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皇帝不是官,皇帝是管官的,因此皇帝燃起的火也比一般的官要大。昭宗雄心勃勃地要在末唐寒冷的冬夜里,燃起几把大火。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仅仅是回光返照的残烬而已。
昭宗面临的是更加烂的烂摊子。
但是,昭宗有干劲儿。
而且,昭宗有盘算。
例如,昭宗采取了不同的策略。
目标:重儒臣,废宦官,削藩镇,兴纲纪。
效果,拭目以待。
昭宗十分痛恨宦官集团,深知其为帝国的一大祸患,暗下决心要铲除之。这个决心的种子早已播在了李晔的心里,在他还为王子之时,这粒种子就已经发芽生长。那是僖宗皇帝被黄巢赶出长安逃往四川的路上,当时还是寿王的李杰在山谷中长途跋涉了一天一夜后,筋疲力尽,脚底起泡,小腿浮肿,以至于寸步难行。李杰停下来休息,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喘粗气。这时候,田令孜从后面赶上来,见李杰瘫软无力止步不前,赶紧催促道:“寿王,赶紧起来赶路,贼兵很快就会追到。”
李杰揉着酸痛的脚脖子哀求道:“我的脚很痛,请求田公公给我弄匹马”。
田令孜眉毛一扬说道:“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儿弄马去!别磨磨蹭蹭的拖累队伍!”说着田令孜用马鞭子抵着李杰的后背,催他快走。
李杰无奈只得强忍疼痛与窝囊气继续走路,豆粒大的汗珠子从额头吧嗒吧嗒往下掉。尽管嘴上没再多说什么,可是李杰心里已经对田令孜乃至诸多宦官产生了仇恨。
以前的李杰变成了现在李晔,昔日的寿王也已变成了今天的皇帝。昭宗坐在龙床上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田令孜。昭宗免掉田令孜职务,另外派人任西川监军使。没想到田令孜依仗其哥哥陈敬瑄的势力,不奉诏命,将皇帝派去的人拒之门外。
正在昭宗要决意收拾田令孜的时候,有人给昭宗送上了一个台阶,请求朝廷派兵剿灭陈敬瑄。此人是王建。
不知道各位是否还记得这个王建。他曾经在僖宗逃亡的路上披荆斩棘保护僖宗,深受僖宗喜爱。后来被田令孜收为假子(宦官的假子也不全是宦官,也有带把儿的)。既有皇帝的喜爱,又有田令孜做后台,王建声名鹊起,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天有不测风云,田令孜失势后,杨复恭掌权。杨复恭是田令孜的死敌,一朝大权在握,开始对田令孜的部下进行清洗,将王建等人调离禁军,外放王建做利州刺史。
杨复恭的假子杨守亮此时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利州属于山南西道统管范围。杨守亮一向嫉妒王建的骁勇善战,几次征调王建到其帅府,意图加害之。王建看出了杨守亮心怀叵测,不敢奉命前去。可是赖着不去也不是个办法,更容易给杨守亮留下抗命不遵的口实。正在王建愁眉不展的时候,部下周庠向王建建议:“现在明眼人一看都明白,唐朝国运日衰,快走到头儿了。藩镇之间互相吞噬,征伐战乱不绝,然而这些节度使都是割据军阀,没有雄才远略,不能救济国难。您勇武和谋略闻名远近,又受到士卒拥护,若不建立丰功伟业,那还有谁够资格啊!可是我们利州地处葭萌关,自古是四战之地,难以长久安顿落脚,不是建功立业的地方。东面的阆州虽然地处偏远,可是人口富足,是个积蓄力量的好地方。阆州的地方官杨茂实,虽然是陈敬瑄和田令孜的心腹,然而不务正业,如果我们以兴师问罪的名义讨伐他,可一战而擒也。”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公开地对唐王朝的命运做出真实的评判,对这种时局形势下个体的奋斗机会提出主张。以前其他人未必不清楚这一点,但没人便于或敢于表达出来。有实力有野心的藩镇诸侯即使认识到这一点,也只限于动手不动口,可以做不可以说。这说明唐王朝这个老帝国不仅在事实统治上千疮百孔,而且在舆论形势上也开始破败。
王建对周庠点头表示赞同。说干就干,拿定主意后,王建纠集了地盘上所有山头洞府村寨的部落共计八千人,沿着嘉陵江顺势东下,一夜之间就袭取了阆州。赶跑杨茂实之后,王建自称防御使,开始安抚百姓,召集流离失所的人口,募兵充实队伍,实力很快壮大起来。
见王建势力发展很快也较强,杨守亮知难而退,打消了铲除王建的念头,王建的劲敌威胁暂时解除。占据阆州后,王建的部下张虔裕、綦毋谏先后给王建出主意,让他低调做人,不要与朝廷和周围藩镇为敌,先要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发展队伍,务农练兵,静观天下之变,伺机而动。王建对他们的建议言听计从,一一采纳,在没人注意的暗地里把阆州治理成了坚实的根据地。
西川节度使陈敬宣原是个无能之辈,能够镇守西川纯粹是缘自一出闹剧。黄巢在关东声势浩大地向西发展,田令孜认为朝廷势不能敌,早就打算带领皇帝退守成都。这时候,田令孜想让个放心的人提前去镇守西川。他想到了他的哥哥陈敬瑄。此时的西川节度使是世家名将崔安潜。崔安潜知道陈敬瑄无德无能,不愿意让陈敬瑄出镇西川。在僵持不下之际,僖宗李俨想出了一个绝妙的馊主意。他让陈敬瑄、杨师立、牛勖、罗元杲为西川节度使候选人,通过比赛球技决定胜出者。于是这四个人在皇帝面前开始了点球大战,经过一番紧张刺激而又惊心动魄的比赛,最终陈敬瑄拔得头筹,出任西川节度使,占据了最肥美的西川之地。
陈敬宣日夜担心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与日益茁壮的王建串通起来攻打西川,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口干舌燥上老火了。陈敬宣的担惊受怕是有来由的。王建虽然是后起之秀,羽翼尚未丰满,可是谁都能感觉到此人不是池中之物,其散发出来的咄咄逼人之势令左邻右舍时时感到不安。与王建离得最近的是东川节度使顾彦朗,因此顾彦朗的压力最大最直接。顾彦朗知道自己无法对抗王建,更无能力铲除王建,然而顾彦朗颇有城府,硬的不行就采取软的办法。顾彦朗时不时地给王建以劳军为名送礼,一来二去,两家走的热络,给人一种睦邻友好的外像。
陈敬宣把自己的担心对弟弟田令孜诉说了一番。田令孜听后哈哈大笑,说道:“你不必担心,王建是我儿子,我对他很了解。他做流贼是因为杨守亮容不下他,这也是出于无奈。我马上给他写封信,他会立即来咱们这里报到。”陈敬宣见田令孜这么有把握,这才怀着对田令孜无比敬服的感觉将心放在肚子里。陈敬瑄立即派人给王建送信,邀请王建来西川。
王建接到陈敬宣的邀请函,心中大喜,暗自慨叹道:“这不就是我日思夜想大展宏图的机会吗?”王建想到此处,头脑一转又想起了一个人,他要联合顾彦朗一起就势夺取西川,毕竟自己实力还是小了些。王建火速赶到东川镇府所在地梓州拜见顾彦朗。王建见到顾彦朗后说道:“我干爹田令孜要召见我,我必须去看望他。借此机会,向太师陈敬宣请求换个大一些的州镇坐一坐,如果成功,此行目的就达到了。”顾彦朗听出王建话里有话,知道这小子绝不是省油的灯,此去西川必定有所图谋。不管他怎么图,只要不图我的东川就好。顾彦朗与王建心照不宣,达成了默契。王建将家眷留在梓州作为人质,亲自率领精兵两千和从老家许州带出来的班底部将,星夜兼程赶赴西川。
当王建走到半路的时候,陈敬宣的部下提醒陈敬宣说:“王建那是什么人啊?您请他来无异于引狼入室,到时候难以辖制可怎么办?”陈敬宣顿时醒悟,悔不该邀请王建来成都,赶紧又派人前去拦截王建,通知他不要来西川了,让王建就地转头回阆州。王建此时憋足了劲正在兴头儿上,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被陈敬宣迎头泼了一盆凉水,王建感到十分窝火。一不做二不休,王建索性与陈敬宣撕破了脸皮,由原计划的巧取变成豪夺。
王建一路破关斩将,连续攻下鹿头关、绵竹、汉州、德阳,一口气打到成都城下。这时候,陈敬瑄真紧张了,慌了手脚,赶忙将田令孜推向了前台。田令孜伏在成都城头的垛口上,倚老卖老地责难道:“王建你这是为何?怎么打起自己人来啦?”王建看到田令孜出面了,感到事情有些棘手。不过这个局面难不倒王建,他决定先君子后小人,先礼后兵。王建带领众将披头散发跪在清远桥上,仰头对田令孜答道:“当初干爹你召我前来,可是现在陈太师对我心存芥蒂,将我拒之门外。如果我就此回去,顾彦朗也会对我的清白产生怀疑。与其进退不得,还不如继续做贼!”田令孜听王建这么说,一下子卡壳了,哑口无言。田令孜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气还没地方抱怨。
就在王建与田令孜僵持之际,顾彦朗派弟弟顾彦晖领兵来助王建攻成都。其实顾彦朗助阵为虚,火上浇油是实,故意推波助澜将事情搞大。成都毕竟是西南重镇,又经过高骈的完善修治,城高堑深,不是王建这些人马可以轻易攻取的。几次冲锋失败之后,王建暂时放弃了对成都的攻击,转而剽掠周围州府。
王建对西川的斩关破城,已经彻底表明了王建对西川的野心。陈敬瑄无奈之下,转头向朝廷求援。当时,朝廷正在皇帝更替之际,无暇他顾,派出了使者前去调停敷衍,结果双方谁也不买账,调停以失败告终。
王建在成都周围到处流窜,时日一长开始有些吃不消了。毕竟兵马都需要持续的粮草供应,需要有序的居住保障,总这么打游击,部队减员很厉害。经过深思熟虑,王建得出一个结论:用兵打仗如果不借助天子朝廷的力量,则无法收拢人心。王建的这个认识是很深刻的,他总结出了一个成功的规律性途径。王建的这个认识也很及时,在他的这小撮人马还没有被自己的野心拖垮之前,王建意识到了朝廷的重要性。于是王建上疏朝廷,列举了陈敬瑄的数条罪状,核心目的是离间陈敬瑄与新天子的关系。昭宗左手掂量着王建的奏折,右手掂量着陈敬瑄的书信,很快做出了决定——支持王建。王建与昭宗一拍即合,双方意图很快找到了共同点。
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十二月,昭宗派出开府仪同三司、守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太清宫使、弘文馆大学士、延资库使、上柱国、扶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韦昭度检校司徒、门下侍郎、平章事、兼成都尹、充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兼两川招抚制置使、行营招讨使,统兵十万出征西川,讨伐陈敬瑄与田令孜。好家伙,诸位,有谁能够一口气将这位韦昭度韦大人的头衔全说下来?此人头衔之多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一看就知道韦昭度是权倾朝野的重量级人物。可见昭宗对韦昭度的倚重程度。在派出韦昭度为统帅的同时,朝廷还没忘了给他尽可能多地提供统一战线的支持。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为行营招讨副使,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为行军司马。割出邛、蜀、黎、雅等州单设了永平军,以王建为节度使,治府在邛州,让王建担任行营诸军都指挥使。削去陈敬瑄一切官爵。在朝廷的发动下,各路大军浩浩荡荡杀奔成都。
得知朝廷采纳了他的建议,派出重兵前来会剿陈敬瑄,还给他正式破格提拔加官进爵,王建立即焕发出了数倍的干劲儿。王建对自己未来的镇府邛州发动了猛烈攻击,守城大将杨儒斩杀刺史毛湘出降。继而蜀州、嘉州、戎州陆续投降王建。韦昭度在杨守亮的先锋开路下,也连陷数城。最后,王建与韦昭度在成都外合兵一处,韦昭度扎营于唐桥,王建扎营于东阊门外。
王建知道韦昭度代表朝廷,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后盾,因而对待韦昭度十分恭谨有礼,事事请示汇报,三餐必定陪同,冷暖周到询问。然而韦昭度一介文官,摇头晃脑讲经据典还行,排兵布阵实在是外行。另外,陈敬瑄知道危在旦夕,负隅顽抗,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措施与唐官军对抗对峙对垒对赌甚至对决。一晃两年多过去,成都还是没有攻下来。会剿歼灭战变成了持久战。朝廷失去了耐心,也失去了继续供给大军粮草的能力。无力支持巨额战争消耗的朝廷要韦昭度班师回朝,并赦免陈敬瑄罪责,希望前敌各自罢兵,以求得暂时的喘息休息。显然以昭宗为首的决策集团对这次征蜀战争的艰巨性认识不足,既用人失当,也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和物质准备。
朝廷不想继续玩,这可把王建急坏了。朝廷如果不玩,朝廷还是朝廷。王建如果不玩下去,王建就不一定是王建了。王建取得的成果很可能全部丧失,且有覆灭之虞。因此,王建一再坚持继续对陈敬瑄用兵。韦昭度在王建的劝说下,犹豫拿不定主意。王建嫌韦昭度战意不坚决,在前敌只会碍手碍脚,还不如自己直接干来的痛快有效率。王建产生了逼迫韦昭度还朝的念头。
王建暗地里派人将韦昭度的一名亲随逮住,诬告其盗窃军粮,并治罪。然后派人将韦昭度的这名亲随在大帅府门口煮熟了剐分吃掉。韦昭度虽然有儒生的倔强与坚持,可面对王建赤裸裸的特务恐怖活动,韦昭度却被吓坏了。怀着恐惧的心,搓着颤抖的手,韦昭度向朝廷谎称自己得了重病,要求还朝。未等朝廷批准,韦昭度即将前敌指挥权全部交与王建,当日起程离开四川。
韦昭度临行时,王建还上演了一幕动人的伤别离。王建跪拜在韦昭度的马前,泣不成声,双手捧酒为韦昭度送行。至此,韦昭度还很感动于王建的真诚,认为王建一心为国着想为我韦昭度着想。韦昭度前脚离开剑门关,王建后脚就派人去占据和把守了入川的这个天险,拒绝唐兵再次入川。从此之后,唐朝失掉了对蜀川的统治。
韦昭度走后,王建更加紧了对成都的攻势,无所不用其极,日夜轮番攻城。在王建强大而密集的围攻下,陈敬瑄惶惶不可终日,黔驴技穷,束手无策。绝望之际陈敬瑄只好请田令孜怀揣印信出城议和,实际是投降。
田令孜凭借自己的老脸来到王建大营,向王建转达陈敬瑄投降的意图。王建顾及田令孜当年扶助之恩,不好直接与田令孜翻脸,还需尽量保全颜面。王建跪倒在田令孜面前,痛哭流涕,要求田令孜不要误解和责怪他。并说他这也是无奈,奉朝廷旨意讨伐不听命的逆臣,只有遵照执行,无法因私废公,半途而废。王建在向田令孜一番表白之后,表示将仍然像以前那样以干爹的名份对待田令孜。田令孜和陈敬瑄这才放心,虽然失败了,毕竟性命可以保全,也不错了。陈敬瑄开城投降。王建终于占据了成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西川节度使。
在攻打成都之前,为了激励士气,王建曾向部下宣传说:“成都城内繁花似锦,金银遍地,美女如云。如果城破,可任凭尔等随便掠取。立功升官不在话下,弄个节度使干干也指日可待。”等到陈敬瑄要投降,眼看入城在即。王建派出部将张劲为先遣队,率领一千人,每人一把大砍刀,在大队人马之前入城维持秩序。然后,王建再对部下将官与士卒训话:“我和你们奋战三年,历尽千辛万苦才得以成功,你们别担心升官发财的事,以后机会多得是。今天进城之后,禁止任何人剽掠抢劫。我已经派张劲入城维持秩序,有违令闹事者,被张劲抓住,如果他送到我这里,算被抓的人幸运,因为我会赦免他;如果张劲抓住违令者就地正法,先斩后奏,我就无能为力了。希望你们谨记!”果然,还有不少士兵违反军令,沿街抢夺,张劲见一个抓一个,抓住之后用榔头砸犯事兵卒的胸脯,直到砸成肉饼。一连砸死一百多人,才算靠恐怖手段建立了稳定的秩序。
还有一个插曲,有个名字叫做韩武的小校三番五次在节度使院子里骑马,帅府侍卫上前制止他,韩武恼怒地骂侍卫:“王大帅早已许愿给我等,不出几天就能官封节度使,骑骑马算得了什么?”侍卫一时拿他没办法了,因为韩武说的是事实,王建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几天后,韩武再也没有来帅府骑马。没有人知道韩武去了哪里,那几个侍卫也纳闷儿,韩武为什么不来捣乱了呢。原来是王建秘密派人将其暗杀,以绝了明患与隐患。
王建对投降的西川兵将照单全收,量才录用,没有门户之见。王建深得宦官干爹的真传,采取宦官常用的扩充势力方法,将干练有才的年轻武官收为假子。这一路上,王建收了十来个假子,迅速呈现了军容繁盛的气势。
从这几个插曲中,王建的心计与手段可见一斑,绝非等闲藩镇的庸碌之辈可比。
王建占领西川后,勤于政事,广开言路,对有才能之人不吝惜职爵俸禄,能够礼贤下士,聚集各路人才,在生活上崇尚节俭朴素,谦和清淡。没多久,西川在其治理下一派繁荣景象。
陈敬瑄和田令孜投降王建后,初期,地位还算尊崇,王建对他们礼貌有加。好景不长,不到一年,王建就向朝廷秘密上书要求杀掉陈敬瑄。朝廷此时已经见识到了王建的野心与能量,有心抑制其发展,因而没有同意王建的奏请。王建见朝廷不予支持,干脆又采取了拿手的特务手段。他暗地里唆使人密告陈敬瑄图谋作乱,然后将陈敬瑄毒死。弄死陈敬瑄后,王建将刀锋伸向了田令孜的后脖子。还是老手法,捏了个私通凤翔节度使李茂贞的罪名,将田令孜逮捕下狱。在监狱里,田令孜终于尝到了比太监还难受的滋味,简直是生不如死。没几天,田令孜一把本不健壮的老骨头就被魔鬼一般的狱吏折腾散架,死于非命。
昭宗在打击宦官的时候,对藩镇采取了暂时的容忍与安抚策略,对天下两个最强的藩镇实施了加封,封授朱全忠和李克用兼侍中,与宰相同列。这既是稳住藩镇的策略,也是有现实目的。因为东部的秦宗权还没有完全剿灭,其他后起的小股农民起义仍然不可忽视,所以需要朱全忠继续为朝廷卖力。南有朱全忠、北有李克用,要封就一起封,一边加一个秤砣,不偏不倚,起到制衡作用。
朱全忠果然不辱使命,在解除了河阳的背后威胁后,集中力量对秦宗权发动了围追堵截战役,最后将其压缩包围在了蔡州城内。朱全忠派大将李唐宾、庞师古等人与赵犨环绕蔡州扎下二十八座大营,将蔡军困死在城内。秦宗权走投无路,只能眼睁睁坐以待毙。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蔡军发生了分化瓦解,内部矛盾加剧。蔡将申丛发动兵变,逮捕了秦宗权,准备与朱全忠议和。哪晓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蔡将郭璠又发动兵变杀掉申丛,将秦宗权押解到开封汴梁,向朱全忠投降。朱全忠至此以己之力,由弱到强,历经百战,终于全歼秦宗权,蔡贼彻底覆灭。朱全忠获得了震惊天下的胜利。
龙纪元年(公元889年)二月,朱全忠将秦宗权打入木笼囚车,械送京师。长安城内一片欢腾,到处流传着朱全忠用兵如神的传说。僖宗在位时消灭了黄巢,昭宗刚继位不久就消灭了秦宗权,当然是一件值得夸耀的文治武功了,说明皇帝领导有方,威加海内,有廓清环宇的气象。因此,昭宗皇帝本人和善于拍皇帝马屁的一群人决定,对惩处秦宗权来个大操大办。朝廷命人将秦宗权游街示众,围着长安城内的大街小巷走了十多圈,通告文书张贴了几千张,如果那时候有高音喇叭,肯定会大肆广播宣传一番。最后,在独柳大街的广场上将秦宗权枭首行刑。秦宗权临死前,歪着脑袋对监斩官说:“喂,你看我哪里像反贼?我只不过是尽忠没尽到位而已。”秦宗权话音没落地,围观的人群就爆发出了一片哄笑。
三月,昭宗降旨加封朱全忠兼中书令,进爵东平郡王,取代时溥为东面行营总管。在与秦宗权的战争中,时溥的表现与朱全忠相比,差了一大截子,况且最后擒住贼首的功劳是朱全忠一人独占。新皇帝似乎有意树立新榜样,以对诸侯起到示范与威慑作用。因为皇帝要励精图治,离不开能干的文臣武将,这是一种政治需要。老牌的模范青年高骈已经成为过去。在各路诸侯中既能打仗又肯为朝廷出力的,似乎只有朱全忠,至少到目前,朱全忠还没有给朝廷惹麻烦,还没有犯上的意思。可以推测,锐意进取的昭宗皇帝,将中兴大任的相当一部分期望寄托在了朱全忠身上。从朱全忠的升官速度上,可以推断皇帝是有意识地尽快树立起朱全忠公忠体国样板形象,借以鞭策和鼓舞其他诸侯向朝廷靠拢。因此,朝廷自然而然地渲染扩大了消灭秦宗权的重要意义。水涨船高,消灭秦宗权意义盖过了黄巢,那么朱全忠的功劳自然盖过了消灭黄巢的人。所以,朱全忠后来居上,锋头盖过了老牌军阀时溥。
朝廷对消灭秦宗权如此重视,对朱全忠如此大加封赏,搞得如此场面隆重,这是朱全忠没有想到的。升官如此之快,一时间朱全忠还觉得不太习惯。但想了想李克用早就是郡王了,朱全忠这才挺挺腰杆踏实了些。此时的朝廷对朱全忠非常倚重,而且和朱全忠没有芥蒂,所以朱全忠的官一路高升。跟着升官的还有奉国节度使赵德让,享受中书令的待遇。蔡州节度使赵犨做了同平章事兼忠武节度使。
不幸的是,恶仗基本打完了,赵犨的身体也垮掉了,难以继续履行管辖藩镇的职责。不过赵犨也留了一手,请求朝廷将自己的头衔悉数转封给弟弟赵昶。没多久,赵犨病死。赵犨临终在病榻上拉着弟弟的手嘱咐道:“我们身家性命都是朱全忠救的,一定要对朱全忠感恩图报。朱全忠此人志气有王霸之资,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尔等需要忠心谨慎,凡朱全忠用得着的地方,要不遗余力。”
那几年,朱全忠在与秦宗权的征战中,不仅收服了赵犨和张全义两个得力盟友,将忠武与河阳两大重镇纳入宣武统辖之下。还通过收留走投无路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德让,将荆南变为藩附;通过直接委派牙将胡真做义成留后,派部将孙从益知郑州事,将义成和郑州纳入直管。至此,北至黄河、西至潼关、南至长江、东到淮河的广大地盘都进入了朱全忠统辖之下,或为直接州镇、或为盟友,都直接听命于朱全忠。
朱全忠这边发展的如火如荼,李克用那边也是节节胜利,彻底击败了孟方立,将邢洺磁几州收入囊中。李克用这人有个毛病,治军严酷,脾气暴躁。手下人见到李克用都很紧张,生怕惹李克用不高兴,引祸上身。低级将校见到李克用时,都手脚发软,语音颤抖。
李克用获得昭义藩镇后,巡视潞州。在视察过程中,地方上的接待工作没做好,吃穿用度不够丰厚,标准不够档次。这令李克用十分恼火,或许是那几天李克用心情不好,因为来潞州之前李克用刚刚打了一次败仗。那是在征伐宿敌赫连铎的时候,李克用不仅没有取胜,而且损失了邢洺磁团练使大将安金俊。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反正那天李克用非常不爽,在房间内摔盆子砸碗,拍桌子瞪眼睛,指着潞州地方官的鼻子破口大骂一顿。这还不算完,骂了潞州地方官之后,李克用又把潞州的上级昭义节度使李克修叫来出气。
李克用出气的方式也与众不同。他责罚李克修脱光了上衣跪在地上,一边用马鞭抽打李克修的脊背,一边骂,骂李克修目无尊长,对李克用伺候不尽心。
受了惩罚和责骂的李克修回到昭义驻地后,心情一落千丈,又羞又气,心里的疙瘩始终解不开,从此得了抑郁症。不到半年,李克修抑郁而死,时年三十一岁。
李克修能征惯战,是一员良将。他还有一个难能可贵的品质,不事奢华,生活十分简朴,自律甚严。正是这样一个人,他不明白接待工作乃是官场中的头等大事,丝毫不可马虎。更是这样一个人,他不明白主子越是没好脸色你越应该堆上五彩灿烂的笑脸给他。所以李克修在接待李克用的时候没将接待标准搞好,也才在受到责罚后想不通,最终英年早夭。
李克修的死对李克用的河东势力是个不小的打击,李克用本人也追悔莫及。为了表示补偿,李克用委任李克修的弟弟李克恭为代理昭义节度使。大家在此会疑惑,李克修的弟弟不就是李克用的弟弟吗?稍有差别,因为李克修是李克用的堂兄弟。
李唐朝廷之所以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停止征讨陈敬瑄,从四川撤回韦昭度,不仅仅是对伐陈敬瑄准备不足,选帅失当,还有一个缘故,后方又发生了意外事件。说意外是假,因为此事的发动是百分百的“意内”事件,朝廷经过密谋策划后与李克用开仗了。说意外是真,因为征伐李克用的进程还不如征伐陈敬瑄顺利。左边是李克用,右边是陈敬瑄,双线作战,疲弱的朝廷哪里吃得消。更要命的是,朝廷没想到后发动的讨伐李克用之战,形势发展反倒比早期的入川之战更快,这个快不是向着好的方向快,而是糟糕的更快。无奈之下,朝廷撤回了韦昭度,放弃了对川战争。
大家要问了,昭宗为何也和僖宗一样,刚刚即位就找李克用的麻烦?难道朝廷事前没有对陈敬瑄和李克用用兵做出统筹考虑吗?为什么打着打着陈敬瑄,又忽然打起来李克用啦?这都是儒臣忽悠的。一帮嘴尖皮厚腹中空、摇头晃脑不被重用的书呆子或者投机分子,一天到晚围在昭宗身边,陈述讨伐李克用的重要性与必要性。
扛着一大堆头衔征伐陈敬瑄的韦昭度大失体面地从敌前跑了回来,庙堂之上是不能立足了,昭宗给他弄了个东都留守的官,打发到洛阳缩着去了。
走了韦昭度,还有后来人。
工作总会有人做。
围在皇帝身边的“名牌”大儒有的是。
昭宗皇帝爱“名牌”,对名声显赫的儒臣言听计从。
既然要用名牌,自然自己的身价也要提上去,特别是自我的感觉一定要良好才匹配。昭宗经常自我感觉良好,时常微言大义,动不动就“春秋”啊“三代”什么的。
本来朝廷以消灭陈敬宣和田令孜为目标,正在西川大举用兵,战事处于胶着状态,恰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朝廷里发生了一件动议,打断了对西川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