电;不要求表面上花样百端,实际上却迟缓拖延。如果不在根基上探讨,只在末节上用功夫,则末节所用的功夫,正是另一场祸患的起源。”
对关中(陕西省中部)局势,陆贽说:
“政治领袖应在平日建立权威,显示自己的高贵品德,二者缺一,必定发生危险。身居高位,才能驱使部属,如果权柄握在部属之手,结局一定背道而驰。京畿(陕西省中部)地区,是维系帝国的中枢。太宗(二任帝李世民)实行征兵,分别隶属皇家禁卫军。大约统计,全国共有八百余个‘征兵府’,京畿就设置将近五百(参考六三六年十二月);造成的形势是:即令有人集合天下所有的兵力,都无法跟中央对抗。中央权重,地方权轻,至为明显。
“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一切军事措施都逐渐衰败,甚至废弃。虽然‘征兵府’和‘禁卫军’的制度及名称仍在,可是士卒已不是当初士卒,战马也很少训练(由征兵制改为募兵制〔彍骑〕,参考七二二年九月)。所以安禄山手握军政大权,仗恃地方上的武装兵力,一旦叛变,立即揭起滔天大祸,两京(首都西京长安及东京洛阳)霎时陷落(参考七五五年十二月及七五六年六月)。幸而西陲还有边防军,各牧场还有军马,各州还有粮秣,所以肃宗(十任帝李亨)才能中兴。
“可是自从七五八年之后,外患不断发生(指史思明称帝),中央集结所有部队东下讨伐。边防军调走之后,边疆几乎成为真空,完全没有防卫能力,于是吐蕃乘虚行动,深入我国国土,先帝(十一任代宗李豫)无力抵抗,只好躲避,向东逃亡(参考七六三年十月)。这都是中央丧失优势,不能制服地方,忘记基础必须深,根本必须固,必然产生的悲惨结局。国内发生战乱,崤山、函谷关的险要,就毫无意义;外围发动侵略,汧水(渭水支流)、渭水,全部沦到蛮夷之手。
“在这种情况下,即令四面八方都有雄师,怎么能拯救突然爆发的紧急事变?陛下如果想到这种可能性,岂不心惊胆战!而今,朔方战区(宁夏灵武市)和河东战区(山西省太原市)的军队都远调山东(太行山以东),神策军以及禁军六军(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陆续开到关外(潼关以东。此时,李怀光率朔方特遣兵团,马燧率河东特遣兵团,讨伐田悦,而李晟、哥舒曜、刘德信都率禁军出关〔潼关〕东征)。假设有叛徒引诱盗贼,或者有狡猾的外国军队窥探边境,乘虚攻击沿边岗哨,不知道陛下有什么方法因应这种变局?这正是我内心最感忧虑的。
“从各方面收集的资料显示,当初陛下下令讨伐叛徒时,文武百官,全国上下,一致认为易如反掌(参考七八一年正月九日);只要派军出征,用不着战争,就可平定,预计时间不会超过一年,预计军队不会动员太多,预计国库开支为数寥寥无几,小事一桩,用不着烦心,更用不着操劳。万万想不到,兵连祸结,大局变化莫测,一天复一天,一月复一月,跟当初大家所预料的发展,完全相反。
“过去政府认为:最大的心腹之患是李正己(李怀玉·平卢〔总部郓州〕司令官)、李宝臣(张忠志·成德〔总部恒州〕司令官)、梁崇义(山南东道〔总部襄州〕司令官)、田悦(魏博〔总部魏州〕司令官),只要把他们诛杀,天下就可太平。而深受政府信任的,像朱滔、李希烈,只要对他们重用,就可以消灭祸乱。然而后来,李正己死亡,李纳接替(参考七八一年七月);李宝臣死亡,李惟岳接替(参考七八一年正月);梁崇义伏法(参考七八一年八月),李希烈背叛(参考去年〔七八二年〕十二月),李惟岳被杀,朱滔兵变(参考去年〔七八二年〕四月)。过去所认为心腹大患的,四人中已拔除三人,而灾祸并不能消失;过去所信任的人,现在却都成了叛徒,而其他忠贞的将领,谁又能保证他们忠贞到底?
“从上述变化可以看出,国家是安定或是危难,在于形势;任务是完成或是失败,在于用人。形势安定,有叛意的人也会变成忠贞;形势危乱,同坐一条船的人,也会变成仇敌。陛下为什么不检讨过去的措施,而深自反省,厉行改革?为什么不修正政治路线,收回掌握在部下手中的权柄,巩固帝国的基础?陛下不在这方面着手,却孜孜不息、苦思积虑的追求不可能达到的目的,企图完成永难完成的任务!
“而今,关辅(陕西省中部)能够征收的捐税和抽调出征的士卒,已到极限。首都长安宫廷的警卫十分单薄(禁军都在前线)。万一将帅之中,再出现一个像朱滔、李希烈那样的乱臣贼子,或者在边疆割据,引诱邻国;或者就在京师暴动,冒犯皇宫,这正是我内心最大的忧虑,不知道陛下有什么预防措施!
“假如陛下愿意垂听我的意见,我建议把神策军及禁军特遣兵团司令李晟等和所有派出去的子弟兵(白志贞所招募,参考本年四月),一律班师复员,公开下令给泾州、陇州(陕西省陇县)、邠州、宁州(甘肃省宁县),要他们专心戒备守卫疆界,承诺决不再作抽调,使军民定下心来,安居乐业。更请陛下再颁诏书,撤销京师及京畿直属县的房屋捐等一切苛捐杂税。希望已经缴纳的怨恨平息,因没有缴纳而正受惩罚的获得安宁。人心祥和平静,国家的基础根本自然稳固。”
李适不能接受。
20、八月十七日,任命汴西(汴水以西)运输总监(运使)崔纵兼魏州四战区特遣兵团粮秣供应总监官(都粮料使。四战区:河东马燧、昭义李抱真、河阳李艽、朔方李怀光)。崔纵,是崔涣的儿子(崔涣,是崔玄暐的孙儿。参考七五六年七月)。
21、九月十二日,神策军将领刘德信、宣武战区将领唐汉臣,在沪涧水(流经河南省郏县西)跟淮宁战区将领李克诚会战,大败而归。
当时情形是:永平战区司令官李勉,派唐汉臣率军一万人增援襄城,唐帝李适派刘德信率招募的各将领子弟兵三千人协助。李勉奏报说:“李希烈的精锐部队都在襄城,根据地许州一定空虚(此时李希烈应又自蔡州迁返许州),如果袭击许州,襄城的包围自然解除。”没有等到批示,就派二人直向许州挺进,到距离许州数十里的地方,李适派宦官赶来,斥责他们违背皇帝诏书(一个躲在皇宫里的脓包,竟真的直接指挥千里外的小部队作战,可怕),刘、唐二将领大为吃惊,狼狈而回,因心情沮丧,没有派出斥候警戒,李克诚埋下伏兵,中途截击,中央军死伤大半。唐汉臣逃奔大梁(汴州州政府所在城),刘德信逃奔汝州。李希烈的游击部队沿途抢劫,直到伊阙(洛阳南五千米)。李勉再派将领李坚率四千人增援东都洛阳,协助防守;李希烈派军切断李坚的退路,不能返防。汴州军队从此一蹶不振,而襄城更加危急。
22、李适发现讨伐淮宁战区的中央各军各自为战,没有统帅,九月二十六日,命舒王李谟当荆襄等各战区特遣兵团总元帅(荆襄等道行营都元帅),改名李谊(稍后改封普王);命国务院财政部长(户部尚书)萧复当秘书长(长史),太子宫事务署长(右庶子)孔巢父当左翼参谋长(左司马),监督院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樊泽当右翼参谋长(右司马),其他将领及参谋官员都是中央及地方当时最有才干的人选。可是,还没有出发,却突然发生泾原战区特遣兵团兵变,不能成行。萧复,是萧嵩的孙儿(萧嵩当过九任帝李隆基的宰相,参考七二八年十一月)。孔巢父,是儒家学派始祖孔丘的第三十七代孙。
23、李适下诏征调泾原战区等各战区道军队增援襄城。
冬季,十月二日,泾原战区司令官姚令言,率特遣兵团士卒五千人抵达京师。士卒冒雨行军,天气寒冷,很多人还携带儿子或年幼的弟弟,一同前来,希望得到大家认为一定可以得到的优厚赏赐,送给自己家人维持生计。再想不到,抵达长安后,竟一点赏赐都没有。
十月三日,前进到浐水(灞水支流),李适下诏首都长安特别市长(京兆尹)王翃犒劳三军,结果摆出来的竟是连皮带壳的粗糙谷米和一点青菜,连一块肉都没有,士卒们忍无可忍,一霎时暴怒若狂,把饭米一脚踢翻在地,大声喊叫道:“我们出征,就要死在敌人之手,可是连饭都不叫我们吃饱,却叫我们用血肉之躯去抵抗雪白钢刀!听说琼林、大盈两座宝库(九任帝李隆基在位时,马屁精王鉷建议:政府赋税收入,应归国库,地方政府直接进贡给皇帝的东西,应由皇帝自己保管,参考七四五年十月。李隆基遂在皇宫设琼林库,供自己挥霍。大盈库,参考七七九年十二月),金银绸缎,满坑满谷,不如我们自己去抢。”于是戴盔穿甲,举起大旗,擂动战鼓,呼叫呐喊,回军直向京师。
司令官姚令言进宫向皇帝辞行,这时仍逗留宫中,得到消息,立即骑马飞奔到长乐阪(浐水西,西安市东),正遇上向长安进军的变兵,而变兵中有人发箭射击姚令言,姚令言俯身抱住马鬃,闯进变兵群中,呐喊道:“你们犯了大错,东征盗贼,立下功劳,还担心没有荣华富贵?为什么做出这种屠灭家族的事!”变兵拒绝听他的劝导,而且拔刀挥剑,把姚令言围住,继续西进。李适这才感觉到事态严重,紧急下令赏赐每人绸缎两匹,变兵越发愤怒,发箭射击钦差宦官。李适再派宦官前来慰劳安抚,变兵已抵达通化门外(首都长安东面北头第一门),这位钦差宦官刚出城门,变兵就把他诛杀。李适再紧急运出满装金银绸缎的牛车二十辆,作为赏物,但变兵已进入京师,喧哗呐喊的声音震动天际,大地一片沸腾,局势完全失去控制,长安居民大为惊骇,四散逃走,狼狈不堪。变兵大声宣布说:“你们不要害怕,从今之后,再没有人‘借’你们的钱(参考去年〔七八二年〕四月十二日),也再没有人抽你们的‘交易税’‘房屋捐’!”李适再紧急派皇子普王李谊(李谟)、皇家文学研究官(翰林学士)姜公辅出宫解释沟通,而变兵已在丹凤门外集结,长安居民聚在一起参观的数以万计。
最初,神策军基地司令白志贞在京师招兵买马,东征李希烈,将士们阵亡的,白志贞全部都隐瞒不报,而接受富家子弟的贿赂,用他们的名字递补,这些富家子弟虽然名列军籍,领受国家赏赐,但本人却在街上做生意买卖。农林部长(司农卿)段秀实上疏警告说:“禁军不精,人数不足,各军都有大量空缺,万一发生灾难,用什么对付?”李适不理。而现在,李适紧急征召禁军抗拒兵变,竟没有一个人前来,而变兵已经劈开宫门,蜂拥而入。李适大为恐惧,仓皇间呼叫王贵妃、韦淑妃、太子李诵、唐安公主(李适的女儿)以及身边的亲王皇子,从皇家林园北门仓皇逃走。王贵妃把传国玉玺拴在衣服上带出来;皇宫里的侍女、小老婆、亲王、公主等,来不及跟着逃走的有十分之七八。
当初,鱼朝恩被处决后,宦官不再有军权(参考七七〇年三月),现在情况紧急,宦官窦文场、霍仙鸣二人,当李适还是太子时,就在太子宫当差;这时仓促间集结宦官一百人,随从李适逃亡。李适命普王李谊担任先行斥候,太子李诵手提佩刀,在后面压阵警戒。农林部长郭曙,率卫士正在皇家林园打猎,听到皇上逃亡消息,就在路旁晋见李适,立刻率领他的部众加入行列。郭曙,是郭暧的老弟(郭暧娶昇平公主,参考七六五年七月)。右龙武军(禁军第四军)基地司令(使)令狐建,正在实施射击训练,听到消息,率部队四百人追上李适,参加护送,李适命令狐建担任后卫(令狐建是令狐彰的儿子,参考七七三年二月)。
姜公辅拦住李适的马头,提醒说:“朱泚曾经当过泾原战区的统帅(参考七八〇年二月),受老弟朱滔的牵连,被调回京师赋闲(参考去年〔七八二年〕四月),心里一直愤愤不平。我的意思是:陛下既然不能推心置腹待他,就不如索性杀他,免得留下后患。假设变兵拥护他当领袖,恐怕就难以控制!事已紧急,请召唤他一同逃亡!”李适恐惧过度,六神无主,只知道逃命,已不能考虑姜公辅的话,只叫:“已来不及!”拉起马头就走。当天夜晚,抵达咸阳(陕西省咸阳市),仅吃了几汤匙的饭,就又匆匆上道。当时,事出意外,文武百官乱成一团,都不知道皇帝逃到哪里。宰相卢杞、关播正在立法院(中书),翻墙而出;神策军基地司令白志贞、首都长安特别市长王翃,和总监察官(御史大夫)于颀、副总监察官(中丞)刘从一,国务院财政部副部长(户部侍郎)赵赞、皇家文学研究官陆贽、吴通微等,向北追赶,直到咸阳才追上李适。于颀,是于頔的堂兄弟。刘从一,是刘齐贤(参考六六六年九月二十五日)的侄孙。
变兵进宫,登上含元殿,兴奋地大喊道:“皇上已经逃走,我们自己发财!”欢呼高叫,一齐拥到皇家库房,搬运金银绸缎,直到搬不动才不搬。长安市民也乘机冲进皇宫抢劫,出来再回去,直到天亮还不停止。没有闯进皇宫的市民,就在大街上拦截。各“坊”居民纷纷组织自卫队,抵御侵入抢劫的变兵或乱民。姚令言这时已改变主意,跟变兵首领商议,说:“大家混乱成一团,没有领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朱太尉(朱泚)在家闲住,我们应共同拥护他,请他领导!”大家一致赞成。于是派数百名骑兵,前往晋昌里迎接朱泚。半夜,朱泚骑上马,手按缰绳;火炬夹道,照耀得如同白昼,前导卫士沿途吆喝开路,朱泚进入皇宫后,就住在含元殿,武装部队击鼓戒备,警卫森严。
朱泚自称暂代全国武装部队统帅(权知六军)。
十月四日清晨,朱泚迁往白华殿,发表文告,说:“泾原战区士卒久在边疆,不熟悉政府礼节,闯进皇宫,以致惊动皇上,御驾西出巡视。太尉已经暂时统率全国武装部队,所有神策军士卒以及文武百官,凡是有职位领薪俸的,一律前去皇帝所在地报到;不能前去的,就向各人所属的机关单位报到。超过三天,检查两边都没有登记的,一律斩首!”于是文武百官都出来拜见朱泚。有人劝朱泚迎接李适回京,朱泚大不高兴,文武百官发现情形不对,开始有人逃走。
宫廷膳食部长(光禄卿)源休,出使回纥汗国(瀚海沙漠群)回来,受到赏赐太少,对政府十分怨恨(参考去年〔七八二年〕六月),主动进宫谒见朱泚,屏退左右侍卫,密谈很久,向朱泚分析成败利害,引用神秘预言书上的启示,建议他登基称帝。朱泚大喜,但仍迟疑不敢决定。而皇家禁卫各军,纷纷举着白旗归降,在宫城门前排列,人数很多。朱泚每天夜晚,命军队从皇家林园大门出城,天亮时再从通化门进城,陆续不断,士卒们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用以炫耀军力强大,使居民震恐屈服。
李适想起巫法师桑道茂的预言(桑道茂事,参考七八〇年六月),遂自咸阳移驻奉天,县政府官员以及幕僚突然听说皇帝驾到,大吃一惊,打算逃到高山深谷躲藏,主任秘书(主簿)苏弁把他们劝住。苏弁,是苏良嗣的侄孙(苏良嗣,参考六九〇年三月)。稍后,中央文武官员才陆续有人赶到。
十月五日,左金吾(卫军第十一军)大将军浑瑊也抵达奉天。浑瑊一向有威望,人心因他的抵达而略为安定。
十月六日,源休建议朱泚:京师十个城门(东城通化门、春明门、延兴门;南城启夏门、明德门、安化门;西城延平门、金光门、开远门;北城光化门),一律戒严,禁止官员出城。于是有很多官员改穿奴仆的衣服,暗中逃亡。源休又替朱泚游说文武官员,敦劝他们拥护朱泚。摄理司空(检校司空·三公之三)、遥兼二级宰相(同平章事·使相)李忠臣(董秦),失去兵权很久(李忠臣被逐事,参考七七九年三月),畜牧部长(太仆卿)张光晟自认才华盖世(参考七八〇年八月),二人都官场失意,心情忧郁;朱泚征召他们担任官职。国务院工程部副部长(工部侍郎)蒋镇逃走,但从马背上跌下来,足部受伤,被朱泚的军队俘虏。从前,源休的才能(参考去年〔七八二年〕六月),张光晟的节义(参考七五九年七月),蒋镇的清廉淡泊(事实上是愚昧,参考七七七年十一月),国务院司法部狱政司副司长(都官员外郎)彭偃的文学素养,祭祀部长(太常卿)敬釭的勇敢谋略,都受世人尊敬。而到现在,全投靠朱泚。
凤翔(凤翔府)及泾原(泾州)战区将领张廷芝、段诚谏率数千人增援襄城,还没有出潼关,听到兵变以及朱泚占领京师的消息,于是击斩统帅陇右战区特遣兵团作战司令(陇右兵马使)戴兰,一哄而散,投奔朱泚。更使朱泚坚信人心都对他归附,遂决定背叛唐王朝,自己另建政府。于是任命源休当首都长安特别市长(京兆尹)兼全国财政总监(判度支);命李忠臣当皇城警卫司令(皇城使)。所有文武百官照常上班,禁卫军照常警戒,一切以皇帝自居。
十月七日,逃亡到奉天的李适,命浑瑊当京畿渭北战区(总部设奉天)司令官,皇家行宫总纠察官(行在都虞候)白志贞(白琇珪)当总作战司令(都知兵马使),令狐建当中军督战司令(中军鼓角使),神策军总纠察官(神策都虞候)侯仲庄当左卫(卫军第一军)将军(从三品),兼奉天城防司令(防城使)。
朱泚认为农林部长段秀实被长期剥夺兵权(参考七七七年九月),心里一定怨愤,于是派数十名骑兵,前去召唤。段秀实紧闭大门抗拒,骑兵从墙上跳进去,把利刀架到他脖子上。段秀实知道难以躲避,就告诉子弟们说:“国家发生灾难,我怎么能避免?决心一死报国,你们最好各处逃生!”就前往晋见朱泚。朱泚大喜说:“段公驾到,我的大事成功。”让段秀实入座,请他指教。段秀实警告说:“你本来以忠义闻名天下(参考七七四年九月),只因泾原战区士卒认为赏赐不够优厚,不顾一切,掀起暴乱,以致皇上离京逃亡。赏赐不够优厚,是主管官员的过失,天子怎么知道!你最好用这个道理,向将士们解释,分析什么是福,什么是祸?迎接皇上回宫,这是举世莫比的大功!”朱泚十分扫兴,沉默不说话。但因段秀实跟自己一样,都受政府罢黜,所以对段秀实仍诚心诚意相待。左骁卫(卫军第五军)将军刘海宾、泾原战区总纠察官何明礼、文书员(孔目官)岐灵岳(岐,姓),都是段秀实所厚待的忠实部属,段秀实跟他们秘密计划诛杀朱泚,迎回李适。
李适刚到奉天,下诏征召附近各战区道急速派军入援,有人上疏说:“朱泚已接受变兵的拥护,马上就要攻城,最好早作准备。”卢杞大为愤怒,咬牙切齿说:“朱泚对皇上及帝国的忠贞,文武百官中没有人能比得上!为什么硬要血口喷人,说他参加叛乱,严重伤害国家高官的心!我愿用我家一百口人的性命,保证朱泚决不会背叛!”李适也认为如此。接着传来消息,说很多官员劝朱泚迎接皇帝回去,李适大为欣慰,下诏各战区道援军不必再进,一律在奉天三十里外扎营。皇家文学研究官姜公辅劝阻说:“现在,皇家禁军实力单薄,所以防备不可不谨慎小心。如果朱泚诚心迎驾,何必害怕援军太多?否则的话,更应有备无患。”李适这才命援军全部进城。
卢杞跟白志贞奏报李适说:“我们深刻了解朱泚的心迹,绝对不致叛逆,希望派遣一位重要高级官员,前去传达陛下慰问的旨意,并作实地调查。”李适征求大家自愿,侍从官员全都畏惧,没有人敢去,只左金吾将军吴溆(音xù〔序〕),自愿担任这个任务,李适十分高兴。退出行宫后,吴溆告诉别人说:“拿人家的薪俸,却逃避人家的灾难,那算什么部属!我有幸是皇亲国戚(吴溆是李适的舅公),并不是不知道这次前去,非死不可,但是全体官员中,竟没有一个人肯为国牺牲,岂不使陛下失望。”遂携带诏书,前往京师晋见朱泚。朱泚叛变的意思已经坚决,所以最初还假装接受命令,把吴淑送到贵宾馆招待,但不久,就把吴溆处死。吴溆,是吴湊的老哥(吴湊事,参考七七七年三月)。
朱泚派泾原战区作战司令(兵马使)韩旻,率精锐士兵三千人,急行军向奉天前进,声称迎接皇帝李适回京,实际上是发动奇袭。当时,奉天守卫单薄,段秀实告诉岐灵岳说:“事情紧急!”由岐灵岳伪造一份泾原战区司令官姚令言的军令,命韩旻停止前进,立刻回京,等候跟大军同时出发。派人偷姚令言的印信,但不能立刻偷到,段秀实就把农林部长的大印颠倒过来,盖在兵符上面,物色一位健行如飞的勇士追赶,追到骆驿(今地不详),追上韩旻,韩旻接到军令,即行班师。段秀实告诉他的同谋朋友说:“韩旻回来,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活命!我要直接突击朱泚,把他诛杀;如果失败,不过一死,我宁死也不能做他的臣属。”命刘海宾、何明礼在军中秘密结交同志,打算使他们在外响应。韩旻率军返抵长安,朱泚、姚令言大为震骇,立刻追查,岐灵岳一肩承担,被杀;没有牵连到段秀实等。
当天,朱泚召集李忠臣、源休、姚令言以及段秀实等,讨论登基称帝的事。段秀实从座位上突然跳起来,伸手夺下源休的象牙笏板,跨前一步,朝朱泚脸上就唾口水,诟骂说:“你这个疯子,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你怎么会梦想我能跟你一起叛国!”用象牙笏板猛烈砸向朱泚,朱泚急举手阻挡,但前额已被击中,鲜血溅了一地。段秀实对朱泚发出攻击时,朱泚的左右侍卫惊恐地呆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刘海宾被恐惧抓住,不敢动手,在混乱中逃走。李忠臣上前帮助朱泚,朱泚才挣脱段秀实,从地上爬起来脱险。段秀实知道事情失败,转身告诉朱泚的同党说:“我不跟你们叛变,为什么不杀我!”左右侍卫才从震惊中惊醒,一拥而上,向段秀实乱刀齐下(段秀实本年六十五岁)。朱泚一手捂住前额流血的伤口,一手阻止部众说:“他是义士,不要杀他!”段秀实死后,朱泚痛哭流涕,至为悲哀,用三品高官的礼节,祭奠安葬。刘海宾穿着丧服逃走,两天后,被捕,处死;刘海宾在口供中也没有牵连何明礼。但稍后,何明礼随朱泚攻击奉天,打算谋杀朱泚,事情失败,也被处死。
李适听到段秀实被杀消息,深恨当初对他没有重用,悲伤哭泣,很久不能停止。
24、十月八日,命宫廷供应总监(少府监)李昌巙(参考七六五年闰十月)当京畿渭南战区(总部设何处不详)司令官。
25、凤翔战区司令官、遥兼二级宰相(同平章事·使相)张镒,性情柔弱,反应缓慢,非常讲究衣服穿着,却不懂军事。听说李适逃到奉天,打算迎接大驾前来凤翔,全力准备服装、用具及金银绸缎,呈献皇帝所在行宫。后营将领李楚琳,蛮横强悍,大家对他都心存畏惧,曾经当过朱泚的部属,朱泚对他特别优厚。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齐映,跟幕府同僚齐抗警告张镒说:“如果不调走李楚琳,他一定会领头叛乱!”张镒遂派李楚琳率军进驻陇州,李楚琳借口有事情要处理,不马上出发。张镒正全神贯注筹划迎接李适的工作,恐怕有什么不周到,认为李楚琳早已前往,也没有查证。李楚琳跟他的同党,遂发动兵变,于夜晚攻击张镒,张镒从城上用绳缒下来逃走,但仍被变兵追到诛杀;执行官(判官)王沼等全部处死。只有齐映,从城门水洞钻出来逃走,齐抗伪装成奴仆,背着东西,混出城外,都得免一死。
最初,李适因奉天城小屋少,太过狭隘,打算前往凤翔。国务院财政部长萧复听到消息,立即请求李适召见,警告说:“陛下大错特错,凤翔将士,都是朱泚从前的部属(朱泚曾任凤翔特别市长〔凤翔尹〕,参考七七七年十二月),其中一定有朱泚的同党。我连张镒是不是能维持长久都十分担心!以皇帝之尊,怎么可以跳进难以预测的深渊!”李适说:“我的计划已经决定,但为你多留一天。”第二天,传来凤翔兵变消息,计划才停止。
齐映、齐抗都逃到奉天,李适命齐映当副总监察官(御史中丞),齐抗当中央监察官(侍御史)。
李楚琳自称凤翔战区司令官,投降朱泚。陇州州长郝通,投奔李楚琳。
26、商州(陕西省商州市)民兵自卫队(团练兵)兵变,诛杀州长谢良辅。
27、朱泚自白华殿移到宣政殿(含元殿之北)登基,称大秦皇帝,改年号应天。
十月九日,朱泚任命姚令言当最高监督长(侍中)、关内(潼关以西)野战军元帅;李忠臣当司空兼最高监督长;源休当副立法长(中书侍郎)兼二级实质宰相、全国财政总监;蒋镇当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吏部侍郎);樊系当国务院教育部副部长(礼部侍郎);彭偃当立法官(中书舍人);其他从张光晟等起,都一一任命官职。封老弟朱滔当皇太弟。姚令言跟源休共同主持政府,朱泚所有的计划、谋略和人事上的升迁贬谪,以及军事行动,辎重粮秣供应,都直接报告源休。
源休建议朱泚处死留在京师李姓皇家子孙,用以断绝人民的盼望;于是屠杀郡王、王子、王孙共七十七人。朱泚不久又擢升蒋镇当副监督长(门下侍郎),李子平当监督院高级顾问官,二人都兼二级实质宰相。蒋镇忧愁恐惧,经常在身上揣一把刀,准备自杀;也想到逃亡;可是天性怯弱,全都做不出来。但源休建议:凡是唐政府时代官员逃亡躲藏的,一旦被捕,全部诛杀,用以威胁其他企图逃亡躲藏的人,蒋镇都竭力营救,很多人的性命都靠他保全。樊系替朱泚撰写登基诏书,定稿之后,服毒自杀。唐政府最高法院院长(大理卿)胶水(山东省平度市)人蒋沇前往皇帝所在地,中途被秦政府巡逻士卒查获逮捕,蒋沇绝食,声称患病,乘戒备松懈时逃走,得免一死。
28、据守襄城的东畿汝州战区司令官哥舒曜,粮尽援绝,遂放弃襄城,突围投奔洛阳。
李希烈占领襄城。
29、右龙武将军李观,率禁军士卒一千余人,追随李适到奉天。李适命他招兵买马,几天时间集结五千人,就在大街上列阵操练,旌旗招展,战鼓震耳,居民们的信心大增。
姚令言率特遣兵团东下时(参考本年十月二日),命作战司令京兆人冯河清当泾原战区候补司令官(留后);执行官河中(山西省永济市)人姚况,代理泾州州长。冯河清、姚况听到李适逃亡奉天消息,集合各将领痛哭流涕,用忠孝节义激励士气,立刻把铠甲、武器,各种用具,装载一百余车,连夜启程,运到皇帝所在地。奉天守军缺少铠甲、武器,正忧虑不知道如何解决,得到这些,士气大为振奋。
李适下诏,命冯河清当四镇、北庭战区特遣兵团(驻泾州)及泾原战区司令官;姚况当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
30、李适到奉天数天之后,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右仆射)、二级实质宰相崔宁(崔旰)才跟着抵达,李适大为欢喜,安抚慰劳,十分恳切。崔宁退出,对他的亲信说:“皇上是英明的君主,接受部属的意见,既诚恳而又迅速。只因受卢杞迷惑,才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十分感伤,不禁落泪。卢杞听到消息,跟王翃秘密设计陷害。王翃向李适打小报告说:“我跟崔宁一同逃出京师,走到中途,崔宁很多次下马去僻静的地方撒尿,很久都不回来,有观望成败、再作决定的意思。”就在这时候,朱泚下诏,任命国务院左秘书长(左丞)柳浑兼二级实质宰相,崔宁当最高立法长(中书令)。柳浑,是襄阳人,当时正逃到山谷躲藏。王翃命盩厔(陕西省周至县)县政府防卫员(尉)康湛,假造一封崔宁写给朱泚的奏章,呈献给李适;卢杞乘机诬陷崔宁跟朱泚缔有密约,崔宁负责内应,所以只他来得最晚。
十月十一日,李适派宦官宣称奉有密诏,召唤崔宁进帐,埋伏的两位勇士从后面把他制伏,绞死(享年六十一岁)。无论中央或地方同声为他呼冤。李适得到消息,赦免他的家属不死。
31、秦帝朱泚派人送信给老弟朱滔,说:“三秦(陕西省中部)地区,马上可以平定,黄河以北,委托你灭绝残敌,当择定日期,跟你在洛阳会面。”朱滔接到信,面向西方,三跪九叩;把这封信在总部传阅,并通知各战区道,炫耀自己的伟大。
32、李适派宦官前往魏县(河北省大名县西南)中央各战区特遣兵团大营(讨伐田悦各军),通知泾原兵变消息,各将领听到,互相对着痛哭。朔方战区司令官李怀光率军直向首都长安勤王,河东战区(山西省太原市)司令官马燧、河阳战区(河南省孟州市)司令官李艽率军各回本战区;昭义战区(山西省长治市)司令官李抱真撤退到临洺(河北省永年县)。
33、十月十三日,李适命国务院财政部长萧复当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擢升国务院文官部考选司司长(吏部郎中)刘从一当国务院司法部副部长(刑部侍郎),皇家文学研究官姜公辅当监督院高级顾问官。三人都兼二级实质宰相。
34、秦帝朱泚亲率大军攻击奉天,声势浩大。命姚令言当元帅、张光晟当副元帅;李忠臣当首都长安特别市长兼皇城留守长官,仇敬忠当同华战区(总部设同州〔陕西省大荔县〕)司令官,封拓东王;用以抵抗从关东西上勤王的中央军。另命李日月当西方前锋军事指挥官(西道先锋经略使)。
邠宁战区候补司令官韩游瓌、庆州(甘肃省庆阳县)州长论惟明(论,姓)、监军宦官翟文秀,奉李适之命,率军三千人,前往便桥(西渭桥·陕西省咸阳市西南)抵抗朱泚,行军到醴泉(陕西省礼泉县),突然发现朱泚的大军。韩游瓌打算立刻折回奉天,翟文秀说:“我们折回奉天,盗贼紧跟在后边,也会抵达,是我们引导盗贼去攻奉天。不如就在这里建立营阵,盗贼决不敢越过我们去攻奉天;如果竟敢越过我们,则我们就跟奉天守军前后夹攻!”韩游瓌说:“盗贼强大,我们弱小。如果分出一部分兵力把我们锁住,而主力直攻奉天,奉天守军衰弱,连抵抗都感到困难,哪里来的夹攻?我主张立刻折回奉天,正是要加强保护皇上。而且,我们的士卒饥寒交加,而盗贼有的是金银财宝,如果用钱来引诱,我不能保证我们的士卒不被收买!”遂率军折回奉天,朱泚大军也随后抵达。唐政府军出战,失利退回,朱泚军乘胜追击,跟唐军争夺城门,打算进城。浑瑊跟韩游瓌血战一整天,竟无法把朱泚军击退。恰巧城门里有几辆满装柴草的车子,浑瑊派纠察官(虞候)高固,率铁甲战士,用长刀猛砍秦军,奋勇直前,以一当百;浑瑊抓住这个机会,把草车塞住城门,纵火焚烧,唐军在火势掩护下攻击,秦军才退走。
当天夜晚,秦军大营驻扎奉天城东三里,敲打木梆巡夜,火炬高烧,布满原野。朱泚命西明寺和尚法坚(西明寺位于长安延康坊,本隋王朝杨素住宅)制造攻城武器,拆下寺庙的木材,建成冲城楼梯。韩游瓌说:“寺庙的木材都十分干燥,我们要准备火攻。”高固,是高侃的玄孙(高侃,参考六四九年正月)。自此之后,朱泚天天发动攻击,浑瑊、韩游瓌等日夜战斗。一部分卢龙战区特遺兵团士卒前些时奉命增援襄城,走到半路,听到朱泚登基称帝消息,立刻回军,闯入潼关,一直抵达奉天,回归朱泚旗下。而驻防普润的陇北战区特遣兵团士卒也归附朱泚。朱泚拥有的武装部众已达数万人。
35、李适跟皇家文学研究官陆贽探讨这场兵变的原因,深刻的责备自己。陆贽说:“导致今天的灾难,都是文武官员的罪过!”李适说:“事实上这是天意,不关人事!”陆贽对李适的这种想法大感惊异,退出后,上疏说:
“陛下立志统一全国,出军四方,征讨叛逆,作恶的首领还没有完全消灭(指田悦、李纳等),叛逆的将领(指朱滔、李希烈等)已继起作乱,兵连祸结,将近三年(七八一年迄今),征兵每日都在增加,赋税更一天比一天沉重,内从中央,外到边境,出征士卒有随时丧生的忧愁,留在家乡务农经商的平民,则有随时被诛杀勒索的困苦。
“因为这个缘故,叛乱才不断发生,怨恨与诽谤才如火如荼;全国亿兆人民,都警觉到局势随时都会爆炸,只陛下一人,独处深宅大院,四周一片宁静,竟没有任何感觉。于是促使凶暴的士卒擂动战鼓,公然横行,光天化日之下,冒犯宫门,这岂不是我们有机可乘,他们却顺应民心!陛下有亲密信任的辅佐,有代替耳目的干部,有负责进言规劝的官员,有职责保护安全的将士。可是这些人危急的时候不能尽忠,面对灾难的时候不能效死,我所说的招致今天这种局势,都是文武官员的罪过,并不是没有根据。
“然而,陛下却认为:国家的兴盛或衰败,全是天命。这种看法,有待深入探讨。我曾经听说:上天看到的或听到的,就是人民看到的或听到的(《书经》:“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所以祖伊斥责子受辛(商王朝三十任帝纣帝)不应该说:‘我应天命而生,不同凡品!’(“我生不有命在天!”)姬发(周王朝一任王武王)列举子受辛的罪状之一,也就是:‘他竟然宣称他的命是上天赐予,对所做的错事,从不后悔!’这一切指出:绝对不可以故意贬低人为的力量,而把制造灾难的责任,全部推给天命。
“《易经》说:‘实践真理,就是吉祥!’(“视履考祥。”《履卦》上九《爻辞》。)又说:‘吉是行事正当;凶,是行事错误。’(“吉凶者,失得之象。”《大传》)也同样指出:天命由于人事!道理至为明显。圣贤哲人的意思,融会在儒家学派《六经》之中,肯定‘祸’‘福’都由人自己决定,从没有说过‘盛’‘衰’由天命安排。人事处理正当合理,上天却非要降祸给他不可,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人事处理荒谬混乱,上天却非要赐福给他不可,也从来没有发生过。
“近年以来,政府不停地东征西讨,法令也随着日渐严厉苛刻,财力已经枯竭,人民惊疑恐慌,好像生活在怒涛骇浪之中,心情汹涌,不能安定。上自中央高官,下到荒村小民,亲戚朋友们日夜聚在一起,不停地磋商讨论,都在忧虑将要发生的动乱。果然不久,泾原战区士卒即行兵变,不出大家所料。
“京师居民,动不动就预测未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晓得天道,每个人都能占星卜卦,只是说明引起灾难的原因,未必全由于上天震怒。我曾经听说,在太平盛世中,也会有灾祸发生;在混乱的时局里,仍能使天下进入太平盛世。有时候因为没有一点内忧外患,反而会使国家覆亡;有时候因为有不断的苦难,反而会使国家兴盛。现在,灾祸的发生,政府的挫败,已成为事实,过去的事,无法追悔,但多难兴邦的大业,需要陛下自己勉励,谨慎行事。何必担心乱民?又何必忧虑坏运?勤恳奋斗,永不倦怠,就足以使天下重回和平,岂仅只洗清妖孽,凯旋回宫而已。”
36、魏王田悦派人游说赵王王武俊,请他会同幽州特遣兵团留守司令马寔,联合攻击退守临洺的中央军李抱真。李抱真派参谋官贾林再度晋见王武俊(上次游说,参考本年六月)说:“临洺守军(昭义兵团)全是精锐,而又早有戒备,不是轻易就可以攻克。即令攻克,利益归魏博(魏王田悦),如果战败,恒冀(赵王王武俊)受到的伤害最大。易州、定州、沧州(河北省沧州市东南)、赵州(河北省赵县),都是你的故土(指原属成德战区。此时义武张孝忠据易州、定州、沧州,深赵〔首府赵州〕康日知据守赵州),不如先行夺取!”王武俊乃婉辞田悦的邀请,跟马龛向北撤退。
十月十八日,田悦在馆陶(河北省馆陶县)大摆宴席,欢送王武俊,握手告别,流下眼泪,馈赠十分丰厚。
在此之前,王武俊曾经向回纥汗国(瀚海沙漠群)请求派军切断中央军司令官李怀光等的粮运交通线。现在,中央军魏县大营解散,李怀光等已向西撤退。回纥亲王(达干)率回纥军一千人,以及其他蛮夷部落两千人,就在这时候南下抵到幽州边境。冀王朱滔(时驻扎瀛州)说服回纥亲王,打算一同继续南下,到黄河以南,夺取东都洛阳,接应新登基的秦帝朱泚。朱滔承诺黄河以南所有男人、女子、金银、绸缎,全部交由回纥奸淫烧杀掳掠。为了加强亲密关系,朱滔娶回纥女儿当小老婆,回纥称他“朱郎”,又贪图黄河以南的男女财富,所以一口答应。
贾林再一次游说王武俊,警告说:“自古以来,国家遇到灾祸,未必不能中兴重建!何况,皇上是唐王朝的第八代天子(一代李渊,二代李世民,三代李治,四代李显、李旦,五代李重茂、李隆基,六代李亨,七代李豫,八代李适),聪明英武,天下人谁肯不侍奉他,而去侍奉朱泚?朱滔自从当了盟主之后,骄傲自大,轻视原来跟他同辈的朋友。河朔(河北平原)古时候从来没有冀国,冀州(河北省冀州市)直到现在仍是你的领土。朱滔却自称冀王,又仗恃西面有他称帝的老哥,北面又引导回纥南下,志向至为明显:不过打算并吞河朔,归他一人所有而已。你虽然想当他的臣属,恐怕也难办到。你盖世英雄、骁勇善战,朱滔怎么能跟你相比?你本来心怀忠义,亲手诛杀叛逆(李惟岳),只因当时宰相(卢杞)处理善后失当,受到朱滔欺骗诱惑,所以阴差阳错,直到今天。不如跟昭义战区合作,攻击朱滔,一定获胜。朱滔既被消灭,朱泚自然瓦解。这是当前世局最大的功劳,转祸为福的正途。而今,各道从四面八方围攻朱泚,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把他铲除。等到天下已经平定,你再后悔,重回中央,恐怕已经太晚。”
当时,王武俊跟朱滔已有距离,遂卷起袖子,跳起来吼叫道:“长达两百年的皇家天子,我不当他的部属,难道去当那个庄稼汉小子的部属!”遂跟中央军将领李抱真及马燧联合,盟誓,结成兄弟。然而,王武俊在外貌上仍表示服从朱滔,而且在礼节上更特别谨慎恭顺,跟魏王田悦分别派使节前往河间(瀛州州政府所在县)晋见朱滔,祝贺朱泚登基称帝。王武俊更要求马寔率军相助,共同攻击康日知据守的赵州。
37、汝州、郑州援军司令(汝郑应援使)刘德信(参考本年八月),率子弟军据守汝州(神策军基地司令白志贞招募的“子弟兵”,参考本年四月),听到皇帝逃亡消息,立刻西上勤王,推进到见子陵(陕西省西安市西南),跟朱泚的秦军发生遭遇战,击破秦军;因东渭桥(陕西省高陵县南)囤积有转运的粮食,十月十九日,刘德信进驻东渭桥。
38、朱泚于夜晚从东、西、南三面向奉天发动攻击。
十月二十日,皇家行宫总作战司令浑瑊竭力抵挡,击退秦军;左龙武(禁军第三军)大将军吕希倩阵亡。
十月二十一日,秦军再度攻城,唐军将领高重捷,跟秦军将领李日月在梁山(陕西省乾县北)下大战,击破李日月,乘胜追击,身先士卒,秦军发动埋伏,生擒高重捷,高重捷部属十余人冒死奋战追赶,希望把高重捷夺回,秦军不能抵挡,遂砍下高重捷的头,丢下尸体逃走。部属们把尸体抬回城里,李适亲自抚摸尸体,流泪痛哭,至为哀伤,用蒲草扎成人头安葬,追赠中央官位:司空。朱泚看见高重捷的头,也哭道:“他是忠臣!”用蒲草扎成身子安葬。李日月,是秦军的勇将,在攻击奉天时战死,朱泚把他的尸首运回长安,葬礼至为优厚隆重;李日月的娘亲竟然不哭,诟骂说:“奚蛮奴才,国家有什么地方负你,使你叛变,你死得太晚!”后来朱泚失败,他的同党都被诛杀,只李日月的娘亲不包括在内。
十月二十五日,唐帝李适加授浑瑊京畿、渭水南北、金商战区(总部设奉天)司令官。
39、十月二十八日,王武俊与马寔抵达赵州城下。
40、最初,朱泚镇守凤翔时,派他的部将牛云光率卢龙战区特遣兵团士卒五百人驻防陇州;命陇右战区屯垦总监部执行官(营田判官)韦皋(时驻陇州),兼陇右战区特遣兵团(驻普润)候补司令官。朱泚称帝后,陇州州长郝通弃职逃走,投奔凤翔;牛云光假装患病,打算等韦皋到他家探病时,发动埋伏,把他生擒呈献朱泚,而消息泄露,遂率领他的部众,仓促间投奔朱泚。走到汧阳(陕西省千阳县)时,遇见朱泚派的宦官苏玉,携带任命韦皋当副总监察官的诏书,也走到那里。苏玉游说牛云光说:“韦皋,不过一个文官罢了。你不如跟我一同前去陇州;韦皋如果接受诏书,那就是自己人;如果不接受诏书,你就挥军把他诛杀,岂不是轻而易举得好像干掉一只猪仔一样!”牛云光同意。
韦皋在城楼上询问牛云光说:“前些时你连一句话都没有交代,拔腿就走,今天却忽然又折回来,这是怎么回事?”牛云光说:“前些时不知道你的立场,而今,皇上(朱泚)对你有新的任命,所以去而复返,愿推心置腹相待。”韦皋先请苏玉进城,接受诏书,对牛云光说:“将军假如真的没有二心,请你的军队脱下铠甲,交出武器,使城中军民不致起疑,你们才可以进城。”牛云光认为韦皋一介书生,根本没有看到眼里,就把全部铠甲、武器交给韦皋,然后徒手进城。
第二天,韦皋在州政府宾馆设宴欢迎苏玉、牛云光以及他的部属;遂发动埋伏,全部诛杀。然后,构筑高台,跟将领士卒们向天盟誓,说:“李楚琳谋杀战区司令官(张镒),他既不能效忠长官,又怎么会爱护部下,我们应同心合力讨伐!”派老哥韦平、韦弇(音yǎn〔俨〕)前往奉天,同时派使节向吐蕃王国求救。
41、十一月二日,唐帝李适在陇州设奉义战区,擢升韦皋当战区司令官。
秦帝朱泚又派宦官刘海广往见韦皋,允许调升韦皋当凤翔战区司令官;韦皋斩刘海广。
12、朔方战区候补司令官杜希全、盐州(陕西省定边县)州长戴休颜、夏州(陕西省靖边县北白城子)州长时常春,会合渭北战区(总部设鄜州〔陕西省富县〕)司令官李建徽,共集结士卒一万人,增援勤王,即将抵达奉天,李适召集高阶层军事会议,讨论应从哪一条路进城最为恰当。宰相关播、皇家行宫总作战司令浑瑊都说:“漠谷(乾县北六千米)道路狭窄危险,恐怕盗贼埋伏。不如从乾陵(三任帝李治墓,乾县西北二千米)北方通过,紧靠柏城(皇帝坟墓满种柏树,俗称“柏城”)前进,在东北鸡子堆扎营,跟城中守军互相呼应,而且可以吸住一部分叛军,减少我们的正面压力。”卢杞反对,说:“漠谷道路较近,盗贼中途拦击,城里只要出军接应就可以了。如果经过乾陵,恐怕惊动先皇(三任帝李治)。”浑瑊说:“自从朱泚攻城以来,日夜不停地砍伐乾陵上的松树柏树,对先皇早已惊动得够多。而今城防危险万状,各道援军还没有一道抵达,只杜希全等先到,影响非常重大,如果能扎营在险要地方,朱泚就可以被击破!”卢杞义愤填膺说:“陛下的皇家军队,怎么可以跟叛逆的盗匪军队相提并论!如果命杜希全经过乾陵,是我们自己惊动地下先皇!”(这就是一脸忠贞学,官场中一项专门学问。)李适乃命杜希全自漠谷前进。
十一月三日,杜希全等大军进入漠谷,果然受到狙击,秦军站在山头,使用强弓、巨石,向隘道上的唐军射击投掷,唐军死伤惨重。奉天守军急派兵出城援救接应,被秦军击败。当天夜晚,四道勤王联军崩溃,退守邠州。朱泚就在奉天城下,检阅所俘获的军用物资等战利品,唐政府官员在城上面面相觑,脸色大变。戴休颜,是夏州人。
*胡三省曰:
自两河战争爆发,直到李适逃亡,卢杞所作的建议,没有一句话不误国害民,可是李适却信任不衰,可谓昏庸已极。
朱泚攻城越发猛烈,在奉天四周绕城挖掘壕沟,打算把李适困死。朱泚把中央御帐移到乾陵之上,俯览眼底的奉天城池,对城里军民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朱泚又不断派使节绕着城池,号召城里军民归降,并嘲笑城里军民不识天命。
43、神策军及河北(黄河以北)各道特遣兵团司令官(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大病痊愈(李晟患病,退守定州事,参考本年五月),得知皇帝逃亡奉天,急率军入援勤王。义武战区司令官张孝忠,受朱滔及王武俊逼迫,情势紧张,全靠李晟协助,所以不愿意李晟离开,一再阻止。李晟乃把儿子李凭留下来,并为李凭娶张孝忠的女儿为妻,又解下玉带贿赂张孝忠的亲信,请他们在旁美言,最后,张孝忠才终于同意让李晟西返:并派大将杨荣国率精锐士卒六百人,跟李晟同行。
李晟率军穿过飞狐道(河北省蔚县东南·太行八径之六),日夜行军,抵达代州(山西省代县)。
十一月四日,李适加授李晟神策军特遣兵团司令官。
44、赵王王武俊、冀国(首都幽州)特遣兵团留守司令马寔攻击赵州,不能攻克。
十一月八日,马龛率军回瀛州(冀王朱滔驻扎地);王武俊送他五里之遥,馈赠十分厚重;王武俊也回自己的首都恒州。
45、李适逃到奉天时,陕虢道(首府设陕州〔河南省三门峡市〕)行政长官姚明敭(音yáng〔羊〕)把军权全部交给警备区副司令官(都防御副使)张劝,而自己前去皇帝所在地。张劝招兵买马,集结数万人之多。
十一月一日,李适擢升张劝当陕虢战区(以陕虢道升格)司令官。
46、朱泚亲率大军围攻奉天一个多月,城中物资及粮食全都消耗罄尽。李适曾经派快步的人出城侦察敌情,那人跪在李适面前,诉说自己没有稍厚的衣服可穿,寒冷悲苦,乞求赏给一套衣裤。李适命拿给他一套,可是竟然无法找到,无可奈何,只好悲痛的把他打发走。这时,供应皇家的粮食,只剩下糙米两石(音dàn〔但〕)。常乘着秦军攻城疲惫,停火休息的时候,深夜把人从城墙上缒到城外野地,挖掘一点芜菁根,回来充当御膳(芜菁,又称蔓菁,俗称大头菜)。
李适召集文武百官,说:“我自己犯了错误,身陷危亡,罪有应得。可是你们并没有罪,最好是早早投降,拯救你们的家人!”大家都叩头哭泣,誓言竭尽死力,所以将士们虽然困苦危急,但锐气没有衰退。
李适逃到奉天时,魏县四战区特遣兵团大营粮秣供应总监(粮料使)崔纵,建议朔方战区司令官李怀光出军勤王,李怀光接受(参考本年十月)。崔纵遂搜刮所有的辎重粮食,跟李怀光一同西上。李怀光日夜不停行军,抵达河中,官兵都筋疲力尽,休息三天。河中特别市长(河中尹)李齐运,倾其全力犒劳欢宴,士卒们打算多逗留几天,崔纵先把财物用车运过黄河,告诉大家:“到了河西(陕西省东部),全部赐给!”大家贪图财货,遂渡过黄河,进驻蒲城(此时称奉先城,今陕西省蒲城县),共有五万人。李齐运,是李恽(二任帝李世民的儿子,封蒋王,参考六七四年十二月)的孙儿。
神策军特遣兵团司令官李晟西上,沿途招兵买马,也从蒲津关(山西省永济市西)渡过黄河,驻军东渭桥(陕西省高陵县南)。最初只有四千人,但李晟对士卒有爱心,安抚驾驭,跟士卒一致行动,同甘共苦,士卒乐于投效,短短的十天到一月之间,集结到一万余人。
神策军作战司令(神策兵马使)尚可孤,奉命讨伐李希烈,率三千人驻扎襄阳;听到皇帝流亡消息,从武关(陕西省商南县西北)入援勤王,抵达七盘(陕西省蓝田县东南),击败秦军将领拓东王仇敬忠,遂攻克蓝田(陕西省蓝田县)。尚可孤,属于宇文部落的一个支派(宇文部落,大分裂时代鲜卑民族的一个部落,北周帝国皇族便属这个部落)。
镇国军(驻华州〔陕西省华县〕)基地副司令(副使)骆元光,祖先是安息(此不是指前二世纪的安息王国〔伊朗〕而是指安国〔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市〕)人。宦官骆奉先收作养子(骆奉先,即骆奉仙,参考七六三年七月),率军驻守潼关,将近十年,深受部众爱戴。秦帝朱泚派将领何望之袭击华州,州长董晋逃奔皇帝所在地。何望之遂占领城池,集结兵力,打算切断东方供应奉天粮食的运输线。骆元光率关防部队袭击何望之,何望之退回长安。骆元光遂驻军华州,招兵买马,几天时间,就聚集一万余人。朱泚不断派军攻击骆元光,骆元光都把他们击退,秦军从此不能向东扩张。唐帝李适即任命骆元光当镇国战区(总部设华州)司令官。骆元光乃率军两千人,向西进驻昭应(陕西省临潼县)。
河东战区司令官马燧,派作战参谋长王权跟他的儿子马汇,率军五千人,西上勤王,进驻中渭桥(陕西省咸阳市东)。
于是新建立的秦政府势力范围,不过一个首都长安而已,唐政府勤王军游骑兵斥候,有时挺进到望春楼(陕西省西安市东)下。秦政府最高监督长(侍中)李忠臣等屡次出兵迎战,都被击败,向远在奉天城下的朱泚紧急求援。朱泚恐怕民间反抗力量埋伏拦截,所以派回增援长安的部队,白天不能行军,要到夜晚才敢前进。
朱泚十分忧虑长安的局势,于是决定对奉天(李适所在)发动最后一次猛烈的夺城攻击,命佛教和尚法坚制造攻城武器——云桥,高数丈,宽也数丈,外裹犀牛皮,下装巨大车轮,上面可容纳五百人,城里守军看到,大为恐惧。李适询问文武百官的意见,浑瑊、侯仲庄回答说:“看情形云桥十分沉重,沉重就容易下陷,我们应先预测他们进攻的方向,在必经的道路上,挖掘坑道,堆积木柴,准备火苗。”神武军基地司令韩澄说:“云桥只算是小玩意,皇上不必烦心,让我负责对付。”于是推测云桥进攻的方向——城东北角,就在三十步范围之内,清除障碍,堆积大量膏油、松脂、木柴。
十一月十四日,朱泚指挥主力大军,擂鼓呐喊,攻击南城。韩游瓌说:“这是要分散我们的兵力!”率军严密戒备东北。
十一月十五日,北风凌厉,朱泚下令出动云桥,上面盖着被水浸湿的毛毡(防唐军火攻),悬挂水袋,满载士卒;两翼各有攻城战车保护,士卒在战车隐蔽下,或抱木柴,或背泥土,把壕沟填平,步步前进,无论是弓箭、石头、火把,都不能伤害。秦军主力果然攻击奉天东北城角,乱箭落石,像倾盆大雨,城中唐政府军死伤不计其数,而秦政府军士卒有的已攀上城墙。李适得到危急消息,跟浑瑊相对流泪,文武百官只有抬头向上天祈祷。李适把空白皇家人事任用状——上自总监察官(正三品),实封采邑五百户人家,共一千余件,交给浑瑊,命他紧急招募敢死队抵抗,亲笔写给浑瑊授权书,要他依照部属所立功劳大小,填上他们的姓名;空白任用状如果不够用,准浑瑊把所任命的官爵,写在立功官员身上,嘱咐说:“我现在就和你告别!”浑瑊匍匐地上,泪流满面,李适拍着他的背,哭泣抽噎,克制不住悲痛。当时,天寒地冻,士卒缺乏盔甲,浑瑊安慰解释,用忠义激励,大家都鼓起勇气,高声呐喊,奋力迎战。浑瑊身中流箭,仍忍痛拼命向前。就在危险万状之际;云桥辗到坑道上,地面崩塌,一个轮子下陷,车身倾斜,既不能前进,又不能后退,火焰立刻从坑道中吐出,北风反扑,城上唐军再投下火把,抛掷松脂、喷洒膏油,欢呼声震动天地。刹那间,云桥以及云桥上的士卒,都烧成灰烬,尸臭传闻数里,秦军才向后撤退。奉天三个城门大开,唐军分别出击(朱泚攻东、南、北三面),太子李诵亲自督战,秦军大败,数千人阵亡。唐军将领士卒有受伤的,李诵亲自为他们包扎。
当天夜晚,秦军再度攻击,流箭射到距李适只有三步地方坠下,李适心胆俱裂。
李怀光自蒲城率军直向泾阳,沿着北方山岭,向西行军,先派作战司令张韶把奏章藏在药丸里,换穿平民衣服,前去皇帝所在地。张韶抵达奉天,正逢秦军攻城,看见张韶,认为他不过一个平民,抓住他,命他跟其他同样命运的民夫一同填塞壕沟。张韶找个机会,越过壕沟,奔到城下,呼叫道:“我是朔方兵团的使节!”城上守军缒下绳索把他拉上去,等拉到城上,已被秦军射中数十箭,奄奄一息,守军从他身上搜出奏章呈递李适,李适大喜过望,命人把躺在担架上的张韶抬到城上,让士卒观看,四方欢呼的声音,如同巨雷。
十一月二十日,李怀光进攻,在醴泉击败秦军。朱泚得到消息,大为恐惧,率军退回长安。大家认为李怀光如果再迟三天不来的话,奉天一定陷落。
朱泚撤退后,奉天城中文武百官都向李适祝贺。永平战区特遣兵团作战司令(行营兵马使)贾隐林(参考七六一年正月)直率地警告说:“陛下太过急躁,不能包容跟自己不同的意见,这种性格如果不改正,纵然朱泚覆亡,灾难却不会到此为止!”李适并不认为他对自己冒犯,反而加以称赞。中央监察官万俟著(万俟,音mòqí〔墨其〕,复姓),开辟金州(陕西省安康市)商州(陕西省商州市)粮运道路,包围解除后,各道进贡的物资和粮食陆续抵达,政府费用才开始宽裕。
朱泚回到长安,已无心进取,只计划守城,时常派人从城外进来,到处呼叫道:“奉天已经攻破!”打算欺骗居民。朱泚既掌握宫库及国库的财富,而且毫不吝啬,不断发放金银绸缎,博取将士们的欢心,唐政府官员们家属留在京城的,按月都发给薪俸。神策及禁军六军将士们追随李适以及哥舒曜(东幾〔总部洛阳〕司令官)、李晟(神策特遣兵团司令官)等人的家属,也都发给他们粮食。加上修护及制造武器,每天的开支都十分庞大。可是直到唐政府收复长安(明年〔七八四年〕五月二十八日),国库仍有积存,看到这种情况的人,无不痛恨当初主管官员的横征暴敛(参考去年〔七八二年〕四月)。
有人建议朱泚说:“陛下既接受天命,则唐王朝李姓皇家的坟墓和祖宗祭庙,不可以使它们存在地面之上。”朱泚说:“我曾经面向北方,侍奉过李姓皇家,怎么忍心做出这种事!”那人又建议说:“政府机关有很多空缺,请派军队驱使知识分子填补。”朱泚说:“用强迫手段,一定引起恐惧。凡是打算做官的,就给他官做,何必挨家逐户去问他们要不要做官?”朱泚能指挥的武力,只有卢龙战区特遣兵团(范阳兵)及神策军所属民兵自卫队(“团结兵”,参考七七七年五月)。首先兵变的泾原战区特遣兵团士卒,骄傲蛮横,并不接受朱泚指挥,只知道守护着他们劫掠来的金银财宝,不肯出征作战。并且一度阴谋诛杀朱泚,没有成功才作罢。
李怀光性情粗疏,从山东(太行山以东)率军星夜行军勤王,常跟人谈到当权派人物卢杞、赵赞、白志贞的邪恶和陷害忠良,声称:“天下之所以大乱,都是他们制造出来的,我晋见皇上时,一定要求把他们诛杀。”后来解除奉天包围,建下盖世功勋,认为皇帝一定会用特别荣耀的礼节,来接见他。有人警告首都长安特别市长王翃、全国财政总监赵赞说:“李怀光一路都在叹息和愤怒,指出宰相处理事情不当,财政总监苛捐杂税太重,长安市长犒赏太刻薄,才弄得皇上出京逃亡,都是这三个人的罪状(宰相卢杞,财政总监赵赞、长安市长王翃)。现在,李怀光刚刚立下大功,皇上定会敞开心胸,诚恳地询问他对政治的意见,假使他的话受到重视,你们岂不危险!”王翃、赵赞告诉卢杞,卢杞大为恐惧,于是找一个气氛融洽的机会,对李适说:“李怀光的勋业彪炳,政府完全靠他,才能生存;盘踞京师的叛徒们,胆已破碎,无心固守,如果命李怀光乘胜直指长安,只要一次出击,就可以把叛徒消灭,这是破竹之势。如果让他前来御前朝见,必然要赐宴招待,一逗留就要几天,叛贼们就会利用这几天,加强战备,到时候就难以解决。”
李适接受这个建议,下诏命李怀光率军直接前往便桥(西渭桥),跟渭北战区司令官李建徽、神策军特遣兵团司令官李晟、神策军作战司令杨惠元会合,定下日期攻击长安。
李怀光自认为急行军数千里,赤胆忠心,勤王救难,击破朱泚,解除包围,相距咫尺,却不能晋见皇帝,大失所望,顿生反感,说:“我已受到奸臣排斥,事情至为明显!”遂率军撤退,抵达鲁店(陕西省乾县东南),休息两天,继续东下。
47、剑南西川战区(总部设成都府〔四川省成都市〕)西山作战司令(西山兵马使)张朏(音fěi〔匪〕)率所属部队叛变,进入成都(剑南战区重兵在西山〔成都西部山区〕抵御吐蕃〔西藏〕,崔宁即用西山军诛杀郭英乂,参考七六五年闰十月),西川战区司令官张延赏放弃城池,逃奔汉州(四川省广汉市)。鹿头关(四川省德阳市北黄许镇)卫戍司令(戍将)叱干遂等出军讨伐,斩张朏跟他的党羽,张延赏才得以返回成都。
48、淮南战区(总部设扬州〔江苏省扬州市〕)司令官陈少游率军讨伐李希烈,驻扎盱眙(江苏省盱眙县),听到朱泚登基称帝消息,立刻返回广陵(扬州州政府所在县),修筑壕沟城垒,磨利铠甲武器。镇海战区(总部设润州〔江苏省镇江市〕)司令官韩滉,下令封锁辖区内所有关卡渡口,禁止牛马出境,重建石头城(江苏省南京市西北·大分裂时代军事名城),在城里穿凿将近一百余口水井,修筑数十座宾馆及家宅,建立坚固营垒。西起建业(江苏省南京市),东到京岘(镇江市东),碉堡相连(两地航空距离八十千米),准备皇帝万一逃难到江南(长江以南)时,作为防护工程的一部分,同时也确保自己的安全。陈少游在江北(长江以北)出动士卒三千人,举行检阅,韩滉则出动长江舰队士卒三千人,在京江(江苏省镇江市北长江水面)举行演习,作为回应。
盐铁专卖总监署在扬州存有现金及绸缎,共值八百万(原文“有钱帛八百万”,是现金八百万?绸缎也八百万?或共八百万?帛可以八百万匹,现金是八百万钱?还是八百万串?没有说清楚),准备运往京师,陈少游认为京师已陷入变兵之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复,忠心动摇,遂向盐铁专卖暨运输总监(盐铁使)包佶强行索取这项专款,包佶拒绝,陈少游打算诛杀包佶;包佶恐惧,把妻子儿女藏到档案堆里,狼狈南渡长江,投奔上元(江苏省南京市)。陈少游把总监署库中的现款及绸缎,全部收归己有。包佶有盐铁专卖库守卫队三千人,陈少游也把他们编入自己旗下。包佶只剩下数十人,一起逃到上元,结果被韩滉收编。
当时,南方各地都闭境自守,跟中央的关系暂时断绝。只有曹王、江南西道战区司令官李皋,不断派使节绕道小路,向中央进贡。李希烈大军正逼近汴州、郑州,江淮跟京师间的交通,被拦腰切断。南方各地进贡的物产,都从宣州(安徽省宣州市)、饶州(江西省波阳县)、江陵府、襄州直达武关(陕西省商南县西北)。李皋修建驿站,筑桥铺路,来往使节通行无阻。(中央原先使用的颍蔡漕运路线〔参考去年十一月〕,其蔡水刚好在淮宁总部许州州境之东,而汴水从汴州至郑州的一段,刚好是淮宁兵团攻击范围,不能使用。至于江汉漕运路线,因淮宁最南境的安州距汉口〔湖北省武汉市汉水北岸〕太近,中央又不敢使用。所以李皋修筑驿道,物资遂经陆路运往皇帝所在。至于襄州至武关一段,因淮宁占有邓州,州境包括一段丹水〔汉水支流,流经武关南及商州〕,中央粮道只能走陆路,当是绕道均州〔湖北省丹江口市西北〕,再至武关。)
49、李适向皇家文学研究官陆贽询问目前最重要、最急切的事,应该是什么?陆贽认为不久前之所以发生祸乱,乃由于上下严重隔阂的缘故,建议李适接近部属,采纳规劝;于是上疏说:“我认为当前最重要、最急切的事,莫过于了解陛下的部属和人民。对大家所喜爱的,立即实施;对大家所厌恶的,立即革除。喜爱和厌恶跟人民一致,天下人不归心的,从古到今,从来没有发生过。国家是治是乱,全看人心!尤其在动荡混乱之时,危困疑难之际,人心归附,就能屹立;人心背弃,就会瓦解!陛下怎么可以不明察民情,跟人民同爱同恨,使亿万人民产生向心力,来安邦定国!这正是当前最重要、最迫切的任务。”
陆贽又说:“最近,听到很多议论,因而对若干事情,得以深入了解。地方政府最忧虑的是,中央跟他们的意见总是恰恰相反;中央官员最忧虑的是,君主与大臣之间总是严重隔阂。地方的意见到不了中央,中央的诚意传达不到地方。上面的恩德无法下降,下面的苦闷无法上达。事实的真相,中央未必了解,而中央所了解的真相,又未必是事实。上下隔绝,真假羼杂,以致怨声载道,议论沸腾。在这种情形下,要想上下坦诚交心,怎么能够?”
陆贽又说:“结合天下人的智慧,来完成自己的智慧;顺应全国人民的心意,来推广教化、发号施令;则君主与大臣同心,谁不服从?远近一致拥护,谁去叛乱?”
陆贽又说:“有些事看起来很愚昧,但是正道。有些忧虑听起来很迂腐,但是重要。”
奏章呈上十天,李适没有反应,也不再追问。陆贽于是再上疏,大略说:“我听说:建国的根本,在于得到人民的拥护;要想得到人民的拥护,在于洞察人民的心意。所以孔丘认为:‘人心是圣王的农田!’(《礼记·礼运》:“人情以为田。”)就是说要靠它才能治理国家。”
陆贽又说:“《易经》说:‘乾卦’在下,‘坤卦’在上,叫‘泰’;‘坤卦’在下,‘乾卦’在上,叫‘否’。削减上面,补充下面,叫‘益’;削减下面,补充上面,叫‘损’。问题就在这里,天在下而地在上,位置恰好颠倒,反而称为‘泰卦’,为什么?因为上下有良好的沟通。君主在上,大臣在下,道理本来如此,反而称为‘否卦’,为什么?因为上下无法交流,甚至尖锐对立。当权的人克制自己,厚待人民,人民一定喜悦拥戴,岂不是‘益’?当权的人瞧不起人民,却随自己高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人民心生怨恨,甚至违背反叛,岂不是‘损’!”
陆贽又说:“君主的统治术如果是船,民心就是水。船顺着水性行驶,就能浮起;否则就会沉没。君主能得到民心拥护,宝座才固如钢铁;否则就陷于危险。是以古代英明君主,高居万众之上,一定使他个人的欲望,顺从人民的欲望;绝对不敢使人民的欲望,顺从他个人的欲望。”
陆贽最后说:“陛下厌恶姑息苟且的政治风气,认为它破坏国家统一,妨碍政令推行。于是亲自主持改革,用中央威望,施展压力,用严格法令,果断裁决。不过,弊端累积的时间太久,而陛下的打击面太大,用力又太重。地方政府官员惊骇猜疑,心神紧张,有的反抗,有的逃命,祸乱于是爆发;中央政府官员则畏惧震动,忍气吞声,苟且因循,逃避责任。
“在这种政治生态中,君主跟大臣的意见,往往针锋相对;在上位的与在下位的感情,也逐渐疏远冷漠。君主迫切要求把国家治理完善,臣子却唯恐自己受到诛杀、家族受到屠灭;臣子准备呈献忠心,却害怕君主怀疑他意见荒诞、居心诈欺!所以君主的睿智及诚意不能下达到部属,部属的心情也不能上达君主。
“从前,我担任监察官时,奉准参加朝会,时间将近半年,看到的是:陛下表情严肃,高坐金銮宝殿之上,从没有发言问过一句话,文武百官们紧张惶恐,心神不宁,都急切盼望朝会早点结束,使他立刻退出宫门,因此也没有人敢当面奏报。台阶之上和台阶之下,都不能交换一句话,天下之大,其他的臣属,又有什么办法才能呈献自己的意见!
“虽然,也有例外,陛下有时也曾对战区司令官或特别使节,命他们排成行列,依照顺序应对;或者在朝会之外,另行召见宰相,讨论政事。问题是,那些高阶层官员的想法,跟人民的想法并不一样,说的话跟人民所要说的话也不相同。还没有做的事,陛下先警告他:事属国家最高机密,不可对外泄露;已经实施的事,陛下则警告他:中央既然已经决定,就不必再唱反调。
“于是文武百官逐渐了解,建议规劝有种种拘束和阻碍,动不动就会被认为别有居心,受到猜忌憎恨。于是,大家各自隐藏真话,谁都不肯发言。到了后来,灾祸将要发生时,迹象已十分明显,全国人民忧心如焚,陛下却一个人安坐在那里,不但什么都不知道,反而相信太平马上就可到来。陛下应把今天亲眼所看到的言论,去验证检查从前所亲耳听到的言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有什么收获?有什么损失?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可以做?当可一目了然。哪些人是忠?哪些人是奸?也会完全呈现。”
李适派一个宦官向陆贽解释,说:“我天性喜爱以诚待人,也很能接受别人的意见。自认为君臣本是一体,所以推心置腹全不提防,对人也从不怀疑猜忌,所以才被奸邪之辈利用玩弄。现在发生的灾祸,我想并没有其他什么复杂原因,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对人太过真诚。同时,监察官员讨论国事,很少能够保守秘密,差不多都会炫耀自夸,把过失全推到我的头上,而自己去博取美名。我自从登基以来,看到很多讨论政事的官员,内容大概都差不多,全来自道听途说,等我略加追问,他就无言以对。如果真的有奇才异能,我怎么会不肯对他提拔?我看到过去的事如此,所以最近就不肯随便见人,并不是厌倦讨论国事,你应该深深体会我的心意。”
陆贽认为,君主居高临下,统治国家,待人处事都应该诚信。建言规劝的人,即令文辞拙劣,意见幼稚,对他们也应宽大包容,培养舆论,鼓励发言,如果使用权威镇压,或使用辩才护短,那么,谁还敢讲话?于是再上奏章,说:“天子治理国家的道理,跟上天治理宇宙的道理相同,上天不因为地上有丑恶的草木,就不准大地生长万物,天子也不因为官员中常有邪恶之辈,而拒绝听取规劝。”
陆贽又说:“‘诚’和‘信’二者,如果丧失,对国家的安定,绝没有裨益。心意一有不诚,就不敢保证公平;言行一有不信,说的话就不能实践。陛下说导致灾祸的原因在于对人太过真诚,我个人认为,不是如此!”
陆贽又说:“用小动作去驾驭人,对方一定欺骗蒙混;对人表示怀疑,对方一定苟且惰怠。在上位的人如何做,在下位的人就会照着做。当权的人如何对待部属,部属就会如何对待当权的人。如果自己并不能推诚待人,却希望别人推诚待己,大家必然感到厌倦,绝对不会听他那一套。自己事实上并不诚心,却在口头上咬定自己诚心,大家一定从内心升起怀疑,而不再相信。必须了解:绝不可以让‘诚’‘信’离开我们,即令是眨眼功夫;请求陛下慎重的坚持这个原则,加倍努力,不断实践。这绝对不是制造灾祸,使陛下后悔的原因!”
陆贽又说:“我听说过,仲虺(音huǐ〔悔〕)赞美子天乙(商王朝一任帝成汤帝),不强调他没有过失,而强调他知错能改;(《书经·仲虺之诰》:“惟王改过不吝。”)尹吉甫歌诵姬靖(周王朝十一任王宣王),不强调他没有缺点,而强调他能弥补缺点。(《诗经·桑民》:“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由此可以看出,圣人的意思十分明显,无过并不可贵,改过才可贵,因为任何人的行为,都有差错,不管他是上等智慧或是下等愚劣,全都不可避免。智慧的人改正错误,选择善行;愚劣的人则认为过失是一种羞耻,所以明知道那是过失,仍然坚持一错到底。选择善行的,品德日益提升;坚持一错到底的,势必恶贯满盈。”
陆贽又说:“监察官员(谏官)奏报事情漏洞百出,不够周密,而又对外炫耀,自夸自大,实在谈不到忠厚,但对陛下神圣品德,并没有任何伤害。陛下如果采纳他的建议,他事先到处传播,正足以增加陛下从善如流的美誉;陛下如果拒绝采纳,又怎么能够禁止,不使它流传!”
陆贽又说:“天花乱坠,但经不起考验的话,不要听信。直率公正,不加修饰,但合情合理的话,不要放弃。讲的话使人听起来大不愉快,却脚踏实地做事,这种人并不愚昧;言语甜如蜂蜜,保证可获重利,并不证明他智高一等。凡事都要根据实际情形,考察验证,评估后果,再决定接不接受规劝、采不采纳建议,不应该注意一个人的口才,而应该注意国家的利益!”
陆贽又说:“陛下说:‘最近看到很多讨论政事的官员,内容大概都差不多一样,全是来自道听途说。’我私下认为:大家都谈论某一件事,足以说明人心的趋向,一定有可供参考的价值。同时,也应该感到它的严重性,足使政府畏惧,不应该一律唾弃,而不肯反省。陛下又说:‘略加追问,他就无言以对!’我私下认为,陛下虽问得他无言以对,并不表示他无理可说;陛下只能封他的口,不能服他的心。”
陆贽又说:“在下位的人,没有不想效忠;在上位的人,没有不想把事情办好。然而,部属深感困扰的是领袖不能把事情办好,领袖深感困扰的是部属不能效忠。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只因上下隔阂,无法沟通。部属的心意没有不想让领袖知道,领袖的心意也没有不想让部属了解,然而,部属最大的痛苦是心意难以让领袖知道,领袖最大的痛苦也是心意无法让部属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只因有九项障碍屹立中间,无法排除。九项障碍者,领袖有六,部属有三。领袖方面的障碍是:一、好占上风,总要表示高人一筹(好胜人);二、别人规劝自己错误,认为是一种羞辱(耻闻过);三、强辞夺理、大言不惭(骋辩给);四、炫耀自己聪明,表示自己不同凡品(眩聪明);五、经常端出嘴脸,展示威严(厉威严);六、恣情任性,耍蛮斗狠,翻脸无情(态强愎)。部属方面的障碍是:一、谄媚拍马。二、患得患失。三、畏惧怯懦。领袖好占上风,就会喜欢听赞美的话;认为被指出错误是一种羞辱,自然厌恶别人正直的谏诤;结果在下位的人只好谄媚拍马,顺着旨意说话,领袖就再也听不到报道真相的忠实声音。领袖强辞夺理,往往会声色俱厉的堵别人的口;炫耀自己聪明,则一定会随时臆测别人的动机,预防别人诈欺;结果在下位的人,只好察言观色,曲意奉承,只求目前小利,再也不会竭尽所能,毫无保留的贡献意见。领袖经常端出嘴脸,自不能再有谦卑之心,去尊重别人;领袖耍蛮斗狠,自然难以承认错误、接受规劝,结果在下位的人心惊胆战,为了逃避惩罚,即令对合情合理的事,也再不敢提出意见。帝国土地广大、人民众多,宫廷深如大海,地位高和地位低的,距离十分悬殊,包括全体小民在内,能够见到最高领袖的,亿兆人中,恐怕没有一人;即令有幸见到,而能够讨论事情的,千万人中,不见得能有一人。即令有幸和最高领袖交换意见,却又有‘九项障碍’横亘在中间。在这种情形下,上下的心意能够沟通,恐怕很难。领袖的心意不能下达,则人民困惑;人民的心意不能上达,则领袖猜疑。心存猜疑就不能接受忠心耿耿的规劝,满腹困惑就不会服从命令。部属赤胆忠心,不被肯定,就会转变成为叛逆;领袖颁布命令,受到抗拒,就会用严刑峻法制裁。在下位的人叛逆,在上位的人严刑,政府除了败坏外,还会有什么其他结果?历史上战乱的日子多,和平的日子少,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陆贽又说:“从前,赵武不善辞令,却是晋国的贤明国务官(大夫)。周勃沉默寡言,却是西汉王朝的元勋(赵武事,参考一八七年四月注;周勃不善言辞,参考前一九五年二月)。口舌伶俐,反应迅速的人,所说的事,未必可信。被驳得无辞可对的人,或许只为了他虽有很多理由,而只一时难以表达。了解一个人,连伊祁放勋(尧帝)、姚重华(舜帝)都感到困难。怎么可以凭着一问一答,就把他看穿!用这种态度观察天下事物,固然失去真相;如果再因为这个缘故,而轻蔑天下知识分子,那就必然会遗漏很多英才。”
陆贽又说:“发表议论的人多,说明领袖喜欢采纳别人的意见。发表议论的人说话顶撞冒犯,说明领袖有包容的度量。发表议论的人信口开河,说明领袖有宽恕的高贵情操。发表议论的人泄露机密,说明领袖集思广益。这些都是领袖跟部属意见能够沟通,彼此都能获益的共识。提出意见的人有封爵升官的好处,领袖采纳意见则有获得天下太平的好处;提出意见的人有正直建树的美名,领袖也有从善如流的美名。事实上,发表议论,提出意见的人,有时并不恰当,还会受到斥责,领袖采纳在下位者的意见,则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享受歌颂赞扬。唯一恐惧的是:正直的议论不够深入,部属不敢畅所欲言,全国人民不知道领袖胸襟如此宽大!如果做到这一步,领袖听从规劝的美德,将永照寰宇!”
李适对以上这些建议,有些地方听从。
柏杨曰:
《资治通鉴》史迹,只是纵贯记载,各种奏章,则是历史的横切面,使人对当时社会得以深入了解,尤其陆贽的奏章,在政治史上占重要地位,他的对象虽只是李适一人,但我们读起来,发现他几乎把一个愚而好自用的小丑,描写得栩栩如生。李适之类人物,历史上多得数不完,甚至于我们还亲眼看到过或亲身遇上过。
陆贽的奏章,《资治通鉴》只是节录,如果读他的全部文献《陆宣公奏议》,当更可发现他洞察力的深刻入骨,在泾原兵变之前,他就预料到要发生灾祸,在灾祸发生之后,他更直率的指出,灾祸之源就是李适,虽然措辞婉转,但诉求十分明显。无可奈何的是,在那个时代,人民不能更换领袖,唯有盼望李适自我检讨。可是李适自我检讨的结果,跟现代有些中学生在“周记薄”上自我检讨的结果一样,都是“我太好了,所以才受别人的骗!”在李适口中,他自己简直纯洁得像一个胖乎乎的天真婴儿。
陆贽奏章可以查考的,共五十六篇,李适只采纳了十五篇,还包括只采纳一部分的在内,而这十五篇又几乎全不重要。所以用一句话可以形容陆贽奏章的效果:“对猪弹琴!”心地单纯的领袖,只要有优秀的辅佐,还有可能把国家治理好,昏庸猜忌的领袖,则即令拥有陆贽、李泌等天下奇才,也救不了他,唐王朝在李隆基手中破碎,再经李适勇猛践踏,遂再难复原。
50、朔方战区司令官李怀光,按兵不动,不断上疏指控卢杞等的罪恶,文武百官也纷纷斥责卢杞等,李适不得已,十二月十九日,下诏把卢杞贬作新州(广东省新兴县)军务秘书长(司马)、白志贞(白琇珪)贬作恩州(广东省恩平市)军务秘书长,赵赞贬作播州(贵州省遵义市)军务秘书长。宦官翟文秀,李适对他十分信赖,李怀光又上疏揭发他的罪状,李适只好斩翟文秀(翟文秀曾是李怀光的监军宦官,参考七七九年八月)。
51、十二月二十二日,李适擢升皇家文学研究官、国务院教育部祭祀司副司长(祠部员外郎)陆贽当国务院文官部考核司司长(考功郎中);国务院财政部财务司副司长(金部员外郎)吴通微当国务院国防部图籍司司长(职方郎中)。
陆贽上疏辞让,说:“我刚到奉天时,正遇上凡是随从护驾的文武官员,都擢升两级,而今,只皇家文学研究官再次升迁(吴通微也是翰林学士),似不妥当。惩罚应先对尊贵和亲近的人,然后再对卑微和疏远的人,才可以防止犯法。赏赐应先对卑微和疏远的人,然后再对尊贵和亲近的人,功劳才不致遗漏。我建议先奖励有大功的人,再普及文武百官,那时我就不敢单独拒绝。”李适不许。
52、李适在奉天派出使节,游说脱离中央的魏王田悦、赵王王武俊、齐王李纳,承诺赦免他们的罪状,并特别加高他们的官爵,作为笼络。田悦等都秘密归降,但仍不敢公开跟冀王朱滔断绝关系,所以各人仍然继续称王。朱滔却被蒙在鼓里,派他的虎牙将军王郅游说田悦,指出:“从前八郎(田悦)有急难,我跟赵王不敢爱惜自己的性命,全力援救,幸而解除包围。(有恩于人,最好是忘掉,即令不能忘掉,必须不再出口,如果不断向对方提醒这项帮助,正显示自己企图索取对方付不起的回报,会使对方有一种无论怎么都报答不完的压力,势将化友为仇。仅《资治通鉴》记载,朱滔已三次向田悦提醒自己对田悦恩重如山。)现在,我家太尉三哥(朱泚排行第三),在关中接受天命,我打算会同回纥大军,前往增援,想请八郎整顿军队,跟我一起渡黄河南下,共同攻击大梁。”田悦心里不愿意,但又不忍心拒绝,只好答应。朱滔再派他的立法官(内史舍人)李琯,晋见田悦,暗中评估他是否真心。田悦事实上正犹豫不决,秘密召唤扈崿讨论。武装部副部长(司武侍郎)许士则说:“朱滔曾在李怀仙手下当营门官,跟老哥朱泚以及朱希彩共同诛杀李怀仙,而拥护朱希彩(参考七六八年六月);朱希彩对他们兄弟的宠爱信任,到了极点,可是朱滔又跟执行官李子瑗合作,谋杀朱希彩,拥护朱泚(参考七七二年七月)。朱泚既当了战区司令官,朱滔却劝他前去首都长安朝见(参考七七四年七月),而自己当候补司令官(参考七七五年正月),虽然表面上激励朱泚效忠中央,实际上是剥夺老哥的军权。一生中跟他同谋共事,像李子瑗之类的亲密战友,被他忘恩负义杀掉的有二十余人。而今又跟朱泚东西呼应。假使朱滔功成名就,连朱泚都不可能受他包容,何况仅是同盟的我们?朱滔做人是这个样子,大王凭什么认为他会真心待你,竟对他如此相信?他率领幽州(北京市)兵团及回纥大军十万之众,驻扎郊外,大王出城迎接,势将被他扣留生擒。他只要把你扣留,吞并魏国军队,向南渡过黄河,跟关中互相呼应,天下之大,还有谁可以抵挡?到那时候,大王后悔已来不及。替大王设想,不如表面上痛痛快快满口答应,迎接慰劳,都要丰厚,但在暗中严密戒备,等到最后,找一个借口,拒绝亲自会师,只派出一部分军队,随他南下。这样的话,大王对外可以维持回报大恩的美名,对内则不致因事情突变而造成灾难。”扈崿等一致赞成。
赵王王武俊听说李琯前往魏国,立刻派他的法令部法务司副司长(司刑员外郎)田秀飞马晋见田悦,用王武俊口气对田悦说:“我从前因宰相(卢杞)处理失当,恐怕大祸临头。同时,八郎被困在重围之中,所以跟朱滔联军营救(参考去年〔七八二年〕四月)。而今,天子蒙难,用恩德化解误会,我们为什么不改过自新,回归中央!难道舍弃八代天子不拥护,却去拥护朱滔!而且朱泚没有称帝的时候,朱滔跟我们都是国王,已经很瞧不起我们了。一旦他夺取到汴州、洛阳,跟朱泚结合在一起,我们都会成为他的俘虏。八郎千万不要跟他一同南下,最好闭城自守。我会抓住机会,联合昭义战区的军队,把他击灭。然后跟八郎共同扫清河朔,恢复战区司令官原官,共同侍奉天子,岂不美满!”
田悦遂决定背叛朱滔,但仍通知朱滔,强调说:“我一定追随大王南下,遵照从前的约定行事。”
十二月二十四日,朱滔率幽州步骑兵混合兵团五万人,各将领私人部队一万余人,加上回纥军三千人,从河间出发,浩浩荡荡南下,辎重车辆绵延四十里。
53、淮宁战区首领李希烈,攻击永平战区司令官李勉所在的汴州,李希烈裹胁平民参战,搬运泥土木柴,填塞壕沟,修筑长堤,攻击城垣。李希烈对壕沟不能在时限内填平,暴跳如雷,下令把搬运土木的民夫也填进去,称为“湿柴”(“湿柴”,使人垂泪)。
李勉坚守数月,援军不来,只好率领部众一万余人突围投奔宋州。
十二月二十七日,李希烈攻陷大梁。滑州州长李澄献出城池,向李希烈投降;李希烈任命李澄当国务院总理(尚书令)兼永平战区司令官(根据《册府元龟·卷一六五》记载,李希烈攻陷汴州后不久,即挥军西攻郑州,自武牢〔河南省荥阳市汜水镇西〕以东,都被李希烈控制)。
李勉上疏自请处分,李适告诉他的使节说:“我连京城都守不住,李勉不必不安!”待李勉跟从前一样。
宣武战区(总部设宋州〔河南省商丘县〕)司令官刘洽,派将领高翼率精锐士兵增援襄邑(河南省睢县),李希烈攻陷襄邑,高翼投河而死。李希烈乘胜攻击宁陵(河南省宁陵县);江淮大为震动。淮南战区司令官陈少游派参谋官温述晋见李希烈,表示归附心意,说:“我已令漆州(安徽省凤阳县东北临淮关)、寿州(安徽省寿县)、舒州(安徽省潜山县)、庐州(安徽省合肥市)解除戒备,把铠甲武器全部缴回库房,听候大帅进一步指示!”又派巡察官(巡官)赵诜前往郓州结交平卢战区首领李纳。
54、副立法长兼二级实质宰相关播免职,改任国务院司法部长(刑部尚书)。
55、命御前监督官孔巢父当平卢战区慰问特使(宣慰使);国立贵族大学校长(国子祭酒)董晋当河北各战区慰问特使。
56、陆贽向李适建议,说:“现在,全国到处都是盗匪,圣驾流亡在外,陛下应该痛切的责备自己,使人心感动。从前,子天乙因为检讨自己而兴起(《左传》〈前六八三年〉:臧文仲说:“姒文命、子天乙,知道检讨自己的错误,所以突然兴起。”);芈轸(楚王国十三任王昭王)因善良的言语,而得以复国(前五〇六年,吴王国远征军攻陷楚王国首都郢都〔湖北省江陵县〕,楚王芈轸逃亡;父老们送行,芈轸说:“各位请回,你们还怕没有国王!”父老们说:“我们的国王竞这样贤明!”都随他而去)。陛下如果真能不惜改过,用谦卑的措辞乞求天下人的宽恕,那么,请准许我在写诏书时,造词用语都不忌讳;我虽然愚昧,但一定体会陛下的心意,或许能使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接受教化。”李适同意,所以奉天时期所颁布的诏书,即令是骄兵悍将听到,也没有人不感激流泪。
巫法师建议李适说:“国家危机四伏,应该变更点什么,顺应命运。”文武官员主张在李适的尊号上,再增加一两个尊贵的字。李适询问陆贽的意见,陆贽上疏反对,大意说:“对皇帝呈献尊号,本不是古代的制度(用尊号自娱,从九任帝李隆基开始,参考七三九年二月),在天下太平时期,已经不够谦卑;当全国丧乱之际,更伤害国家大政。”
陆贽又说:“赢政(秦王朝一任帝)恩德衰败,不但称‘皇’,还要称‘帝’,‘皇’‘帝’二字开始连用(参考前二二一年),流传到后世,昏庸邪恶的君王,才加上诸如圣刘、天元之类的尊号(圣刘刘欣,参考前五年八月。天元宇文警,参考五七九年二月)。由此可以看出,政治最高领袖被轻视或被尊重,并不在于尊号。减少一些无聊的尊号,正足以表示古人谦卑的美德;增加一些无聊的尊号,反而会被认为自命不凡,受摇尾分子摆弄,招来讥讽。”
陆贽又说:“如果一定要采纳巫法师的意见,我盼望略作改变,与其增加新的尊号而丧失民心,还不如取消旧的尊号,反应上天神祇的告诫。”
李适听从陆贽的建议:只下令把明年(七八四年)的年号改作兴元。
李适曾经把立法院撰写的大赦令草稿拿给陆贽过目,陆贽上疏说:“言语文字感动人,力量本己很弱;如果言语文字又不够恳切,谁会放到心上?皇上今后发布的诏书,必须有深刻的悔过之意和无限的自责之情,改正过失,疏导苦闷,使每个人都能满足,怎么会有不接受的人!我所建议的应立刻改革事项,另写一张纸上,随奏章一起呈报。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值得忧虑的事,所以,我认为:知道错误不难,改正错误才难。说好话不难,做好事才难。假使大赦令文字再感人,而只停顿于知道错误和说好话层面,那么,我盼望陛下考虑去做更难的事。”李适同意。
唐·兴元元年 (秦帝朱泚应天二年) (汉帝朱泚天皇元年) (楚帝李希烈武成元年)
1、春季,正月一日,唐王朝(流亡首都奉天〔陕西省乾县〕)皇帝(十二任德宗)李适(本年四十三岁)赦免天下(距离上一次大赦,己整整四年。参考七八〇年正月),改年号兴元。下诏说:
“使社会秩序纳入正规,以及振兴教育、推广文化,必须诚心诚意的忘记自己,帮助别人,不吝啬改正自己的过失。我自从继承皇位,登上宝座,统治万邦,而竟使京师(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失守,皇家流亡。由于我不能以身作则,引起一连串灾难,后悔已来不及。我时时反省自己的错误,但也把希望放到未来。在此坦白的表达心声,昭告全国军民。
“我一直恐怕我的品德浅薄,没有资格继承祖先的帝国大业,所以从来不敢怠惰荒废。然而,我生长在深宫之中,对治理国家的繁杂事务,并不十分了解,时间一久,成为习惯,沉溺至深而自己没有警觉,以致一味追求享乐、忘记危险,不了解农夫耕田种桑的艰难,不体恤士卒出征作战的悲苦,皇家深厚的恩德到不了下层,下层艰难的民情到不了我这里,渠道既然阻塞,感情更是隔阂,人们充满怀疑猜忌,自会心生反抗。
“然而,我却不知道自我检讨,反而征调各地武装部队,四方出军讨伐,粮饷都来自千里之外,更强夺民间的车辆马匹,无论远近,民怨沸腾,壮士纷纷离家,老少含悲送行,全国人民,筋疲力尽。出征士卒们有的一天之中,跟敌人作数次肉搏战斗;有的一连几年,不脱铠甲;祖宗的祭祀无人做主,父母妻子无人依靠。死者枉死,生者流离失所,怨恨之气,日积月累。
“征调不停,田园多半荒芜,政府用严厉的法令横征暴敛,人民不堪勒索,以致织布机上空无一物,有的辗转饿死水沟山谷,有的哭别家乡,逃亡远地,街巷一空,城镇化成废墟,看不见人烟。上天给我惩罚,我却不能及时醒悟,全国人民都在怨恨,我却毫不知情。以致激起祸乱,首都长安兵变,社会秩序破坏,皇家祖庙受惊,我对上连累祖先,对下辜负人民,沉痛羞愧,罪恶在我一人,内心不安,永远感到惭愧悲伤,如同身陷深渊幽谷。自今以后,所有奏章,不准再提‘圣神文武’(李适的尊号,参考七八〇年正月)。
“李希烈(淮宁〔总部汴州〕首领)、田悦(魏博〔总部魏州〕首领)、王武俊(恒冀〔总部恒州〕首领)、李纳(平卢〔总部郓州〕首领)等,过去都功在国家,各守重镇,维持一方治安。是我处理不当,以致引起他们怀疑恐惧,都因为在上位的不依照正道,在下位的才受到伤害,我简直不像是一个君王,他们又有什么责任?现在,包括他们所属的将领士卒在内,待他们一律跟从前一样。朱滔(卢龙〔总部幽州〕首领)虽然受朱泚牵连,但南北两地,相距遥远,一定不会同谋,念及朱滔往日的功劳,自当特别宽恕,如果能效忠中央,准许他改过自新。
“朱泚违反天理,颠倒伦常,篡夺政权,侵犯皇家祖宗坟墓,思之痛心,不忍形诸言词。伤害皇家祖宗太重,我不敢赦免,但他所裹胁的将领士卒以及官员人民,在中央大军还没有反攻京师之前,如果抛弃叛徒,回归政府;以及个别行动,投奔他所属的战区或所属的军事基地,也一律依照条例赦免。
“各战区、各军基地派到奉天以及参与收复京师勤王大军的特遣兵团,都名‘奉天定难功臣’,这期间新增加的‘交易税’(除陌钱)‘房屋捐’(间架税)以及竹税、木税、茶税、漆税、盐铁专卖税等,全部停止征收(各种税项,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六月五日)。”
大赦令颁布后,全国人心欢腾。李适还都长安后的第二年(七八五年),昭义战区(总部设潞州〔山西省长治市〕)司令官(节度使)李抱真(安抱真)到京师朝见,告诉李适说:“山东(崤山以东)宣布大赦令的时候,士卒们都感动得流泪,人心如此,我就知道盗贼非被消灭不可。”
2、李适命国务院国防部军政司副司长(兵部员外郎)李充当恒冀道(首府设恒州〔河北省正定县〕)慰劳特使(宣慰使)。
3、秦帝朱泚(首都长安)把国号秦再改为汉,自称汉元天皇,改年号天皇。
4、赵王王武俊、魏王田悦、齐王李纳,看到李适的大赦令,都撤销王号,恢复原来官称,上疏请求宽恕。只有淮宁战区(总部设汴州〔河南省开封市〕)首领李希烈,仗恃自己军力强大,财富充实,拒绝接受,并积极筹备登基大典。派人向太子太师(太子三师之一)颜真卿询问礼节仪式。颜真卿回答说:“我曾经当过礼仪官,所记的都是封国国君朝见天子的礼节仪式!”
李希烈终于登基称帝,国号大楚,改年号武成,设立文武百官,命他的亲信郑贲当最高监督长(侍中),孙广当最高立法长(中书令),李缓、李元平一同当二级实质宰相(同平章事)。定都汴州,设置首都大梁特别市(大梁府),把辖区分作四个战区,设立四个战区司令官(此时,楚帝国版图有十二州:首都汴州、滑州〔河南省滑县〕、郑州〔河南省郑州市〕、许州〔河南省许昌市〕、溵州〔河南省郾城县〕、蔡州〔河南省汝南县〕、邓州〔河南省邓州市〕、唐州〔河南省泌阳县〕、申州〔河南省信阳市〕、光州〔河南省潢川县〕、随州〔湖北省随州市〕、安州〔湖北省安陆市〕)。李希烈派将领辛景臻告诉颜真卿说:“你既不肯屈服,就应该引火自焚!”把木柴堆到庭院里,上面浇灌膏油,点火燃烧,颜真卿向火堆奔去,辛景臻急忙阻止。
李希烈又派他的将领杨峰,携带赦免诏书,送给淮南战区(总部设扬州〔江苏省扬州市〕)司令官陈少游及寿州(安徽省寿县)州长张建封。张建封逮捕杨峰,绑到各军营示众,在街上腰斩;陈少游听到,心中恐惧。张建封把陈少游跟李希烈来往情形奏报唐帝李适,李适对张建封的忠心大为欢喜,擢升他当濠州(安徽省凤阳县东北临淮关)、寿州、庐州(安徽省合肥市)三州民兵总司令官(都团练使。三州自淮南战区划出)。李希烈任命部将杜少诚当淮南战区司令官,派他率步骑兵一万余人,先夺取寿州,然后前往江都(扬州州政府所在城。杜少诚应自光州出军)。张建封派部将贺兰元均(贺兰,复姓)、邵怡驻守霍丘(安徽省霍丘县)秋栅(霍丘县北);杜少诚无法攻破,于是南下攻击蕲州(湖北省蕲春县)、黄州(湖北省新洲县),打算切断长江交通。当时,李适命全国财政总监(度支使)包佶亲自抢运江淮(华东地区)赋税,逆长江而上,送到皇帝所在地(奉天陕西省乾县);运到蕲口(湖北省蕲春县西南·蕲水注入长江处),正巧遇上杜少诚进军。江南西道战区(总部设洪州〔江西省南昌市〕)司令官曹王李皋派蕲州州长伊慎,率军七千人阻截抵抗,在永安戍(新洲县北)会战,大破杜少诚军,杜少诚仅逃出一命,伊慎格杀一万人,包佶粮运才得以继进。稍后,包佶晋见李适,具体奏报陈少游强夺财赋捐税事件(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一月),陈少游更是恐惧,向民间横征暴敛,用以补足偿还。
李希烈认为夏口(湖北省武汉市)是长江上游重要军事重地,派他的勇将董侍招募敢死队七千人,袭击鄂州(鄂州州政府设夏口。董侍应自安州〔湖北省安陆市〕出军),州长李兼下令收起军旗,停敲战鼓,关闭城门,严阵以待。董侍激烈围攻,把城外民房的木材拆下来,纵火烧毁城门。李兼率军出城应战,大破董侍军。李适擢升李兼当鄂州、岳州(湖南省岳阳市)、沔州(湖北省武汉市汉水南岸)民兵总司令官(都团练使)。于是,李希烈东方畏惧曹王李皋、南方畏惧李兼,不敢再有夺取江淮的企图。
5、汉帝朱泚的皇太弟、冀王朱滔,率军自瀛州(河北省河间市)南下,进入恒冀战区(总部设恒州),首领王武俊欢宴饮酒,大肆犒劳。进入魏博战区(总部设魏州〔河北省大名县〕),首领田悦的供应更加丰厚,请安问候的使节,在路上前后相连。
正月五日,朱滔抵达永济(河北省馆陶县东北),派虎牙将军王郅晋见田悦,约定在馆陶(河北省馆陶县)见面,联军南渡黄河。田悦接见王郅,说:“我十分愿意陪伴五哥(朱滔)南下,可是就在昨天将要开拔的时候,将士们全副武装备战,不准我出营,还警告说:‘我们的军队最近才被击败(应指七八二年四月御河之役),经过一年余的战争,粮食辎重,消耗一空。现在,将士们都免不了挨饥受冻,怎能把全部兵力投入远征战场!大王每天亲自慰问安抚,还不能使人心安定,如果离开城池,恐怕早上出去,晚上就有变化。’我决不敢有二心,只是将士这样坚持,也无可奈何!已命孟祐率领步骑兵五千人,完成备战,追随五哥,聊供砍柴牧马之用!”同时派教化部副部长(司礼侍郎)裴抗等前往晋见朱滔,请求谅解。朱滔听到后,暴跳如雷,吼叫道:“田悦这个叛贼,从前,你身陷重围,性命像悬挂在头发上一样,使我上叛天子,下背兄长,出动大军,日夜不停地奔驰,前来解围(参考七八二年六月),幸而保住不死,你又自愿把贝州(河北省清河县)割让给我,我坚决辞让,不肯接受,又要拥护我当天子,我也坚决辞让,不肯接受(参考七八二年十一月一日)。而今忘恩负义,害得我迢迢千里,来到这里,竟编出一套说辞,连面都不肯见。”当天,就派武装部部长(司武尚书)马寔攻击宗城(河北省威县东)、经城(河北省成县北经镇);另派大将杨荣国(参考七八二年闰正月)攻击冠氏(山东省冠县);全都攻克。又纵容回纥军(瀚海沙漠群)大掠馆陶驿马车站里的帘帐、用具、车辆、牛只等,然后撤退。田悦紧闭魏州城门固守。
正月十日,朱滔遣送裴抗等回去,派军队及行政官分别进驻平恩(河北省曲周县东南)、永济。
6、正月十四日,李适擢升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吏部侍郎)卢翰当国务院国防部副部长(兵部侍郎)、二级实质宰相。卢翰,是卢义僖的七世孙(卢义僖,参考五二五年四月)。
7、朱滔率军北上,包围贝州,决河水灌城,州长邢曹俊登城守卫。朱滔放纵范阳(北京市)兵团及回纥军,到附近各县大肆奸杀烧掠;又攻陷武城(山东省武城县西南城关镇),连同早已占领的德州(山东省陵县)及棣州(山东省惠民县),命令他们供应军粮(朱滔夺取德棣二州,参考七八二年四月六日)。又派马龛率步骑兵五千人进驻冠氏,逼近魏州。
8、命御前监督官(给事中)杜黄裳当江淮慰劳副特使(宣慰副使)。
9、李适在行宫(奉天)四周走廊上堆积各地方政府进贡的财物,挂牌注明:“琼林大盈库”(二库,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月三日)。国务院文官部考核司长(考功郎中)陆贽,认为战场上立功的将士们还没有赏赐,而最高领袖先自己设立私人金库,士卒们一定怨恨失望,丧失斗志。遂上疏规劝,大略说:“天子就是上帝,四海之内,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天子的家园;为什么要抛弃这么广阔的世界,而去为自己聚积财物!降低自己尊贵的天子身份,而去当一个仓库管理员!屈辱国家元首的尊严,像一个小民似的斤斤计较手头的一点钱财。既违法理,又失人心;既引诱邪念,又聚集灾害。用这种态度处理事情,岂不过分!”
陆贽又说:“不久以前,皇家禁卫军初临此地(不敢指明李适逃亡此地,用“禁卫军初临”代替),物资十分缺乏,既要抵御匪徒,又要防守城池,日夜不得休息,将近五十天之久,饥寒交加,死伤相连,然而同心协力,终于渡过难关。由于陛下不贪图自己的享受,待人办事,没有私心,放弃享乐而跟士卒同苦,断绝美味而分送给有功的将士。只因深受感动,所以用不着严刑峻法,而人心不变;只因库藏已空,所以虽没有优厚的赏赐,而人心不怨。而今,围城已经解除,衣食已经丰富,谣言、牢骚、诽谤,随之而起,且越演越烈,士气渐渐受到打击,正由于军人武夫都贪功好利,灾难时跟他们一同过忧患生活,欢乐时他们却希望有福同享!假定陛下不能减少物质上的追求,他们怎么能不怨恨!”
陆贽又说:“陛下如果常想到身陷重围时的苦难,回顾往日升平时随心所欲的放纵生活,因而自我警惕,最好是下令把二库所有的财物,全部赏赐给有功的将士。而且以后,每次接到进贡的金银财宝,都应先赏军队!这样做的话,祸乱一定平息,逆贼一定消灭。然后轻松安闲的乘坐六马御车,重返京师。以天子尊贵的身价,怎么还担心贫穷!这正是散身边小财,而聚天下大财,损失小利,而取得大利的手段。”
李适立即下令把牌子取下(仅只把牌子取下而已,钱财固仍囤积原地,但这也是“纳谏”之一)。
10、宰相萧复曾经向李适建议说:“自从天下大乱,宦官很多被派出担任‘监军’,仗恃皇上对他们的信任宠爱,横行霸道、无所不为(唐王朝派宦官监军,在九任帝李隆基时就已开始,参考七三七年三月;但把监军一职制度化的,却是十任帝李亨)。这种人只应该管理宫里的事,不应该交给他们军权,干涉国家大政。”李适大不高兴。萧复又曾向李适警告说:“陛下登基不久,神圣的恩德就普及天下。然而自从杨炎、卢杞当权以来,政治混乱,以致落得今天下场。陛下如果真的能改变心意,我怎敢不竭尽心力。假如希望我因循顺服,只求平安,我实在办不到。”之前,有一次,萧复和卢杞一同奏事,卢杞顺着李适的话说,萧复板起面孔说:“卢杞胡说八道!”李适愣在那里,退朝之后,对左右侍从说:“萧复瞧不起我!”
正月十六日,派萧复当山南东、山南西、荆南、湖南、淮南、江西、鄂岳、镇海、福建、岭南等战区道慰劳安抚特使(宣慰安抚使),实际上,是疏远他。不久,另一宰相刘从一以及一些中央官员,纷纷上疏请求把萧复留在京师(流亡首都奉天)。李适对陆贽说:“我考虑到自从播迁以来,江淮遥远,有些事情,传闻跟事实可能不符,打算派重要高官前去安抚慰劳,曾经跟宰相和官员们谈过,都认为恰当。可是,今天却反复无常到这个样子,几天以来,我一直闷闷不乐。莫非是萧复后悔,不肯前去,发动他们上疏?你了解萧复这个人,他不打算前去,那么,他打算干什么?”
陆贽上疏说:“萧复刻苦自修,砥砺品德,只知洁身自好,忠贞报国,行事显然有不周到的地方,但他的人格我可以保证!至于轻率狡诈到如此地步,他绝对不会去做。即令萧复希望留下,刘从一又怎么会听他的!既然出现矛盾现象,我建议陛下就应公开而明确地向他提出质问,听他解释。如果萧复想借机另有请求,刘从一又怎么会为他隐瞒!如果刘从一有他的道理,则陛下就不应再疑心萧复。陛下为什么怕把真相探讨清楚,而一直闷在心里?查明事实,就不致困惑不安,给他辩护机会,就不致使人蒙冤。人生最大的惨痛是先被肯定诈欺却不准说明真相,最刻毒的冤枉是先被肯定犯罪而不准他解释内情。于是,‘真’‘伪’相混,‘忠’‘奸’不分。这是君主驾驭大臣最主要的关键,请陛下特别留意。”但李适并没有进一步追查。
柏杨曰:
陆贽认为只要说明真相,解释内情,就可以解除困扰,免除冤枉。在某种情形下,可能如此。但并不常常有效,有时候领袖“择善固执”,只要跟他的认知或盼望不一样,你讲任何合情合理的事,他都不会相信,使人陷于百口莫辩的苦境。就在《资治通鉴》上,便可找出千万例证。如果领袖竟是幕后真凶,则解释就更无意义,人生最大的幸运,就是永远不要遇上这种困扰和冤酷,假如你发现你的头目从不探讨真相,或任凭怎么拿出证据,他都不信,他一定属于愚恶之辈,那么,劝你赶紧离开,离开得越远越好。
11、正月十九日,李适任命王武俊当恒冀深赵战区司令官。
正月二十日,加授昭义战区司令官李抱真、义武战区(总部设定州〔河北省定州市〕)司令官张孝忠遥兼二级宰相(使相)。
正月二十四日,加授魏博战区司令官田悦:摄理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检校左仆射·使相);擢升山南东道战区(总部设襄州〔湖北省襄樊市〕)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樊泽当本战区司令官;前任深赵道(首府设赵州〔河北省赵县〕)行政长官(观察使)康日知当同州(陕西省大荔县)州长,兼奉诚战区(总部同州)司令官(中央把赵州划给王武俊,以讨他欢心,所以把康日知调离;于同州设置奉诚战区,以安置康日知);调曹州(山东省定陶县)州长李纳当郓州(山东省东平县)州长,兼平卢战区(总部郓州)司令官(前任司令官李正己〔李怀玉〕逝世时,李纳任曹州州长,中央一直不肯承认其继承地位)。
12、正月二十六日,任命宣武战区(总部设宋州〔河南省商丘市〕)司令官刘洽当汴滑宋亳各州副总指战官(都统副使),代理总指战官(知都统事。汴滑二州已沦陷楚帝国)。原总指战官李勉,把麾下所有军队全部交给刘洽(李勉失守汴州事,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二月)。
13、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大宰相尚结赞表示愿意派军协助唐政府收复京师。
正月二十八日,李适派皇家图书院院长(秘书监)崔汉衡出使吐蕃,请求发兵。
14、正月二十九日,禁军六军各设司令官(统军),官阶从三品,用以表示对功臣的尊敬与宠爱(此时,禁军仍称六: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神策军未计在内)。
15、二月七日,李适下诏追赠段秀实官位:太尉(三公之一),谥号忠烈,优厚的抚恤他的家属(段秀实死难事,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月七日)。
当时,贾隐林已经逝世,追赠官位: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左仆射);褒扬他直率的批评(奉天解围后,贾隐林直言,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一月)。
16、楚帝李希烈亲率大军五万人,包围宁陵(河南省宁陵县),决河水灌城,濮州(山东省鄄城县)州长刘昌率三千人防守(刘昌原率宣武兵团,围攻平卢战区的濮阳〔河南省濮阳市〕,遂兼任濮州州长。京师〔首都长安〕陷落后,宣武兵团返回本战区)。楚政府所属滑州(河南省滑县)州长李澄,秘密派人向唐政府接洽反正(李澄事,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二月)。李适承诺让他当汴滑战区司令官。但李澄表面仍尊奉李希烈。李希烈怀疑发生变化,派养子六百人进驻白马(滑州州政府所在县),征召李澄联军攻击宁陵。李澄抵达石柱(滑县南),教他的士卒假装受到惊恐,燃火烧营,一哄而散,又暗中鼓励李希烈那些养子们抢劫,然后把他们逮捕,全部斩首,奏报李希烈,李希烈对他无法责备。
刘昌固守宁陵,苦战四十五日,没有脱过铠甲。镇海战区(总部设润州〔江苏省镇江市〕)司令官韩滉,派部将王栖曜率军增援刘洽,抵抗李希烈;王栖曜率强弓部队数千人,游泳渡过汴水,在夜色掩护下,进入宁陵城。第二天,在城墙上发箭,射到李希烈所住的营帐中,李希烈大吃一惊,说:“宣州(安徽省宣州市)、润州(江苏省镇江市)的弓箭手到了!”遂解围撤退。
17、汉帝朱泚自奉天败回后,唐政府神策军特遣兵团司令官(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李晟就计划夺回首都长安。汝郑地区援军司令(汝郑应援使)刘德信(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月),去年(七八三年)跟李晟同时驻东渭桥(陕西省高陵县南),不听李晟指挥。李晟趁刘德信前来军营的机会,责备他沪涧(河南省郏县西)之役失败(参考去年〔七八三年〕九月)的责任及所经过地方抢劫的罪行,斩首;率数名骑兵,飞马进入刘德信军营,对士卒安抚慰劳,没有一个人敢反抗,遂把他们纳入自己军令系统,声威越发强大。
朔方战区司令官李怀光,既然胁迫李适驱逐卢杞等(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二月),知道自己已经开罪皇帝,内心不安,遂决定采取激烈行动,使李适以后永没有报复机会。同时又厌恶李晟独当一面,位高权重,唯恐他收复京师,建立大功,于是上疏请求跟李晟军合并,李适下诏允许。李晟跟李怀光在咸阳(陕西省咸阳市)西陈涛斜(咸阳市东)会师,营垒还没有筑成,汉政府军大量拥到,李晟告诉李怀光说:“盗匪如果固守皇家林园及皇宫城池,或许可以长期的拖延时间,不容易攻克。现在他们的主力竟然离开巢穴,出来挑战,这可是上天把盗匪赏赐给你,机会不可丧失。”李怀光说:“军队刚刚抵达,马没有吃草,人没有吃饭,怎么可以立即应战!”李晟不得已,只好进入营垒。李晟每次跟李怀光一同出战,李怀光士卒总是掠夺民间牛马,只神策军纪律严明,秋毫不犯。李怀光的朔方兵团厌恶他们跟自己不一样,总是分一部分掠物给神策军士卒,神策军士卒始终不敢接受。
李怀光进驻咸阳好几个月,逗留延迟,不肯前进。李适不断派宦官催促行动,李怀光每次都推辞说:“士卒身心过度疲劳,暂时休养,等待机会。”各将领不断劝他进攻长安,李怀光都不接受,后来更秘密跟汉帝朱泚来往,事迹相当明显。李晟不断上疏警告说:李怀光可能叛变,深恐神策军被朔方兵团并吞,请求重回东渭桥。但李适仍希望李怀光改变主意,出动他的兵力,于是把李晟的奏章留在案头,不交下处理。
李怀光打算使发动攻击的日期尽量后延,并且更打算激怒各军,于是上疏奏称:“各军所得到的赏赐,都很菲薄,只神策军特别优厚,厚薄不均,军心不平,无法驱使他们作战!”李适知道政府的财力艰难,如果大家都提升到神策军的待遇,政府根本没有物资供应,可是,如不这样,既怕李怀光不高兴,又怕各军怨愤,遂派陆贽前往李怀光军营,安抚慰劳,并召唤李晟前来参加军事会议。李怀光打算逼使李晟自己提出减少待遇,使他丧失军心,阻挠他立功,就说:“将士们一样的作战,却发不一样的粮饷,怎么能使他们同心协力?”陆贽没有回答,只向李晟频频回顾。李晟说:“你是统帅,可以发号施令,我只是一个部队的带兵官,接受指挥而已,至于粮饷服装应该增加或应该减少,请大帅自行裁决!”李怀光沉默不说话,但又不肯自己下令削减神策军的待遇,事情遂告结束。
当时,李适派皇家图书院院长崔汉衡前往吐蕃王国请求出兵助战,吐蕃大宰相尚结赞说:“依照我国规定,邻国友邦要求我国出兵时,一定要他们的武装部队统帅明白表示同意才行,而今,诏书上没有李怀光的签名,所以不敢动员。”李适命陆贽游说李怀光,李怀光坚决反对,说:“如果攻克京城,吐蕃军一定大肆奸杀烧掠,谁能阻挡?这是第一害。以前,圣旨指示,招募的士卒如果攻克京师,每人赏钱一百串,吐蕃军五万人,如果要求依照圣旨赏赐,我们从哪里弄五百万串钱?这是第二害。吐蕃军队虽然跟唐朝军队会师,但他们一定不会担任前锋、领先进攻,势将仅只进入作战状态,用来自保,观察战争情况,政府军胜他们就分功劳,政府军败他们就一走了之,诡诈狡狯,不可亲近信任,这是第三害。”始终不肯在诏书上签名,尚结赞也拒绝出兵。
陆贽从咸阳回到奉天,上疏说:“叛徒朱泚等聚集皇家林园,坐在那里等候诛杀,威势已尽,外援已绝,苟延残喘,过一天算一天。李怀光统御政府大军,乘战胜余威(醴泉之役),军心振奋,如果能擂动战鼓,挥军讨伐,易如摧枯拉朽,可是盗匪逃奔不追赶,休兵太久不出击,各军统帅每次打算前进,李怀光总有种种理由加以阻止。这种事情,实在难以理解。陛下为了顾全大局,对他处处委曲保护,接受他的请求。可是观察他的行为,似乎未必会感恩图报。如果不另行设法,慢慢加强控制,而只苟且偷安,最后恐怕会发生难以预测的变化。势态万分紧急,决不可以把它看得太容易,认为只是一桩普通事件。现在,李晟上疏请求移驻东渭桥,正巧遇上我奉命前往安抚慰问,李怀光有次偶尔谈到这件事,我遂乘机探听他的口气,李怀光说:‘李晟既然想调到别的地方,我也不一定非靠他不可。’我仍恐怕他会后悔,就赞美他的军队战斗力强大。李怀光自我膨胀,反而对李晟有点瞧不上眼。我又若无其事,好像心不在焉地问:‘我回到行宫,皇上问我这件事是否可做?不知你如何决定?’李怀光既然夸下海口,不能半途更改,于是说:‘只要皇上有命令,他去哪里都可以。’我跟他反复叮咛,并不是话没有说清楚,而是把他套牢,使他即令打算后悔,也说不出口。请把李晟的奏章交给立法院,下诏批准。另外再给李怀光一份亲手书写的诏书,告诉他批准李晟调动军队的理由,大意说:‘前些时接到李晟的奏章,请求移驻东渭桥,借以分散盗匪的兵力,我本来打算交给你,由你讨论决定,正巧陆贽回来奏报,说曾向你提到这件事,你表示把他调走也没有关系,所以允许李晟的请求。’这样的话,措辞婉转,而理由正当,合情合法,是非十分明显,他即令心怀二意,也无法怨恨。”李适接受。
李晟在严密戒备中自咸阳开拔,回到原阵地东渭桥。当时,鄜坊战区司令官李建徽、神策军特遣兵团司令官(跟李晟同一官位)杨惠元仍跟李怀光的军营相连,陆贽再上疏说:“李怀光的直属部队,足以击败盗匪;原地逗留,不肯进军,或许有他的理由。正因为兵力太强,所以不需要友军协助。最近加派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位司令官的大军,纳入他的指挥系统,对克敌致胜没有帮助,反而容易发生摩擦,惹是生非。为什么?四个兵团的营垒密密相连,而四个兵团的司令官却各有各的想法,论实力则高低悬殊(李怀光的朔方兵团最强),论官职则各有独立系统,谁也管不了谁(四人都是司令官〔节度使〕)。李怀光对李晟等的兵力弱小,官位低微,却不太接受他的命令,感到愤怒;李晟等则怀疑李怀光培养盗匪,包藏祸心,对自己动不动就欺凌压制,感到怨恨。平时互相防备对方的陷害诽谤,战时又怕对方抢夺自己的功劳。意见不合而不能和睦,结果一定积怨成仇;同住在一个空间里,不可能平安无事。强梁的一方作恶太多,终必灭亡;弱小的一方情势危机,势将先行翻覆。无论是灭亡或翻覆,不久就会看到。旧的盗匪还没有削平,新的灾难又要发生,忧愁叹息,此心如焚。最高的策略是在灾难还没有来临时,就先把它消除;其次的策略是,在灾难刚刚萌芽时,就设法补救。而今事情已露出端倪,祸患就要爆发,如果因循苟且,不去处理,如何平定这场混乱!李晟看到情形不对劲,担心突变,已请求调防;留下李建徽、杨惠元,情势更为孤立衰弱,不可避免地将被李怀光并吞,将来即令有再好的谋略,恐怕他们也无法自救。能够救他们的,只有现在当机立断,趁李晟自请调动的时候,陛下不妨命两军跟李晟会师,一同出发,只要宣称:‘李晟军队一向单薄,恐怕受到朱泚截击,需要这两支人马支援。’并且,先派秘密使节通知两军,要他们暗中整装,诏书到达当天,即行拔营启程,李怀光心里虽然不愿意,也无法阻止。这就是古人使用过的先发制人,迅雷不及掩耳的策略。劝架不可以不保持一点距离,救火不可以不迅速行动。所有情理已经说尽,请陛下裁夺。”
李适不能接受,说:“你的分析十分周全,然而,李晟调动,李怀光不可能没有抱怨,如果更调李建徽、杨惠元东投李晟,恐怕会惹起口舌,反而难以化解,不妨再等十天再说。”
18、二月二十日,命王武俊遥兼二级宰相,并兼卢龙战区司令官(打算命他北伐朱滔)。
19、李晟上疏指出:“李怀光叛逆的罪状已明显的呈现,无论哪一天爆发,行宫方面都需要早加防备,通往蜀中(四川省中部)、汉中(陕西省南部)的道路,应防切断。我建议命我的部将赵光铣等分别当洋州(陕西省洋县)、利州(四川省广元市)、剑州(四川省剑阁县)三州州长,各率军五百人,加强戒备。”李适犹豫不能决定,反而打算御驾亲征,率禁军前去咸阳,对外声称安抚慰劳前线军队,事实上是督促各将领向朱泚出动攻击。有人警告李怀光说:“这可是刘邦出巡云梦(湖北省安陆市南)的阴谋(参考前二〇一年十月)!”李怀光大为恐惧。叛变的意志更为坚决。
李适出发的日期将到,李怀光的言辞越发傲慢,但李适仍疑心有人从中挑拨,二月二十三日,加授李怀光中央官位:太尉,增加采邑的实封户口,赏赐给他“免死铁券”,派神策军右翼作战司令(右兵马使)李卞等,前往传达皇帝的旨意。李怀光在他们面前,把铁券掷到地上,说:“圣人已经疑心我了(唐王朝时,子对父,臣对君,都称“圣人”),俗话说:‘人要叛,赐铁券!’我并不要叛,却赏赐铁券,是逼我非叛不可。”态度和语气,十分嚣张。朔方战区特遣兵团左翼作战司令(左兵马使)张名振,在军营大门呼喊道:“太尉(李怀光)眼睁睁看着盗匪逃走而不准追击,对待皇上的使节又这么蛮横无礼,难道真的要反?比泰山还要高的功劳,一下子毁弃,自找满门屠灭的大祸,却让别人用它取得荣华富贵,有什么意义?我今天拼着一死,也要反对到底!”李怀光听到消息,对他说:“我不叛变,只因盗匪势力实在强大,必须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又强调说:“皇帝住的地方,都要有城池。”调派士卒修筑咸阳城墙,不久,李怀光把总部迁到城里。张名振说:“前几天你说不反,而今移驻咸阳,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不进攻长安,诛杀朱泚,博取富贵,班师回到邠州(陕西省彬县)!”李怀光大怒,说:“你的神经已经错乱!”命左右把张名振带走,扼死。
右翼攻击司令(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是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胡人,李怀光收作养子。李怀光暗中跟朱泚互通消息,石演芬派他的朋友郜成义前去皇帝所在地向中央检举,请求罢黜李怀光总指战官职务。郜成义到达奉天,却先告诉李怀光的儿子李璀(音cuǐ),李璀秘密告诉老爹。李怀光召见石演芬,责备说:“我把你当做儿子,你怎么想破灭我全家?你忘恩负义,今天一死,可心甘情愿!”石演芬说:“天子把你当做手臂,你把我当做心腹,你可以辜负天子,我怎么不可以辜负你?我是胡人,不能三心二意,只知道服从皇上,没有叛徒的恶名,一死也心甘情愿。”李怀光命左右侍从把他身上的肉片片割下吞食,大家异口同声说:“他是忠臣义士,应教他快死!”用刀砍断他的咽喉离去。
李卞等返回奉天,告诉李适有关李怀光傲慢的情形,李适才下令戒严,随从官员都秘密准备行装,等待事情发生时应变。
二月二十四日,擢升李晟当河中同绛战区(总部设河中府)司令官(河中战区原属李怀光管辖,如今李怀光叛变,遂改授李晟);李适仍认为太薄。二月二十五日,命李晟遥兼二级宰相。(胡三省注:李适在患难时,擢升人好像要抱到膝上;患难过去后,排斥人好像要推入深海。)
李适准备逃往梁州(陕西省汉中市);山南西道战区(总部设梁州)司令官盐亭(四川省盆亭县)人严震听到消息,派使节到奉天迎接御驾,又派大将张用诚率军五千人进驻盩厔(陕西省周至县),保护中途安全。张用诚受李怀光的引诱,二人秘密来往,李适接到报告,十分忧虑。正巧严震随后又派营门官(牙将)马勋携带奏章晋见,李适把情况告诉他,马勋说:“我马上就回梁州,要一张严震召唤张用诚返回总部的军令,如果张用诚拒绝,请准许我把他诛杀。”李适大喜说:“你什么时候再来这里?”马勋预计日期,告辞。他拿到严震的军令,请求派五名勇士同行,北出骆谷(陕西省周至县西南)。张用诚不知道阴谋已经泄露,率数百名骑兵出城迎接,马勋跟他一起走进驿马车站宾馆。当时,天气寒冷,马勋在驿马车站外燃起堆堆营火,张用诚的骑兵纷纷上前烤火。马勋神情安闲的从怀里拿出军令,递给张用诚,说:“大帅(严震)要你回去。”张用诚猝然间呆了一下,站起来就走,勇士们在后面抓住他的双手,强行制伏。张用诚的儿子在马勋背后,举刀猛砍马勋,砍伤头部。勇士们立即把张用诚的儿子格杀,把张用诚摔倒在地,用脚踩着他的肚子,刀尖指着他的咽喉,说:“叫出声音,就死!”马勋进入大营,发现士卒们已经身穿铠甲,手拿武器。马勋高声宣布说:“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女都在汉中,今天抛下他们不管,和张用诚一同叛变,可得到什么好处?大帅叫我逮捕张用诚,不追究你们,不要自己做出灭门大事!”大家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全部投降。马勋把张用诚押解到梁州,严震把他乱棍打死,命助手接管他的部众。马勋裹住张用诚的头,前往皇帝李适所在地回奏,比预定的日期延误了半天。
李怀光利用夜晚派军袭击李建徽、杨惠元大营;李建徽逃出一命,杨惠元逃出后,打算投奔奉天,李怀光派追兵把他格杀。于是正式宣告:“我今天跟朱泚联合,创造新的和平,皇帝(李适)应该远远躲开。”
李怀光认为邠宁战区(总部设邠州)作战司令(兵马使)韩游瓌,是朔方战区的老将,率军驻扎奉天,于是写信给韩游瓌,要他发动政变,韩游瓌秘密报告李适。第二天,李怀光再写信给他,催促他迅速行动,李适对韩游瓌的忠义至为称赞,因而问他道:“你有什么办法?”韩游瓌回答说:“李怀光当各战区道总指战官,仗恃手握兵权,才敢掀起叛乱。而今,邠州有张昕(音xīn〔欣〕),灵州有宁景璿,河中有吕鸣岳,振武(单于府·内蒙古和林格尔县)有杜从政,潼关(陕西省潼关县)有唐朝臣,渭北(总部设鄜州〔陕西省富县〕)有窦觎,都是守城卫国的战将。陛下只要把各该地区和当地军队交给他们,然后擢升李怀光当更高的官位,收回他手中的军权,则各特遣兵团(行营)自然回归本战区,接受本战区的节制。李怀光孤单单一支军队,怎么能造成混乱!”李适说:“剥夺李怀光的兵权,对朱泚怎么办?”韩游瓌回答说:“陛下既然颁布攻克京城的重赏,将士们奉天子的命令,讨伐叛贼,换取荣华富贵,谁不愿意!邠州是总部所在地,士兵以万为计数单位,假使我能够全部指挥,足可以诛杀朱泚,何况各战区必定会出现忠义将士。朱泚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忧虑!”李适同意。
二月二十六日,李怀光派部将赵昇鸾进入奉天,约定当天晚上另派别动部队将领达奚小俊(达奚,复姓)焚烧乾陵(乾县西北·三任帝李治墓),然后赵昇鸾在城里作为内应,发动突击,裹胁李适。赵昇鸾晋见行宫总作战司令(行在兵马大使)浑瑊自首,浑瑊立即报告李适,因情势危急,请李适马上出奔梁州。李适命浑瑊戒严,浑瑊出来,部署还没有完毕,李适恐惧过度,已出城向西逃走,命盐州(陕西省定边县)州长戴休颜留守奉天,政府官员及将士,仓促间启程追随,十分狼狈。戴休颜巡视各军营,向士卒们宣布:“李怀光已经叛变!”遂登城固守。
朱泚称帝时(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月),国务院国防部副部长(兵部侍郎)刘迺(参考七五三年十月)在家养病,朱泚召见,他拒绝;朱泚又命宰相蒋镇前去游说,共去了两次,发现威胁利诱都没有用,蒋镇感叹说:“我也曾在政府做官,不能舍生取义,以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怎么可以用自己的恶德去污辱贤才!”深深叹息而回。刘迺听说李适又逃入南山(秦岭山脉),捶胸大叫,栽到床下,几天不进饮食,逝世(享年六十岁)。
太子少师(太子三少之一)乔琳(参考七七九年八月)追随李适逃到盩厔(陕西省周至县),声称年老患病,受不了山路艰险的颠簸,把头发剃光,出家充当和尚,躲藏在仙游寺(陕西省周至县南)。朱泚听到消息,把他召回长安,命他当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受到风气感染,逃亡在外的唐政府官员很多前去投靠朱妣当官。(刘迺认为李适从此不能再还而自杀,乔琳等也认为李适从此不能再还而纷纷出面当朱泚的官。)
李怀光派部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率精锐骑兵,进入南山搜捕李适,在盩厔遇到各军粮食草料供应司令(诸军粮料使)张增。三位将领说:“他(李怀光)害我们当叛徒,我们就报告说追赶不到,顶多不叫我们带兵而己。”向张增使眼色,说:“官兵们还没有吃早饭,怎么办?”张增欺骗大家,说:“往东走几里路,有个寺庙,我运的粮食存在那里。”三位将领率军折回东方,放纵官兵劫掠。文武百官及随驾侍从,这才有充裕的时间进入骆谷(陕西省周至县西南),三位将领遂用追赶不上的理由回去报告。李怀光把他们全部撤职。
20、河东战区(总部太原府)特遣兵团将领王权、马汇(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一月十一日)率军返回太原(山西省太原市)。
李晟在东渭桥接到任命他当河中战区司令官及遥兼二级宰相的人事命令,感动得痛哭流涕,对将领及参谋官等说:“长安,是皇家祖庙所在,天下的根本,如果所有将领都随御驾逃亡,谁去消灭盗匪!”于是修筑城墙,挖深壕沟,整理铠甲武器,计划收复京师。
之前,东渭桥存有粮食十余万斛,全国财政总监署(度支)拨给李怀光军,几乎全部用完。这时,李怀光、朱泚联盟,声势强大,皇帝李适向南逃亡,人心大乱。李晟一支孤军,处在两大强敌夹缝之中,内没有粮草,外没有救兵,只有用一腔忠义鼓励将士,所以他的军队人数虽少,而士气旺盛。李晟又写信给李怀光,措辞谦卑,态度恭敬,表面上对李怀光十分推崇,但仍婉转分析祸福,建议他立功赎罪,李怀光内心惭愧,不忍心对他攻击。李晟说:“京畿虽然兵荒马乱,但民间仍可以负担赋税。有军队而不用,使盗匪(朱泚)一天比一天强大,才是大祸。”于是,任命执行官(判官)张彧(音yù〔域〕)代理首都长安特别市长(假京兆尹),另行遴选四十余人,分别授给他们官职,教他们前往渭北(渭水以北)各县,催缴粮秣,不出十天,粮秣充足,而且还有剩余。李晟在将士面前激动流泪,誓言削平盗贼。
22、魏博战区司令官田悦,自受冀王朱滔攻击以来(自本年正月五日迄今),不断战败,士卒死亡达十分之六七,上下疲惫悲苦。李适派御前监督官孔巢父当魏博地区(河北省南部及河南省北部)慰劳特使。孔巢父口才流利,抵达魏州后,向大家分析祸福,田悦和将士们都大为欢喜。作战司令田绪,是前任战区司令官田承嗣的儿子,凶恶险诈,不断违法乱纪,田悦不忍处死,只用军棍把他责打后闪禁。田悦既回归中央,总部内外都撤除警卫戒备。
三月一日,田悦欢宴孔巢父;田绪对他的老弟和侄儿们抱怨田悦,他的侄儿阻止,田绪大怒,一刀把侄儿劈死,事后懊悔不已,说:“老哥(田悦)一定会杀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天夜晚,田悦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回去睡觉,田绪跟左右同党,秘密凿穿后院墙壁,进入后院,格杀田悦(本年三十四岁)跟他的娘亲、妻子、儿女等十余人,立即率领左右手拿佩刀,站在中门夹道那里。天色将明,用田悦的命令召见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扈崿、执行官许士则、总纠察官(都虞候)蒋济等人进府讨论大事。总部内宅,深广森严,外面不知道发生流血惨案,许士则、蒋济先到,田绪传话叫他们进去,乱刀砍死。田绪恐怕天亮之后,阴谋泄露,于是走出中门,正遇到田悦亲信部将刘忠信在那里布置岗位,整顿公堂,田绪突然间大声呼叫:“刘忠信跟扈崿叛变,昨晚刺死大帅!”大家惊骇呐喊。刘忠信还来不及分辩,大家一拥而上,把他剁碎。扈崿后来,走到列戟的大门,正遇上混乱,紧急集合将士,有三分之一将士接受命令。田绪大为恐惧,登上牙城城楼,向部众大声呼喊道:“我,田绪,是先宰相(田承嗣)的儿子,各位都受过先宰相的恩德,如果能拥护我当战区司令官,我承诺对作战司令赏钱二千串,大将赏钱一千串,以下直到士卒,每人赏钱一百串。我会搜刮公私财产,五天内交清。”将士们遂回头诛杀扈崿,全体归附田绪,总部才恢复平静。于是报告孔巢父,孔巢父命田绪代理主持总部。
几天之后,大家才知道原来是田绪谋杀堂哥,虽然后悔愤怒,可是田绪的地位已经稳固,已无可奈何。田绪又诛杀田悦的亲信将领薛有伦等二十余人。
昭义战区司令官李抱真、恒冀战区司令官王武俊,率军增援贝州,听说魏州兵变,不敢继续前进。汉政府皇太弟朱滔得到田悦被杀消息,大喜说:“田悦忘恩负义,是上天借田绪的手对他惩罚。”遂即派他的总监察官(执宪大夫)郑景济等,率步骑兵五千人,增援马寔,共计一万二千人,进攻魏州。马寔驻扎王莽河(参考七八二年六月),放任骑兵及回纥军向四面八方奸杀烧掠。朱滔派人进城游说田绪,承许他当本战区(魏博)司令官。田绪正当危机关头,立即派事务官(随军)侯臧前往贝州,表示归降,朱滔大喜,命侯臧回去报告,催使签订盟约。
这时,田绪对局势已经完全控制,李抱真、王武俊也派使节晋见田绪,表示情形跟田悦在世时一样,他们将实践密约,照常增援。田绪召集各将领讨论,幕僚曾穆、卢南史说:“军队作战,固然全靠实力,但也要有仁义作为基础,然后才可以成功。而今,幽州军队随心所欲的奸杀烧掠,白骨遍野,固然是先大帅背叛盟誓,但小民有什么罪?朱滔今天的兵力虽然强大,但危亡就在眼前。何况昭义、恒冀两战区正对他发动攻击,为什么因一时的紧急,而追随别人去当叛徒!不如仍回中央,皇上正流亡在外,听到魏博战区使节晋见,一定大为高兴,任官封爵,马上实现。”田绪接受,派使节携带奏章,前去皇帝所在地;自己则严守城池,等待中央进一步指示。
23、李适从奉天逃出时,邠宁战区作战司令韩游瓌,率领他的部属八百余人奔回邠州。李怀光看到李晟的军队日渐壮大,既忧虑而且愤怒,打算亲自率军从咸阳袭击东渭桥。可是他一连发布三次出击命令,他的部队都拒绝听从,私下互相说:“叫我们攻击朱泚,当竭尽全力;叫我们叛变,宁可一死,也不接受。”李怀光知道不能强迫,向幕僚们询问意见,战区巡察官(节度巡官)良乡(北京市西南良乡镇)人李景略说:“攻取长安,诛杀朱泚,把各战区特遣兵团遣送回各战区,然后单人匹马前往皇帝所在地,如此,臣属的礼节不缺,功名仍可保持。”说完,跪下叩头请求,甚至流泪,李怀光同意。总纠察官阎晏等建议李怀光向东撤退,据守河中,观察形势,从长计议。李怀光乃向部众宣布说:“现在暂时前去泾阳(陕西省泾阳县·咸阳市东北航空距离二十千米),派人到邠州(李怀光原任邠宁河中司令官,参考七七九年闰五月)迎接家眷,等家眷来到,和他们一起先回河中。等到春季装备换新后,再进攻长安,也不算晚。东方各县多的是官宦之家和富豪地主,从开拔那一天起,随你们掳掠男女,抢夺财产!”大家接受。李怀光警告李景略说:“前些时所讨论的事,将领们都坚决反对,你最好马上离开,否则的话会断送性命。”派几名骑兵送他出去。李景略跨出军营大门后,放声大哭,说:“想不到这支部队,竟陷于不义!”(朔方兵团自七五五年以来,削平安禄山、史思明的战乱,又抵抗回纥军、吐蕃军,功高天下,今则势将变成叛徒。)
李怀光派使节前往邠州,命邠宁战区候补司令官张昕征调全部留守士卒一万余人,及特遣兵团将士们的家属,到泾阳会合;同时派部将刘礼等,率三千余名骑兵,前来强迫执行。作战司令韩游瓌游说张昕,说:“李太尉(李怀光)功劳崇高,却自己去找灾祸,踏进陷阱,你今天应该自己去找富贵,我愿率领我的部属,追随你行动。”张昕说:“我出身微贱,全靠李太尉的提携推荐,才到今天地位,不忍心辜负。”韩游瓌于是声称有病,不再出门,但秘密跟战区其他将领高固、杨怀宾等结合。这时,皇家图书院院长崔汉衡已引导吐蕃军抵达,在邠州城南筑垒扎营,高固说:“张昕带走这些人,邠州就成了空城!”于是假造一封浑瑊的信,请求吐蕃军稍稍向前推进,逼近城池。张昕等恐惧,不敢率大家出城,但暗中准备诛杀各将领中不肯东迁的人,韩游瓌得到消息,遂先行动手,跟高固等发动兵变,斩张昕,派杨怀宾携带奏章前去晋见李适,同时派人通知崔汉衡。崔汉衡假传圣旨,命韩游瓌代理主持战区总部,士卒们欢声雷动。李怀光的儿子李旻在邠州,韩游瓌送他回老爹那里,有人说:“不杀李旻,怎么向中央证明你的忠贞?”韩游瓌说:“杀李旻,李怀光一定大怒,势将出动大军攻城,不如把李旻释放。”当时,杨怀宾的儿子杨朝晟在李怀光军当右翼作战司令(右厢兵马使),听到消息,向李怀光流泪报告,说:“我老爹效忠政府,做儿子当连带受到屠灭,不可以再握兵权。”李怀光把他囚禁。现在的情势是:韩游瓌驻邠州,戴休颜驻奉天,骆元光驻昭应(陕西省临潼县),尚可孤驻蓝田(陕西省蓝田县),都受李晟指挥,李晟军的声势兴盛。
最初,李怀光强大时,朱泚对他心存几分畏惧,给李怀光的信件,尊他为兄长(本年,朱泚四十三岁,李怀光五十六岁),秘密约定把关中(陕西省中部)分作二国,各当一国的皇帝,永成友邦。可是,等李怀光决定背叛唐政府,把李适逼得逃亡,李怀光的部属很多人背叛李怀光,威力日渐削弱。朱泚就不再写信给李怀光,而改用诏书,把他当做臣属,并征调他的军队。李怀光羞惭愤怒,对内忧虑部下叛变,对外忧虑李晟随时都会发动袭击,于是纵火焚烧营房,向东撤退,对泾阳等十二县大肆掳掠抢劫,连鸡狗都不留下,大军走到富平(陕西省富平县),大将孟涉、段威勇,率数千人投奔李晟;将领士卒在中途也相继四散逃亡。抵达河中时,有人劝留守司令吕鸣岳焚烧黄河大桥,阻止李怀光回去。吕鸣岳认为兵力太少,恐怕不能抵抗,遂迎接李怀光;河中特别市长(河中尹)李齐运放弃职守,出城逃走。
李怀光派部将赵贵先在同州建立防线(抵御唐政府军讨伐),州长李纾恐惧,投奔皇帝所在地,把州长职务交给幕僚裴向,裴向晋见赵贵先,向他分析忠义及叛逆的道理,赵贵先感动觉悟,投降,同州因而获得保全。裴向,是裴遵庆的儿子(裴遵庆是十任帝李亨在位时宰相,参考七六一年四月)。
李怀光派部将符峤袭击坊州(陕西省黄陵县),占领据守,渭北战区留守将领窦觎率猎户民兵(猎团)七百人,把坊州围住,符峤投降。李适下诏命窦觎当渭北战区作战参谋长。
24、三月十六日,命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战区司令官。
25、三月十九日,李适逃到城固(陕西省城固县)。唐安公主逝世,她是李适的长女。
李适逃亡途中,有平民呈献瓜果,李适大为高兴,打算任命他当一个散官(有阶级而没有实职)或试用官(试官);询问国务院文官部考核司长陆贽,陆贽回奏,说:“对爵位官阶,应特别谨慎,不可以轻易授人。开始时看起来不过一桩小事,却一定会造成巨大的流弊。呈献瓜果的人,只可以赏赐金钱绸缎,不可以赏赐官爵。”李适说:“试用官不过一个虚名罢了,对国家大事,一点也没有妨碍!”
陆贽又上疏,提出:
“自从天下大乱,政府财税收入不够赏赐之用,于是用官爵代替,四品以下的官,很多是杂役;三品以上的官,有些甚至是轿夫(大封官爵,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现在最大的弊病是,人们瞧不起爵位!政府用尽方法使人们瞧得起,仍怕人们不肯尊重,如果皇上自己先瞧不起,怎么能用它勉励别人!
“激发人民奋斗牺牲的动力,只有荣耀跟权力、财富,荣耀看起来似乎虚空,但站在教育文化的立场,却十分重要;权力、财富看起来似乎实际,但站在道德立场,却并不十分重要。只看到实际的权力、财富,而不配合虚空的荣耀,则权力、财富会被消耗净光,再无法供给。专去追求虚空的荣耀,而没有权力、财富配合,则荣耀就成为一种迹近荒诞的行为,人们不会当做一回事。
“所以,国家封爵任官的铨叙制度中,有实官(职事官)、有散官(只有官阶,没有职位),有勋官(战功官),有爵位。但真正处理事务而又领取政府薪俸的,只有实官(职事官),这就是为了达到‘实际’工作的目的,而用‘虚空’作为激励的例证。勋官也好、散官也好、爵位也好,大体上说,只有官服颜色不同,荫子官位有差异而己(官服颜色分辨品秩,参考六七四年八月;荫子制度,参考六二八年十月),这就是赐给他虚空的荣耀而代替实际的权力、财富。
“而今,编制外官员(员外)、试用官员(试官),跟勋官(战功官)、散官(有阶无职)、爵位非常相似,虽然都没有薪俸,又不受名额限制,然而对冲锋陷阵、冒险犯难的忠臣,却是拿它作为赏赐;对筋疲力尽,劳苦功高的义士,也同样拿它作为酬庸。如果仅只因呈献瓜果就授给这些官号,那些忠臣义士一定互相告诉:‘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才博得一官,那家伙却因呈献瓜果就博得一官,是政府把我们的身家性命看成瓜果!’
“把人当做草木,谁还能够效忠!现在,陛下既没有实际利益作为鼓励,又不重视虚空的荣耀,而随意施舍,人们的奋斗,就没有了目标,以后对为国立功的人,将用什么回报!”(奏章上去后,李适有什么反应,没有记载,似乎只记下重要言论就够了。好像甲国向乙国宣战,只记宣战书,因为宣战书文辞优美而又理由充足,足可教训好战之士,但是,却不记载有没有发生战争。)
陆贽在皇家文学研究院(翰林院)时,深受李适器重,颠簸流离中,虽然也有宰相,但大小事务,李适都会跟陆贽商量,所以时人形容他是幕后宰相(内相),李适到哪里,总要带他到哪里。这次向南方山区(秦岭)逃亡,梁州、洋州道路险要,有一次,李适曾经跟陆贽失散,一夜没有看见他,李适惊骇忧虑,甚至焦急得泣涕流泪,下令说:寻找到陆贽的,赏赐黄金千两。很久之后,陆贽才回来(是被找到或自己出现,没说清楚),李适大为欢喜,太子李诵以下文武百官,都向李适祝贺。可是,陆贽一再坦率地提出不同意见,使李适觉得他过分冒犯,心里开始不太舒服。卢杞虽然被贬谪放逐(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二月),李适却一直暗中保护。陆贽强烈抨击卢杞奸诈邪恶、引起灾难。李适表面上虽然接受,但心里大不高兴,所以刘从一、姜公辅都从小官登上宰相高位(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月),陆贽虽受李适的重视,却一直不能升任宰相。
三月二十一日,李适抵达梁州。山南(秦岭以南)土地贫瘠,人民穷苦,自从安禄山、史思明掀起战乱以来,地方盗匪烧杀劫掠,户口减少大半,虽然有十五个州(十五个州:梁州、洋州、兴州〔陕西省略阳县〕、凤州〔陕西省凤县〕、开州〔重庆市开县〕、通州〔四川省达川市〕、渠州〔四川省渠县〕、集州〔四川省南江县〕、蓬州〔四川省仪陇县南〕、利州〔四川省广元市〕、壁州〔四川省通江县〕、巴州〔四川省巴中市〕、阆州〔四川省阆中市〕、果州〔四川省南充市〕、文州〔甘肃省文县〕),可是田赋捐税的总收入,还不如中原地区的几个县。现在皇帝驾到,仅只粮食供应都十分困难。李适发现无法支持,打算再南下逃亡成都(四川省成都市),山南西道战区司令官严震警告说:“山南接近京畿,李晟正在准备收复,依靠皇家禁军的声势支援。皇上如果前去西川(总部成都府),李晟就成功无期。”大家议论纷纷,不能决定,正巧李晟的奏章送到,说:“陛下如果留在汉中,还可以维系全国民心,造成盗匪灭亡的声势,如果只贪图生活舒适,迁往岷蛾(峡山及蛾眉山,指四川省),恐怕因小失大,军民绝望。那时,即令猛将如云,谋臣似雨,也束手无策!”李适这才打消继续逃亡的念头。
严震千方百计征收财税,但人民还不致太困窘,供应也能不缺。营门官严砺,是严震的堂弟;严震命他负责粮饷转运,办事非常妥帖。
26、最初,奉天包围解除,朱泚退回长安,凤翔战区(总部设凤翔府〔陕西省凤翔县〕)变兵首领李楚琳(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月八日),派使节向李适进贡,李适不得已,只好任命李楚琳当凤翔战区司令官,但心里十分憎恨,文武百官认为李楚琳凶恶叛逆,反复无常,如果不严加防范,恐怕他抓住机会发动战事,因此,李楚琳几次派来的使节,李适都不接见,而且不放他们回去。后来,由奉天向南逃亡,刚到汉中,就打算命浑瑊接替李楚琳的战区司令官。
陆贽听到后,上疏指出:
“李楚琳谋杀统帅(张镒),投效逆贼(朱泚),罪行固然严重,可是,因为陛下还没有回都,元凶匪酋仍然存在,全国勤王的军队,仍留在京师附近,陛下一旦下达反攻命令,一分一秒都要争取。现在,商岭(秦岭山脉东段)道路迂回遥远,骆谷如果再被盗匪控制,勤王大军跟中央之间,唯一的交通要道,就只剩下褒斜谷(陕西省太白县境),这条道路如果发生问题,南北就被切断。勤王各军危险疑虑,处在两个叛徒(朱泚及李怀光)威迫利诱夹缝之中,人心惶惶,随时都会爆发变局。万一李楚琳发狂,公开叛变,南面塞住要塞,东面引诱巨奸,我们的咽喉就被切断,四肢就被分割。
“而现在,李楚琳采取脚踏两只船的投机态度,是上天诱发他改变心意,所以我们才能保持回京的道路畅通无阻,完成复国大业。希望陛下更深入的考虑,对李楚琳特别安抚,只要拖延得久一点,就可以完成大事。如果非检查他平常的行为,追究他过去的过失,那就等于向全世界宣告:犯错的人,即令改过,也不能赦罪;即令自新,也不能宽恕。而目下所有将领及官吏,有几个是没有犯过错的?各人自我反省,思前想后,有谁能不心生疑惧!又何况抗命之徒、被胁迫之辈,自己了解辜负皇家,罪恶重大,怎么敢反正回归?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必须马上决定。希望陛下追求英明领袖的大抱负、大谋略,而不因小小的不能忍耐,而伤害复兴大业。”
李适恍然大悟,特别优待李楚琳的使节,颁发褒美嘉奖的诏书,安抚慰劳。
27、三月二十六日,命宣武战区司令官刘洽遥兼二级宰相。
28、三月二十八日,命行宫总作战司令浑瑊遥兼二级宰相,更兼朔方战区司令官,以及朔方、邠宁、振武、永平各战区、奉天军基地野战军副元帅(兵马副元帅)。
29、三月二十九日,李适下诏谴责李怀光罪行,但强调朔方战区将士们的忠贞及对帝国的贡献。仍念及李怀光从前的功勋,特别宽恕,而只免除他副元帅、太尉、最高立法长(使相)、河中特别市长以及朔方等战区司令官、道政府行政长官等;另授李怀光中央官位:太子太保(太子三师之三)。所统御的军队,由本军自行推荐一位功高望重的将领领导,并迅速奏报,中央当马上授给旌旗符节,满足大家愿望。
30、夏季,四月二日,擢升邠宁战区作战司令韩游瓌当战区司令官(正式取代李怀光)。
四月三日,擢升奉天特遣兵团作战司令(行营兵马使)戴休颜当特遣兵团司令官(行营节度使)。
31、灵武留守将领宁景璿,给李怀光家修盖房舍,别动部队将领李如暹说:“李太尉赶走天子,宁景璿却为他大动土木,同样是造反!”攻击宁景璿,诛杀。
32、四月四日,加授李晟:鄜坊、京畿、渭北、商华等各战区野战军副元帅。
李晟家属一百余人以及神策军官兵家属都留在首都长安,汉帝朱泚待他们十分优厚。勤王军中有人谈到家事时,李晟哭泣说:“皇上如今在哪里?我们怎么敢想家!”朱泚派李晟的亲近送家信给李晟,说:“大帅家平安无事。”李晟大怒说:“你竟敢做逆贼的间谍!”立刻斩首。士卒们还没有领到春季军服,天已盛夏,李晟仍然穿皮袍,所以官兵们始终没有叛变的想法。
柏杨曰:
传递平安家书,怎么就是间谍?报告家人消息,又犯了什么重罪?竟然斩首。这就是官场文化,用别人的性命,表演自己的忠贞,好让主子疼爱!
四月五日,擢升陕虢战区(总部设陕州〔河南省三门峡市〕)防御司令(防遏使)唐朝臣当河中、同绛战区(总部设河中府)司令官。命前河中特别市长李齐运当首都长安特别市长(京兆尹),负责供应李晟军粮秣劳役。
33、四月十日,擢升魏博战区作战司令田绪当战区司令官。
34、行宫总作战司令浑瑊,率北伐各路大军出斜谷(陕西省太白县),皇家图书院院长崔汉衡要求吐蕃军助战,大宰相尚结赞说:“邠州的军队不出动,恐怕会袭击我的后背。”邠宁战区司令官韩游瓌听到消息,派他的部将曹子达率军三千人,去跟浑瑊会师。吐蕃军派部将论莽罗依率士卒两万人追随。凤翔战区司令官李楚琳也派部将石锽率士卒七百人会合浑瑊,攻克武功(陕西省武功县西)。
四月十日,朱泚派部将韩旻反攻武功,石锽率他的部众向韩旻投降。浑瑊进攻,不能取胜,集结各部队驻屯西原,正巧曹子达及吐蕃军赶到,联合攻击韩旻,在武亭川(泾水支流漆水河)会战,大破韩旻军,格杀一万余人,韩旻仅逃出一命。浑瑊遂率军进驻奉天,跟进驻东渭桥的李晟军东西呼应,对长安施加压力。
35、李适打算给他的长女唐安公主建立一座佛塔,陪葬物品十分丰富。监督院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二级实质宰相姜公辅上疏劝阻,认为:“山南不是长久居住之地,公主的灵柩,一定会运回首都长安。在此地应该简单收敛,留下财物,应付军中急需。”李适派人告诉国务院文官部考核司长陆贽说:“给唐安公主建立一座佛塔,能用几个钱?不是宰相们应管的事,姜公辅只是挑我的错,用来寻求高贵名声。辜负我到这种地步,我应该怎么处置他!”陆贽认为姜公辅身负宰相重任,遇事提出意见,不应受到处罚。
陆贽上疏,大略说:“姜公辅不久以前,还跟我一同在皇家文学研究院任职,这种同事关系使我处境困难,如果据理力争,为他辩护,则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如果逢迎陛下的旨意,顺服陛下的说法,则有违于辅佐大义。涉嫌结党营私,不过一个人招祸;违背辅佐大义,则玷污皇上恩典。如果只顾自己,而忘掉君王,实是我的耻辱。”
陆贽又说:“昏庸愚昧领袖最大的特征是:下面的怨恨已经满盈,他在上面却什么都不想知道;罪恶的行为已激怒上天,他却一点也不打算醒悟;直到家破国亡,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陆贽又说:“应该只问事情的‘对’‘错’‘是’‘非’,不应该只问事情的‘大’‘小’!《虞书》说:‘必须谨慎戒惧,只因一天两天之内,就有一万次危机!’(“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幾。”)伊祁放勋(尧帝)及姚重华(舜帝)在位时,君王圣明,臣属贤能,考虑事情,每天都以‘万’为单位计算。说明最微小的事情,都不可不这么重视,陛下怎么可以忽略,不挂念在心上!”
陆贽又说:“如果认为谏诤规劝,就是指责君王的过失,专揭领袖的疮疤,那么,挖出贤臣心脏的君王,就不会受圣明君王们的责备(商王朝比侯子干,因规劝末任帝子受辛而被挖心惨死,参考前一二年十二月注)。如果认为谏诤规劝是为了博取美名,那么《易经》上就不会有‘臣属尽忠,并不是为了他自身’的记载。”
陆贽又说:“即令有人故意借着抨击君王的过失,用谏诤规劝来博取自己的荣耀,有什么关系?君王只要采纳正确建议,只要不拒绝刺耳的话;那么,所作批评正足以显示君王更高贵的美德;臣属所博取的美名,正是增加君王无穷的福分,无往而不对君王有利。在任何一切规劝的行为中,君王的收获最多。如果只为了厌恶他故意揭疮疤,而赌气拒不认错,君王势将被认为厌恶正直,引起讥刺。只因不愿对方有美名而不肯包容,君王同样也将被认为拒绝听逆耳之言。结果,为了掩饰过失的种种动作,反而使过失更为显明;为了打击对方享有美名的各项措施,反而使对方享有的美名更为传播。如果真的这么去做,损失就太大。”
但李适的愤怒并不能消除,决心反击。
四月十四日,罢黜姜公辅,调任太子宫政务署长(左庶子)。
36、加授西川战区司令官张延赏遥兼二级宰相,酬庸他后勤供应无缺。
37、汉帝朱泚及汉政府最高监督长姚令言,不断派使节游说泾原战区(总部设泾州〔甘肃省泾川县〕)司令官冯河清,冯河清把他们一律斩首。但大将田希鉴跟朱泚秘密来往,遂杀冯河清,归降朱泚,朱泚命田希鉴当泾原战区司令官。
38、李适询问陆贽说:“最近,一些从山北(秦岭以北)来的小官,全不是好东西。有个叫邢建的人,谈到盗贼的声势,大肆夸张,依情形推测,似乎负有某种任务,前来侦查大后方的虚实,已经把他安置在另一个地方(这句平淡的话,就是告诉你,那人已被逮捕囚禁,正受苦刑拷打,结局多半处死)。像这种情形,还有好几个人,如果不深入追查,恐怕奸计得以完成。你且用心想一想,怎么办才好!”陆贽上疏指出:变兵盘踞皇宫,凡是冒险犯难、千辛万苦从遥远地方投奔皇帝所在地的人,都应该酌量情形,施恩赏赐,怎么可以横加猜忌,逮捕囚禁!奏章上说:
“以一个人的聪明而打算了解宇宙间的千变万化,以一个人的警觉而打算消除亿万人的奸邪诈欺,用的心智越精密,离开事实真相也越远。项籍(项羽)接受秦王朝二十万士卒投降,担心他们心怀反复,再度叛变,一次就把他们活埋,这种所谓预防性措施,残酷可谓达到顶点(参考前二〇六年十一月)。刘邦(西汉王朝一任帝)心胸坦荡,度量宏大,天下知识分子纷纷投奔,他都收容,毫不猜忌怀疑,所谓预防性措施,可谓十分疏忽。然而,刘家兴起,项家灭亡。心存猜疑跟坦诚相待,它们的效果绝对不同。
“嬴政(秦王朝一任帝)苛刻威严,雄猛猜忌,荆轲却奋不顾身向他行刺(参考前二二三年)。刘秀(东汉王朝一任帝)宽宏大量,博爱敦厚,马援则向他效忠(参考二八年十月)。岂不是说明谦卑诚恳待人,别人都会顺服;靠着小动作驾驭,别人就不可能对他亲爱信任。内心感动,就会爱戴,即令是贼寇仇敌,也可以化作心腹手臂。没有亲爱信任的心情,便会产生畏惧,那么,即令是骨肉之亲,也会变成贼寇仇敌。”
陆贽又说:“陛下天纵英明,智慧超过常人,所以对臣属看得很轻;思考周密而且能预见先机,因而有控制宇宙、独力运转的能力。囊括大家的谋略,遂生谨慎过度的戒备;洞察万民的隐情,自然凡事都要预先防范。严厉的约束文武百官,企图用严刑峻法,使社会纳入正轨;用权势威风统御全国,认为只有武力,才可以制伏反抗力量。于是,有才能的人怨恨不被重用,忠贞不贰的人忧虑会受到怀疑,尽忠报国勋业彪炳的人,唯恐领袖难容;犹豫不定的人,面对中央讨伐的威胁,一个个越离越远,终于叛变,造成灾难。最高首脑所作所为,全国人民都看得清楚,任何一件小事都要慎重,何况不是小事。但愿陛下接受前车倾覆的教训,才是帝国最大的幸福。”
*胡三省曰:
陆贽奏章,对李适的心理状态分析到深处。到了后来,怎么能逃避李适的报复(参考七九五年四月)?
39、四月十七日,命前山南东道战区司令官南皮(河北省南皮县)人贾耽当国务院工程部长(工部尚书)。
最初,贾耽派作战参谋长(行军司马)樊泽前往皇帝所在地呈递奏章,樊泽回来复命。有一天,贾耽正在举行盛大宴会,忽然中央下达紧急命令,任命樊泽接任战区司令官(参考本年正月二十四日)。贾耽把命令揣到怀里,面不改色,宴会继续进行。结束后,召见樊泽,才告诉他,并且命各将领官吏晋见樊泽。营门官(牙将)张献甫大怒说:“作战参谋长(樊泽)代表大帅(贾耽)前去向皇上请安,竟敢乘机为自己图谋旌旗符节,夺取长官的土地,不忠不义,人心不服,请把他诛杀。”贾耽说:“这是什么话!天子既有任命,他就是战区司令官!”当天就离开襄州,并命张献甫跟自己同行,总部遂恢复安定。
40、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李揆,从吐蕃王国回国(出使事,参考去年〔七八三年〕七月九日)。
四月二十四日,李揆在凤州(陕西省凤县)逝世(享年七十四岁)。
41、邠宁战区司令官韩游瓌率军前往奉天,跟行宫总作战司令浑瑊会师。
42、四月二十六日,命平卢战区司令官李纳遥兼二级宰相。
43、四月二十七日,义王李玼逝世(李玼是九任帝李隆基的儿子)。
44、汉帝朱泚的皇太弟、冀王朱滔,围攻贝州一百余日;马寔围攻魏州也超过四十天,都不能攻克。
唐政府昭义战区参谋官(参谋)贾林,再代表战区司令官李抱真前往游说恒冀战区司令官王武俊说:“朱滔主要目标在夺取贝州和魏州,更遇上田悦受害,假如再过十天不去援救,魏博战区就归朱滔所有。魏博战区一旦陷落,则义武战区司令官张孝忠一定屈服。朱滔集结三个战区的兵力,加上回纥兵团,进逼常山(河北省正定县·恒州州政府所在城),你打算家门不被屠灭,难道能如愿以偿!常山如果失守,昭义战区特遣兵团(时驻临洺)非撤退到西山(太行山)不可;河朔就要全部落到朱滔之手。不如乘着贝州、魏州还没有陷落,跟昭义特遣兵团会合,解救二城。朱滔灭亡,关中一定丧失斗志,用不了多久,他的老哥朱泚就会被砍头,全族覆亡。皇帝御驾重返京师。所有将领们的功劳,谁能比你更高!”王武俊大为高兴,接受建议。
四月二十八日,王武俊进驻南宫(河北省南宫市)东南,李抱真自临洺率军前来会师,两军营垒相距十里,然而因敌对太久,所以仍互相猜疑。第二天(四月二十九日),李抱真只带数名骑兵,前往王武俊大营;幕僚宾客们都阻止李抱真不可冒险,李抱真命作战参谋长卢玄卿紧急备战,等待进一步消息,说:“我这次任务,关系帝国安危,如果不能回来,带领大军听候中央命令,在你;鼓励战士雪耻复仇,也在你!”吩咐完毕,即行出发。王武俊军也加强戒备,严阵以待。李抱真和王武俊见面,申诉国家的灾祸以及天子逃亡在外的危难,握住王武俊的手痛哭,涕泪流满双颊;王武俊也悲恸至深,难以克制,左右将领深受感动,都掩面哭泣,抬不起头。李抱真遂跟王武俊结拜为兄弟,誓死消灭贼寇(二人之前已结拜过一次,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月十八日)。王武俊说:“十哥(李抱真在兄弟辈中排行第十),你的名声远播四海,往日蒙你讲解启蒙,得以弃邪归正,回归中央,免受被剁成肉酱的重刑,享受王爵、公爵的荣耀。今天又不因我是胡虏而看不起(王武俊是契丹人,参考七六二年十一月),跟我结拜成义兄义弟,我怎么敢当,又用什么回报!朱滔所仗恃的,不过回纥,用不着害怕,会战的时候,请十哥在马上安闲观看,我一定为十哥把他们击破。”李抱真退到王武俊的营帐中,酣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王武俊感激,对李抱真的态度越发崇敬,手指胸口,仰天表白说:“这身子已许给十哥,为十哥而死。”于是两军联合前进。
45、山南(秦岭以南)气候炎热,李适因士卒还没有改换春季军服,自己也只穿夹衣(双层布的衣服,介于棉衣跟单衣之间)。
五月,全国盐铁专卖暨运输总监署执行官(盐铁判官)万年(首都长安东半城)人王绍押运江淮进贡的绸缎布匹抵达梁州,李适命先给将士缝制春季军服,然后自己才脱下夹衣,改穿单衫。镇海战区司令官韩滉,打算派使节押运绫罗四十担到皇帝所在地,幕僚何士幹愿意担任,韩滉大喜说:“你如果愿意,就请今天过江。”何士幹答应,回去向家人告辞,发现日用的木柴、食米都己送进家门。登上粮船,发现所有旅途及平常用具都已堆满,甚至厕所用的草纸,韩滉都亲笔条条记载,没有一件事不准备周全。每个挑夫,腰里都携带一块白银。
韩滉又运稻米一百船,供应在渭北(渭水以北)扎营的李晟,亲自把米袋背到船上,将领、参谋官等也争相搬运,一会工夫,就搬运完毕。每艘粮船配备五名弓箭手,作为预防,遇到海盗,则敲打船舷,互相警告,五百支箭同时上弦。直到东渭桥(李晟基地·陕西省高陵县南),盗匪不敢接近。当时,关中兵荒马乱,每斗米值钱五百枚;等韩滉的粮船抵达,米价降低五分之四。韩滉这个人坚强能干,严肃刚毅,自己的饮食衣着十分简单朴素,他的妻子每天都穿绢质(粗丝织成)长裙,破了之后才换。
46、吐蕃军击破汉政府军韩旻等之后,大肆抢掠,即行撤退回国。
汉帝朱泚派泾原战区司令官田希鉴用重金贿赂吐蕃军,吐蕃军接受;唐政府邠宁战区司令官韩游瓌奏报李适。行宫特遣兵团总作战司令浑瑊也上疏说:“尚结赞屡次派人约定:立刻联军进攻长安,可是并不出动,听说他的军队遇到春季瘟疫,最近已经回国。”李适因李晟、浑瑊的兵力太少,打算倚靠吐蕃军收复京师,忽然听说撤退回国,十分忧虑,询问陆贽的意见。
陆贽认为,吐蕃军贪婪狡狯,对唐朝只有害处,没有益处;撤退回国,实在值得欣慰祝贺。于是上疏,大略说:“吐蕃军推托犹豫,一再反复,深入京畿地带,却暗受逆贼驱使,以致前线各将领无论进退,都有危险。唐朝勤王军如果不理会他们,单独前进,又怕他们心里大不高兴,袭击我们背后,如果跟他们联合进攻,又因他们一再延期,寸步难行,吐蕃军如果不走,盗匪永无法消灭。”
陆贽又说:“将领们怀疑陛下对他们不信任,恐怕吐蕃军夺去他们的贡献;士卒们怀疑陛下不念及旧日功劳,恐怕吐蕃军会单独受到重赏;盗匪(汉政府军)害怕吐蕃军战胜后,他们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虏充当奴隶;人民害怕吐蕃军入援,所有财产,被他们掠夺。这种情势是:政府官民人等,心情懈怠,沦陷在盗匪境内的人,不得不坚决抵抗。”
陆贽又说:“而今,李怀光盘踞蒲州(即河中府)、绛州(山西省新绛县),吐蕃军又远离国境,压力已经分散,勤王大军再没有受到夹攻的顾虑,浑瑊、李晟各统帅才华能力才可以施展。”
陆贽又说:“只要陛下谨慎的安抚接待将领士卒,不断勉励,国家中兴大业,十天半月,就可实现,不必再眷恋那群狗羊,而失去军心。”
李适再派人告知陆贽,说:“你分析吐蕃的形势十分正确,然而浑瑊、李晟各军应该有一个共同作战计划,一致行动。我打算派人去前方慰劳,请你详细的考虑规划,分析归纳,条条列出上奏。”陆贽认为:“贤明的领袖遴选将领,必须交付给他全权,才可能成功。现在,前方跟中央所在地相隔千里(咸阳与汉中航空距离二百千米,但中隔海拔三千米的秦岭山脉,路途盘旋险要),战争变化无常,从遥远的地方发出命令,未必跟现实情况符合。他们如果不遵从命令,领袖失去威严;如果遵从命令,则伤害到军事胜利。无论进攻或退守,都像遇到了绊马索,难以完成任务。不如授权给他们自己决定,而只颁发优厚赏赐,将领们一定喜悦感动,才智和勇气才能尽量发挥。”于是上疏,大略说:“刀锋如雪、乱箭似雨,肉搏血战在原野之上,而决策却拟定于深宫之中;情势瞬息万变,而指挥却在千里之外;将帅们效命疆场,对中央决策和千里外的指挥,服从或不服从,都会妨碍作战;执行或不执行,都会招来灾难。于是,领袖干预太多,讥刺自然产生,将领士卒都成了遥控下的木偶,怎么会有一死报国的决心。”
陆贽又说:“道听途说的话,跟有凭有据的话不一样;精密计划,跟面对现状也有差异。”
陆贽又说:“假使将领中有人随心所欲的抗拒命令,陛下能不能在这个时候,责备他违犯圣旨,加以杀戮?结果是抗命的人不受处罚,而服从命令的人又未必是适当的人选。最后只不过说了很多废话,增加您的忧虑而已,不但对大局无益,反而损失更多。”
陆贽又说:“领袖的权势,跟干部的权势意义不同,只有自己不出主意,才能综合使用众人的智慧。”
47、五月三日,泾王李侹逝世(李侹,是十任帝李亨的儿子)。
48、徐海沂密道(首府设徐州〔江苏省徐州市〕)行政长官高承宗逝世(七八一年十月,李洧献出徐州,回归中央;前年〔七八二年〕三月,被任命为徐海沂道行政长官。李洧逝世后,高承宗继任)。
五月四日,唐政府命他的儿子高明应主持军事。
49、五月五日,李抱真、王武俊在距贝州三十里处扎营。朱滔听说两军就要到达,紧急召唤包围魏州的马寔,马寔日夜不停地急行军赶赴贝州。有人警告朱滔说:“王武俊长于野战,不可以跟他正面冲突,应该命大军稍微向前推进,增加对他的压力,再命回纥军切断他的运粮要道。我们只管坐在军营里吃从德州、棣州运来的粮食,在军营前面筑阵,时机有利就进攻,时机无利就退回自保。等他们饥饿疲惫,然后就可控制。”朱滔犹豫不决。正巧马寔率军抵达,朱滔下令第二天出战,马寔说:“士卒在炎热的天气下急行军,困倦疲惫,请休息几天,再作攻击。”
顾问官(常侍)杨布、将军蔡雄陪同回纥带兵官(达干)晋见朱滔,回纥带兵官说:“我们在国内时,跟邻国交战,经常只出动五百名骑兵,攻击邻国数千名骑兵,就好像秋风之扫落叶。如今接受大王金银绸缎、牛肉美酒,前后不计其数,很想替大王建立功劳,现在正是时候。明天,请大王骑马登上高冈,观看回纥为大王剪除王武俊的骑兵,让他连一匹马也回不去。”杨布、蔡雄说:“大王的英勇谋略,盖世无双,率领燕蓟(河北省北部)大军,行将横扫河南,肃清关中,而今看见这么一小撮敌人,都拿不定主意,不敢攻击,使远近都感到失望,还用什么完成霸业?回纥带兵官的要求,是上等策略。”朱滔大喜,遂决心出战。
五月六日清晨,王武俊派作战司令赵琳,率五百名骑兵埋伏桑林(河北省广宗县东北);李抱真在防线之后,把军队集结成方阵,王武俊率骑兵担任前锋,亲自面对回纥。回纥骑兵发动攻击,直冲王武俊军,王武俊骑兵一提缰绳,左右避开。回纥骑兵一直冲到阵后,正准备回马,王武俊下令攻击,赵琳也自林中冲出,向回纥军拦腰砍杀,回纥军败退。王武俊紧追不舍,朱滔骑兵也跟着溃败,踏践自己的步兵阵地,于是步骑兵霎时瓦解,向东方逃命,朱滔不能制止。只好奔回大营。李抱真、王武俊联军追击。这次,朱滔率军三万人出战,一场战役下来,死伤一万余人,逃走的也有一万余人,朱滔只剩下数千人,进入营垒坚守。正巧,天色黄昏,大雾陡起,联军不能前进,于是,李抱真驻朱滔营的西北、王武俊驻朱滔营的东北。朱滔心胆俱裂,于深夜燃火焚烧大营,率军出南门,向德州逃去,把所掳掠的东西全部留下,无法带走,堆积如山,联军因雾太大,不能追赶。
朱滔斩杨布、蔡雄(一脸忠贞并不是无往而不利,同样可以断送性命),率军北返幽州,羞惭愧疚,又怕范阳留守长官刘怦趁自己失败,对自己下手。想不到刘怦出动全体留守部队,夹道二十里,具备仪仗队,把朱滔迎接回府,二人相对唏嘘叹息,悲喜交加,当时的人对刘怦一致称赞。
50、最初,张孝忠献出易州,回归中央,中央任命张孝忠当义武战区司令官,把易州、定州、沧州(河北省沧州市东南),划归他的辖区(参考七八二年二月十一日)。沧州州长李固烈,是李惟岳妻子的老哥(李惟岳事,参考七八二年闰正月),辞职转回恒州,张孝忠派内营管理官(押牙)安喜(河北省定州市)人程华前去接收州政府工作(程华,参考七八一年八月)。李固烈贪婪入骨,把州政府所有的物资——绫罗绸缎、珍珠财宝,全部收归私有,满装数十辆大车。就要启程的时候,士卒们愤怒地呐喊道:“州长扫清库务,全部带走,将士们往后饥饿苦寒,谁来解救!”遂斩李固烈,把他的家人,老少不留,全部屠杀。程华听到兵变,从墙洞里钻出逃走,变兵找到他,请他主持州政府业务。程华不得已,勉强接受。张孝忠接到报告,立刻发表临时人事命令,命程华当沧州州长。程华性情宽厚,对将士推心置腹,将士心情才归平静。
不久朱滔、王武俊背叛中央(参考七八二年四月),二人都派使节征召程华,程华都不接受。当时,张孝忠身在定州,从沧州前往定州,一定经过瀛州,而瀛州隶属朱滔,道路阻断,交通困难。沧州总务官(录事参军)李宇向程华建议,不如上疏中央,请求另设一个战区,程华同意,派李宇携带奏章,前往皇帝所在呈递。李适即命程华当沧州州长、横海军基地(设沧州)副司令(副大使),代理战区(横海战区)司令官(知节度事),改名程日华。并命程日华供给义武战区租税十二万串钱。
王武俊继续派人前去游说,当时,军中缺乏战马,程日华向使节说:“王大帅(王武俊)一定要我归附,请先派遣二百名骑兵协防。”王武俊如数派出,程日华把马全部留下,而把骑兵送回。王武俊大怒,可是,正跟唐政府马燧等抗拒,不能分兵出击,程日华因此得以保全。
后来,王武俊再度回归中央,程日华派人前去道歉,并送上马价,更致送贿赂,王武俊转怒为喜,二人和好如初。
51、五月二十日,李晟举行大规模阅兵大典,宣布将收回京师。
之前,汉政府最高监督长姚令言等,不断派出间谍、斥候,侦察李晟发动攻击的日期,都被唐政府军俘虏,李晟叫他们观看阵势,告诉他说:“回去报告那些叛徒,努力防守,不要背弃朱泚!”用酒肉招待,发给路费,放他们回去。现在,李晟率军进抵通化门(长安东面北头第一门)外,炫耀威力后撤退,汉军不敢出战。李晟召集军事会议,讨论攻城焦点,大家认为:“先夺取外城,占领市区,然后向北进攻皇宫。”李晟反对,他说:“京师街市狭小,盗匪如果实行巷战,居民惊慌乱逃,对我们不利。据我所知,盗匪的重兵集中皇家林园,不如直接向林园北面进攻,先使他们的心腹溃烂,盗匪一定逃亡,如此,皇宫不致残破,街市不受骚扰,是上等战略。”各将领一致赞成,说:“好极!”于是通知行宫特遣兵团总作战司令浑瑊,及镇国战区(总部设华州)司令官骆元光、商州战区(总部设商州〔陕西省商州市〕)司令官尚可孤,指定日期,在京师城下会师。
五月二十二日,尚可孤在蓝田西击败汉军将领仇敬忠,斩首。
五月二十五日,李晟推进到长安光泰门(长安苑城东北门)外的米仓村(长安城东北)。
五月二十六日,李晟正筑营垒,汉政府将领张庭芝、李希倩率大军拥到,李晟对各将领说:“我开始时担心盗匪躲藏,不肯出战,而今前来送死,是上天帮助我们,不可失去机会!”命野战军副元帅府作战司令(副元帅兵马使)吴诜(音shēn〔身〕)等发动攻击。当时,镇国特遣兵团在北,兵力薄弱,汉军集中力量进攻,李晟命营门官李演等率精锐部队增援。李演等竭力奋战,汉军败退;李演等乘胜追击,尾随汉军之后,攻入光泰门;汉军反击,李演等再把他们击败。等到夜晚来临,李晟收兵而还。汉军残余部队从白华门(汉帝朱泚一直在白华殿临朝,白华门当在附近)逃返京城。深夜,传出阵阵哀痛哭声。李希倩,是已称楚帝的李希烈的老弟。
五月二十七日,李晟军再度出动,各将领请求等到西方支援部队抵达,前后夹攻。李晟说:“盗匪不断被击败,胆已吓破,如果不乘胜把他们扑灭,让他们完成防备,不是好的智谋。”汉军又出城挑战,再被击败,唐军屡次传出捷音。骆元光在浐水(灞水支流)西也击败汉军。
五月二十八日,李晟在光泰门外筑阵,命营门官李演及营门作战司令(牙前兵马使)王佖,率领骑兵;营门官史万顷率领步兵;一直挺进到皇家林园墙外神村。李晟先派军连夜在苑墙凿开二百余步的缺口,可是当李演赶到,汉军已用树木栅栏把它塞住,从缝隙中射箭或用长矛猛刺,唐军不能前进。李晟大怒,向各将领咆哮道:“这么放纵敌人,我先把你们斩首!”史万顷恐惧,率军冒死冲锋,把树木栅栏拔除,攻入城中,王佖、李演率骑兵随后进入,汉军彻底崩溃,唐政府勤王各军从四面八方,分别进城。姚令言等仍奋力苦战,李晟命决胜军基地司令(决胜军使)唐良臣等率步骑兵联合冲杀,一面战斗,一面前进,只十余个回合,汉军已不能支持。唐军攻抵白华门,汉军骑兵数千人在唐军背后出现,李晟率一百余骑兵折回抵御,左右大声高呼道:“宰相(李晟)亲自督战!”汉军大吃一惊,立刻溃散。之前,朱泚派副元帅张光晟率军五千人驻防九曲(陕西省高陵县境),距东渭桥十余里;张光晟秘密向李晟投降。等到朱泚溃败,张光晟劝朱泚出奔,朱泚乃跟姚令言率残余部众将近一万人,放弃首都长安,向西逃亡。张光晟送朱泚出城后,向李晟缴械。李晟派作战司令田子奇率骑兵追击朱泚。李晟驻军含元殿前右金吾卫(卫军第十二军)司令部,下令各军说:“依靠将士们的努力,今天得以清除宫廷。长安人民,长期沦陷在盗贼压力之下,如果对他们有任何一小点惊动,都不是‘哀怜人民,讨伐罪犯’(“吊民伐罪”)的本意。我跟各位和家人见面的时刻,马上就要来到,但从现在起,五天之内,不准跟家人通信。”命首都长安特别市长李齐运等安慰居民。李晟手下大将高明曜擅自夺取一名汉军的歌女,尚可孤部属一位军士擅自夺取汉军的一匹马,李晟把他们立即斩首,全军震动惊骇。军民相处安宁,对人民一点没有侵犯,远处街市有的过了一夜才知道唐政府军已经进城。
当天,行宫特遣兵团总作战司令浑瑊、奉天特遣兵团司令官戴休颜、邠宁战区司令官韩游瓌,也攻克咸阳,击败汉军三千余人;得到朱泚向西逃亡消息,马上派出一部分军队前往堵截。
五月二十九日,李晟命京西作战司令(京西兵马使)孟涉驻防白华门(东苑内)、尚可孤驻防望仙门(大明宫南)、骆元光驻防章敬寺(首都长安东郊);李晟率亲卫军三千人驻防安国寺(首都长安长乐坊),镇守京师。逮捕朱泚的党羽李希倩、敬釭、彭偃等八人,绑赴街市斩首。
52、王武俊击破朱滔后,返回恒州。上疏辞让卢龙战区司令官;李适批准(王武俊兼卢龙战区事,参考本年二月二十日)。
53、六月四日,李晟派机要秘书(掌书记)吴县(江苏省苏州市)人于公异,作“露布”向皇帝报告大捷(露布,不封口的文书,人人可以传阅),说:“我已肃清宫廷,晋谒皇家祖坟,连钟架都没有移动过,皇家祭庙跟过去一样完整。”李适看到,流下眼泪,说:“天生李晟,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我!”
李晟驻扎东渭桥时,火星出现太岁星旁边(荧惑守岁),不久之后消失,宾客们都向他祝贺,说:“火星终于退位,是皇家之福(火星跟姓李的有什么关系,事关天文,不懂),应迅速出击。”李晟说:“天子逃亡到荒野,做臣属的只知道战死而已,天象深奥高远,谁能了解!”攻克长安后,李晟告诉宾客说:“那时候并不是不信你的话,但我听说,金、木、水、火、土五种行星,早晚出没,并没有一定规律,万一火星忽然再度在岁星旁出现,我们军队用不着打仗,就会自己崩溃。”大家道歉说:“实在没有想到这些。”
54、汉帝朱泚打算投奔吐蕃王国。随从部众一路上逃亡,抵达泾州时,只剩下一百余名骑兵。泾原战区司令官田希鉴紧闭城门坚守,拒绝迎接,朱泚对他说:“你的官是我任命的!为什么在危难时,如此忘恩负义!”下令纵火焚烧城门,田希鉴把符节投到火里,叫道:“奉还给你!”朱泚部众痛哭失声。泾原战区士卒(指从长安城中出逃,当初兵变的士卒)遂击斩姚令言,向田希鉴投降。朱泚跟卢龙亲兵及朱姓家族宾客,向北逃命,奔向驿马关(甘肃省庆阳县西南);宁州(甘肃省宁县)州长夏侯英闭城抗拒。朱泚继续逃亡,抵达彭原西城屯(甘肃省镇原县东),他的部将梁庭芬一箭射中朱泚,朱泚落马,掉到一个土坑中,大将韩旻等斩朱泚(本年四十三岁),携带人头,前往泾州投降。朱泚的宰相源休、李子平投奔凤翔,凤翔战区司令官李楚琳把他们斩首,连同朱泚的人头,一起送到皇帝所在地(梁州)。
柏杨曰:
史迹斑斑,急于当皇帝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这就跟地基刚铺上水泥,还没有凝固,就急着盖一百层高楼一样;而且,当国王还有后退的空间,当皇帝就踏上不归之路,当孙权劝曹操当皇帝时,曹操失笑说:“这小子想把我弄到火炉上坐!”(参考二一九年十二月。)朱泚何德何能,一看宝座空出来,屁股立刻就凑上去,仅此一点,他就头脑简单。如果效法曹操,接回李适,挟天子以令诸侯,岂不是天赐良机!十年二十年后,宝座仍属己有。李怀光军势稍弱,朱泚就马上端起嘴脸,化友为敌,见识何以如此浅陋。一个只知道摆摆架子过干瘾的人,层面就未免太低,最后甚至提醒田希鉴:“你的官是我任命的!”如果田希鉴反过来提醒他:“你的官是李适任命的!”不知朱泚如何反应。智慧及常识两缺,一个笨瓜而已。
55、李适命陆贽起草诏书给行宫特遣兵团总作战司令浑瑊,教他寻找奉天行宫服役而仓促失散的女美容师(裹头内人)。陆贽上疏说:“大敌巨寇刚刚平定,疲惫贫苦的小民,满身创伤的士卒,对他们还没有安抚慰劳,第一道诏书却是先寻找女美容师,恐怕不是符合人民盼望的做法。开始时思虑周到,而有好结果的,已经不多;开始时就不思虑,结局还堪闻问?颁发给浑瑊的诏书,不敢撰写。”李适不再下诏,索性直接派宦官查访。
六月六日,李适命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班宏当慰劳特使,到前方慰劳将士,安抚人民。
六月七日,李晟斩朱泚宠信的官员崔宣、洪经纶等十余人(洪经纶,参考七八〇年二月)。又上疏请求表扬守节不屈的刘迺(参考本年二月二十六日)、蒋沇(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月九日)等。
六月十日,李适擢升李晟当司徒(三公之二)、最高立法长,骆元光、尚可孤各依照等级升官。命摄理副总监察官田希鉴当泾原战区司令官。
56、李适下诏,把梁州升格为兴元特别市(兴元府)。
57、六月十五日,任命浑瑊当最高监督长,韩游瓌、戴休颜各依照等级升官。
58、汉帝朱泚溃败时,他所任命的首都长安留守长官李忠臣(董秦)逃往樊川(陕西省西安市南),被查获生擒。
六月十七日,斩李忠臣(本年六十九岁)。
59、李适问国务院文官部考核司长陆贽说:“现在前往凤翔,迎接御驾的各路人马非常强大,我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派人接替李楚琳的战区司令官,你认为如何!”陆贽上疏指出:“陛下这样做,就跟胁迫劫持一样,如果说这是削平叛乱,实在并不威武;如果说这是整顿纪律,实在不够诚信。利用机会行事,将来再到各地巡查,谁还敢欢迎入境!有人或许认为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无论如何,我都想不通其中道理,‘权宜’的意义是:把同类的事物拿来评估轻重。而今,陛下所到之处,首先做的竟是裹胁逮捕!不过撤换一个将领,竟破坏君王应有的崇高仁义,得到一块土地而使全国人民都心存猜疑,是重视应轻视的,却看轻应重视的,居然称之为‘权宜’,岂不恰恰相反!把违反大义称为权宜,把玩弄权术称为明智,使人震惊,事实是,君王用这种权宜明智,则丧失人民;臣子用这种权宜明智,则身陷灾祸。历代之所以多灾难和多奸邪,都出自于这种错误的认识。我的建议是:陛下回到京师安定之后,征召李楚琳给他一个官位,他高兴已被赦免,供陛下驱策奔跑都来不及,怎么还敢反抗中央,使中央再兴讨伐!”
六月十九日,李适从汉中启程。
60、李晟在长安着手整顿政府机关,等候各单位还都后使用。并请求亲自到凤翔迎接皇帝大驾,李适不准。
宦官总管署最高顾问官(内常侍)尹元贞,奉派到同州、华州慰劳;忽然顺便前去河中游说李怀光。李晟大为愤怒,上疏说:“尹元贞伪造皇上命令,擅自做主赦免叛乱主凶,请求审判定罪!”
61、秋季,七月七日,李适抵达凤翔,斩朱泚的部属乔琳、蒋镇、张光晟等。
李晟认为张光晟虽是叛徒,但在扫灭叛徒的行动中,也很尽力,请求赦免;李适不准。
62、副元帅府执行官(副元帅判官)高郢,一直劝李怀光回归中央,李怀光派他的儿子李璀去皇帝所在地请求宽恕,允许单人匹马,前去中央。
七月十一日,李适派御前监督官孔巢父携带先前发布的太子太保(太子三师之三)任命状(参考本年三月二十九日),前往河中传达中央爱护之意,朔方战区特遣兵团将士被剥夺的官爵,一律恢复。
63、七月十三日,李适抵达长安,勤王军将领浑瑊、韩游瓌、戴休颜,各率部众护从;李晟、骆元光、尚可孤,各率部众出京迎接,步骑兵十余万人,旌旗迎风招展,长达数十里。李晟在三桥(陕西省西安市西三桥镇)晋见李适,首先祝贺逆贼已经削平,然后为不能早日收复京师深感有罪,跪伏道路旁边,请求宽恕。李适停住马蹄,安抚慰问,掩面流泪,命左右侍从扶李晟上马,回到皇宫。每逢闲日(唐王朝皇帝每逢单日主持早朝会报,双日则称“闲日”),就大宴功臣,赏赐十分丰富。功臣中,李晟居第一位,浑瑊居第二位,其他将领、宰相,又在以下。
64、曹王、江南西道战区司令官李皋,派部将伊慎(蕲州〔湖北省蕲春县〕州长)、王锷(音è〔饿〕·江州〔江西省九江市〕州长)包围安州,楚帝李希烈派他的外甥刘戒虚率步骑兵八千人增援。李皋派别动部队将领李伯潜在应山(湖北省广水市)迎击,杀一千余人,生擒刘戒虚,把他押解到城下让守军参观,安州遂开门投降。李皋命伊慎当安州州长。
李皋再派人前往厉乡(湖北省随州市东北万店镇)攻击李希烈部将康叔夜,把康叔夜击退。
65、七月十八日,御前监督官孔巢父抵达河中。李怀光脱下官服,换上平民穿的衣裳,表示等候定罪,孔巢父没有阻止他这样做。李怀光左右侍从都是胡人,叹息道:“大帅已没有了官!”(李怀光脱官服动作,文言文是“素服待罪”,表示屈服,普通情形,中央官员都要请对方再换官服。)孔巢父又在大家面前问道:“军中有谁可以接替大帅的职务,统御这支大军?”李怀光左右勃然大怒,吼叫抗议。孔巢父宣读诏书,还没有读完,大家一拥而上,斩孔巢父及钦差宦官啖守盈;李怀光袖手旁观,并不阻止,重新戒严备战。
66、七月二十二日,赦免天下。
67、最初,十任帝(肃宗)李亨流亡灵武,尚是孙儿辈的李适,被封奉节王,向李泌学习文章写作。十一任帝(代宗)李豫(李俶)在位时,李泌住蓬莱书院(参考七六八年四月),儿子辈的李适被封皇太子,继续跟李泌来往。后来,李适逃到兴元(陕西省汉中市),李泌正当杭州(浙江省杭州市)州长,李适紧急征召李泌,李泌遂跟睦州(浙江省建德市)州长杜亚,一同前去皇帝所在地。
七月二十六日,李适命李泌当监督院最高顾问官(左散骑常侍)、杜亚当国务院司法部副部长(刑部侍郎);要李泌每天到监督院值班,准备随时召见咨询,无论政府或民间,都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争相归附到他门下。李适问李泌道:“河中接近京城,朔方军一向被称强悍,像达奚小俊(参考本年二月二十六日)等,都力敌万人,我日夜忧虑,怎么办才好?”李泌回答说:“天下事有些确实应该忧虑。但是,像河中的事,却不应该放在心上。对敌人研究判断,只看将领,不看士卒。李怀光是将领,达奚小俊之流不过士卒而已,何必在意!李怀光解除奉天包围,面对朱泚那个就要灭亡的叛徒,不去摧毁,却跟他讲和,竟使李晟消灭朱泚,建立大功。现在,陛下已经回宫,李怀光仍不前来中央认罪,反而虐待和诛杀天子使节,像老鼠一样,躲在河中,只不过一个梦游病患者而已。我只怕不久他会被部下诛杀,各军将领没有机会动手。”
68、最初,李适请吐蕃王国派军协助讨伐朱泚(参考本年正月二十八日),承诺成功之后,割让伊西(即安西四镇·总部设西州〔新疆吐鲁番市东〕)、北庭(总部设北庭府〔新疆吉木萨尔县〕)两战区。现在,朱泚伏诛,吐蕃派使节前来要求唐政府履行条约,李适打算召回四镇战区(总部设龟兹〔新疆库车县〕)司令官郭昕、北庭大都护(驻新疆吉木萨尔县)李元忠(曹令忠)返回中央(郭昕、李元忠事,参考七八一年七月一日),而把土地割让给吐蕃。李泌反对,说:“安西(新疆库车县)、北庭两个战区,军民性情勇猛强悍,控制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五十七国及原属西突厥汗国的十姓部落(参考六三八年十二月)。牵制吐蕃,使他们不能集中兵力,向东侵略,今天为什么白白呈献给别人!而且,两战区军民力量孤单,困守边远地区,为帝国保疆卫土,尽忠竭力将近二十年,实在可哀可怜。一旦把他们抛弃给蛮夷,心里一定把唐朝恨入骨髓。有一天,参加吐蕃军东下,对待唐朝恐怕像报私仇。然而,主要的是,从前,吐蕃军态度观望,不肯前进,暗中跟敌我两方保持同等距离,最后还在武功大肆抢劫,接受朱泚金银财宝贿赂,半途撤退(参考本年五月),有什么功劳可言!”大家都认同这项分析,李适遂拒绝割让。
69、楚帝李希烈听到李希倩伏诛消息,大为愤怒。
八月三日,派遣宦官前往蔡州诛杀颜真卿。宦官告诉颜真卿说:“圣旨下!”颜真卿叩头,宦官说:“赐你一死。”颜真卿说:“臣属年老,出使不能完成任务,罪应一死。但不知钦差什么时候从长安(唐首都·陕西省西安市)动身的?”宦官说:“我从大梁来,不是从长安来。”颜真卿说:“那么,不过是个叛贼,怎么能叫圣旨!”宦官遂把颜真卿用绳勒死(享年七十六岁)。
李晟认为:泾州是一个边城,将士强悍凶猛,屡次害死统帅,有叛乱的惯性(李适登基时,有刘文喜之乱,参考七八〇年二月。后有姚令言之乱,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月三日。又有田希鉴之乱,参考本年四月),上疏请求亲自前往彻底调查整顿抗命事件,集中力量耕田种桑,积蓄粮秣,防范吐蕃军攻击。
八月四日,李适任命李晟兼凤翔战区及陇右战区(总部设普润县〔陕西省凤翔县北〕)司令官等,及四镇、北庭、泾原各战区特遣兵团副元帅(行营副元帅),封西平王。
当时,李楚琳前来中央,李晟请准携带李楚琳一同前往凤翔,就在凤翔把李楚琳处死。用以显示对叛徒决不宽容。李适认为刚收回京师,最重要的是安抚惊慌不安的人心,因之不准。
71、最初,李适命浑瑊、骆元光在同州攻击李怀光军。李怀光派部将徐庭光率精锐士卒六千人,在长春宫(陕西省大荔县东)筑阵抵抗,浑瑊等不断被击败,不能前进。当时,全国财政总监对庞大的军事开支无法继续维持,很多人建议李适赦免李怀光,李适不准。
李怀光派他的妹夫要廷珍(要,姓)驻守晋州(山西省临汾市)、营门官毛朝敭驻守隰州(山西省隰县。隰,音xí〔习〕)、郑抗驻守慈州(山西省吉县)。马燧派人前往游说,全都归降中央。
李适加授浑瑊河中、绛州战区司令官(此时河中府为李怀光所据),担任河中、同华、陕虢各战区特遣兵团副元帅(行营副元帅);加授马燧奉诚军(驻同州〔陕西省大荔县〕)基地及晋慈隰战区(总部晋州)司令官,担任辖区内特遣兵团副元帅;会同镇国战区(总部设华州)司令官骆元光以及鄜坊战区司令官唐朝臣,联合讨伐李怀光。
当初,王武俊攻击深赵道行政长官康日知时,河东战区司令官马燧上疏建议李适下诏命王武俊会同李抱真,一同攻击朱滔,而把深州(河北省深州市)、赵州改归王武俊,而另命康日知当晋慈隰战区司令官;李适批准。康日知还没有到职,三州已归降马燧,李适命马燧接管三州。马燧上疏把三州让给康日知,说:“因接受投降就被任命,恐怕以后有功的人,认为是正常状态。”李适非常嘉许,批准。马燧于是派人迎接康日知。康日知到后,马燧把政府财产一一点清,列册移交。
72、八月五日,命凤翔战区司令官李楚琳当左金吾大将军。
73、八月七日,加授浑瑊朔方战区特遣兵团元帅(行营元帅)。
74、李晟抵达凤翔,审理谋杀前战区司令官张镒的罪行(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月八日),斩初级将领王斌等十余人。
75、冀王、汉政府皇太弟朱滔,受王武俊攻击,军队几乎瓦解,于是上疏向唐帝李适投降,请求宽恕。
76、九月十五日(原文误置于八月,据《册府元龟·卷三五九》改),马燧率步骑兵三万人,攻击李怀光所属的绛州。
77、全国财政总监因李怀光部众数万人跟李怀光一起叛变,拒绝发放冬季军服。李适说:“朔方兵团几乎都是忠义之士,只是受李怀光挟制裹胁,将士有什么罪!”
冬季,十月一日,下诏说:“朔方战区特遣兵团以及其他兵团士卒在李怀光那里的,冬季军服及赏钱,依旧照发,而另外储存,等到道路稍通,立即发给。”
78、永平战区(今流亡宋州)司令官、总指战官李勉,不断上疏请求对自己贬谪(李勉失守汴州事,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十月三日,李适下诏免除李勉总指战官及战区司令官官职;但摄理司徒及遥兼二级宰相,仍然保持。
79、十月十八日,李怀光部将阎晏攻击同州,在沙苑(大荔县南)击败中央军。
李适下诏征调邠宁战区增援,战区司令官韩游瓌率全副武装士卒六千人,直向沙苑。
80、十月二十七日,马燧攻克绛州,派出部队分别夺取闻喜(山西省闻喜县)、万泉(山西省万荣县)、虞乡(山西省永济市东虞乡镇)、永乐(山西省芮城县西南永乐乡)、猗氏(山西省临猗县)。
81、当初,宦官鱼朝恩伏诛(参考七七〇年三月十日),十一任帝李豫不再命宦官统率军队。李适登基后,则把禁军都交给宦官白志贞(白琇珪,参考七七九年六月二十六日),白志贞被贬(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二月十九日),李适命宦官窦文场接替,追随李适逃亡到山南(秦岭以南),左、右神策军稍稍集结。李适还都长安后,对手握重兵的资深将领十分猜忌,逐渐把他们免职。
十月三十日,命窦文场当神策军左翼作战司令(左厢兵马使)、王希迁当神策军右翼作战司令(右厢兵马使)。宦官开始分别统率禁军。(宦官从此掌握军权,使中国历史上第二个宦官时代大放光辉,演变成为唐王朝的艾滋病,跟唐王朝共存亡。)
82、闰十月八日,李适命泾原战区司令官田希鉴当军械供应部长(卫尉卿)。
李晟刚到凤翔接事时,田希鉴派人前来请安问候,李晟告诉使节说:“泾州逼近吐蕃,万一受到袭击,你能不能单独抵抗?我打算派军前去协防,不知道田大帅意下如何。”使节回去报告,田希鉴果然请求增援,李晟派心腹将领彭令英等进驻泾州。不久,李晟借口巡察边境,前往泾州,田希鉴出来迎接,李晟跟他并马进城,追叙往日旧事,气氛欢欣祥和。田希鉴的妻子李女士,把李晟当做叔父侍奉,李晟则把田希鉴称作“田郎”。李晟命供应三天饮食,说:“视察完毕,就回凤翔!”田希鉴一点也不怀疑。李晟摆下酒席,田希鉴率领部将及参谋僚佐,都到李晟军营。李晟在廊外埋伏武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彭令英率泾原战区各将领起立,李晟说:“我和各位很久没有见面,请你们自我介绍!”于是查出曾经参与叛变,谋杀主帅的石奇等三十余人,责备他们说:“你们不断犯上作乱,残害忠良,天地不容!”把他们押解出帐,全部斩首。田希鉴还高坐席上,李晟回头对他说:“田郎也不能说没有错,但看在我们间亲近情分,会使你保持一个全尸。”田希鉴呆呆地说:“是的!”李晟命人把田希鉴押解出去,连同他的儿子田萼,一起绞死。李晟前去田希鉴军营,宣布诛杀田希鉴的理由,部众惊恐得发抖,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83、楚帝李希烈派大将翟崇晖率领全部主力围攻陈州(河南省淮阳县),很久不能攻克。楚政府所属永平战区司令官李澄(降李希烈事,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二月),发现楚政府武装部队太少,没有余力危害滑州(河南省滑县),遂把李希烈颁发的旌旗符节全部焚毁,集结部众,宣誓回归唐政府。
闰十月二十六日,李适命李澄当汴滑战区司令官。
84、宣武战区司令官刘洽,派步骑兵总纠察官(马步都虞候)刘昌,会同陇右战区及卢龙战区特遣兵团司令官曲环等率士卒三万人,增援陈州。
十一月六日,在陈州城西击败楚军将领翟崇晖,格杀三万五千余人,生擒翟崇晖,押往京师献俘;乘胜进攻汴州,楚帝李希烈大惧,迁都蔡州。李澄率军直向汴州,抵达城北,懦弱畏惧,不敢继续前进;此时,刘洽已率主力军抵达城东。
十一月二十一日,楚军守将田怀珍开城迎降。次日(十一月二十二日),李澄进城,驻扎浚仪(汴州州政府所在县)县政府。李澄军及刘洽军士卒,每天互相看着,都觉得对方不顺眼而愤怒争斗。这时,楚军郑州守将孙液向李澄投降,李澄遂率军移驻郑州。李适下诏任命总指战官司令部参谋长(都统司马)宝鼎(山西省万荣县西南荣河镇)人薛珏当汴州州长。
李勉抵达京师,改穿平民衣服,等候定罪。谈论这件事的人,很多认为:“李勉失守大梁(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不应该仍兼宰相!”监督院最高顾问官李泌告诉李适说:“李勉公正忠心,是一个最好的行政官员,军事不是他的专长。但大梁失守时,将士们抛妻弃子,追随他撤退的,将近两万人,足可证明他深受部众爱戴。而且,刘洽本是李勉的部属,李勉逃到睢阳,立即把大军交给刘洽,终于收复大梁,也是李勉的功劳。”李适乃命李勉官复原位。
有人抨击说:“镇海战区司令官韩滉,乘着皇帝逃亡在外,竟集结大军,整修石头城(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一月),秘密加强备战,打算背叛中央。”李适十分不安,询问李泌的意见,李泌回答说:“韩滉忠贞清廉,生活节俭。自从陛下流亡在外,韩滉进贡从来没有断绝。而且,坐镇江东十五州(江东十五州,应是镇海战区辖境:常州〔江苏省常州市〕、湖州〔浙江省湖州市〕、苏州、杭州、睦州〔浙江省建德市〕、越州〔浙江省绍兴市〕、明州〔浙江省宁波市〕、台州〔浙江省临海市〕、温州〔浙江省温州市〕、衢州〔浙江省衢州市〕、处州〔浙江省丽水市〕、婺州〔浙江省金华市〕、宣州〔安徽省宣州市〕、歙州〔安徽省歙县〕、池州〔安徽省贵池市〕。十五州之数不包括总部所在地润州),地方一派升平,没有盗匪,都是韩滉的功劳。他之所以修筑石头城,只是看到中原大乱,认为陛下将南下渡江(长江),准备作为迎接圣驾之用。这正是做一个臣属最忠心最笃实的计划,怎么反而成了罪状!只因韩滉性情刚直严正,不肯拍权贵的马屁,所以很多人都说他的坏话。但愿陛下明察,我敢保证韩滉绝对没有二心。”李适说:“外面议论纷纷,检举控告他犯罪的文件报告,多如一堆乱麻,你难道没有听说?”李泌说:“我当然听说。他的儿子韩皋,当国务院文官部考核司副司长(考功员外郎),直到今天,不敢回江南探望父母,就是因为攻击他老爹的声音像滚水一样沸腾!”李适说:“他的儿子还这么害怕,你为什么还敢作保!”(儿子害怕是因为父冤难申,朋友作保是因为了解至深,反而把儿子害怕认为是老子犯罪的证据,李适的大脑一定有什么毛病。)李泌回答说:“韩滉的用心,我太知道,我愿意上疏为他辩明,请交给立法院,使全国皆知。”李适说:“我正想重用你,千万不要牵连到这种复杂的事情中。担保一个人,谈何容易,你最好保持距离,不要跟大多数人的意见相反,恐怕使你受到连累!”
李泌退出后,仍呈递奏章,愿以全家百口人命,担保韩滉忠贞。过了几天,李适对李泌说:“你真的为韩滉上疏,为了你,我特地把奏章留在皇宫,我知道你跟韩滉是亲近老友,但犯不上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李泌刚自杭州任内上调,韩滉正是他的上司)。”李泌回答说:“我怎么会因为亲近老友的缘故而辜负陛下!只因为韩滉实在没有二心,我之上疏力保,为的是国家,不是为自己。”李适说:“怎么为的是国家?”李泌说:“而今,天下大旱,蝗虫成灾,关中粮仓米价每斗一千钱,仓库就要吃光,只有江东(太湖流域)丰收,是中央命脉所在。希望陛下早早把我的奏章交下,使大家的疑惑得以消除。然后,陛下当面吩咐韩皋,教他回家探望父母,使韩滉感激,不再心存怀疑,迅速运送粮食,这岂不是为了国家!”李适说:“好极,我完全了解。”立刻把李泌奏章批交立法院,命韩皋休假探亲,并召见韩皋,赏赐他红色官服(四品穿深红,五品穿浅红;副司长〔员外郎〕从六品上,穿深绿;而今赏赐红色官服,至少擢升两级),告诉韩皋说:“最近,你家老爹受到很多人抨击,我已经知道内情,不再相信!”顺便又说:“关中缺粮,回去告诉你家老爹,越快运来越好!”
韩皋抵达润州,韩滉由衷感激,喜极而泣,当天,就到江边调发稻米一百万斛装船,只准韩皋停留五天,立即返回京师。韩皋向娘亲告辞,母子难舍难分,哭声传到宅外。韩滉把韩皋叫出责打,亲自送到船上,不管风大浪恶,立即下令开航。不久,淮南战区司令官陈少游听说韩滉进贡稻米,也进贡二十万斛。李适对李泌说:“韩滉竟然把陈少游感化,也进贡稻米!”李泌说:“岂止陈少游,全国各战区道都会争着进贡。”
85、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二级实质宰相萧复,奉派前往江淮慰劳完毕(出使事,参考本年正月十六日)回京,跟其他三位宰相:李勉、卢翰、刘从一,一同晋见皇帝李适。李勉等退出后,萧复单独留下,报告李适说:“陈少游既是大军统帅,又遥兼中央宰相,却首先做出叛逆之事。而韦皋不过一个幕僚部属,却能单独建立忠义(奉义战区〔总部陇州〕司令官韦皋事,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一月二日),我建议调韦皋接替陈少游,坐镇淮南。”李适同意,不久,派宦官马钦绪向刘从一作揖,附到耳朵上低声吩咐一些话,告辞回宫。各宰相回到宰相联合办公厅(政事堂),刘从一问萧复道:“马钦绪传达圣旨,叫我和你讨论早晨你向皇上说的那件事,立刻上疏奏请施行,不要让李勉、卢翰知道。对不起,请问,你向皇上说的是什么事?”萧复大为震骇,说:“伊祁放勋及姚重华罢黜或升迁一个官员,各地军政首长全都同意。政府所作任官封爵,天下知识分子也全都同意。假使李勉、卢翰没有能力当宰相,就应免职。既然是宰相,政府大事,怎么可以不跟他们商量,加以隐瞒?这是当今政府最大的弊端!早上领袖已这样吩咐我,我当面指出不可以这么做,想不到领袖还是坚持。我并不是拒绝跟你一块上疏,只是怕成为惯例,所以,不敢奉告。”始终不肯告诉刘从一。刘从一上疏说明,李适越发不高兴。萧复感觉出气氛不对,乃上疏辞职。
十一月二十八日,李适把萧复免职,改当太子宫政务署长。
宣武战区司令官刘洽攻克汴州,查获楚帝李希烈的《起居注》,记载:“某月日,陈少游上疏归顺。”(陈少游靠拢李希烈,参考去年〔七八三年〕十二月)陈少游听到消息,既羞愧又恐惧,一病不起。
十二月八日,陈少游逝世(享年六十一岁),唐政府追赠他官衔:太尉;祭奠仪式一切依照规定。
淮南战区大将王韶打算自己当候补司令官,命将士推荐他代理主持军务,还准备放纵士卒大肆抢掠。镇海战区司令官韩滉派使节前去警告说:“你如果胆敢闹事,我马上就率大军过江,砍下你的头!”王韶等恐惧,不敢发动。李适得到消息,大喜,对李泌说:“韩滉不但安定江东,还安定淮南(淮河以南),真是国家重臣的器度,你可以说最认识人!”
十二月十三日,李适命韩滉遥兼二级宰相、江淮运输总监(转运使)。韩滉运送粮食、绸缎前往京师,从没有一个月停止,中央政府全靠他供应。皇帝不断派使节前去慰劳,对韩滉的恩宠日渐增加。
86、本年,蝗虫遍地,造成灾害,花草树木全被吃光,只不吃米稻,全国大饥荒,道路上饿死的尸体前后相望。(蝗虫只吃树木,不吃米稻,不可思议。而且,既不吃稻米,怎么会有荒年。此项记载,似有舛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