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国璋,字华甫,出生于咸丰八年(1859年),家乡直隶省河间县西诗经村,等到他出名后,按当时以籍贯替代人名的惯例,人又称他“冯河间”,如袁世凯籍贯河南项城,人称“袁项城”;黎元洪籍贯湖北黄陂,人称“黎黄陂”,以此类推。
诗经村,据说是汉学大儒毛苌传授《诗经》的地方,后人遂以此为村名。冯国璋祖上一度很发达,但到了冯国璋的父亲这代,家中开始败落,冯国璋虽一度就读于保定莲池书院(当时极为有名的书院),但终究因为家境困窘而去津投军,当了一个大头兵。最开始的时候,冯国璋先从炊事兵干起,但多年的学习经历让他显得十分机敏聪明,因而很快便被营管带发现并将他提拔为自己身边的亲兵。
冯国璋当普通一兵的时间只有一年,在他从军的第二年(1885年),李鸿章在天津设立武备学堂,最初的几期学员都是从淮军低级官佐及有文化的士兵中选拔,冯国璋在当时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笨士兵中当然是鹤立鸡群,由此顺利地进入天津武备学堂并成为步科首期学员(段祺瑞与王士珍均为炮科)。
值得一提的是,冯国璋在就读期间还对功名念念不忘,他后来还曾回原籍应试并中了秀才,因为乡试落第而重新回到学堂就读。冯国璋之举得到了李鸿章的批准并受到了表扬,因为李鸿章本人是文人将兵,而当时武人大都不重视文化学习,冯国璋中了个秀才倒可以起到表率作用。
在武备学堂毕业后,因冯国璋的学业优秀,总办荫昌将他留校任教。由于当时淮军并不重视军校毕业生,而冯国璋急欲立下军功升迁,后来便再次投入聂士成的部队并参加了甲午战争,其间在摩天岭一战中表现优异,为甲午陆战中难得的亮点。战后,被聂士成推荐为中国驻日本大使裕庚的随员前往日本,由此留意考察日本军事,并著有兵书数册,回国后献给聂士成。可惜的是,聂士成对近代军事了解有限,因而冯国璋精心编写的兵书明珠暗投,并未得到重视。
1895年袁世凯小站练兵后,冯国璋被老校长荫昌推荐前去担任教习,于是他再次献书,这次歪打正着,遇上一位大大的伯乐。袁世凯见书后如获至宝,并连连称赞冯国璋是“军中学子第一人”,由此冯国璋也受到了袁世凯的极大重视,并在新建陆军担当重任。在此期间,小站新军的步法操典均出于冯国璋之手,而冯国璋也找到了施展身手的好地方,并先后任督操营务处帮办、总办等职,成为北洋军政集团的骨干。
1899年底,袁世凯出任山东巡抚,冯国章亦随军入鲁,并奉命将山东旧军改编为武卫右军先锋队20营。随着袁世凯势力的不断膨胀,冯国璋也随之步步升迁,先后出任各类军事学堂的总办、练兵处军学司司长等职。1903年,慈禧太后亲临保定视察新军,冯国璋因练兵有功而由从三品晋升为正二品武官;1905年,冯国璋与铁良等人再度赴日考察军事,在国内军界的地位也日益重要;1906年,冯国璋任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兼陆军贵胄学堂总办,这在当时可是个极大的恩典,因为陆军贵胄学堂的学员均为满人贵族,包括载沣三兄弟(载沣后为摄政王,载洵后为海军大臣、载涛后为军谘府大臣)也都成了他的学生,而汉人出任八旗副都统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由此可见清廷对冯国璋的重视与笼络;1907年,冯国璋调任军谘处军谘使;次年,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相继去世后,冯国璋受命为清西陵梁格庄值班大臣;军谘处改为军谘府后,冯国璋继续担任军谘使,并一度担任陆军留学毕业生主考大臣。
1911年武昌起义后,袁世凯重新出山并督军南下,冯国璋随即率第一军的李纯、王占元、陈光远等部猛攻汉口,并在激战四昼夜后加以占领,由此冯国璋也被清廷授予了二等男爵。据说,冯国璋在得知自己封爵后,竟然感动得大哭起来,说:“我一个穷小子,现在竟然封了爵了,这真是天恩高厚,一定要为朝廷效力……”倒也发自内心,并非笑谈。
在攻下汉口之后,冯国璋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袁世凯请命,要求一举拿下汉阳和武昌,建立不世功勋,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袁世凯此时却将他调回京城,出任禁卫军统领。
袁世凯将冯国璋调任禁卫军统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原因一是冯国璋一意主战,将影响到袁世凯与革命党的谈判大局;二是冯国璋练兵多年,又曾做过贵胄学堂的总办(当时禁卫军的各级军官大都是他的学生或属下),这有利于袁世凯通过冯国璋之手控制这支特殊的军队,保持京城的安全和稳定。
当时禁卫军,共有两个步协(即步兵旅),每协辖有两个步标(步兵团),另外还有炮标、马标和工程营等。其中,除了步兵第四标是由汉人士兵组成外,其他均为旗人,而原统领良弼是知名的宗社党领袖之一,其誓死保卫大清的态度也让袁世凯觉得非常为难,因为这支军队一旦不稳,很有可能让京城陷入险境,或者中了日本人和宗社党的计,将清帝护送出京城并成立独立的满洲国,这将导致中国分裂并让东三省最终落入到日本之手。
在冯国璋刚立下赫赫战功的情况下,袁世凯将他调任禁卫军统领既名正言顺,又具有“一石二鸟”之功效。所幸的是,原统领良弼在被排挤出禁卫军不久被革命党人彭家珍炸死,袁世凯也就顺利地通过冯国璋加强了对禁卫军的控制。
当然,当时禁卫军之所以服从冯国璋,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还在于他们觉得冯国璋是忠于朝廷的,譬如在段祺瑞发表赞成共和的通电后,冯国璋最初的反应是不能理解也不予赞同的。据他的幕僚回忆说,冯国璋在看完电报后,非常生气地道:“芝泉怎么会发出这样的电报?他本人现在保定,这个电报到底有人捏造,还是他的本意,我一定要问一下。”直到后来,段祺瑞亲自派人来向冯国璋解释,并透露这是袁世凯的意思,冯国璋这才默然许久,此事作罢。
在清帝接受优待条件并答应退位后,冯国璋便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去向禁卫军的官兵解释并加以安抚。禁卫军大都是满族人,他们一是忠于清廷,二是担心清帝退位后军队会被解散,从而影响到自己及其家人的生计。由此,要是冯国璋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会引发兵变,甚至影响到清帝退位的进程和京城的稳定与安全。
据冯国璋当时的幕僚恽宝惠的回忆,在1912年2月初的某天,正当禁卫军的官兵议论纷纷的时候,冯国璋来到驻地并命令吹号集合,他要亲自向官兵们宣布清帝退位的优待条件和禁卫军的安置问题。吹号后,全体官兵集合在操场,操场的前面则摆着三张大方桌,其中一张叠在上面,并在旁边放了接脚的椅子,以临时搭一个高台,方便冯国璋向官兵们讲话。
在全镇官兵按照步、马、炮、工程、辎重营的顺序列队后,冯国璋便拿着一张纸卷上了台,他先扫视了一下列队的官兵,随后开始讲话:“我今天来,是和大家说一件要紧的事。大家知道,袁总理是主张君主立宪的,我也是向来赞成君主立宪。但现在独立的省份太多了,要打起来,兵力不敷使用,军饷也没有着落,外国人又不肯借给我们钱。现在隆裕皇太后下了懿旨,说要将国体问题交给国民大会公决,但现在的局势已经是万分危险了,就算我们禁卫军的官兵拼着性命去打,那护卫皇宫和保卫京师的责任又交给谁?”
看到下面已经有动静后,冯国璋赶紧拿出那张纸卷开始念:“现在,总理大臣已经和民军商定了优待条件:皇太后和皇帝的尊号、满族和蒙古族的待遇,还有我们禁卫军的一切,一概不动……”
当冯国璋念到“大清皇帝辞位”的时候,队伍里立刻出现了不小的骚动,一些旗兵嘴里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上无疑是那种又惊又愕的表情;而一些人干脆就抹开了眼泪。随着冯国璋越往下念,队伍的骚动情况就越严重,很多官兵都已经脱离了原本整齐的队列,开始相互议论并发表自己的意见,其中也不乏愤怒的举动。唯独屹然不动的,是由汉人组成的步队第四标,他们仍旧整齐地列队站着,丝毫不为所动,表现出无动于衷的表情。
冯国璋在念完优待条件后,见队伍已经凌乱,便大声宣布:“我刚才所说的事情,不论官长士兵,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你们大家可以推选几个代表,请代表上前五步,由他们代大家申述意见。”
过了一会,队列里走出几个代表,他们提了两个问题,一是皇太后和皇帝的安全,冯总统(禁卫军的统领当时称总统)是否能够担保?二是禁卫军今后归陆军部编制了,会不会被取消?冯总统能不能对此担负完全责任?
冯国璋听后,立刻上台答复说:“两宫的安全,我冯某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并且,我敢担保两宫决不离开宫禁,仍旧由我们禁卫军照常护卫。至于我们禁卫军,不论我今后调任什么职务、走到任何地方,我保证永远不和你们脱离关系!”
在代表们归队后,队伍的骚动仍旧没有完全平息下来。这时,冯国璋急中生智,他再次跳上高台,大声对下面说:“我还有话跟大家说!”这时,协统姚宝来、王廷桢赶紧对自己的队伍高喊一声:“立正!”
在队伍稍微安定了一点后,冯国璋便大声道:“现在你们不管是目还是兵,赶紧推选出两个人来,今天就发给他们每人一把手枪,并且从今天起就跟随在我的左右,以后不论在家出外,只要发现我和革命党有勾结的情形,准许这两个人立刻把我打死,并且不许我的家属报复。”
旗兵们听了这话后,当场便推选出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是步队里的正目(即班长),一个叫福喜,一个叫德禄,两个人来到冯国璋面前后,冯国璋对随从幕僚说:“今天就到镇司令部拟两份命令,委派这两个人做本处的副官,领两支手枪,并按每月50两银子支饷。”
这事办好之后,队伍才安静了下来,冯国璋也算是松了口气。他回到镇司令部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只“嗳”地长叹了口气,一言不发。情势所逼,冯国璋既觉得自己对不起清廷,又不得不做了袁世凯的驯服工具……袁世凯对他也是有知遇之恩的啊!
在沉默的气氛中,冯国璋随后便离开了镇司令部。从此后,冯国璋的身边便多了两个拿手枪的旗兵,他们不但跟着冯国璋回煤渣胡同的私宅,而且真的是冯国璋去哪里都跟着,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据称,当时禁卫军的军心确实是不稳的,特别是在宣布优待条件的时候,旗兵们觉得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如果不是冯国璋的灵机一动,当时发生什么事情还真不好说。
清帝退位之后,冯国璋对前朝的官服和官帽都是十分珍重的,他的官帽仍旧挂在客厅的四足帽架上,为了防止落尘,他还特意让人做了一个帽袱子盖在官帽上。冯国璋身后的小辫,也是1912年8月去天津上任直隶都督时才剪掉的。这也许是为了维系禁卫军的军心而有意为之,但一直到冯国璋死,禁卫军也确实没有和冯国璋脱离过关系。
在清帝退位时,禁卫军被改编成陆军第16师,仍旧由冯国璋遥为领制,而且这个师也一直派出一个营给冯国璋作卫队,冯国璋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后来,冯国璋做上了大总统,第16师也分拆成了第15师和第16师,两个师仍旧派出队伍轮流到总统府担任守卫工作。在冯国璋卸任回河间老家后,第16师还派出一个连跟着下去,以示特殊关系。
冯国璋的保守并不是没有原因的。首先,在袁世凯失势之后,他在北洋集团中是最受重用的,冯国璋有报恩的心理,这与当时的传统观念相符,也是为人所称道的;其次,冯国璋在当年的“北洋三杰”中年龄最长,他比王士珍大两岁,比段祺瑞大六岁,与袁世凯倒是同庚,却还要大上半岁,因而,如果没有武昌起义的意外的话,他取代袁世凯的地位并不是没有可能(后来他也确实当上了代理大总统)。
在袁世凯称帝后,冯国璋是不赞成的,他认为袁世凯没有这个天命。但由于冯国璋的续弦是袁世凯子女的家庭教师周女士,加上袁世凯对他有多年的知遇之恩,冯国璋也不好跟袁世凯闹翻脸,只能在背后消极对待。等袁世凯死后,黎元洪继任为大总统,冯国璋则成为副总统。一年后,大辫子张勋闯入京城搞起了复辟,他本以为会得到冯国璋的支持,谁知道冯国璋却通电表示反对。
在复辟失败后,老张动不动就声称自己掌握了其他督军大佬们赞成复辟的签名笔迹或函电,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从一些当事人的回忆来看,张勋似乎并没有撒谎,其中冯国璋便是主要嫌疑人之一。据冯国璋的秘书恽宝惠回忆,在袁世凯死的时候,张勋的几个谋士来冯国璋处活动,而冯国璋确实给张勋写过一封信,这封信还是恽宝惠亲自草拟的,内容是:“项城长逝,中原无主,义旗北指,此正其时。兄若锋车先发,弟当部属所部以随其后。事贵速断,敢布胸臆”。
这封信,冯国璋当时交给了恽宝惠的六叔恽毓昌送递张勋,而恽毓昌本就是张勋手下的复辟健将。可惜的是,由于这封信被送到张勋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时过境迁,这次策划也就只好作罢。随着时间的推移,冯国璋与张勋的关系也逐渐拉远,再加上冯国璋见黎元洪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由此也萌发了自己做总统的念头。可笑的是,张勋却仍旧认为冯国璋是支持复辟的,真可谓是寓言中说的“刻舟求剑”。逃进荷兰使馆避难的张勋,事后见到恽宝惠,还以极不满意的口气抱怨说:“就是你们总统,也给我有信!”殊不知,这封信本就出自恽宝惠之手,他岂有不知?
张勋复辟失败后,冯国璋倒是捡了个大便宜,他入京成为代理大总统。对于清室的行为,冯国璋主张不予追究,理由是溥仪年幼,完全是被张勋胁迫的,因而民国的优待条件仍旧不变。冯国璋代理总统一年期满后,便回到老家河间诗经村居住,直到1919年的10月,冯国璋为了调解15师和16师向陆军部争饷的问题再次返回北京。
没想到的是,冯国璋竟然在北京病故,再也没有回到诗经村了。事情是这样的,在调解的过程中,由于冯国璋已经退职,双方的利益关系没有摆平,第16师的师长王廷桢突然以陆军部的命令为借口,把跟随冯国璋这一连的士兵调回,冯国璋十分气愤,他觉得自己刚刚下台不久,而且当年曾许下诺言要和禁卫军的官兵永不脱离关系,而王廷桢作为自己多年的部属,如何能做出此等绝情之事。在恼怒之下,冯国璋在家里洗了一个冷水澡,结果引发了急性肺炎,没有多久便于当年12月28日去世,终年62岁。
冯国璋是“北洋三杰”中去世最早的,他也就比袁世凯多活三年而已。应该说,冯国璋本是民国初年政局的稳定力量之一,他的去世对当时的政局稳定乃是一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