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原本是老牌军阀河朔三镇之一,素来军兵强悍,不可一世,可是自从罗宏信之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一直没落到被欺负的境地。
在东北幽燕一带刚刚崛起的刘仁恭焕发出了无穷的干劲儿,对周边地区发动了不知疲倦的战争,攻城略地,扩大规模,打算跨越式发展进入大诸侯行列。
昭宗光化二年(公元899年),刘仁恭调集了幽州和沧州的兵力十万,发动了河朔战争。此时的刘仁恭是卢龙节度使中实力最强的时期,地盘扩大到了河北山东一带。刘仁恭吞并河朔三镇的想法由来已久,远交近攻,这是常识。刘仁恭首先盯上了魏博节度使罗绍威。
罗绍威何许人也?
罗绍威乃罗弘信之子。罗弘信因老病刚刚去世,临终传魏博节度使职位给儿子罗绍威。罗绍威这小伙子是个德智体美劳兼备的好苗子。此人精明干练,饱学博览,性情刚毅,好舞文弄墨、藏书会友。罗家储备了万卷诗书,到处悬挂着有名没名的字画。一有空闲罗绍威就诵读经书文学,握笔纵横写文章。兴致所致,或者寂寞的难受时,罗绍威常常在府里大摆宴席,与五湖四海的所谓能人讲论天下之事,大有战国时期网罗天下名士的派头儿。
刘仁恭的邻居没有一个好惹的。北方是新兴的契丹,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剽悍善战,契丹八部最近正在走向统一,势头正猛。西边是河朔三镇老牌军阀成德军,王镕虽然瘦小,可是一把硬骨头,用美国总统奥巴马的话说,“别看我瘦,可是我很强大”。小伙子王镕的确是个连李克用都敢碰的主儿。南边是刚刚被朱全忠收编的天平一镇,宣武这个后台老板太强大了。西南方向的魏博一镇虽然也是河朔三镇老牌藩镇,但毕竟老军头罗弘信死了,内部群情不稳,相比较来说有些内虚。刘仁恭趁罗弘信刚刚死去之际,欺负罗绍威年轻,打算乘虚而入,大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刘仁恭掌握了幽州的军政大权之后,日思夜想自己手握大纛旗的那个雄壮伟岸的风貌,梦中的霸王情结难以挥去。他认为幽州完全有条件有资格有能力开疆拓土,成为天下具有较强竞争力的藩镇。自己作为幽州之主完全有必要成为领袖群伦的一方霸主。一想到“只争朝夕、时不我待”的霸业紧迫性和刺激性,刘仁恭再也坐不住了,按耐不住扩张的躁动之心。
经过估算之后,刘仁恭决定向魏博下手。刘仁恭知道自己周围四邻都不是省油的灯,没有一个好惹的。他担心夜长梦多,打算速战速决。为了以闪电战拿下魏博地盘,刘仁恭采取了铁血的恐怖战术。每攻下一处州县必要屠城。可是事与愿违,刘仁恭的杀戮政策没有吓破魏博人的心胆,反倒激发了魏博的斗志。刘仁恭攻破贝州之后,遇到了魏博全境的顽强抵抗,魏博各城市坚壁清野据守,与幽州军打起了消耗战。
刘仁恭见魏博坚城不下,派出增援部队,加大了攻击力度。
刘仁恭倾全力围攻魏博镇府魏州,实施重点打击。魏州如果被攻破,其他城池自然不在话下。因此,魏州保卫战对于罗绍威来说无比重要。可是,罗绍威心里很清楚,自己不是刘仁恭的对手,尽管魏博曾与幽州、成德并称河朔三镇。但毕竟主帅年轻,没有经历过历练,号召与组织能力还不老辣。因此,罗绍威发出八百里加急书信,向盟友大叔朱全忠求救。
自从罗弘信与朱全忠结盟之后,魏博对宣武起到了北面屏障的作用,有效地抵御了河东李克用的南向侵扰。可以说,在北向战略中,魏博与宣武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朱全忠很清楚魏博的重要意义,也看出了刘仁恭的勃勃野心。事不宜迟,朱全忠从西北前线邢州调来汴军头号大将葛从周带领猛将李思安、张存敬率领五万人马驰援罗绍威。
大家会问,葛从周怎么成了汴军头号大将?
庞师古在世的时候,葛从周排名第二。淮南一战,庞师古做了古,葛从周成为了汴军的领军人物。在陈蔡会战中我们表述过李思安,此人骁勇善战,是汴军中的一流勇士。由于淮南战役新败,朱全忠没有太多的人马可派。这次救援魏博的阵容也应该说是力所能及的豪华阵容了。
这次汴、燕、魏三方魏州会战也是一次较为经典的战役。李思安作为先锋官驻扎在内黄。李思安原本就有能征善战的名号,可是这次李思安没有猛冲猛打,而是采取了以计谋取胜的策略。反倒是诡计多端的刘仁恭,由于求战心切采取了长驱直入、集中火力猛攻的态势。
刘仁恭夸张地激励自己的大儿子刘守文说:“儿啊,虽然李思安是汴军勇士,但你是我大燕军中的第一猛将,比他勇猛十倍。李思安不是你的对手。相信你率领精锐部队一定能击败汴军,然后再擒拿罗绍威小儿。”
刘守文作为少帅,血气方刚,听了他老爷子的话,深受鼓舞,感到扬名立万的时候到了。五万幽州精锐部队在刘守文和其妹夫单可及率领下,杀气腾腾地奔汴军杀来。刘仁恭说刘守文是燕军第一勇士,那是鼓励他。其实,燕军中最厉害的角色是单可及。单可及曾经挫败过李克用,人送外号“单无敌”。幽州军容整齐,盔明甲亮,刀枪如林,浩浩荡荡,气势汹汹杀奔内黄而来。
李思安不敢大意,带领本部人马冲出内黄壁垒,前进到繁阳迎击刘守文。
梁军对垒,通名报姓之后,李思安与刘守文马打盘旋战在一处。刘守文只是听说过李思安的名头,没有与他交过手。刘守文不知道李思安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刘守文不敢大意,使出浑身的武艺大战李思安。两人打了十几个回合,高大威猛的李思安方寸有些乱,手中铁槊也有些挥舞不动了,看来毕竟刘守文年轻力壮,胜出一筹。李思安且战且退,刘守文步步紧逼。最后,李思安实在招架不住了,拨马就跑。汴军扔下锣鼓旗子跟着李思安跑。刘守文心中暗喜,嘴角撇了撇,嘲讽地从牙缝挤出一句话“匹夫不过如此”。然后,刘守文将大刀向空中一举,催马率队伍紧追李思安。
刘守文一口气追出十多里路,来到一条河边。这条河名叫清水。河水不深,两岸丛林茂密。眼看着李思安过河逃脱而去。刘守文不肯放弃战机,紧随其后,带人蹚水过河追击。
就在燕军散乱渡河,渡过大半的时候,突然河北岸丛林里杀出一支汴军。这支汴军是李思安早就预先埋伏于此的。领头将官名叫袁象先。袁象先是朱全忠的外甥。袁象先也不答话,指挥部下乱箭齐发。一排一排的箭雨砸向渡河的燕军。刘守文没想到背后射来这么多暗箭,队伍一下子就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乱套了。逃命、哀嚎、号令混杂成一片。
就在刘守文转回头对付袁象先的时候,李思安莫名其妙地带人又杀回来了。重新回来的李思安好像换了一个人,真如天神金刚下凡,须发怒张,哇哇大叫着抡起铁槊横冲直撞,勇不可挡。李思安人快、马快、兵器快,铁槊所到之处,幽州军死伤一大片。
刘守文此时猛然大悟,才知道中计了,可是事已至此,腹背受敌,无路可走,只有硬拼了。刘守文与袁象先战在一处,单可及与李思安战在一处。兵对兵,将对将。一场血战在小河边不大的河滩空地上展开。
燕军剽悍善战,可是毕竟落了下风,形势很被动,军心动摇,战斗力大打折扣。经过一阵箭雨洗礼,燕军伤亡惨重,余部都纷纷争着逃命。单可及振奋精神与李思安厮杀得难解难分。这是两人第一次交手。要在平时,单可及与李思安真有一拼,都是一流高手,实力武艺旗鼓相当,未必谁就能赢得了对方。可是,今天出了意外,燕军中了汴军的埋伏。单可及无心恋战,一门心思想杀出一条血路,掩护残部撤退。如此一来,单可及的战斗力只能发挥出八成。相比之下,李思安焕发了十二倍的劲头儿。两人打了两百多招之后,单可及一时注意力分散,就在刹那间,李思安铁槊夹带呼啸风声刺到了单可及面前。单可及来不及躲闪,用刀柄仓促格挡了一下。在单可及的格挡之下,李思安的铁槊一偏刺进了单可及的左肩胛骨,透过前胸后背的双层铠甲刺穿了单可及的躯体。李思安双膀一较力,大叫一声,将单可及从马背上挑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个转,甩了出去。还没等重伤的单可及从地上爬起来,几个汴军将校一拥而上,冲到将单可及近前,刀枪并举,将单可及乱刃分尸。单可及阵亡,燕军斗志全部丧失,立即大乱溃散逃命。在乱军之中,刘守文策马冲出战团,夺路而逃。
朱全忠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从不孤立地处理问题。在医头的时候,朱全忠时常想着还要从胳膊腿儿入手。体现在战役战术上,朱全忠擅长组合战术,闪电战、偷袭战、声东击西、虚张声势、暗渡陈仓等五花八门的战术,被朱全忠运用的得心应手、五彩斑斓。所以说每次大战出征之前,朱全忠都会向大将面授机宜,交待好排兵布阵的计策,经常可以收到神奇的效果。
救援魏博以葛从周为主帅,李思安以诱敌之计围歼刘守文,这一战之所以汴军能够成功,除了刘守文轻敌冒进之外,再就是以葛从周驻扎内黄的名义,虚张声势,故意吸引了幽州军主力。其实,葛从周并没有真正驻扎内黄,而是带着八百名精锐铁骑亲军趁夜色驰入魏州城。刘仁恭认为儿子刘守文阻挡了汴军主力的救援进程,加紧了对魏州孤城的攻打,希望利用时间差尽快将魏州攻破。如果魏州陷落,汴军则不攻自破,应该会知难而退。到时候,魏博全境将纳入刘仁恭囊中。
天刚蒙蒙亮,幽州军展开了对魏州馆陶门的猛烈攻击。幽州军“嗷嗷”叫嚣着,挥舞长枪短刀,黑压压一片向魏州城冲杀。葛从周心里很清楚刘仁恭志在必得的意图,今天魏州城下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肯定是一场血战恶战殊死战。葛从周带领副将贺德伦和汴、魏三千人马冲出魏州城,直接迎着幽州军杀过去。葛从周冲出城门时扔下一句话:“将城门关上,与敌军决一死战。”
葛从周这三千人在刘仁恭几万人面前无异于蚂蚁斗大象。葛从周别无选择,只有死战。葛从周也不摆阵势打招呼,挥舞盘龙金枪直接杀入幽州军阵地。这一仗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血肉横飞、尸横遍野。刘仁恭没想到葛从周突然现身魏州,他还以为葛从周在内黄呢。意外归意外,刘仁恭很快就猜透了汴军的计策。既来之,则安之。拼死打吧。
葛从周甚至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特别是在自己这边兵力较少的时候。葛从周冲入战团,死死咬住刘仁恭不放。刘仁恭在武艺上不是葛从周的对手,且战且避。幽州部将轮番挡在刘仁恭身前保护主帅,对葛从周展开了车轮战。可是令幽州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葛从周的耐力竟然如此之好,葛从周带出来的部队竟然如此吃苦耐劳。幽州军累倒死掉一批,再围上来一批,再累倒,再退下,葛从周仍然像一头猛虎干劲儿十足。葛从周与贺德伦背靠背,形成一个龙卷风的漩涡,在庞大的幽州军团中扫荡。经过一个时辰的激战,葛从周擒获了幽州两员将领,踏平了八座营寨。刘仁恭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这哪里是打仗?简直是遇到了不怕疼不怕死不怕累不怕天不怕地的变形金刚火力神兽金甲战士。刘仁恭动摇了,幽州军心动摇了,节节败退,边打边撤,三三两两的人开始退出战斗,整队整营的人陆续退出战场,最后燕军溃败而去。兵败如山倒,城内的魏州军及时抓住战机,倾巢出动冲出城来,乘胜追击燕军。一口气追到临清的永济渠,将燕军赶入河中,淹死的不可胜数。从魏州到沧州五百里的路上,燕军死伤的军兵到处都是,血流一路。
魏州一战,刘仁恭损失惨重,十万精锐损失殆尽,得力大将单可及战死。刘仁恭的争霸战受到极大挫折。另外,此时北部的游牧民族,契丹逐步统一了八部部落,走向联合,初步建立较为原始的国家制度。日益强盛的契丹,开始向南侵扰,这在很大程度上对刘仁恭的北部边防构成了威胁。从此之后,刘仁恭放弃了向西、向西南的扩张。专意经营幽州、沧州、青州一带。
朱全忠帮助罗绍威击退刘仁恭,所以罗绍威对朱全忠感激涕零,愈发认识到魏博与宣武结盟的重要性,越发觉得这位“远房叔叔”比亲爹还重要。罗绍威此后死心塌地地跟随了朱全忠,事实上魏博纳入了宣武的版图。而朱全忠以强势态度,顺理成章地巩固了对魏博藩镇的宗主领导地位,将势力范围推进到了黄河以北两百多里,到达了河东藩镇李克用的眼皮底下。
河东和宣武中间的隔离与缓冲地带消失,朱全忠与李克用短兵相接,泽州与潞州成了宣武与河东的主战场,双方在此展开了数年的拉锯战。晋军与汴军互有胜负,时而河东占领了泽潞,时而宣武占领了泽潞,战乱不断,兵连祸结,民不聊生,这可苦了老百姓,没有一天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