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朱祐樘的恐惧症,早在他还未出娘胎……不对,早在这个生命最微小的颗粒形成之初,就已经形成了。
实事求是地讲,朱祐樘的出现,不过是一个恶作剧,一个恶意的玩笑。是父亲朱见深为了和万贞儿玩躲猫猫,乘万贞儿打盹的时候,偷偷和负责管理书房的女秘书纪氏潜规则了一把。完事之后,朱见深就把这事忘到脑后去了。
可从此纪氏就生活在恐惧之中,即渴望自己能有一个孩子,更害怕真的怀上身孕。万贞儿那母老虎,一旦发现了这事,绝对不会跟你客气的。结果不久,纪氏的肚皮大了起来,那种恐惧,那种期待,复杂矛盾的心情,必然会影响到胎儿的成长和发育。更糟糕的是,此事不久就被万贞儿逮到了,虽然纪氏开始时遮掩了过去,但万贞儿并没有掉以轻心,很快就发现了事实真相。
还未发育成形的朱祐樘,活该要倒霉了。
万贞儿搞来一大堆打胎药物,强迫纪氏灌下去。淫威之下,纪氏不敢不灌,只听咕嘟咕嘟,那对胎儿具有强效伤害作用的药物,如狂猛的野火,向还未成形的小胎儿席卷过去。我们知道,胎儿是有感觉的,应该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强烈的恐惧,只是我们不知道胎儿的具体感觉究竟如何,他是感觉到自己如坠火狱,被烈火炙烤着?还是感觉到自己跌入冰窟,为亘古的阴风席掠着?那渗进药物的羊水是如同钢针一样扎刺着他的身体?还是如毒虫一样噬咬着他的内脏?也许这些感觉都有,或许比这更要可怕而奇特——但无论如何,胎儿感受到的痛苦与恐惧,肯定比这还要强烈。
但是生命的本能,却让胎儿咬紧牙关,硬抗了过来,但是这惨痛的记忆已经融入了他的每一个细胞。从此他知道,外边的世界意味着更恐怖——当他出生之后,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了。
朱祐樘是被偷着生出来的,没有必要的照料,环境也是肮脏粗糙到了极点,婴儿那柔软的皮肤,被放置在冰冷的泥地上。痛啊,那钻心的剧痛,那撕心裂肺的惨嚎,再次强化了他对这恐怖世界的认知。
事情还没完,小太监张敏受命,要掐死这个野孩子——真要掐死也好了,偏偏张敏不敢下手,而是伙同纪氏等宫人,将小朱祐樘藏匿了起来。这就意味着,在他婴儿时代的记忆中,充满惊恐不安地躲藏和对所有陌生人的恐惧,甚至连外边的脚步声,都会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但却由不得他挑挑捡捡。好在,幼儿时代的朱祐樘,并不知道这世上的人,还有另一种活法,理直气壮,无所畏惧。在他的心里,一定是以为世上的人,都过着这种动荡不安的生活。
母亲告诉他,只要遇到一个穿黄色衣服,下颌上长着乱糟糟毛发的怪人,那就是他的父亲了。父亲是不会伤害他的人,还会保护他。从此他就日日夜夜地盼望着,盼望着父亲的出现。然而,当他的父亲真的出现的时候,带给他的是又一连串惨剧。
父亲出现了,但是这个穿黄色衣服,长着胡子的怪人,并没有给他丝毫的安全感。相反,年幼的朱祐樘亲眼目睹了母亲死去,看到了照料他的小太监张敏吞金自尽。这时候他才知道,他的父亲和所有人一样,都只不过是那个叫什么万贞儿的女人的奴仆。
万贞儿随时可以取他陛命,只要她高兴。
这恐怖的现实压缩着他的人格,终日生活于死亡的边缘,朱祐樘的人格已经彻底异化,对女性怀有莫可名状的恐惧,所形成的是一种令人悲哀的奴性人格。
冷酷的现实告诉他,他并非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曾拥有丝毫的权力,他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只是为了衬托女人的凛威。他只是别人意志的附属物,喜怒哀乐,生杀予夺,尽操于女人之手。
女人!好可怕的女人!
在他人生中的全部记忆里,横亘着这样一条绝对法则:对女人逆来顺受,绝对臣服,则意味着生。对女人那怕是稍有不满的流露,则意味着死。而他有求生的本能,他不要死,所以他无可选择。
他就这样恭顺屈服,对强加于他头上的任何事情,都千恩万谢,因为这意味着他的生机。就这样他迎来了新婚大典,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只要像他此前那样叩头谢恩,那么他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就这样他走进了洞房,见到了那个姓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