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口大捷一阵兴奋之后,博古又忧心忡忡起来,因为黎川还在敌人手中。
他与李德和中革军委代主席项英谈及这个问题。李德见他焦虑,说:“苏区北大门至关重要,一定要夺回来!”
博古很想听这样的话,项英也点头赞许。博古坚定地说:“红军要不停地进攻,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收复赤色黎川”,就这么决定下来。
博古不懂打仗,项英虽说是中革军委代主席,但几乎有职无权,军委的权力实际上落到李德手中。第五次反“围剿”的重大作战计划,都是由李德在“独立房子”里凭想象制定出来的。在他的计划中,似乎士兵不要吃饭,不要睡觉,不要休息。他命令部队到达指定作战地点,从不考虑前面是否有高山大川河流阻碍,不考虑士兵靠两条腿行军的速度。二百里路,说一天赶到就必须一天赶到。至于赶了一天路,还能否打仗,他不管。无怪乎红军指挥员骂他“瞎指挥”。
为夺回黎川,中革军委决定先攻打其外围据点硝石和资溪桥。
硝石位于黎川、南城之间、扼黎、南交通要冲,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资溪桥位于硝石东南、黎川之北。敌军占领黎川后,为防止红军反攻,立即在硝石、资溪桥、黎川一带,筑起了大量堡垒。当时,硝石驻有敌第二十四师许克祥部。许部右侧之黎川有敌三个师,左侧南城、南丰各有敌四个师,均可速援硝石。
因为急于收复黎川,不待洵口之役完全结束,中革军委即于10月8日电令彭德怀率东方军攻打硝石。
东方军转战数千里,从福建赶回江西。入赣第一天,就打了一场遭遇仗。
如今战斗尚未完全结束,部队未能休整,又奉命去打硝石,疲惫不堪。彭德怀起了火,对政委滕代远说:“上头怎么搞的,电令一个接一个,像个催命鬼。这么打,士兵要累死。”
毛泽东的主张是打一仗休整一下,养精蓄锐,集中力量,再打第二仗。
博古、李德不考虑这个,恨不能一夜间夺回黎川,进而普遍陈兵于苏区之外,与敌决战,迅速打破敌人“围剿”。
10月9日12时,东方军第四师师长张锡龙、政委彭雪枫,第五师师长寻淮洲、政委乐少华率部开始从北面向硝石发动攻击;第十三师陈伯钧、宋任穷和第二十师粟裕部从东面发起攻击。但由于敌人凭借坚固工事顽固抵抗,东方军各路进攻均未奏效。
这就是蒋介石堡垒战术的一个特点:守住工事让红军攻坚,消耗红军的力量。白天在飞机、大炮和新式装甲车掩护下,向红军猛攻,夜间则龟缩在堡垒中一动不动。
彭德怀屯兵万余在硝石堡垒前沿两天两夜,白天挨飞机炸,夜晚露宿荒野,被弄得疲惫不堪。彭德怀恼怒了,说:“这么打,老本都要赔光。”不等军委同意,彭德怀下令将主力撤出攻击阵地。
就在这时,敌北路军总司令顾祝同下令南城之第九、第十、第十四、第九十四四个师与黎川境内一个师分三路向硝石增援,企图用硝石许克祥部牵制东方军,待援军到后与攻坚疲惫的红军决一雌雄。
彭德怀、滕代远分析,敌南城援军其中一路,可能走黄沙、上桐早、河家边增援硝石。于是,集结主力准备打援,在运动中予敌以歼灭。硝石只留小部兵力迷惑敌人。
然而,这一判断失误,彭德怀率主力在黄沙一带等了两天,却未见敌踪影。原来,敌未走黄沙,而是经包坊、章家庄直达硝石。
打援落空,硝石,一下集中了敌薛岳、周浑元五个师。
彭德怀立即将这一敌情报告军委,并提出:“硝石不宜再战。”
守在中革军委作战室的博古和李德,一心只想与敌决战。博古说:“硝石不打,就打资溪桥。资溪桥无论如何要拿下来。”
未作任何休整,彭德怀又接到中革军委电令:攻打资溪桥。
敌北路军总指挥陈诚,此时也一心想与红军主力决战。一来洗雪第四次“围剿”惨败之辱,二来不负“天子门生”之誉。见红军撤出硝石,他立刻命令第五纵队罗卓英四个师向资溪桥开进;令第八纵队周浑元三个师由黎川向资溪桥靠拢,两天后,陈诚部第五、第八纵队七个师近八万之众麇集资溪桥地区,拉开了与红军决战架式。
博古、李德获悉陈诚调兵遣将,欣喜万端。李德说:“要打就打一场大的,把林彪的一军团也调来。”博古也很激动,说:“一、三、五军团加起来有十个师,势均力敌,这场决战打定了。”
10月18日,林彪、聂荣臻率红一军团向黎川东南移动,并指挥新成立的红九军团第三十四师及独立第一、第四团等部,协同红三军团、红五军团及红七军团第十九、第二十师和红十军南下独立团,在狭窄的资溪桥与薛岳、周浑元纵队决战。
中革军委任命:彭德怀为前线总指挥。
10月22日,彭德怀下令进攻。下午4时,陈伯钧、宋任穷率红五军团第十三师首先从资溪桥北之苏元坑向敌猛烈攻击。第十五师、第三师也积极向敌攻击。但均因敌堡垒坚固而退下阵来。
这一仗,又像硝石一样。薛岳、周浑元率部坚守工事,不主动出击,让红军攻坚。
激战了三昼夜,双方阵地依然如故。红军浴血奋战于堡垒阵地前沿,损失惨重。
中革军委一份又一份电报飞到彭德怀的指挥部,催问前线进攻的进展状况。
彭德怀头都是麻的。硝石攻坚,打了两天;攻资溪桥,又打了三天,堡垒没打掉几个,损失却不小。更重要的是,这种浩大凌厉的攻势丝毫未能牵动敌人,更未能达到“待敌展开在旷野运动或由资溪桥向东、北运动时歼灭之”的预期目的。过去打仗,大步进退,运动自如,痛痛快快。如今,让人家当靶子,被牢牢地拴在堡垒面前挨飞机炸,被动窝囊。
硝石、资溪桥的教训,使彭德怀、滕代远认识到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应该跳出堡垒,寻求无堡垒区域的外线作战。
10月23日11时,彭德怀、滕代远致电中革军委,要求根据敌人的特点,采用集中兵力,配合地方武装,阻挡敌兵延伸。
对这样一个富有战略意义的建议,中央和军委没有予以答复。
就在彭德怀、滕代远向军委建议的当天夜里,敌第七十九师正由金溪经南城东进,企图增援资溪桥。根据这一情况,彭德怀、滕代远于第二天再电军委:
朱、周、项:
1.敌人正大举集中的时候,利用堡垒掩护,使我求得运动中各个击破机会减少,我军需要充实主力,结集力量与敌人大规模作战。
2.切忌主力摆在敌垒周围,疲劳兵力,日间暴露,受敌机轰炸;晚上大多数露营,消耗兵力特甚。对敌应坚决采取游击动作,动员群众起来配合红军支队,封锁敌,截敌,捉敌采买人员、侦探,夜间袭击。使群众了解战争是自己的事,有特殊意义,红军在群众掩护之下更可发挥其机动、秘密作用……
3.重要工作是发动群众参加武装斗争,扰敌、袭敌、截敌、促敌、坚壁清野,不卖一粒米给白军,断绝交通,监视富农、地主分子,报告消息,所有一切男女、大小都武装起来,为保卫苏区而战,为粉碎第五次“围剿”而战……
彭滕彭德怀、滕代远上述建议是从实际出发,是可行的,如果被采纳,对红军粉碎敌人的第五次“围剿”斗争具有重大意义。但是,“左”倾冒险主义领导者认为,彭、滕建议不符合他们的既定方针,因而予以否定。
10月24日下午6时,中革军委致电朱德、周恩来并转彭德怀、滕代远,称:“军委肯定地认为,彭、滕23日11时来电所提议的动机,目前是不能实行的。”
博古、李德、项英担心,主力部队一旦出动,寻求外线作战,广昌、建宁、泰宁地区没有掩护,敌人将随时可以窜入中央苏区腹地,危及红都瑞金。
彭、滕从中革军委电令中,察觉统帅部顾虑重重,复于25日再次致电中革军委,进一步阐释红军主力跳到外线机动作战的建议,并针对中革军委的顾虑,对23日建议作了一些调整,提出在充实现有兵力条件下,一、三军团实行分离作战。
彭、滕特别强调,一、三军团分离作战的前提,是充实兵力,否则不宜分离,恳请军委“以远大眼光过细考虑”。
然而,博古、李德对彭、滕一而再,再而三火急火燎的热诚建议,无动于衷。10月27日,他们以军委代主席项英的名义,电告在前方的朱德、周恩来:“军委已决定了战役问题,望转告彭、滕,停止建议。”
资溪桥一战,从10月8日至26日,打了18天,守敌始终未被牵动出来。
而红军主力摆在敌堡垒之间,无法施展,疲劳不堪,挨打挨炸,十分被动。
10月26日,在彭德怀的坚决要求下,军委决定放弃在资溪桥与敌决战的意图。迫不得已,资溪桥决战即告结束。
博古、李德一心想要决战,硝石、资溪桥等决战计划连连落空,中革军委又决定在抚河上游地区寻机与敌主力决战。
根据军委指令,受彭德怀东方军指挥的红七军团寻淮洲、肖劲光率部于11月11日向浒湾进攻。
浒湾,位于敌第三路军指挥部驻地南城以北,敌北路军总指挥部驻地抚州以东,敌第八十五师驻地以西,属敌后方,距中央苏区北沿约五六十公里。
为切断中央苏区与闽浙赣苏区的联系,自10月下旬起,陈诚陆续调第三十六、第四、第八十五师进驻抚州、浒湾、金溪地区,并在此一线构筑了堡垒群和坚固工事。
浒湾战斗打响后,中革军委急令彭德怀和滕代远率主力第四、第五师,星夜兼程八十里,赶赴浒湾参战。
连日来,彭德怀劳累过度,病倒了,部队由彭雪枫指挥。
脚跟未稳,三军团即与敌第四师接火。彭雪枫未能与寻淮洲、肖劲光取得联系,便组织部队发起攻击。一夜间,连续攻击四次,均在敌坚固工事前受挫。
红七军团听见枪炮声骤起,估计三军团主力赶到,也随之发起猛攻,同样未果。
正在较劲的时候,东方军接到总部22时电令:“今夜必须解决战斗,13日晨准备投入新的战斗。”
军令难违。彭德怀带病指挥,改变总攻计划,决心拂晓前完全解决战斗。
13日3时30分,东方军全线出击。红五师攻入敌阵地,与敌肉搏至清晨5时,终因后援不足,退下阵来。
上午8时,敌人出动十三架飞机支援地面部队,低空向东方军猛烈轰炸扫射。空旷无遮的阵地上,红军指战员无处藏身。被困之敌第四师也乘机向红七军团阵地八角亭反扑。彭德怀在指挥所里看见英勇的战士成排成群地倒下,乱糟糟地四处躲藏,气得跺脚骂娘。
这一仗,彭德怀窝火透了!历时三天,毙伤敌五百二十人,俘敌仅七人;而东方军伤亡和失踪一千零九十五人,阵亡三百零九人。第四师政委彭雪枫负伤,第四师第十一团政委吴宗泰牺牲,十一团政治处主任甘渭汉负伤。
彭雪枫负伤后,黄克诚继任红四师政委。他回忆说:“从硝石,浒湾两次战斗的指挥上,我明显地预感到红军前途不妙了。过去红军作战,前线部队有很大的机动性和机动权,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明知道会吃亏,就决不蛮干。可现在不同了,不管大仗小仗,统统由上边制定作战方案。下达具体作战命令,部队在执行中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机动。本来是按上边命令行事,但仗没打好时,却要追究下面同志的责任,真是咄咄怪事。李德指挥军队完全照搬德国军事学上那一套,毫不顾红军当时的具体情况,打阵地战,与敌人拚消耗,红军怎么吃得消?李德今天命令部队去攻打这里,明天又命令部队去攻打那里,又不集中使用兵力。结果,哪里也吃不掉,白白疲劳、消耗了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