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主张的合理社会,是劳动者的天堂。
跟大多数社会主义者一样,墨子高度肯定劳动的价值和意义。墨子说,动物是不必男耕女织的,因为羽毛就是衣服,蹄爪就是鞋子,水草就是粮食。人,却“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不劳动则不得食。
劳动,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
根据这一点,社会财富的分配原则,就应该是出力的得,不出力的不得,多出力的多得,少出力的少得。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占有社会资源和财富最多的,往往出力最少甚至完全不出力,叫“不与其劳获其实,已非其有所取之”, 墨子称为“无故富贵”。
这很不合理,非改革不可。
墨子的方案,是改革分配制度和人事制度,做到自食其力,按劳分配,各尽所能,机会均等。
首先,每个人都要劳动,都要做贡献。劳动包括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贡献则有分工不同,叫“分事”,比如君王搞政治,士人当助理,农民种庄稼,妇人做纺织。这些都是劳动,也都有理由有资格按照贡献大小得到相应的报酬。这就是自食其力,按劳分配。
其次,既然按劳取酬,那么,为了体现公平,社会也应该保证所有人都“各从事其所能”,让每个人的才能都得到充分的发挥。这就是各尽所能。
第三,既然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那么,社会的管理,就应该是“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即便地位卑贱如农民、工人、商贩,只要有能力,也应该“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相反,即便是王公大人的骨肉之亲,没有能力也不能做官。总之,尊卑贵贱,都必须根据能力、表现和贡献进行调整,做到“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这就是机会均等。
毫无疑问,这样的社会理想在两千多年前提出,堪称振聋发聩,不能不让人惊叹。故此说一出,便立即风靡天下,成为孔子之后与杨朱齐名的两大显学之一(杨朱的学说详见本书第三章)。
然而好景不长。风行一时的墨家思想,很快就销声匿迹,墨子本人也被遗忘。司马迁的《史记》中,墨子的生平甚至只有寥寥二十四个字。
盖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
杨朱更惨,一个字都没有。
这不能简单归结为独尊儒术所使然。事实上汉武帝之后,历代统治者都是兼用儒法,道家思想则一直为文人士大夫所青睐,因此不但有“外儒内法”,而且有“儒道互补”。唐代以后,更形成儒道释“三教合流”。只有墨家思想万劫不复,被迫成为“地下党”。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墨子的主义和践行都有问题。
首先是没有依据。儒家的主张是有依据的。西周建立的礼乐制度,就是历史依据;人皆有之的亲亲之爱,就是人性依据。墨子的主张,却是凭空想象出来的,既无依据,也没有办法。他的一整套改革方案,说起来振振有词,听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却没有一件能成功,没有一件能推广,也没有一件能持久。
当然不可能成功,因为做一个“墨家社会主义者”太苦太累太难:穿粗布衣服,着草鞋木屐,整天干活不休息,弄得小腿上没有粗毛,腿肚子上没有细毛,非如此不能叫“禹道”,不能算“墨者”。
这实在让人望而却步。
没错,墨子主张公平正义,这是我们要的;主张人类幸福,也是我们要的。但他主张的公平正义,却要靠吃苦耐劳、赴汤蹈火去实现;他许诺的人类幸福,对大多数人来说却是苦哈哈的。也许,在墨子看来,只要大家平等地过苦日子,就是幸福。如果像他这样,领导人带头过苦日子,芸芸众生就更应该欢欣鼓舞,感恩戴德。可惜他想错了。人民群众的愿望,是既要平等,也要过好日子。人人破衣烂衫,餐餐粗茶淡饭,天天劳动不止,还不准有娱乐活动, 这样的日子没人想过。
难怪庄子学派会说墨家“反天下之心”了。反天下之心,就是违背人之常情常理。故,“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强制推行,则“天下不堪”。就算墨子自己能实行,奈天下何!
那么,庄子他们又是什么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