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禹站到了舜的面前。
治水成功的禹,也许是到联盟总部来述职的。舜也给他颁发了勋章,是一块黑色的尖顶石头。
这几乎注定是一次尴尬的会见。尽管司马迁用心良苦,极力营造“温良恭俭而禅让”的氛围,但可惜,这次对话就像唐人罗隐笔下的黄河——“才出昆仑便不清”。舜对禹,并无慰问褒奖;禹对舜,也不歌功颂德。只有新任司法部长皋陶,絮絮叨叨地大讲精神文明和道德建设的重要性,结果在禹那里碰了软钉子。禹对皋陶道德高调的回答是:你说的这些,只怕尧也做不到吧?
于是舜只好对禹说:你也谈点建设性意见嘛!
然而禹的回答竟是:我能有什么可说的?我每天想的就是“孳孳”,就是孜孜不倦,生生不息。洪水滔天,民不聊生,我只能跋山涉水,访贫问苦,深入基层,跟益和稷一起,解决人民群众的温饱问题。老大!CEO 不好做,总得谦虚谨慎,对得起天地良心才行。
那会儿,不知道禹的随员是否在场。如果在,一定是一排黑瘦的乞丐似的东西,不动,不言,不笑,铁铸一般。
舜和皋陶的脸上,则不知是何表情。
司马迁讲这故事时,已是再三斟酌,修饰润色,缝缝补补,但还是留下了破绽,虽然只有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有两个细节值得注意。
一是会见之后,皋陶立即下了一道命令,要求所有的人都向禹学习,以禹的言行举止为榜样,否则就算犯罪;二是辞别之际,舜叹了一口气说,以后有什么意见就请当面讲,不要背后嘀咕。
哈哈!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尧舜的时代就要终结。
事实上,禹是部落联盟最后一任首席执行官。在站完最后这班岗后,他的儿子启便彻底颠覆禅让制,实行世袭制,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家——夏。
禹,是远古时代的曹操;启,是远古时代的曹丕。
这其实也是时势使然。
众所周知,禹和启之前,一直有两个东西在并行不悖地同步发展,并互为因果,这就是财富和权力。这两个东西,夏娃代表的原始群时代是没有的。女娲代表的母系氏族时代,开始有了剩余物资,财产的观念便悄然诞生。有了财产的权属,财富的主要创造者男人,就会要求确认父系的继承权。于是从伏羲开始,母系变成父系,权力也随之产生。以后的发展,从氏族到部落,再到部落联盟,权力和财富都越来越多地集中到首长们的手上。终于有一天,他们强烈要求权力也像财产一样,按照父系的血统来继承。这就是尧舜禹时代的天下大势。
制度的革命,势在必行。
现在,只需要有一个机关、一个称号、一个名义、一种说法,为新的制度加冕,并盖上社会普遍承认的印章。
实际上,它也确实被发明了出来。
它的名字,就叫国家。
也就在这时,我们和世界各民族一起,走完了史前时代的共同道路。
下一步,将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