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王在位时,国势强盛。秦军南伐楚国,力拔鄢、郢两座重镇,幽毙楚怀王于秦;又挥师东进,连连大败强齐;并数困魏、韩、赵“三晋”之兵,使魏、韩二君俯首听命。秦昭王深居宫中,被权臣贵戚包围,再加上活跃在战国时期政治舞台上的谋士说客多如过江之鲫,难免鱼龙混杂,良莠不分。因此,秦昭王对来自诸侯各国的宾客辩士并没有多少好的印象,以为无信者居多。因而,自魏国逃入秦的范雎用尽心机,却难以跻身秦廷,向秦昭王陈述安邦治国之大计。
一天,范雎求人向秦昭王通报说:“魏国有个人叫张禄,智谋出众,是天下中最能言善辩的人。他请求拜见大王,他声称,秦国现在的状况如同累卵不堪一击,处境非常危险,如果您能听取他的方略采取相应的措施,则能使大秦转危为安。但是他说的话事涉机密,不能代为通报,只能他自己当面直接跟大王谈。”
范雎故意让人这么说,无非是想引起秦昭王的重视。然而秦昭王却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策士辩客,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因为先前这种事情发生的太多,所以没有去理睬。
就这样,范雎住在下等客舍,粗茶淡饭,在焦虑烦躁中度过了两年的时光。周赧王四十五年(前270年),秦丞相穰侯魏冉举兵越韩、魏攻齐,夺取刚、寿二地,以扩大自己的封邑,进一步增强自己的实力。这给范雎攻击政敌提供了借题发挥的机会。他在一年来对昭王内心世界的了解、分析和判断的基础上,果断而大胆地再次上书昭王,阐明大义,直刺时弊,紧紧抓住昭王的心病。
范雎在写给秦昭王的信中说:“我听说,英明的君主执政,对有功于国家的人给予赏赐,有能力的人委以重任;功绩越大的人俸禄越多,有才的人能享受像爵位一样的荣耀。所以没有能力的人不能胜任,有能力的人也不会藏起来。但是昏庸的君王就不同了,凭个人喜恶赏罚,全凭一时感情做事。我听说能使国家安富者是诸侯,而不是一国的君王。但是天下有了英明的君主,那么诸侯就不能专权专利,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一个英明的君主善于分割诸侯的权力。名医可以预知病人的生死,而英明的君主则可以预知国事的成败……有些话,在这封信里我不便深说,我希望大王能牺牲一点游玩的时间,允许我面谏。如果我讲的对治国安邦之业没有成效,我愿意接受大王的惩罚。”
此时的秦昭王正处在心里惶恐不安之时。看了范雎的信,心中大喜,想马上召见范雎见面细谈。无奈宫中耳目众多,稍有不甚就会败露行迹。苦思许久,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跟宫中主管厨房的人见了面,让其出去购菜时用车把范雎秘密拉进宫里来。
范雎进到秦宫里,早就胸有成竹。但他假装不知,径直闯进宫闱禁地。看见秦昭王从对面被人簇拥着过来,他故意不躲不避。昭王随从看见了,怒道:“大王已到,你为何还不回避!”
范雎没有惧怕,反唇相讥道:“秦国什么时候有大王了,不是只有太后和相侯么?”说完继续朝前走。
范雎的举动冒了很大风险,然而,范雎这一句表面上颇似冒犯的话,恰恰击中了昭王的要害,起到了出奇制胜的效果。
昭王听出话外之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把他请到了内宫密室,把身边伺候的人退了,以座上宾的礼仪,单独会见。
秦昭王毕恭毕敬地问道:“先生有什么教诲要跟寡人讲?”
范雎说:“大王畏惧太后,又无权管制为官的奸臣,身居宫中,离不开伺候你的人,这样会一辈子沉沦下去,只怕最后连善恶都分不清了。长此这样下去,小者大王性命不保,大者大秦的基业恐怕就此拱手让人。”
其实上面所说的,并不是秦国的当务之急。范雎所以要大论此事,意在用“强干弱枝”来迎合昭王。与此同时,亦可推翻自己将来立足朝廷的政敌,从而确立自己在朝廷的地位。只要地位稳固了,其他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
秦昭王闻言感慨道:“秦国地处僻远,寡人又很愚笨。今天听到先生的教诲,真是三生有幸。从现在开始,事无巨细,不管是关于太后的,或者大臣的事,都愿意请先生赐教。”
范雎知道,虽然自己已经取得了秦昭王信任,但毕竟是初入朝廷,不能过于干涉内政,只能谈论一些政外的话题,借着隐喻提醒秦王。
此次与范雎的会面,令秦昭王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难过的是,自己确实是个傀儡君王,只不过虚有帝王的头衔而已,没有多大权威,得不到群臣的尊重,让人看不起。高兴的是,范雎简短的几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他将压抑在心中几十年的痛愤一下子释放出来,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必须要实质性地做些什么。
“先生有什么办法么?”秦昭王急迫地问道。
“我认为,秦国的地势险要,其他国家不能相比。秦国有雄兵百万、战车千乘,以秦兵的勇猛,车骑的数目,用于挟制外国,犹如良犬搏兔。但是为什么秦国的大业始终没有实现,莫非是秦国将臣的计谋不管用么?”范雎感慨地说。
秦昭王知道,范雎肯定已有对策,所以还没有等到范雎说完,便打断说:“想必先生已有御敌良策,还请先生明讲。”
范雎不急不慢地说道:“我听说相邦魏冉准备越过韩、魏去攻打齐国,这个做法真是愚蠢至极。出兵少了伤不了齐国,出兵多了则把秦给害了。大王不如远交进攻,得寸土之地,便为我秦之寸土。”
“你的意思是?”秦昭王虽然似乎有些明白了,但还是想详细地让范雎解释一遍。
“第一,根据地理位置,韩、魏离秦最近,我们可先攻打韩、魏,得胜后便能趁势占领韩、魏的疆土。第二,北谋赵,南谋楚,扶持弱国,增强他们的实力用以抑制强国,争取夺得中间地带,以挟制各国的发展。第三,韩、魏、赵、楚依附在秦国之后,我们携手五国的力量,去威逼离我们最远、实力在六国中最强的齐国,使齐国回避与秦国的竞争。第四,在压倒各国的优势下,我们从弱国开始,一个个将其消灭,最后灭齐,统一天下。”范雎说道。
秦昭王听完范雎的谋略,高兴地拍起了大腿。但只瞬间的工夫,他的脸色就拉下来了,说道:“先生分析得头头是道,没有一点瑕疵,是很不错的设想。但以寡人现在的能力,这些却是办不到的。”说完,现出一脸愁容。
范雎急忙说道:“大王不必担心,我有一个办法,可解当前困局。”
“什么办法?”秦昭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范雎说道:“大王首先免去魏冉的相邦之位,将其遣送回魏国,依次再把‘四贵’的封号免去,并驱逐出国,这样一来,宣太后的势力就会立刻垮台。大王不必夺权,她就会乖乖地把政权送到你手里。”
秦昭王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他已完全领悟了范雎的话意,心想,消除内患势在必行。
几日后,秦昭王以商讨国事为由召见了相邦魏冉。魏冉刚一入殿,就见从殿门左右冲出几个身强力壮的武士,还没等魏冉反应过来,就被五花大绑住了。
“大王……你……你这是在干什么?”魏冉一看这种阵势,心里有点害怕,嘴巴有点不利索。
“你可知罪?”秦昭王厉声问道。
“知罪?不知我所犯何罪?”魏冉镇定了片刻,说道。
“哼!你欲将秦国拱手让与他人,这不是犯罪么?”秦昭王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大王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微臣实在是不明白。”魏冉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要攻打齐国,准备出多少兵力?”
“四十万左右吧。”
“四十万,相当于秦国军队的三分之二,留守不到三分之一的兵力防守,你觉得妥当么?”秦昭王反问道。
魏冉没吭声,脸上豆大的汗珠开始往下流。
看到一向不可一世的魏冉紧张的情形,秦昭王心里暗暗发笑,脸色逐渐平和下来,他沉声道:“以你所犯罪行,本该判你车裂之罪。但寡人念你为秦的发展立过不少功绩,就将死罪免了,遣送回魏国!”
魏冉的相邦之职被免掉后,秦昭王的势力剧增,他命范雎为相邦,随后听取范雎的建议把“四贵”中其余三人先后免掉,并且驱逐出境。宣太后见势,怕再引起事端,果真乖乖把政权交给了秦昭王。
范雎的谏言,所表达的两点思想颇为可贵。其一,他力主选贤任能,奖励军功,反对任人唯亲。这在血缘关系纽带又粗又长的早期社会里,无疑是闪光点。其二,他抨击了贵族专权的现象,指出了枝繁干弱的危害不浅,这对于加强中央集权,巩固君王的统治地位,无疑极有见地。
秦昭王处在宗亲贵戚的包围中,贵族私家富厚日趋重于王室,昭王早有如芒刺在背之感,对这样的谏词自然十分关切。由此可见,范雎不仅胸藏治国韬略,而且工于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