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中央与张国焘联系——张国焘态度傲慢——林育英到达陕北——张国焘告状——中央要林育英以“国际代表”身份调解——朱德冲破阻挠与中央联系——中央政治局通过关于张国焘错误的决定——四方面军干部拥护中央——张国焘“急谋党内统一”——中央提出新方针——四方面军决定北上
1935年底,对陕北的中共中央和四川的张国焘来说,都是处境艰难的时期。中共中央与陕北红军会合,并取得直罗镇战斗的胜利,在陕北站住了脚。但形势依然严峻。国民党中央军和东北军、西北军三面包围苏区,随时可能发动新一轮的围剿。经过长征的红军缺少武器装备和粮食物资,毛泽东日夜思考如何巩固苏区、摆脱困境。
在四川的张国焘面临不利的形势。百丈大战的失利,使红军由进攻转入防御。国民党中央军和川军咄咄逼人,企图把红军包围消灭。红军虽然拼得很顽强,但武器装备相差悬殊,难有胜算。天已经开始下雪,红军缺少粮食、棉衣和医药,伤员在痛苦地呻吟。张国焘心情沉重,左右为难。
尽管在草地的决裂双方都没有忘记,但中共中央与张国焘并没有完全断绝关系。在俄界会议和卓木碉会议的决议中,双方都在互相谴责,俄界会议决议给张国焘留有余地,不像张国焘在卓木碉另立“中央”做的那样绝。但双方来往电报中都避而不谈。
1935年11月12日,中共中央致电朱张徐陈,通报中央红军与陕北红军会合的消息,告诉他们中央正在设法与白区党和共产国际取得联系。电报警告张国焘:“你们以总司令及四方面军名义,在中央历次对蒙古的范围内发表主张外,不得用此名义作任何表示。”电报同意四方面军向川西发展,并要求张国焘“你们战况及工作情形,应随时电告党中央”。
当天张国焘就回了电报,当时四方面军刚攻下天全、芦山,士气正旺。张国焘电报中不乏得意之语,说这是“进攻路线的胜利”,“证明了南下不利的胡说”。他没有把电报直接发给中央,而是发给林彪、聂荣臻、彭德怀、徐海东等军事将领转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等。
中央察觉到张国焘的变化,再次致电说:国民党、何应钦在讲话或文件中都诬蔑党中央是“逃跑主义”,以此贬低中央威信。而“党内起而应声,请你们严重注意”。张国焘不再掩盖,12月5日以“党团中央”名义致电彭德怀、毛泽东:
彭、毛等同志:
甲、此间已用党中央、少共中央、中央政府、中革军委、总司令部等名义对外发表文件,并和你们发生关系。
乙、你们应以党北方局、陕甘政府和北路军,不得再冒用党中央名义。
丙、一、四方面军名义已取消。
丁、你们应将北方局、北路军和政权组织状况报告前来,以便批准。
党团中央
收到这封电报,毛泽东和中央领导人才知道张国焘另立了“中央”,其愤怒可以想见。但是张国焘远在四川,人多势众,中央此时对他确实没有约束力。如何能让他改变立场,带领四方面军回到中央的号令之下呢?
就在毛泽东、张闻天等苦苦思索时,一位国际来客突然到了瓦窑堡。他叫林育英,化名张浩。
林育英,1897年生于湖北黄冈县林家大湾。这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村落。林家人多以从事织染业为生,生活比较富裕。他们经常到武汉三镇和长江沿岸码头贩运布匹,在农村是见多识广的人。村里的孩子不乏思想活跃的人物,林育英在武昌中学读书时,正逢“五四”运动。他是林家最早接受革命思想的人。1921年春,湖北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的恽代英来到黄冈,在这里开展革命活动。林育英与他奔走活动,在当地开办了浚新小学。这是黄冈革命的摇篮。林氏家族就出了三位著名人物:林育英和他的堂弟林育南、林育蓉(林彪)。
大革命的洪流中,林家三兄弟天各一方。林育英奔走于武汉、安源、上海之间,从事工人运动。1930年被派往东北重建被破坏的满洲省委。在抚顺不幸被日本人逮捕,经历了13个月的残酷折磨,才因证据不足获释。1933年他被派到莫斯科,担任中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成员和中华全国总工会驻赤色国际的代表。林育南领导过1923年的“二七”大罢工,在中共五大上当选为中央候补委员。1931年1月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上,他因反对苏联代表米夫和王明,被开除党籍。后遭国民党逮捕,被杀害于上海龙华监狱。林彪则投考了黄埔军校,经历了北伐、南昌起义、井冈山斗争,成为红一方面军一军团军团长。
林育英为什么会突然回国呢?原来,自1934年10月中央红军开始长征后,共产国际便和中共中央失去了联系。1935年7月,共产国际在莫斯科召开第七次代表大会,决定建立全世界反法西斯人民阵线。会议结束后,为了传达共产国际“七大”精神,恢复与中共中央的联系,共产国际决定派一个中国代表回国。从苏联回国有东北、新疆和内蒙古三条路线,东北被日本人占领,新疆路途遥远,只有从外蒙入境路途较近,但要穿越浩瀚的沙漠,又要通过国民党的关卡,文件不能带,要记在脑子里。派回国的人一要能吃苦,二要机智灵活,三要在党内有知名度,让中共中央相信。就这样,选中了林育英。
林育英接受任务后,化名张浩,扮成一个商人,取道蒙古回国。一路上他克服种种困难,穿越大沙漠,并沿途打听消息。1935年11月他到了陕北定边,得知中央到了陕北的消息。他立即赶往中共中央所在的瓦窑堡,与张闻天接上了头。在上海中央工作过的领导人都认识林育英,喜出望外。12月中央政治局在瓦窑堡开会,听取了林育英的传达汇报后,中央通过了《关于目前政治局势与党的任务的决议》和《关于军事战略问题的决议》,决议确定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总方针,表示要联合民族资产阶级,开展抗日民族解放战争。要把国内战争和民族战争结合起来,猛烈扩大红军,巩固现有苏区,打通国际路线。
林育英到陕北后,立即开始了紧张的工作。他与中共中央领导人多次谈话,了解几年来国内革命和红军的情况。他对张国焘和红四方面军的情况深为关切,于是发了一封电报,向朱德、张国焘通报他到达的消息。
第一封电报的原件,目前尚未见到。张国焘回忆:“林育英到达陕北后,立即致电给我。大意是:他和王明曾参加1935年7月间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大会对中国问题的讨论,有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新策略的决定。他奉命携带密码,经蒙古来寻找红军,已于某月某日到达陕北,完成了第一步使命。他拟由陕北继续到川康地区来,与我和其他同志会晤,但因交通阻碍,尚不知能否如愿等语。”
张国焘接到电报,也非常高兴。他以为找到一个向国际告状的机会,与毛泽东、张闻天算账,并寻求林育英的支持。于是他以“党中央”的名义,给林育英复了一封长电,回顾一年来的党内斗争。
林聂彭李转育英同志:
1.给焘电已收读。党中央尚未收到七次大会决议,兄即到极好,请将国际决议速为指示。
2.五次围剿在“决定胜负战争”左倾空谈之下,执行了右倾机会主义的单纯防御路线。对堡垒主义恐怖,放弃了集中主力,用运动战方法各个击破敌人的进攻路线。
3.在持久战中未能取得胜利,突围成为必要。但在突围后,因失去反攻各个消灭敌人、创造新赤区的信心。过分夸大敌力,因此丧失许多反攻的机会,造成大量减员和严重失败情绪与张惶失措的逃跑。
4.遵义会议是以决战防御对单纯防御路线,模糊了反围剿战争中集中主力各个击破的进攻路线。已成右倾机会主义的泽东和拼消耗的左倾空谈的防御主义的恩来的妥协,将五次围剿收到挫折之责任推到华夫(即李德——作者注)个人身上,暗中宣传应由国际负责。
5.一、四方面军会合后,过低估计。两方面军会合后所产生之新逃跑,失去战败敌人、创造新根据地的信心。不顾一切,一心只朝着苏联和外蒙古逃跑,最后以无耻的手段分裂红军。
6.机会主义的另一表现就在于抑压自我批评。在迅速进攻敌人的藉口下,阻止对于遵义会议和五次围剿经验的任务学习。利用两军会合后的一些小的误会和缺点,故意将反机会主义斗争转变为一、四方面军的冲突。
7.毛周逃跑时破坏指挥统一,放弃对敌警戒,烧粮毁圹,公开反对南进。无异向敌告密,造成最大罪恶。
8.我主力红军在党中央直接正确领导下,坚决向南进攻,发挥了布尔什维克的无上英勇,打坍了敌人九十个团以上。现在天全、名山、雅州(安)一带发展苏区,打破一切蒋介石统治,稳定南进是死路的胡说,揭穿了右倾逃跑的实质。
9.临时中央主张在最近时期召开中国党第七次代表大会,四方面军在中央直接领导下尽力反对毛周路线。特别在抗日反蒋和红军胜利今日,应即团结全国同志,加强中央领导,来争取民族革命战争和反围剿的新胜利。
10.对陕北赤区及红军的任务,已屡有建议。望他们立即接受中央正确领导,反对毛周路线。并要求林彭聂李立即与中革军委和总司令部发生经常关系,恢复红军的指挥统一。
11.望你设法多派同志来这里工作,绍禹(即王明——作者注)和你及我党驻莫代表和留莫同志设法来此。切盼。
党中央 12月18日
林育英看了张国焘这封口气傲慢的电报,感到中共党内的分歧比原来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张国焘自立“中央”,是不合法的,也没有得到国际的认可。但是张国焘掌握着大多数红军,没有他的合作,革命力量就太弱了。毛泽东、张闻天与林育英商量,他们相信朱德和党中央是一致的,可以通过朱德做争取张国焘的工作。估计到仅仅以中央的名义尚不能约束张国焘,必须借助共产国际的权威。毛泽东、张闻天要林育英以“国际代表”的特殊身份出面调解矛盾,教育、帮助张国焘,党中央同张国焘之间的组织关系也可以暂时变通一下,做些让步。这样,林育英就开始了一项共产国际没有授权的新使命。
12月22日林育英复电张国焘,在传达了共产国际七大的精神和中央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新策略后,对张国焘说:“关于你们所提出的许多问题,当转交代表团及国际。我想这些问题在国际及七次大会上自能圆满解决。因此,我现时有两点意见,望兄注意:第一,党内争论目前不应弄得太尖锐。因为目前的问题是一致反对敌人,党可有争论,对外则应一致。我已将这个意见同样的向这里诸同志提出。第二,国际对中国党的组织问题本来有如下意见:因为中国土地之广大,交通之不便,政治经济的不统一与发展之不平衡,特别是中国革命在各地爆发等原因,中共中央势难全部顾及。因此,可以组织中共中央北方局、上海局、广州局、满洲局、西北局、西南局等,根据各种关系,有的直属中央,有的可由驻莫中共代表团代管。此成为目前使全党统一的一种办法,此项意见望兄深思,见复。共产国际及绍禹同志对四方面军希望甚大,派人一事,不久定可做到。”
在中共早期的历史中,曾多次出现这样的现象:由于中国共产党是共产国际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中共中央对国际指示必须服从,而不能有所反对。这种服从一度达到盲从的地步,只要是国际来的人,不论身份如何,都被奉为“钦差大臣”。当年李德只是一个苏军情报人员,被派遣到东北搜集日军情报的。因组织被破坏,躲避到上海。上海中央负责人听说他是国际来的,又懂军事,就介绍他到中央苏区工作。而苏区中央局的领导人又把他捧为国际派来的“军事顾问”,就这样层层加码,李德居然变成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的红军最高指挥官,发号施令地瞎指挥起来。他那套根本不符合中国革命实际情况的阵地战术,断送了苏区,迫使中央红军进行长征。这个悲剧与其说是国际的责任,不如说是中央左倾机会主义领导人盲目崇拜国际,自己把李德抬起来造成的恶果。现在林育英的使命就是传达国际代表大会精神,国际根本不了解中国革命的变化和具体情况,怎么会让林育英来解决中央与张国焘之间的矛盾呢?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中央需要借助国际的威望,由林育英出面来争取张国焘。张国焘尽管不把中央放在眼里,但他不敢得罪共产国际。所以,林育英的到来是一个机会,在调解中央与张国焘的斗争中,可以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使分裂的红军重新团结起来。
林育英的来电很快在四方面军中传开。朱德闻讯十分高兴,12月30日他给中央发了电报。这是自草地分裂以来,朱德以个人名义给中央发出的第一封电报。通报敌情后,朱德告诉毛泽东、林育英:“育英同志电悉。我处与一、三军团应取密切联系,实万分需要。尤其是对敌与互相情报,即时建立。”
在久无音讯后,突然收到朱德来电,毛泽东也很高兴。于1936年1月1日致电朱德,通报了陕北情况后,毛泽东说:“国际除派林育英同志来外,又有阎红彦同志续来。据云,中国党在国际有很高地位,被称为除苏联外之第一党。中国党已完成了布尔什维克化,全苏联全世界都称赞我们的长征。”“我处不但与北方局、上海局已发生联系,对国际也已发生联系。兄处发展方针须随时报告中央,得到批准。即对党内过去争论,可待国际及‘七大’解决。但组织上决不可逾越轨道,致自弃于党。”
张国焘看了电报,很不满意。第一,中央始终没有答复他提出的“路线问题”;第二,中央也没有承认他的“中央”。1月6日,他又以“党中央”名义,给林育英发了一封措辞强硬的电报,说“为了党的统一和一致对敌,必须坚决反对反党的机会主义路线”。然后他重提通南巴、两河口、沙窝会议争论的问题,尤其是“一、四方面军会合后,放弃向南发展,惧怕反攻敌人。后来又将党向北进攻的路线曲解为向北逃跑,最后走到分裂党和红军。上述的一贯机会主义路线若不揭发,就不能成为列宁主义的党”。但他表示“一切服从共产国际的指示”。
中共中央研究了张国焘的电报,1月13日由张闻天复电张国焘,重申:“我们之间政治原则上的争论,可待将来作最后的解决。但别立中央,妨碍统一,徒为敌人所快,绝非革命之利。此间对兄错误未作任何组织结论,诚以兄是党与中国革命领导者之一,党应以慎重态度出之。但对兄之政治上的错误,不能缄默。不日有电致兄,根本用意是望兄改正,使四方面军进入正轨。兄之临时中央,望自动取消。否则长此下去,不但全党不以为然,即国际亦必不以为然。尚祈三思为幸。”
1月16日,林育英再次致电张国焘:“共产国际派我来解决一、四方面军的问题,我已会着毛泽东同志,询问一、四方面军通电甚(少),国际甚望与一、三军团建立直接的关系。我已带有密码与国际通电,兄如有电交国际,弟可代转。再者,我经过世界七次大会,对中国问题有详细新的意见,准备将我所知道的向兄转达。”
此时,张国焘依然不肯退让,反而在复电中说中共中央是“假冒党中央”,拒绝承认遵义会议决议,不但不取消自己的第二“中央”,反而要中央“自动取消中央名义”。这下把矛盾激化了,1月2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作出《关于张国焘同志成立第二“中央”的决定》,全文如下:
张国焘同志自同中央决裂后,最近在红四方面军中公开成立了他自己的“党的中央”、“中央政府”、“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与“团的中央”。张国焘同志这种成立第二党的倾向,无异于自绝于党,自绝于中国革命。党中央除去电命令张国焘同志立刻取消他的一切“中央”,放弃一切反党倾向外,特决定在党内公布1935年9月12日中央政治局在俄界的决定。
1月23日,中央再次收到朱德来电,表示“现处革命新的高潮,党急宜求得统一,以争取胜利”。这是朱德单独给中央发的第二封电报,表明他冲破张国焘的阻挠,反映了红军中多数干部的要求。中央十分高兴,24日,张闻天复电朱德:
朱德同志:
甲、党内统一一致,才能挽救殖民地危险,才有(利)于中国革命。接读来电,至为欢迎。兄与国焘兄均党内有数同志,北局同志均取尊重态度。弟等所争持者为政治路线与组织路线之最高原则,好在国际联络已成,尽可从容解决。既愿放弃第二党,则他事更好商量。
乙、兄处组织仿东北局例,成立西南局直属国际代表团,暂与此间发生横的关系,弟等可以同意。原有之西北局、北方局、上海局、南方局的组织关系照旧,对内对外均无不妥。特复。
张闻天
同日,林育英也致电张国焘、朱德,表明他的立场:
国焘、朱德同志:
甲、共产国际完全同意于中国党中央的政治路线,并认为中国党在共产国际队伍中,除联共外是属于第一位。中国革命已成为世界革命伟大因素,中国红军在世界上有很高地位,中央红军的万里长征是胜利了。
乙、兄处可即成立西南局,直属代表团。兄等对中央的原则上争论可提交国际解决。
林育英
林育英的电报是有分量的。第一,不承认张国焘的“中央”;第二,以国际名义支持中共中央的政治路线,肯定红军长征的胜利,否定张国焘对中央“逃跑”的指责;第三,给张国焘一个台阶下,暂时让他与中央保持同等地位。
张国焘看到这封电报,终于顶不住了。他不怕张闻天,但是不敢得罪共产国际。他懂得,没有共产国际的认可,像瞿秋白、李立三都会被剥夺领导权。而有了共产国际的支持,像王明这样的人都可以一步登天。再这样僵持下去,前景不妙。他不得不转变立场,尽管转得很不痛快。
如果张国焘还像去年与中央会合时那样强大,他是不会轻易认输的。促成张国焘转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南下的失利无疑是最重要的原因。这时,战局的发展已经对四方面军极为不利。红军被川军和国民党中央军压缩在芦山、宝兴山区,弹药、粮食均已告罄。军事上的失利使张国焘的威望和地位发生动摇。原来服从张国焘的指挥员开始在心里打问号:张国焘的南下究竟正确不正确?张国焘与中央的决裂究竟谁对谁错?徐向前在卓木碉会议后就感到张国焘做得太绝,他劝张国焘:党内有分歧,可以慢慢地谈,总会谈通的。把中央骂得一钱不值,开除这个,通缉那个,只能使亲者痛,仇者快。即便中央有些做法欠妥,我们也不能这样搞。现在弄成两个中央,如被敌人知道有什么好处嘛。当时张国焘受到四方面军多数人的拥护,徐向前说也没有用。现在不同了,红四方面军向何处去?张国焘心里左右为难,没了准主意。徐向前了解张国焘的为人,说他“是个老机会主义者,没有一定的原则,没有一定的方向。办起事来忽左忽右,前脚迈出一步,后脚说不定就打哆嗦”。中央和林育英的来电,对四方面军干部思想的转变起了催化作用,受到四方面军多数干部的拥护,张国焘成了孤家寡人。
1936年1月底,张国焘在任家坝召集会议,传达中央转来的瓦窑堡会议决议。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深得人心,大家表示要在新的策略和路线基础上团结起来,一致对敌。张国焘尽管百般为自己的错误辩解,也表示同意瓦窑堡决议的方针路线。在这个转折关头,朱德和刘伯承上上下下做工作,对四方面军干部思想转变起了重要作用。
在南下过程中,朱德受了不少委屈。张国焘搞了许多小动作,不是把朱德的马搞丢了,就是调康克清去“学习”,给朱德的生活造成很多困难。但是朱德从不计较,泰然处之。在原则问题上,朱德从不让步。张国焘要朱德出面做中央的工作,承认他另立的“中央”。朱德严肃指出:你这个“中央”不是中央,你要服从党中央的领导,不能另起炉灶。张国焘拿朱德没办法,他知道朱德在红军中的威望是不可动摇的。没有朱德,他的“中央”和“中革军委”都成不了气候。朱德尽管与他斗争,也很讲究方式方法,不与他闹僵。红四方面军南下失利后,朱德的威信越来越高,徐向前、陈昌浩都明显倾向于朱德。特别是林育英的电报源源而来,陈昌浩也明确表示服从国际的指示。朱德对四方面军干部做了大量耐心细致的说服工作,教育大家从团结大局出发,回到中央的正确路线上来。
刘伯承被张国焘撤了总参谋长的职务,只剩个红军大学校长的虚衔。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利用一切机会和原一方面军的干部谈话。当红军南下失利,准备向北撤退时,他在芦山灵官场见到了原九军团政委何长工。虽然何长工在卓木碉会议上被张国焘选为“中央委员”,但不久就被排斥,转任粮食征集委员会的主席。刘伯承对何长工说:“我们观点尽管不同,但保存红军是一致的。现在只有北上才有出路,要不然恐怕你的粮食也不够。”何长工点头同意。刘伯承又对当时任四方面军宣传部副部长的刘志坚说:“你应该多看两本书,如列宁主义问题等,将来还要做工作。”刘志坚是一方面军的老战士,他的立场也和刘伯承一致。
1月27日,张国焘连发两封电报。一封抬头是“育英、闻天并转各中委同志”,很勉强地承认了中共中央,表示原则上同意中央政治局瓦窑堡会议决议,并提出几条补充意见。第二封电报是给林育英、张闻天,为自己进行申辩。电报提出:“对目前策略路线既渐趋一致,应急谋党内统一。”但是他不肯轻易认错,还强词夺理:“国际赞扬我党和万里长征的胜利,自是鼓舞中国革命同志最艰苦卓绝的战斗精神,谁也不想抹煞这个,但是否因此就不去学得教训?”“党内思想斗争是应当加紧的,但党内生活如果没有领导干部间民主的、互助的、同志的态度的互相商量,机械的运用两条路线的斗争,一方面妨碍自动性、创造性、积极性的发展,同时不能收得思想斗争应有的效果,反养成打官话的习惯发展成为似乎是有原则的斗争。”他否认卓木碉会议对中央领导人的“处理”,说:“此间对兄处领导同志不但未作任何组织结论,也没有将兄等原则上错误和分裂党和红军的事实告知二、六军团。对兄处中央委员同样表示尊重态度,对外仍用毛主席名义。”
与前几封电报比较,张国焘的立场已经发生了动摇。他“急谋党内统一”,说明他不再抗拒林育英的调解,不敢再以“中央”自居。但他又不肯轻易认错,还在纠缠“党内斗争”那一套,不过现在大家都已不感兴趣,没几个人迎合张国焘了。
红四方面军下一步向何处去?张国焘、朱德就此征求林育英的意见。1936年2月14日,林育英、张闻天联名复电朱张,提出对下一步战略方针的意见:
1.育英动身时曾得斯大林同志同意,主力红军可向西北及北方发展,并不反对接近苏联。四方面军及二、六军如能一过岷江,一过长江,第一步向川北,第二步向陕甘。为在北方建立广大根据地,为使国内战争与民族战争联成一片,为使红军(成为)真正的抗日先遣队,为与苏联红军联合,反对共同敌人日本,为提高红军技术条件,这一方针自是上策。但须由兄弟等估计敌情、地形等具体条件的可能性。
2.二、四方面军现在地巩固的向前发展,粉碎围剿,第一步把苏区迫近岷江,第二步进入岷、沱两江之间,这是夺取四川计划。但需估计堡垒主义对我们的限制,需不失时机以主力跃入堡垒线外,在外消灭敌人,发展苏区。二、六军则靠近川南苏区,在云、贵、川三省之交建立根据地,与四方面军互相呼应。
3.四方面军南渡大渡河与金沙江,与二、六军取得近距离会合,甚至转向云、贵、滇发展,寻求机会的前进。以上三种方针,望兄等考虑选择之。
接到电报,红四方面军高级干部立即开会研究。徐向前回忆:“我们讨论的结果,一致赞同继续北上的方案。因为朱德、刘伯承、陈昌浩和我过去就同意中央的北进方针,只是由于张国焘坚持南下,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张国焘南下碰壁,又见斯大林同意主力红军靠近苏联,准备与苏联红军联合抗日,自然顺水推舟,同意北上方案。至于夺取四川或南下云贵滇的方案,大家认为,根据敌情、我力及地形条件,难以实现。关于策应二、六军团北进的任务,自然应由四方面军承担,视发展情况再做决定。”于是,他们制订了《康(定)道(孚)炉(霍)战役计划》,以主力迅速西进,经懋功、丹巴进取康定、甘孜。争取在这一带休整补充,筹集粮食,待机北上会合中央。用大家的话说,形势如同柳暗花明,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林育英以“国际代表”身份进行的调解,终于有了成效。张国焘有了初步的转变,四方面军又调头北上。当然,这些活动都是林育英在前面,毛泽东和中央在后面谋划。新战略方针是中共中央提出的,与斯大林没有关系。但是只有打着“国际”的旗号,才能使张国焘就范。正如张闻天在1937年3月31日批判张国焘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说的:“我们那时用了极大的忍耐,每步每步的引诱他,给他从洞中诱出来。否则大批干部与力量牺牲。于是乎我们给他打了许多电报,给他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