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在占领东北三省后,尤嫌不足,向山海关继续推进。大敌当前,国民党高层内部却存在着不可为外人道的矛盾纠葛,蒋介石给张学良提出的上中下三策,究竟有何含义?
就在马占山回国的时候,国内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南京国民政府正为此陷入一片忙乱之中。
继日本海军陆战队在南方的上海挑起事端后,陆军也当仁不让,像搞竞赛一样,又在北方热河点了一把火。
热河这个叫法,现在已经没有了,民国时候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么说吧,内蒙古东部、长城以北与东北连接的高原地区,就这么一大块地方,就都是属热河省的。
不是说到东北为止吗?
谁说的。
日本人翻开一本地图册,你瞧,这上面,热河就划在我们界内呢。
再一看地图册,“满洲国”的。
按照日本人的说法,热河是新成立的“满洲国”“神圣不可侵犯的一部分”。
外相内田不早就说过了嘛,热河属于满洲的一部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完全不用有任何置疑(“满蒙与中国系以长城为界者,由历史而言,亦无议论之余地”)。
可就算是这样,那是“满洲国”要理会的,干卿何事?
怎么没关系,裕仁天皇说过,关东军要保护“满洲国”,日满一家,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反正道理都是自己说说的,管它圆得过来圆不过来。
其实,日本想打热河的歪主意,老蒋也不是不知道,说实话,这个世界上,谁又能比谁更精明多少。
不过他开始不便直接插手,因为热河从势力范围来说,毕竟是张学良的地面,而后者可是东北军的老大,响当当的地方实力派。
一般人都认为老蒋薄情寡义,对少帅这个老实孩子挺不厚道的。说起来,这都是后来人们的印象。当初,你只要扳开手指头数一下就知道了,老蒋几个盟兄弟,都是斗得死去活来,他真待一个人好过的,那还就是小张。
这个原因如果探究起来也并不复杂。老阎、老冯、老李,哪一个不是玩计谋、斗心眼的高手,跟他们在一起,老蒋都觉得自个儿脑细胞不够用。
与这些“老甲鱼”相比,小张就显得“单纯”多了,起码不用费那么多脑子,而且老蒋在他升沉荣辱的重要历史关头,小张也每每都站在了他这一边,远的改旗易帜不说,近的就有中原大战时的入关拥蒋,那都不啻是在政坛上狠狠推了老蒋一把——往上。
这位要说了,小张忙是帮了,可也不是无代价的,不是给了那么多钱吗?
你要这么说就抬杠了,那还有给了钱不帮忙的呢,又找谁说理去。归根结底,钱总是要出的,但出了钱也不是万事大吉,那得看情分。再者,小张要钱也不是说他自个儿缺零花钱,不是“军饷”就是“开拔费”,取之于公用之于公,都是有名目的。
不要钱,仗义过的,也有。锦州失陷之前,老蒋被逼下野,陆海空总司令自然没得当了,而小张也把副司令给辞了,同进共退。这些老蒋都是心中有数的。
相对于马占山“抵抗将军”的赫赫大名,东北少帅当时的处境很糟糕,报纸上堂而皇之地就给他冠名曰:不抵抗将军。
其实这个称号不是“九.一八”事变后拿到的,是在锦州丢失后才有的。可知当时朝野舆论多么尖锐。
这种情况下,重新出山后的老蒋,不仅未多加指责,反而还任命张学良为刚刚设立的北平绥靖公署主任。
大家都看出来了,这叫什么,这叫护短。
不仅一般政客,军人都对此议论纷纷。老蒋的中央黄埔系不用说,肯定是有意见,就连19路军的翁照垣,也曾在背地里对东北军和张学良说长道短。
我说同志们,你们真的是不懂政治啊。
难道老蒋就为了那么一点哥们儿义气,所以才刻意护着张学良?
否,你得看看他背后站的那一群人。
东北军,几十万呢,都以少帅马首是瞻,你以为是开玩笑的。
真把小张给撸撸了,他们能不跟你急?这种馊主意,你说给刚上台的孙科听听还差不多,老蒋可没这么幼稚。
保卫热河,还是要看我这位盟弟弟的。
但实际上,热河虽然说是小张的地盘儿,但真正在那里称霸一方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黄显声黄铁汉当奉天警察局长的时候,不是要打老虎吗?当时就碰到过一只特大的老虎——汤玉麟。
汤玉麟其时任热河省主席。
你还别说,汤玉麟跟老虎还真有缘分,因为他自己就有一个外号,叫做汤二虎。这人要放到现在,就是一老虎发烧友。只要是跟虎有关系的,他都当成是喊他呢。墙上挂着的是虎画,屁股下面坐着的是虎皮,桌上放着的是虎标本,连星座也是黑虎星座。
有人在他家里还看到过一张照片,上面是汤玉麟骑在虎背上,手里端一挺机关枪,酷劲十足。你要说当初也没什么PS技术,很难像华南虎那样作假,我估计是找了一个民间马戏团给弄出来的。
当然了,汤玉麟要跟老虎攀亲戚也是有缘故的。别人是仗势欺人,他是仗虎吓人。
想出这个主意的,也并不止他一个,在奉军的老派人物中,几乎比比皆是。
吴俊升吴大舌头便自称是黑熊投胎,平时家里养好几只熊,他本人则连走路也模仿熊瞎子的动作,一摇一摆,很像那么回事。轮到张海鹏,他不说自己是黑熊精了,他说是张飞转世。为此,张麻子还把关云长拉来作为证人。每到一个地方,这厮只要见到有关羽庙,就要进去磕个头,大言不惭地直呼关羽像为二哥(人家真的关羽知道了都得活活给气死)。
与他们相比,汤玉麟也有个人独创的招牌动作。他跟别人坐着谈话的时候,两只手都要作握拳状,然后伏在桌上,这叫“虎威”。
这家伙,我只有两个字拿来形容他:混账。
整个热河,就被他这么一个虎大王给管治着。所有要害部门的要害位置,都是他的儿子孙子七大姑八大姨在那里混事。等到这些重要位置安插完以后,汤玉麟又把下面的县长、税捐局局长、警察局局长全部打包,按照缺肥缺瘦,收效多少,一律论价出售。
这些贪官污吏上任后,自然各个疯了一样地狠榨老百姓的油水——根据经济学原理,有投入就得有回报嘛,结果把好好的热河省弄得像黑社会一样,为此还曾多次激起民变。
要知道当年的汤玉麟有多恶,他治下的老百姓有多惨,只要翻翻吴思老先生的《潜规则》就全明白了。
真是苛政猛于虎啊。
就这,汤二虎还觉得钱来得太慢。他走私。
当年黄显声打老虎,查的就是汤玉麟的私货。要说铁汉后面毕竟还有少帅撑腰,要是换了一般人,别说查他货,就是多看他两眼,没准第二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所以对他来说,铁汉的举止,也无非就是给他挠个痒痒而已,伤不得他分毫。
光走私还觉得不过瘾。
当时全国上下都在号召禁烟,汤二虎也当仁不让,在热河正儿八经地设了一个禁烟局,并由他的大儿子任禁烟局长。
你以为他真的热衷于禁烟?当然不是。
所谓禁烟局,其实就是种烟局,把种大烟的任务承包下去,每个县都要包缴鸦片,为此,还起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目,称为“寓禁于征”。
在热河境内,卖鸦片的,运鸦片的,吸鸦片的,都要照章纳税,而这竟然还成了这个国中之国的最大经济增长点。
汤玉麟本人横征暴敛,一个劲捞钱,捞到钱后却对他手下的兵极为苛刻。他的部队常常几个月都拿不到一分钱军饷。对此,他还有一个说法,叫做“雄兵百万,发饷就散”,十足一个悭吝小人的嘴脸。
当兵的也不傻,你不给我发工资,老子就搞“潜规则”,到下面要去,自己给自己开工资。结果老百姓愈加深受其毒,苦不堪言。
如此一来,部队的纪律和士气自然一塌糊涂。5个步骑兵旅,3万人马,一向不怎么训练,连操场都不去。干什么呢?
吸毒。
从当官的到当兵的,都好这一口。
所以他们有两把枪,除了步枪之外,还有烟枪,人送外号“双枪兵”。说有3万,真正能拿出来打仗的,300个也没有。印象当中,能与之相媲美的,也只有贵州王家烈的黔军了。
老蒋也是常年带兵打仗之人,热河让这样的宝贝来守,你让他如何能放得下心。
所以早在“一.二八”淞沪会战时,老蒋怕关东军乘势南下,就打算把中原大战后留在山西的西北军旧部宋哲元、孙殿英调至热河,增强当地军事实力。
西北军的战斗力,那是人人称道的,中原大战后的这几年,他们也算慢慢缓过劲来了,尤其宋哲元的29军,更是能战之师。
但老蒋未料到他的好意无人心领。
张学良和汤玉麟都能拖则拖,不愿理这个茬,结果别人死活进不去。
老蒋马上就明白了,这二位敢情都是对他存着戒心,怕他安插部队,夺取地盘。
要说这后一种事,老蒋确实没少干过,要不然王家烈也不会倒那血霉,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贵州也被中央给控制了。可这一回老蒋真的是够冤的。他还就怕别人怀疑他居心叵测,所以才让其他华北地方军而不是中央军进驻热河,没想到还是得不到信任。
等到东北义勇军闹得正欢,本庄繁手忙脚乱的时候,热河更显其重要性。蒋汪两个军政巨头一商量,认为这正是通过热河对义勇军进行策应的绝佳机会,但是汤二虎在那里碍着事,怎么办?
于是他们便把张学良喊过去,意思是要他来个釜底抽薪,索性把汤二虎给换掉,由他自己到热河去主持,同时也乘此机会表明东北军抗战之决心,消减舆论压力(“复何惧他人狂言哉”)。
张学良却不愿意,而且当场抢白了汪精卫一顿。
意思和他当年跟孙科说的差不多,就是你们为什么都不去,让我去,去也不是不可以,给钱先(“自卫必先准备,准备非财莫举”)。
人家老汪好歹也是老革命,跟先行者一道混出来的,在国民党内比蒋介石的资历都老,而且名义上还是一国政府首脑,你一个地方军政长官,就这么不给面子?
老汪气得眼珠子都差点冒出来。
这位是个情绪派,很容易激动。他并不知道,东北少帅在国内就给一个人面子,那就是老蒋,其他人你就是被他埋汰了也只好自认倒霉。
你不去就不去吧,这位少帅还真是“纯真”得过了头,竟然一转身又把消息透漏给了汤二虎。透谁你也不能透他啊,这混账一听就急了。本来就是一混饭吃的极品大草包,你现在要砸他饭碗,不是要他命吗?
汤二虎自此破罐子破摔,原先还假装正经,现在干脆撕破脸皮,不仅拒绝任何部队进入他的领地,而且在他的势力范围内更加乱来,弄得热河一片乌烟瘴气。此地百姓甚至一度出现了因痛恨汤二虎而怨恨东北军,宁愿“暂时投入仇敌怀抱”,以求“避免暴政”的奇怪现象。
尤其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然还暗中与关东军取得了联系,打算脚踏两条船。后来的事实表明,在热河战役打响之前,关东军司令部情报科、政务科都早已通过伪军上层,在汤玉麟部队中建立了相当的“工作基础”。
当然日本人招汉奸也是有标准的,汤玉麟名声实在太臭,那是连做汉奸都没资格了。说穿了,武藤对他也就止于利用而已,用完后随手就会扔掉。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连老蒋的面子都搁不住了,而且内心十分恼火。
本来,如果张学良这一步走不成,他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一句话,就是不能让汤二虎这个饭桶把热河乃至东北的整个局面给弄糟了。结果,被少帅这么一搅和,倒越弄越糟、越弄越僵了。
老蒋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通过这件事,他还看出一点,那就是张学良向汤二虎透露这些“私房话”,表明前者甚至有讨好后者之意,也就是说对方即使明知汤二虎该撤,也不敢撤,而这个在关键时候就相当麻烦了。
“九.一八”事变之后,他第一次对自己盟弟弟的能力产生了怀疑(“愚鲁怯懦,匪夷所思”),对张学良能否贯彻他的意图也开始失去信心(“犹豫依违,不敢前进,是诚不足与共事”)。
其实,张学良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东北军的派系之争由来已久。汤玉麟是老派将领,自己父亲一辈的人,加上久居热河,手上掌握着军权,岂是别人想动就一定能动得了的。
对老蒋来说,张学良是诸侯,而对于张学良来说,汤玉麟就是诸侯。
一般情况下,蒋很难奈何得了张,同样道理,张又能拿汤如何?
这就是民国时代的怪圈,大家一环套一环,跟三角债一样,谁都想解脱,可谁又都解脱不了。
张学良拿不下汤玉麟,只好寄托于侥幸:国联还在开着会,关东军还不致如此快就动手吧。
他之所以“讨好”汤二虎,迟迟不愿进热河,还有另外一个盘算,那就是将汤作为自己与关东军之间的“缓冲”。
实际上他这个想法却正好为日本人所用,后者借此屡屡“以汤制张”,即利用张、汤之间的矛盾,往热河和汤二虎的部队中安插“第五纵队”。
事情到此还不算完。老汪被抢白后,感觉颜面大失,同时对张学良的“漫天要价”也接受不了。
当时南京政府的财政状况很不理想,筹点钱不容易。汪精卫再次上台后没想到面临的是这样一种尴尬局面,干脆一跺脚,也学着孙科的样,辞职跑上海去了。
临走时,他没忘记借助媒体的力量,对小张来一番血泪控诉。
其一,你拥兵最多,军容最盛,而且热河还在你的防区之内,却一个兵都没派上去,钱倒要得起劲,天理何在(“未闻出一兵一卒,乃欲藉抵抗之名,以事聚敛”)。
其二,我现在不是不干了吗,你也不要干了,别再在那个位置上丢人现眼(“亦以辞职谢四万万国人”)。
这还不算,老汪到底是玩笔杆子出身,夹枪带棒很有一套,临到结尾又冒出一句:“毋使热河平津为东北锦州之续。”
这个……太过分了吧,不是揭人伤疤吗?
果然,张学良一听就跳了起来。
好,你不是让我辞职吗,那我就辞给你看。
立刻要求辞去北平绥靖公署主任一职。
这下热闹了,大家都嚷着要辞职,好像辞一下职,就可以要挟住对方什么似的。
老蒋作为中间人,真是哭笑不得,你们一老一小,都是吃政治这碗饭的,有点城府好不好。又不是下里巴人,一个闹着要上吊,另外一个也说要上吊,你们都死给谁看啊,这样子丢不丢人。
还不能说重话,因为吵架的这二位虽然身份不一样,但都很容易激动。
老蒋一面劝老汪,你这么高的身份,干吗要跟一愣头青去计较,没必要嘛。
另外一方面又去跟小张说,汪院长那也是为国为民,话说得过了点头也可以理解,你就以大局为重,隐忍一下吧。
这次谈话,老蒋实际上是带有目的性的,如果说有倾向的话,他肯定是倾向于老汪。本来嘛,东北是你发家的地方,你不关心谁关心,现在还要我们出了钱你才肯关心一下,世上有这个道理吗?
当然,老蒋还是始终没忘记一件心事,那就是让汤二虎滚蛋,他认为自己这也是为张学良着想,万一热河真出了事,你捶胸顿足都没用(后来果然不幸而言中)。
他也明白,少帅的这次辞职,其实跟他先前辞掉海陆空军副司令一职没什么两样,对本人的实权并无太大影响,就是拿来当众撒撒娇的——有本事,你把东北军老大这个身份也辞掉试试。
顺着这个思路,他为张学良提供了上中下三策,供其选择:
上策:不辞职,带部队到热河去抗日。
中策:辞职,带部队到热河去抗日。
下策:辞职,不到热河去。
老蒋出这三个策是为了给对方台阶下。如按一般人的心理,能接受的都是上中策,什么叫下策,那就是拿来衬托上中策之英明的,谁会选它;而无论是上策还是中策,最后的归结点,都是一个,那就是希望张学良带部队去热河,把汤二虎赶走,从而一门心思备战。或者换一个说法,就是不管你辞不辞职,最好都能去热河。
这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
让老蒋万没想到的是,小张听到上中策都愁眉不展,偏偏听到下策则喜上眉梢,说我想要的正是这个。
趁着高兴劲,他还提了个建议,要求按照中央军委会的模式,设立军委会北平分会(北平军分会),以替代原来的北平绥靖公署,这样他就靠兄长更近了。老蒋是委员长,他以委员长全权代表的身份,代理北平一切军政要务。
真会说话啊你,老蒋这下真是给郁闷坏了。
劝架的结果,老汪犟驴似的,劝不动,坚持不肯复职,只好让大舅哥宋子文代理他的职务。这边小张呢,老蒋只好用下策来摆平一下,也算是撤了他的职务。
然而这时候,老蒋显而易见对张学良是相当失望的,用他的话来说,自己这么做,大部分还是在顾念彼此过往的兄弟交情而已(“非仅为国,实兼为友”)。
等到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年底,虽然国联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老蒋却有些觉得不对劲了。
为什么?
马占山跑苏联去了,义勇军全哑了火。那意思就是说,关东军可以腾出手来了。
日本人不是天天叫嚷着热河是属于“满洲国”的吗,他们一旦吃饱了饭没事干,还不是会跑过来找茬。
事情有点严重。
他赶紧给张学良发了一个电文,提醒他“倭寇北犯侵热,其期不远”。
为了给对方增加一点胆气,他又真真假假地给了一些暗示:“(我)已密备6个师,随时可运输北援”。
反正一句话,你要是和日本人打的话,我这里要人有人,要枪有枪,我还会跟你一起“共存亡”。
对要不要抵抗日本人这一点,现在的老蒋体会比谁都深。
在“九.一八”事变前后,他认为如贸然与日军直接发生对抗,由于实力悬殊,只能落得亡国灭种的下场,因此曾经一味主张忍让,结果棋错一着,连东北都没能保得住,而自己也随即跌入了人生和事业的谷底。
然后的“一.二八”虽没打赢,却让他在政府和民众中重新获得了声誉。两相对照之下,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光交涉,不抵抗是没有出路的,只有“一面抵抗,一面交涉”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在这一点上,他与当时的汪精卫观点一致,并无分歧。
他几乎是在拿自己作比方,来开导张学良:打吧,不打老百姓不买你账啊,即使你打败了都不要紧,也不至于天马上就塌了下来(“惟有决战可以挽救民心,虽败犹可图存”)。
老蒋的话并非虚言,因为山海关那里已经出现了危机。
这时候的山海关,驻扎着中日两国军队。
怎么这个地方也有鬼子?
都是当年《辛丑条约》惹的祸。清末的不平等条约多了去,但要说到对中国内地最具安全威胁的,恐怕还就数它了。
这个条约对中国有多大害处,多了不敢说,起码殆害50年。
《辛丑条约》明确规定,北京至山海关铁路沿线应准许各国派兵驻守,“各国”中当然包括日本。
不过,所谓的驻兵实际上就是一种象征意义,而且几十年过去,清国也没了,加上国际风云变幻,到民国的时候,已经没几个国家有兴趣再派兵守在这里了,就日本非常“执著”,从来没有说过要撤。
当时的天津驻屯军司令官是中村孝太郎中将(陆大21期)。他跟前任香椎浩平、仙台师团师团长多门二郎都是同学。不过同学不同命,多门在满洲那边搞得风生水起,中村却只有隔得老远看热闹的份儿。
建功立业,谁不想啊,可手上的兵实在是太少了。
天津驻屯军共有10个步兵中队,1个炮兵中队,不足2000人,还不在一个地方,而是分散在天津、塘沽、秦皇岛、山海关等多处,每个地方都只有几百人。
香椎不甘心这样“碌碌无为”,所以跟着土肥原弄出了一个“天津事变”,但雷声大雨点小,没能鼓捣出什么成绩来。究其原因,也在于力量不够。要知道,天津驻军算多的了,满打满算,也只有500人不到。难成事啊。
条件简陋,那就创造条件,反正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白到中国来一回。中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从哪里着手呢?他把目光放到了山海关,因为那里他够得着。
山海关有一个天津驻屯军守备队,几百人。同驻山海关的东北军则有一个团——东北军第9旅第626团(石世安团),2000人。
硬来,中村觉得把握不大,还是先用“和平”的办法试试吧。
具体执行这个“和平”使命的是守备队队长落合正次郎少佐,由他负责去找第9旅旅长何柱国谈。
跟东北军将官大多数为东北本地人不一样,何柱国是广西人,还是保定军校和日本士官学校双料生。按说这样的人才,桂系是肯定要的,但麻烦在于他在日本念的是骑兵科,李宗仁白崇禧的部队里全是清一色的步兵,没这个专业。
搞别的吧,也不是不会,不过总觉得不甘心:如此,东瀛留学的那几年不是全荒废了吗?这时正好有个保定军校的同学来看他,这兄弟是东北人,一听,这还不好办吗,我推荐你去东北军,那里骑兵有的是,一定能让你发挥所长。这么着,何柱国就进了东北军。
按照落合的意思,是希望何柱国在滦东(滦河以东)地区建立一个自治政府。
话说得还合情合理:关东军恨的是谁,不是整个东北军,而是张学良。有了这个不属张学良管辖的自治政府作为缓冲区,关东军自然不会过来找麻烦,大家都得利啊。
末了还不忘添一句:我可是为你,为你们整个东北军好啊。
何柱国不言语,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拖着。
两三句话就把一个东北军旅长给搞定,落合倒没这个妄想。他只是认为,既然何柱国没否决,双方就还有商量的余地。思想工作嘛,哪有这么容易做的,慢慢来吧。
他有这耐性,关东军可等不及了。
此时,第8师团(弘前师团)正在辽西“清剿”义勇军,有意无意地就想往山海关这里“蹭”。铃木第4旅团第5联队(谷义联队)开着铁甲车,一口气向山海关发射了38发炮弹。
打炮总要有原因的吧,谷义提供的“原因”是:看到义勇军在山海关前一闪而过,所以炮轰没商量。
说到底,这帮人就是来找茬打架的,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搞摩擦”。打炮只是一个前奏,下面就是要进攻山海关了。
可这却急坏了一个人。
谁啊?
落合。
眼看思想工作就要做成了,被你们关东军这么一弄,不全泡汤了吗?
不行不行。
他赶快做和事佬,介绍何柱国与第5联队联队长谷义一大佐见面,要双方和解。
谷义一不买账,怎么了,老子高兴就放几炮玩玩,和什么解。
落合急得暗地里直跺脚,当着何柱国的面,他又不能明说:我是准备忽悠他们支那人的,你别来搅局呀。
见谷义一不给面子,落合只好再去请人,一块儿做工作。
吉冈安直少佐(陆大37期)先前也在天津驻屯军司令部做过高级参谋,此时为弘前师团参谋。
落合把利害关系一挑明,吉冈便明白了,于是他就和另外一个天津驻屯军的参谋一道,找到谷义一,如此这番一讲,后者也不是全无心眼,当下就明白了。
哦,原来是我们的地下同志在搞“潜伏”工作,一场误会,走人。
谷义联队撤走了。
山海关内的老百姓尤其是那些商户们本来紧张万分,认为这次双方肯定要刀兵相见,山海关免不了要蒙受一场血光之灾,现在落合这个“热心肠的人”仅靠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说退了来犯之敌,好事啊。请客。
这一请客不要紧,把个落合真送上火山口了。
“潜伏”这东西,最重要的是保密,落合当然不可能把事情的真相泄露给下面的那些基层官兵。守备队的人只看到谷义联队不战而退,关东军进攻山海关的行动破产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上级——落合。
现在他又收中国老百姓的礼,赴他们的局,这种行为,不是“日奸”所为又是什么。
我们人虽然少,可是志气高啊。领导卖国,我们不能卖国,抛开落合自己干!
可要直接朝东北军开火,毕竟还有点心虚,怎么办呢?
看到街上巡逻的中国警察,突然来了灵感:先在他们身上试试刀。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1月1日下午,日本天津驻屯军山海关守备队在儿玉中尉的率领下,发动突袭,把中国南关警察的枪都给缴掉了,顺势还扣押了公安局长。
这次“成功”,让儿玉等人大为惊喜。原来关东军能做的我们也能做,那还等什么,立功的机会到了。
深夜11点,守备队借口在其居住地附近发现了中国军队的手榴弹,于是“自动自发”地向山海关发动了进攻。
因山海关又名榆关,所以历史上称此事件为榆关事件。
看来河本、石原的后辈们真是越玩越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了,这回道具和准备都不需要,只要胡诌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就能开打了。
山海关外枪声四起,何柱国向张学良请示怎么办。少帅这回倒没犹豫,因为他也知道如果山海关丢失,将会有什么样严重的后果,自入关后第一次发出了豪言: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你一定要给我顶住。
有了少帅这句话,何旅长不敢怠慢,迅速指挥石世安团进行抗击。
怎么说东北军也有一个团,2000人,认真对待了,日本守备队当然不是对手。
都到这时候了,眼看事情就要成功,却忽然面临夭折,儿玉想想怎么也不甘心,一咬牙就带着几个人去爬南门城墙,一边爬还一边不停地往里面甩手榴弹。
城墙上的东北军士兵也往下扔手榴弹,不多,就一颗,儿玉就报销了。
领头的完蛋了,剩下的只好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
可这帮家伙哪有吃眼前亏的道理。
很快,天津驻屯军司令部、弘前师团指挥部都收到了山海关守备队发来的电文:呜呜,兄弟们无缘无故被东北军打了,好惨,快来帮忙。
第二天早上9点,弘前师团就杀到了山海关下,并送来最后通牒,要求守军撤出山海关,被何柱国理所当然地予以拒绝。
一个小时后,日军开始对山海关进行攻击。
铃木旅团是这次攻城的主力,攻击方式为:火炮轰炸和日机投弹交替掩护,冲锋队用云梯攀登城墙。
祖先修建的古老城墙,尽管已满面皱纹,一身沧桑,然而在这一非常时刻,仍然不得不挺身为后辈儿孙遮挡枪弹,身上创伤累累。
到第三天下午,山海关东南关墙被炸开一个巨大缺口,日军坦克和步兵蜂拥而入,石世安团拼死封堵缺口,但由于按照《辛丑条约》,中国不能在山海关城内构筑工事(还真遵守条约,不能想些其他办法),导致部队在缺乏掩体的情况下,尽管伤亡惨重,仍无法阻敌入城。
石世安眼看不敌,只得率余部撤出。
仅仅3天(攻城战只进行了2天),山海关便陷于敌手,热河防线一下子侧翼洞开。一时举国震惊,舆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