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号称要保卫皇帝,可皇帝看着谁都像黄鼠狼。李茂贞护驾失败,朱全忠护驾成功。皇帝十分无奈,已经无力自保。
谁把皇帝抢到手,谁就是天下第一。
对付皇帝首先需要对付李茂贞。
因为李茂贞与朱全忠的想法是一样的,都要挟持天子到自己地盘上去。
这时候朱全忠打出了第二张牌,旗号是“迎接皇帝迁都洛阳”,理由是长安久经破败,凶险之地不宜久留。李茂贞的旗号是“迎接天子去凤翔行宫”,理由相同,各得一百分。朱全忠和李茂贞的竞赛进入下一个环节,实力大比拼。
抢皇帝,考验速度。
这次李茂贞动作比上次更快。
不仅朱全忠在朝中有崔胤做内应,李茂贞在朝中也培植了自己的力量。
听闻朱全忠在崔胤怂恿下亲率大军七万人赶来河中迎驾,京城里顿时乱了套,士绅富户商贾平民纷纷逃出长安城,文武百官都在在家紧闭大门拒绝上朝,皇帝马上又变成了光杆司令。
大家是否还记得李茂贞留在京城的三千兵马?领头的就是李茂贞的干儿子李继筠。李继筠受到李茂贞秘密指示,伙同朝臣韩全诲将皇宫府库洗劫一空,连同王子宫人装了几大车,送往凤翔。昭宗皇帝拒绝离开长安,李继筠与韩全诲就放火把宫殿烧了,逼着皇帝迁往李茂贞的藩镇。就在朱全忠伐河中时,李茂贞抢先得手,由干儿子做内应,挟持了皇帝到凤翔。李茂贞又得一百分,朱全忠零分。
长安城里无天子,天子身边无宰臣。其直接后果是政出多门,互不统属,互不统属就意味着谁都想说了算。
李茂贞出手比朱全忠预料的快,朱全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见朱全忠犹豫,崔胤顿时着急起来,三番五次催促朱全忠继续前往凤翔接皇帝。朱全忠说:“我如果进兵凤翔,则会落得胁迫威逼主上的骂名;如果就此撤退,则内心深为不能报效国家而不安。”朱全忠大义凛然又满腹委屈,对崔胤的建议遮遮掩掩,不置可否。崔胤见孤掌难鸣,索性联合两百六十三名官员恳请朱全忠清君侧,进兵迎接皇帝。朱全忠这才找到合适台阶,大军直指凤翔,讨伐李茂贞。
李茂贞也不是吃素的,经营陇右多年,少经战乱,储备丰足,兵强马壮,非一般小镇可比。
过过招,考验武力。
朱全忠要来讨伐李茂贞,李茂贞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李茂贞积极备战。可是皇帝这次却和李茂贞站到了同一边。有人会问,反正皇帝离京了,迁往哪里还不是一样?其实不然,唐朝的皇帝往西蜀跑习惯了,腿脚也跑顺了路,凤翔虽不是西蜀,但毕竟是在西边。现在朱全忠要让皇帝去东边的洛阳,皇帝心里十分不爽,很不情愿,心情很乱很郁闷。
在这个毫厘之差的节点上,昭宗与李茂贞的立场达到了空前的一致。于是李茂贞借皇帝旨意,要求晋阳李克用、蜀川王建和扬州杨行密出兵抄朱全忠之后。李克用派人屡屡出兵袭击朱全忠潞泽磁等州。无奈朱全忠手下大将实在勇猛,李克用屡屡受挫,越打地盘越小。杨行密想趁朱全忠不在家捞个便宜,可是出兵不远,连宿州都久攻不下,只好回师。四川的王建更是狡猾,表面与朱全忠和李茂贞都修好,暗地里派人进袭李茂贞南部州县,乘机扩大地盘。
一场皇帝争夺战即将爆发。
昭宗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十月,朱全忠从汴梁大举发兵,屯扎河中,威逼长安与凤翔。
这一仗旷日持久,直打到天复三年正月才结束。
朱全忠大军到达华州。同华节度使韩建这些年一直依附于李茂贞。韩建见朱全忠来势汹汹,胖嘟嘟的脸抽搐了几下,扛不住恐惧之情,韩建举城投降汴军。曾在京畿之地呼风唤雨、兴风作浪的韩建,在朱全忠面前不过是一个小虾米而已,乖乖地俯首臣服。韩建没别的能耐,但很善于理财,治理经济。华州曾经商贾云集,繁华繁盛。韩建重税赋敛,积蓄了巨额财富。这次汴军占据华州,韩建的三万两白银、九万缗铜钱全部落入朱全忠口袋。打仗打的就是钱粮,朱全忠发了一笔意外之财,顿时精神百倍。
没费多大气力拔掉韩建后,朱全忠进入了长安城。
这是朱全忠阔别长安十几年后,第一次重返长安。
朱全忠感慨良多。
当年离别长安时,朱全忠只有八百亲兵,可谓只身赴宣武收拾残局。
现在再来长安,朱全忠已经是威震天下的第一强藩。
朱全忠与文武百官计议一番,获得了百官支持,这才放心进军凤翔。朱全忠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李茂贞派出大将符道昭屯兵武功迎战。符道昭哪里是朱全忠的对手。朱全忠一路冲杀,打到了凤翔城下。李茂贞趴在城头上对朱全忠喊道:“东平王,皇上到我这里来躲避灾祸,并非我要对皇上无理,更不是要劫持皇上,你一定是被奸邪之徒欺骗,他们怂恿你发兵来此,这是一场误会啊。”
“韩全诲奸贼劫持了天子,我替天下苍生来讨伐乱臣贼子,清理君王之侧。如果岐王你没有参与韩全诲的阴谋,又何必劳费口舌,做这些无谓的解释呢?”朱全忠手扶马鞍桥,朗声答道。
“东平王,不是我袒护什么人,皇上在我这里的确是心甘情愿,也很安全,不劳您费心!”李茂贞不软不硬地回敬朱全忠。
这时候,一个太监从城头上探出头来,大声喊道:“朱全忠接旨!”朱全忠一愣,在马上没动。城上太监大声读道:“朱爱卿公忠体国,朕了然于胸。朕暂居凤翔,不日还京,请朱爱卿罢兵归镇,各自相安勿争。”朱全忠见城上太监手里晃动着黄绫圣旨,虽然看不清真假,但也不得不下马叩拜接旨。如果再在凤翔城下驻军相持,无异于抗旨不遵。朱全忠只好采取缓兵之计,暂时撤离凤翔。
朱全忠撤离凤翔并不意味着朱全忠要放弃这次行动,他转向对李茂贞的外围州府用兵。经过几番苦战,相继攻陷汾州、三原、莫谷、凤州、陇州、咸阳等地,并击败前来救援李茂贞的李克用部和李茂勋等部。这下李茂贞才明白,把皇帝弄到自己地盘上来是引火烧身。这时候想这些有什么用,为时已晚,只有力战以求幸免。
天复二年五月,李茂贞派大将符道昭出兵与朱全忠大战于虢县。朱全忠手下部将康怀英率骑兵击破符道昭。六月,李茂贞见符道昭兵败,索性亲自出战,与朱全忠一场恶仗,从早上杀到中午。最后,李茂贞也大败,损失兵卒万人战将百员,符道昭被朱全忠擒获,投降了朱全忠。自此李茂贞坚壁自守,不敢出战。
李茂贞打算与朱全忠相持消耗,迫使朱全忠粮草乏继而退兵。双方一直僵持到九月。朱全忠感到这样不是个办法,短时间内打不垮李茂贞,不如班师回河中休息。崔胤见朱全忠要打退堂鼓,赶紧从华州跑来前敌,继续给朱全忠动员打气。朱全忠设宴款待崔胤,崔胤慷慨激昂,劝说朱全忠:“天子有难,为奸邪所误,以至于播越离京经年,今令公奉勤王之师,须一鼓作气惩灭奸凶,此乃再造回天之功,不世伟业,黎庶嘱望,内外咸盼。否则,我等皆千古罪人,死无葬身之所矣。”朱全忠也受感染,大声说:“来人,添酒。”崔胤抓起侍从手里的木板,亲自啪啪啪地击打节奏,为酒宴助兴,同时手舞足蹈,边歌边舞。朱全忠心里清楚,崔胤之所以这么卖力气地劝自己迎王奉驾,主要还是想攫取更大的权力,同时打击政敌李茂贞。如果朱全忠班师回汴,则李茂贞韩全诲很有可能将崔胤一党连锅端消灭掉。
朱全忠略有沉吟:“尊王迎驾,义不容辞,可是李茂贞坚壁不出,实在没有好办法。”
这时,亲兵指挥使高季昌与左开道指挥使刘知俊走出班列,说道:“李茂贞已经穷途末路,我们可以引诱他出战,万不可舍此机会。”
“嗯,兵贵正理,以奇取胜,如此甚好。不过此行必是凶多吉少,还是另图他策吧。”朱全忠迟疑道。
高季昌手下骑兵马景愤慨说道:“大王不必忧虑,我等饱受优遇,今正当为大王效死之时。”
朱全忠站起身,说道:“壮士!为你等弟兄加官一级。你们去吧,你们的妻子儿女我一定保全奉养!”
第二天,朱全忠命令各营兵马做好准备,人饱饭食,马添草料,偃旗息鼓,躲在营寨壁垒后待命。马景带领百十名骑兵伪装逃跑,来到李茂贞凤翔城下诈降。马景告诉李茂贞:“现在朱全忠粮草供应不上,人马乏食,大军难以为继,中军主力已经撤往河中,只留下伤病老残之兵万人守营。我等不想以卵击石,自投死路,特来投诚。”
李茂贞信以为真,命令集合全部兵力,打开城门杀奔朱全忠大营。待凤翔军冲入汴军营寨后,朱全忠一声令下,伏军四起,立即将凤翔军切割包围,喊杀声响彻云霄。另外,朱全忠还派遣刚刚到达的侄子朱友伦骑兵直接扑向凤翔城门,截断凤翔军归路。在汴军夹击下,凤翔军顿时大乱,指挥失灵,盲目乱窜,甚至自相践踏,几万人被朱全忠杀了个落花流水,全军覆灭。这一仗李茂贞精锐尽失,困坐愁城,整日唉声叹气。
就在朱全忠与李茂贞大战之际,蜀川王建打着救援李茂贞的旗号,派人偷袭了李茂贞南部秦陇州县。凤翔城内也发生了内讧。李茂贞部署对韩全诲等人恨得咬牙切齿,怨恨韩全诲奸贼将朱全忠引来,才导致生灵涂炭,战火不断,父子伤亡。李茂贞部属要修理韩全诲。
朱全忠连胜三场,得三百分,李茂贞零分。
皇帝眼见李茂贞败亡在即,自己也没有其他可以依仗的力量,经过反复权衡利弊,李晔决定与朱全忠和解。昭宗将李茂贞等人找来商议对策。李茂贞此时早已心灰意冷,知道大势已去。提出两个要求,一是请皇上将平原公主嫁给自己的儿子;二是请皇上诛杀韩全诲等人以谢罪天下。昭宗这会儿心眼活络起来,很痛快地答应了李茂贞的要求,他明白,先过了这一难关再说,女儿既然可以嫁出去,他日也可以再接回来,比丢了性命强。至于韩全诲嘛,扮演个替罪羊再合适不过了,这种人随时都可以找出一大把。
昭宗下令,其实不用昭宗下令,已经有人将韩全诲等三十几人抓捕问斩,罪名是“离间君臣,制造冤案,胁迫主上”。韩全诲这次可毁了,悔断了肠子悔通了胃,可脑袋掉了,怎么悔都没用了。
皇帝卑辞厚礼派人带着韩全诲等人的头和亲笔书信到朱全忠大营,向朱全忠表示屈服和解之意。
在获得朱全忠保全的承诺后,皇帝出城,来到朱全忠大营。接下来自然是复杂而热闹的虚假程式剧。这种戏尽管虚假,但的确必不可少,在几千年的历史上翻来覆去的演,没听说哪个主角嫌麻烦。
昭宗皇帝即位已经多年,可是朱全忠这是第一次见到他。朱全忠素服待罪等在辕门口。为何素服待罪?这是封建社会很虚伪很重要的程序仪式之一。见到皇帝要自降自卑一些,发动战争是令天下苍生涂炭,属于罪过。因此要做一做姿态。朱全忠远远地看着皇帝在众人搀扶下走来。皇帝中等身材,身形有些单薄,神情很憔悴,但眉骨间仍有与生俱来的一股英气。
朱全忠跪倒在地,高声喊道:“罪臣朱全忠,救驾来迟,令圣上受惊,罪该万死。”
皇帝摆摆手示意朱全忠平身站起来,口中平静地说:“朱爱卿心系社稷,情在朕身。兵者凶器,有德者不得已而用之。赦免你兴兵之罪。”
朱全忠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一而再再而三地磕头请罪,痛哭流涕,赶问皇帝平安冷暖。
皇帝也掩面流泪,不住地说:“安宗庙,定社稷,全赖爱卿了。”
昭宗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玉带赐予朱全忠,并敕封朱全忠为梁王。虽然都是王,但从东平王变成梁王意义可大不同,梁地要远远大于东平,朱全忠再次加官进爵。朱全忠重新跪倒磕头谢恩。朱全忠申请为皇帝带路十里。朱全忠策马在前,皇帝乘车在后,队伍徐徐行进十里路程。
到达长安后,晚上,皇帝设宴款待文武大臣。又喝酒,谁还有心思喝酒!各怀心腹事地胡乱吃喝一顿之后,酒宴散去。
见众人陆续散去,昭宗单独留下了朱全忠要和朱全忠谈谈心。皇帝抬腿要迈步的时候,突然绊了一脚,原来是皇帝的鞋带开了,被另一只脚踩住。昭宗示意朱全忠帮他系好鞋带。朱全忠用眼睛余光看了看皇帝,见皇帝面无表情、目光威仪。朱全忠不敢违命。只得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为皇帝系鞋带。身处皇帝膝下,朱全忠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威压,似乎这个瘦弱的皇帝身上凝结了几百年的大唐皇权,一下全部笼罩了朱全忠,令朱全忠有些透不过气来。朱全忠边系鞋带,边想“皇帝留下我到底要干什么?会不会借此暗算我?”朱全忠狡诈,对谁都不轻易信任,在复杂环境下尤其疑神疑鬼。想到这些,朱全忠已经紧张的汗流浃背了,似乎有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朱全忠帮皇帝系好鞋带后,站起身,故意摇摇晃晃地说:“陛下,臣今天酒喝得太多了,不能陪您聊天了,臣先告辞。”不等皇帝答话,朱全忠迅速转身离开,几乎是逃回自己下榻的帅府。朱全忠回到住处后,很久不能平静,默默念叨:“皇帝,果然是皇帝,不同于凡人。”
朱全忠命侄子朱友伦带兵驻扎长安,负责护卫皇帝的安全,等到来日再东迁洛阳。朱全忠之所以将软禁皇帝的重任交给朱友伦,是因为朱友伦在朱全忠的子侄辈中才华出众,不仅武艺高超,而且处理事情练达。尽管皇帝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可是在保全皇家体面的情形下,也只好委曲求全了。朱全忠“一石三鸟”的战略目的全部实现:皇帝置于自己监控之下,凤翔诸镇收入辖区,李克用被打得龟缩不敢南向。
朱全忠之盛威震天下。
天下的政局开始由朱全忠操控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