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刘骏驾崩之时,所得到的谥号是孝武,这大约指的是他能够克定祸乱,在危难关头暂时保住了刘宋的江山,然而他实在没有资格配称这两个字。除了没有做出杀父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位新登基的皇帝比元凶刘劭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位是从哥哥手中夺来的,为了保证自己皇位的合法性,刘骏一上台就开始策划杀害对他构成威胁的其他皇室成员。按理说刘劭、刘濬两个哥哥死了以后,排行老三的他确确实实是最有资格做皇帝的人了,但他并不放心。
当了皇帝才几个月,他就对四弟南平王刘铄下手。刘铄在刘劭弑逆事件被二凶挟持,出降得最晚。此人一向轻慢刘骏,早被刘骏视为眼中钉,所以第一个就要搞他。苦于缺乏捏造谋反的证据,刘骏就派人暗中在刘铄的酒食里下毒,轻松摆平了一个政敌。
五弟刘绍很小就过继给早死无后的刘义真当了干儿子,法理上已经基本没有可能继承皇位。六弟竟陵王刘诞与刘骏一同起兵,刘骏虽然时时提防,却一时不敢动他。而皇族里还有一个让他很不放心的人,那就是文帝的弟弟、他的六叔南郡王、荆州刺史刘义宣。
假若刘骏真是德才兼备的君主,这些所谓的皇亲国戚都不应对他构成威胁,事实上他刚上台时也就广州一带的萧简,即兵败被杀的萧斌的弟弟起来闹了闹,并且很快就被镇压下去。其他有实力的人物都是愿意归附他的。可是他在个人生活作风上完全是个败类,很多行为令人发指,最终引发了又一起内乱。
刘骏生性极其好色,而且性取向与众不同。恋母情结在弗洛伊德那里只是男人的潜意识,刘骏则“勇于”把它付诸实践。刘骏的亲生母亲路淑媛年轻时容貌出众,被选入文帝的后宫,后来因为没什么好背景,渐渐失宠,刘骏被封为藩王后,就把母亲带到了地方上一起生活。
一个是血气方刚的壮小伙子,一个是不失风韵的中年寡女,两厢里情愫渐深,终于在某个花好月圆之夜发生了乱伦关系,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刘骏对正常渠道娶得的妃子(后来的皇后)王氏兴趣不大,却很喜欢腻在母亲的宫里,其中奥秘不言自明。做皇帝后,刘骏更觉得不过瘾,大臣的女儿,宗室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堂姐妹们),以及民间美女,凡是被他看上的,就让她们去拜见路太后,自己就闯入母亲宫中行临幸之事。这些女人里头,他最感兴趣的,是叔叔刘义宣的四个女儿。
这几个堂妹姿色都很不错,估计与刘义宣本人的基因有关系。史称刘义宣“白皙,美须眉”,很是仪表堂堂,也是个性欲极强、超级变态的家伙,不但妾媵众多,还喜欢豢养尼姑老妇。她的女儿统统被刘骏看中,召入后宫共享兄妹之欢。
刘义宣在刘骏即位的过程中可是出了大力的人,几个女儿给自己的侄子这么搞,那口气怎么咽得下去?江州刺史臧质乘机对他叨咕,劝他起兵扳掉刘骏。臧质野心也不小,他自以为才智天下一流,对刘宋的皇位垂涎已久。经过一段时间观察,他认定刘义宣没什么能力,典型的外强中干,就决定扶助刘义宣成就大事,再予以控制,达到自己的奋斗目标。
臧质眼光还真是准,刘义宣听了他几句奉承话,立即信心爆棚。他们又派人秘密联系豫州刺史鲁爽和兖州刺史徐遗宝,约定于孝建元年(公元454年)秋天共同举事。
鲁爽早对刘骏的淫乱行径看不下去。使者到达他的驻地寿阳时,他刚好喝醉了酒,半梦半醒地趴桌上休息呢。一听刘义宣密信来到,正是大合心意,也没听清楚要他什么时候起兵,就下命令打起反旗。几天后,徐遗宝也学着样子,发兵进攻彭城。
刘义宣的行动尚在筹划之中,忽然听说酒鬼鲁爽已经造反了,没奈何,便也跟着仓促举兵。他与臧质给刘骏上了一份表,说要清君侧。刘骏一看,哇,四州之兵,且是自己亲叔叔要来讨他,很是害怕,便找几个弟弟商量,说咱要不行干脆把皇位让给叔叔吧。
刘诞坚决不同意,说:“这个位子怎么可以随便让人!”刘诞说这样的话,也好理解,刘骏在台上,他还有机会染指皇位;刘义宣要是上了台,他可就一辈子别想做皇帝了。刘骏想想也的确没到绝望的程度,身边还有沈庆之、柳元景这几个良将可用,不至于打也不打就投降,这才任命柳元景为抚军将军,王玄谟为豫州刺史,迎击刘义宣。(刘骏虽是个庸劣之徒,可运气却不错。若不是每次哭鼻子投降的时候身边总有人助他、劝他,他恐怕也早被废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刘义宣在江陵自称都督中外诸军事,传檄各州郡,然后发兵十万顺江而下,船舰前后绵延数百里,声势非常吓人。
然而他的军队也仅仅是吓人而已,一碰上硬仗就蔫了。第一个打败仗的是徐遗宝,此人攻不下彭城,只好烧了据守的湖陆城,与鲁爽合兵一处,从寿阳进攻历阳(今安徽和县)。刘义宣的前锋部队由臧质率领,从水路也进攻历阳,在南陵(今安徽繁昌南)遇到殿中将军沈灵赐的阻击,吃了苦头。臧质只好退到附近的梁山,与官军对峙。
刘骏任命薛安都等将守卫历阳,又派遣沈庆之北渡长江,统领众将讨伐鲁爽的军队。鲁爽随军的粮食少,只好退兵。薛安都以轻骑兵追击,在小岘(今安徽含山北)追上了鲁爽。鲁爽不愧是酒鬼,打仗之前也要喝上几大盅。薛安都远远见他醉意盎然,便跃马向前,挺矛猛刺,鲁爽毫无反抗之力,翻身落马,被手下人斩杀。徐遗宝单骑逃到东海(今江苏连云港)一带,被当地人所杀。
沈庆之派人将鲁爽的首级送到刘义宣营中,皇叔方寸大乱。朝中的刘义恭给他送了一封信,说:“想当初殷仲堪将兵权交给桓玄,桓玄杀害了他全家;王恭对刘牢之推心置腹,刘牢之回头就背叛了他。臧质从小人品就有问题,兄弟你应该清楚啊。如今他凭借荆州的军力,图谋不轨;若是他能成功,怕也不再是池中之物,可以让你轻松制服的了。”刘义宣果然对臧质起疑。这时臧质提出率主力部队直取石头城,刘义宣怕他别有打算,不接受建议,只一心一意攻打梁山。
梁山分为东、西两座城垒,正巧西南风起,臧质顺风急攻,将西城拿下。刘义宣的主力部队正开近梁山,臧质就提出继续率军攻东城,咨议参军颜乐之劝说不可让臧质专功,刘义宣又深以为然(整个一没主见的主儿啊),一面派遣亲信刘谌之与臧质一同进击东城,一面在西边扎了大营。
刘谌之在刘义宣眼中是监军,却也是全军的软肋。王玄谟派薛安都的骑兵突击刘谌之的阵营,攻杀了刘谌之。接着刘季之和宗越的部队攻陷了臧质的大军,刘义宣全军随之溃败。官军放火点燃了长江上的船只,江边顿成一片火海。刘义宣再无斗志,跳上小船就往西逃,一个人窝在船舱里拼命地哭泣,心里痛骂臧质这个遭天杀的给他出的鬼主意。
臧质见刘义宣已退,不知所措,只好也往西逃。他心知刘义宣对他已有顾忌,不敢再找他,便带了一堆妻妾投奔自己的妹夫武昌郡守羊冲,快到武昌才得知羊冲已经被手下人杀死。臧质没了安身之所,又逃进附近的南湖,做“采莲大仙”,追兵一来,他就用荷叶盖住脑袋,全身沉入水中,只露出鼻子喘气。行踪如此隐秘,结果还是让一名小军官在搜查行动中发现,臧质被士兵们乱刀砍死。
剩下一个光杆司令刘义宣,他身边的士兵也越逃越少。自小娇生惯养的刘义宣没走多少路,脚就疼得无法行走了,只好向当地老百姓租了辆没顶篷的破车,勉强上路。千辛万苦到了江陵城,城里还有留守的左司马竺超民统领的一万多士兵,左右劝刘义宣犒劳众将士,重整旗鼓。鼓舞士气的讲稿写好,交到了刘义宣手中,大概意思是这么说的:“臧质违反命令,导致我军失利。现在我们要认真训练,重整武装,为将来的胜利做打算。当年汉高祖失败无数次,最终成就了大业……”(以下略去意气昂扬、振奋人心的词语数百)
刘义宣天生舌头比别人短一截,说话不利索,站在演讲台上面对数万士兵,一紧张,忽然就犯毛病了。讲到高潮之处,演讲词变成了“当年项羽失败了无数次”,底下将士一听,无不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刘义宣脸面丢尽,也不想整顿军队了,魂不守舍地回到内屋,每天只与妻妾亲热,不愿见任何人。几天后,刘骏新任命的荆州刺史朱修之逼近江陵,刘义宣从十六个儿子选了最喜欢的儿子刘慆,并选出五名爱妾,想出城逃跑。左右的侍从没人搭理他,到了晚上刘义宣走投无路,又跑了回来,找了间空房子呆着。
城里的竺超民见了这么没出息的王爷,真是冒火得要撞墙。他也不守城了,派人把刘义宣投入监狱,等着官军来接收。刘义宣开始还享受与五名爱妾共狱的待遇,但很快爱妾就被狱卒迁走。刘义宣于是说了最后一句悲天恸地的话:“平常那些苦都不算什么啊,如今和爱妾们分离,才是我人生最大的苦楚……”
朱修之的军队进入江陵,下令将刘义宣及其十六个儿子全部杀死。按照《宋书》和《南史》的刘义宣本传的说法,则是刘义宣事先就死在了狱中(郁闷失望而死,倒也合乎常理)。刘劭、刘骏、刘义宣,英雄刘裕的后代们,竟然一个更比一个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