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五代时期不断发生武将夺权的案例,后周世宗柴荣与周太祖郭威都对于朝中的武将非常小心防备。后起之秀赵匡胤得到柴荣赏识而执掌军政大权的同时,还有两位手握兵权的大将一直令柴荣非常不安,他们一个是周太祖郭威的女婿张永德,一个是郭威的外甥李重进。
在柴荣以养子的身份继承后周帝位之前,郭威深恐张永德与李重进对此不服,因此内心非常不安。他在病重之时,于朝堂之上,令张、李二人以君臣之礼拜见柴荣,对他们说:“柴荣年轻有为,虽然比你们俩年纪小几岁,但他的智慧谋略一定可以让我大周走向更繁荣。你们应该竭力辅佐他。”
张永德与李重进对于郭威的决议不敢稍有懈怠,跪拜柴荣之后,此后果然忠心耿耿,一心协助柴荣为后周征伐。
在郭威刚刚去世之后,北汉联合契丹以数十万兵力对后周发动了一次足以置后周于死地的战争。在这场史称“高平之战”的战斗之中,张永德、李重进皆浴血杀敌,誓死保卫柴荣安危,获胜之后被周世宗嘉奖,从此更加受到重用。张、李二人跟随柴荣南征北战,在对南唐、契丹的战争中都有杰出表现。随着战功的逐渐增多,权位也愈来愈高。
虽然两人对后周皆忠心不减,但两虎同朝势必会造成相斗的局面,张永德与李重进之间矛盾重重。李重进时任泗州刺史、领武信军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而张永德以驸马都尉的身份做和州刺史,领左卫将军、殿前都点检,两人都是位高权重。
张永德对于李重进非常不满,曾经数次出言侮辱,更有甚者借酒醉之际说李重进有谋反之意。谋逆之罪非同小可,立刻便有人汇报给了柴荣。
柴荣问范质和赵匡胤:“李重进是我的表兄,曾经在先帝灵前发誓力保我大周河山。而张永德又是我的妹夫,他们两个人所言,我应该听谁的呢?”
范质说:“自唐末以来,武将夺权屡见不鲜。不管他们谁真谁假,陛下一定要多加小心。”
而赵匡胤却说:“举兵造反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的,只要陛下派人监察李重进,便可以发觉他是不是有此意向,也可以证明张永德所说是真是假了。”
柴荣经过一番调查后发现,李重进并无任何造反的迹象。倒是李重进一再剖白忠心,声称张永德诬陷忠臣,居心叵测。柴荣便将张永德找来欲治其罪,张永德吓得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边哭边说:“我那时酒醉,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何况李重进平时便拥兵自重,现在只是没有被大家抓住把柄而已。陛下一定要当心他啊!”
柴荣念及两人旧情和张永德杀敌奋勇,心中稍有不忍。赵匡胤忙上前求情:“张将军是为了替陛下分忧,才说出这样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无,陛下就看在他酒醉的份儿上,饶过他吧。”
赵匡胤之所以替张永德求情,是因为此时张永德手中握有重兵,朝中可与李重进相抗衡的唯有他。而且张永德与赵匡胤私交甚厚,赵匡胤原配贺氏去世后,续弦娶了将军王饶的女儿,无奈家中积蓄不多,正是张永德借钱给他,才操办了一场风光的婚礼。现在虽然他飞黄腾达,但张永德遭此大难,如果置之不理也势必会招来非议。
众人一再求情,柴荣也并不是真的想治张永德之罪,所以便令其回府思过。张永德拉着赵匡胤的手,感激地说:“这一次多亏了将军为我求情,在下一定铭记于心。”
而赵匡胤却笑了笑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点检不必放在心上。”
看着张永德急匆匆退朝的背影,赵匡胤的脸上流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容。张永德任殿前都点检,手中所握有的禁军是后周最具有战斗力的军队,全部由各地抽选出精兵强将组成,负责京都和皇宫的安全。谁掌握这支队伍,谁就掌握了整个京都,因此这一职位一向都备受柴荣重视,也被其他将领所垂涎。赵匡胤此时对这一位置也一样怀有觊觎之心,即便他得不到,也不希望被别人得到。
自从张永德和李重进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柴荣对于这两个人也越来越反感。一方面他希望张、李可以为后周江山拼杀,另一方面他又担心两人相斗滋生出不可控制的局面来。怀着这样的忧虑,柴荣于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出兵北伐,兵达沧州之后势如破竹,连克三州。但柴荣原本喜悦的心情却被一块从天而降的铜牌搅得一团糟。
从莫州征战归来的柴荣,本来打算回到大梁城休整一段时间再出兵征伐幽州,谁知道将士们在开挖河道的时候,忽然挖出一座古墓,而且从中找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当范质将这块奇怪的铜牌呈上时,柴荣的心里不由得一惊,这种感觉是他做皇帝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因为那块铜牌之上赫然刻着几个字:“点检做天子,天下得太平!”
这触目惊心的几个字,让柴荣跌坐在龙椅之上,久久不能平静。范质低声说:“这是开河道的将士们找到之后,呈交给督军石守信的。我已经让他们都噤声,不许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柴荣慢慢回过神来,问范质:“你觉得这是吉是凶?这是什么意思?”
范质嗫嚅不敢言,这显然是在预示着什么,“做天子”是一个太过敏感的话题,稍有不慎便会触怒皇帝。柴荣看范质不做声,便将那块牌子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故作轻松地说:“‘点检做天子’?那么让我来做什么呢?哈哈!”
范质忙说:“这块儿牌子虽然是从墓中挖出来的,可是我看上面倒是没有什么锈迹,看上去挺新的。而且现在天下动荡不安,陛下也不用太将它放在心上。”
柴荣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问范质:“你觉得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是怎么样的人?”
范质回道:“张永德一向忠诚,在侍奉太祖的时候便尽心尽力。近年来每逢征战都冲在最前面,立下了不少功劳。太祖当年许配公主给他,正是因为看中他这个人侍奉双亲很有孝心,虽然他现在手中握有重兵,但我相信他不会觊觎大周江山的!”
对于这一番回答,柴荣的心中其实早有预料,张永德与他并肩作战多年,他相信这个妹夫不是奸诈之徒。但是这块从天而降的铜牌又似乎在预示着什么,他问范质:“那你觉得这块铜牌又是从何而来呢?”
范质低声说:“臣不敢说。”
柴荣问:“你是不是觉得这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陷害张永德?”
范质回道:“陛下英明。张永德权倾朝野,又被信任。长期以来惹来了不少人的妒忌,他和李重进之间也是争斗不断,因此这样的可能性很大。”
敢于拆毁寺庙、熔化佛像铸钱的柴荣,对这种天降神谕似乎并不太相信,又加上与范质的一番讨论,他还是选择信任张永德。于是将这一块来路不明的铜牌销毁掉,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他想看看接下来会不会还有其他的“神谕”或者人为的事情发生,来证明张永德果真有谋逆之心。
谁知周军一回到大梁,柴荣便一病不起,原本制定好讨伐幽州的计划都不得不取消。病床之上的柴荣看着自己七岁的儿子柴宗训,不由得不安起来。他对符皇后说:“我死之后,宗训的年纪还太小,如果他继位,你要好好帮助他。只有你们孤儿寡母是不够的,一定要有几个得力的大臣辅佐,才可以将朝政把持住。”
符皇后含泪道:“现在朝中的大臣辅佐陛下都是尽心竭力,可是这种托孤的重任一定要选对了人,才可以放心。你觉得目前的这些人之中,谁可以信任呢?”
面色苍白的柴荣将朝中重臣在脑海中都罗列了一遍:“文臣之中,宰相范质、王溥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臣,他们一定会辅佐宗训。关键是武将,现在朝中握有重兵的无外乎四个人:李重进、张永德、韩通和赵匡胤。这其中除了李重进之外,其他几个人都对我非常忠诚,我相信他们不会对宗训不利的。”
符皇后点头说:“好,那以后如果出了什么事,我都会找这五个人来商议的。”
可是柴荣却忽然想起了那块儿铜牌,想起了“点检做天子”那句飞语。这句话让弥留之际的柴荣觉得非常不安,看着七岁的儿子,他觉得自己不能冒险。于是对符皇后说:“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手中握有的禁军,是保护京都安全的,但是我对他不能放心。只有换个人来做点检,我才可以瞑目。韩通忠诚但却缺少谋略,赵匡胤有儒将之风,一定可以保护你们母子平安。”
将柴宗训托孤给范质、王溥、韩通、赵匡胤四大臣,又将张永德手中所握的禁军兵权移交给了赵匡胤,柴荣觉得自己终于安置妥当了后事,无奈地闭上双眼。而后周的命运也由此开始变得风雨飘摇。
在千年之后的今天,柴荣当年得到的“点检做天子”的铜牌依然是个迷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是谁所为,但毫无疑问的是:正是因为这块铜牌的暗示作用,导致了柴荣对张永德产生了怀疑,以至于他在最后时刻将禁军的统领权移交给了赵匡胤。从此张永德在后周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也不能对李重进或赵匡胤造成任何威胁。而整个事件的受益者只有一个人:赵匡胤,他从此开始执掌后周大部分最具实力的军队,成为武将的巨头。
柴荣不希望“点检做天子”,所以将张永德拉下马,而最终继任殿前都点检的赵匡胤取代了后周恭帝柴宗训成为“天子”,也正应了“点检做天子”这句话。如果不是人为的话,也许这一切真的都是历史的巧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