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仪式完毕,宋朝正式变成了金国的一个从属国。分出大小之后,女真人的心情似乎很好,完颜宗翰、完颜宗望摆出了酒菜,和新员工一起吃饭。
席间,赵桓献上了特意带来的礼物,有金银十六担,缣帛五十匹,金、玉带各两条,内府蹄金若干锭。这些加起来价值不菲,可惜换来的是一句不咸不淡的嘲笑。
完颜宗翰说:“城既破,一人一物皆吾有也。皇帝之来,所议者大事,此何用为?”连你的命都是我的,拿这些东西来干什么?
长见识了!每每看到这一幕,我都会惊叹,一个深山老林里长大的女真人,过了十年的强盗生活,居然把事情看得这么透彻。
接下来,他们谈论了一下大事,比如说再次派人去两河地区接收城池,召赵构回京废除其大元帅头衔,以及犒军。
这些,赵桓全都答应,女真人心满意足了,把他放回城去。远远的,他看到了开封城,看到了一直站在城边等着他回来的臣民。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痛苦和屈辱,他用袖子遮住脸,失声痛哭:“宰相误我父子!”
他觉得是何栗骗了他,误导了他,仍然没有悟出“人当自辱,他人方能辱之”的道理。他都做过些什么,难道都忘了吗?
这时,说什么都晚了。三天之后,开封城的劫难才正式降临,女真人搜刮了一切。
最先是马匹。金军要一万匹良马。萧庆通过开封府下令,自御马以下,一并登记入册,敢有隐藏者,全家处以军法,鼓励告密,告发者赏钱三千贯。之后,他又收缴全城的武器,外加金一千万锭、银两千万锭、缣帛两千万匹,还有少女一千五百人,政令的力度和收缴马匹同例。
要钱更要土地,萧庆命令宋朝派出割地使,去河东、河北地区的各个城池宣布投降。这些人里有陈过庭、折彦质、欧阳珣。
这些人前脚刚走,两河地区守臣们的在京家属就被抓了起来,如果听话投降,全家都能活命;要是抵抗,杀掉全族。
之后,不知啥原因,金军对六贼突然起了兴趣,命令开封府把蔡京、童贯、王黼等二十个奸臣的家属交出来。按说这一点赵桓应该会同意,六贼就是他杀的,但是他实在交不出来啊。
奸臣们的家属前些日子都被成批发配到南方去了,京城重地,几乎一个也没有。
没有……金军命令开封府把李纲、蔡靖、折彦质等人的家属交出来。这回可真有。于是,开封府按照花名册抓人,一个不剩地交到金营。
善恶真的有报吗?人间真的公平吗?
这只是全民族惨痛历史里的万分之一,一片苦海里的小浪花而已。下面发生的事,才揭开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弱肉强食。
女真人要钱,金一千万锭、银两千万锭、缣帛两千万匹。这个价码比上一次东京保卫战时的价码整整高了一倍。仅仅多半年的时间,要怎样才能拼凑够呢?百姓早就油尽灯枯了。宋廷搜刮之余,把重点放在了贵戚富豪的身上。
对于一个封建王朝来说,这样干等于砍自己的树根,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为了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赵桓等人把什么都扔到了一边。看一下搜刮力度,赵佶的老婆,也就是赵桓名义上的妈、郑太皇太后的娘家藏了一批金帛,没有上缴,她的父、祖两辈都被“追毁出身”,也就是取消一切名分和特权,贬成平民。
其余的权贵们还用说吗?他们一个个被枷锁拷着往外交钱。那些负责收钱的人更惨,他们是有定额的,在规定时间内搜刮不到规定的数额,同样被套上木枷,锁在闹市里,为女真人进行另一种服务。
——搞不到钱的,就这下场。
将权贵榨干之后,宋朝终于对最后一点立国之本下手了。宋廷下令在京所有商号内的所有存货,不分种类,全部充公;下令附近州县,不管何种经营,只要是在京城出过货的,所有财产全部充公。
此令一下,宋朝完了。哪怕女真人撤退,宋廷侥幸存活下来,再也没有兴盛的可能了。商业是宋朝的立国之本。国家的繁荣从来不只靠农业,宋廷这么干,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杀鸡取卵。
打劫完商人之后,钱仍然不够。宋廷急得团团乱转,再也想不出来还能去搜刮谁。绝望之余,宋廷突然灵机一动,贴出一张皇榜,面向全城公开推销官职。官职有大有小,价钱有高有低,如果您实在对世俗名位不感兴趣,还可以选择当和尚或者道士。
度牒什么的再也没有数量限制。
多好的优惠,可惜挂了整整十天,一个掏钱来买的人都没有……官员们彻底绝望了,无论如何都凑不齐,只好硬着头皮把搜刮到的钱财货物先给女真人送去,希望对方看在自己工作态度认真的份儿上,不要太粗暴了。
女真人没有粗暴,他们很认真地检查每一匹布、每一锭银,结果挑出了很多不合格的。没说的,立即去换!
换过之后更不够了,金兵大怒,抓来负责搜刮的四个大臣,砍头示众,其中一个是户部尚书梅执礼。接下来,金兵把御史大夫胡舜陟、胡唐老等人痛打了几百大板。打完之后,他们发现胡唐老的身体素质不达标,已经死了。做完这些,女真人觉得宋朝人应该精神抖擞地去工作,却不料宋朝的首相何栗亲自跑来了。
何栗不得不来,城里真的快要被掘地三尺了,没钱就是没钱,他受皇帝、百官的委托,无论如何也得跟金军讲讲价钱,把数目降低一点。
完颜宗翰大怒,亲自出面给宋朝首相上了一课。他问,灭国的事儿你们宋朝也干过吧,南唐、南汉、荆湖、后蜀什么的,哪次不是破城杀人、抢光杀光,比如灭掉后蜀,你们一连十几年从成都往开封运财宝。现在,我们攻陷了你们的都城,一不杀人,二不进城,要点赔款过分吗?
何栗无言以对。
首相深感羞愧,回城之后加大搜刮力度,首先从官员队伍搜起。自宰执以下未交纳金银者列出名单,看图说话,一视同仁,交钱。交不出?戴上枷锁自己去吃牢饭。
于是,穿官服戴木枷的人在开封城里排成了长队……即使这样,钱仍然不够。
时光飞逝,公元1126年过完了,宋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正月初一到来了。这一天,赵桓刚刚起床,突然有人来报,金军进城,直奔皇宫!
赵桓吓软了,这是典型的正月逼债啊。却不料来的是完颜宗翰的儿子完颜真珠,他代表父亲,代表大金国来给赵桓拜年……
宋朝,新年快乐。
赵桓的快乐延续到正月初九。这一天,金人再次进城,传达完颜宗翰、完颜宗望的命令。他们金国的皇帝要加徽号了,在这种隆重的日子里,需要赵桓在场。
金国命令赵桓出城相见。
赵桓在犹豫,宋廷也在犹豫,上次能回来就不错了,这次再去,谁知道有啥后果。但是不去,行吗?……城关既破,人为刀俎,怎一个委屈了得。
第二天,宋钦宗出城。他的预感很不好,似乎知道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
他带着很多人,包括宰执、学士院、礼部、太常寺官等大批官员,由很多侍卫保护,可仍然觉得孤单凄凉。城门处,好几万的百姓来送他。百姓拉住他的车辕,不放他出城。赵桓流泪了,难道他想走吗?
这时,一个名叫范琼的禁军将领出现了。记住这个人!这人站出来对百姓说:“皇帝早晨出城,傍晚就回来了,你们放手,让皇帝走。”
百姓大怒,这是当面说瞎话,一个地道的汉奸走狗!他们骂这条走狗。走狗拔出刀来,砍断了百姓放在车辕上的手。
在城外,赵桓见到了张叔夜。张叔夜拉住赵桓的马头,劝他回去,千万不要去金营。赵桓更加伤心了,他说:“我是为了百姓,我不去,金军会进城杀人的。”
张叔夜痛哭倒地,他是宋朝的军人,他痛恨自己失职。在一片哭声中,赵桓出发了。离去前,他回首人群,叫着张叔夜的表字,说:“稽仲努力!”
这四个字印进了张叔夜的心里,决定了他最后的命运。此时,他分辨不出、也无力去理会“努力”二字的真意,赵桓要他尽快去劳教,还是要他在金军灭国的绝境中为民族搏出一条活路……他只知道自己的心碎了,再也活不下去了。
赵桓第二次进金营,待遇比上一次更差。金国的两个首脑统统不见他,他们在青城所作的准备,只是接待藩属使节的一个仪式而已。
女真人只允许赵桓留下三百人的侍卫以及十七个顶级权贵,里面包括郓王等九位亲王。宰执何栗、冯澥、曹辅,翰林学士吴开、莫俦,直学士孙觌,礼部侍郎谭世绩,太常少卿汪藻,这些人分居在青城斋宫别室。
西厢房留给了赵桓。
这间房里没有床,只有用土坯垒成的炕,上边有两条毛毯,炕前有两只小板凳,连张桌子都没有。白天,赵桓可以在斋宫里随意走动;到了晚上,他的房门会被铁链拴牢。大群金兵围在院子里,点起篝火开晚会,吃喝吵闹。
赵桓极力忍受这种“噩梦”,却不知他这是在提前适应新的生活。
这时,绝大多数的宋朝人仍然不知道女真人在玩什么把戏。抓住了,又放回去,再调出来,这样折腾是为啥呢?女真人在做游戏吗?不,不是这样的,一切都在为抢劫服务。要把这样一座千古名城榨干,不使用手段怎么成呢。
金国第一次把赵桓调出来,再放回去,是为了让宋朝的皇帝压榨自己的子民,他们坐等收钱;等压榨到一定极限时,再把他调出来,当肉票,再一次给宋人施加心理压力,这样才能榨出更多的钱来。
这一次,开封城里的搜刮运动更加激烈了,几十万市民被摧残。开封府规定,每五家为一保,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得交上来,如有隐匿,奴婢家丁可以告发。
这一条一生效,人人自危,很多有仇的人互相诬告。
这样搞仍然没有搜刮多少钱,无可奈何,宋人做了件超级丢脸的事。总结一下,宋朝搜刮百姓的银子是暴敛、伤根基,搜刮权贵是挖自己的树根,搜刮商人是毁了国之根本。这些搜刮完后,他们开始搜刮勾栏教坊,榨取脂粉缠头钱……这种钱都要,可以说是彻底不要脸了。
全力以赴地做这些事,宋朝官员们的心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们有一个愿望,要用钱去实现——希望凑足了钱,能让皇帝回城过正月十五。
钱源源不断地送进金营,赵桓每天都在翘首盼望。很快正月十五到了,宋朝的百官、子民们站在南薰门外等皇帝,整整一天过去了,不见赵桓的车马归来。
当天,赵桓在刘家寺。
那是方圆千里之内唯一一座欢乐花园。金军早就听说过中原开封城内的上元节花灯夜,都到开封了,怎么能错过呢?他们把抢来的教坊乐人、花灯彩山运到这里,摆开酒宴,欢歌畅饮赏花灯。
年年岁岁灯相似,此时此刻难为情。
不知当时的赵桓是否如坐针毡?
正月过去了,赵桓仍然被关在金营里。这段时间里,开封城内的搜刮进入另一个阶段。钱财没有了,金军开始对宋朝的文物下手。
他们搬走了天子的法驾、卤薄、仪仗、礼器、法物、《礼经》、《礼图》、轩架、教坊乐器、乐书、祭器、八宝、九鼎、元圭、镇圭、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秘阁三馆图书、监本印板、古圣贤画像、明堂辟雍图等。
如果要列出清单的话,万字以内很难一一列清。
在搬运过程中,金军特意指出要把苏轼的文集、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原件带上,这是重中之重。很懂是吧,这两件的确是宋朝文学艺术、历史研究中的巅峰大作,一群大字不识的女真人怎么会知道它们?很显然,有内奸!
到此地步,开封城油尽灯枯,赵桓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本人却茫然不知,仍然心存希望。
二月初五,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约他去打马球。
马球场上,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身穿绣衣,纵横球场,挥洒自如。赵桓强颜欢笑,站在场边,等着他们打完球,好说出憋了快一个月的话。
终于,完颜宗翰下场了,赵桓走上去说:“某久留军前,都人颙望,欲乞早归。”一个月了,我想回家。说这话时,他觉得状况良好,此前完颜宗翰是那么有见识、有风度、有涵养,十有八九会答应他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退一步讲,哪怕拒绝,也会很温和。
比如看他顺眼,多留几天之类的。
却不料完颜宗翰突然变脸,厉声喝道:“待哪里去?”你做梦吧,还想去哪儿?第二天就是赵桓乃至整个宋朝的末日,还想回家?
宋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二月初六,完颜宗翰、完颜宗望把宋钦宗赵桓押入青城寨里,命其下马跪听金国诏书。
诏书里说,宋朝失信悖德,对内对外做尽坏事,金国不得已发兵惩戒。金国前后两次给了宋朝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他们仍然小动作不断。现在,他们要另选贤人,立为藩屏。也就是说,结束赵宋的统治,换一个人当皇帝,给金国当跟班。
这份诏书被历代史学家痛恨,他们认为金国颠倒黑白、坏事做尽,灭了宋朝,还给宋朝泼了一身脏水,真是卑鄙、阴毒、无耻到了极点。可是,我们之前已经详细了解了宋、金交恶的整个过程,谁是谁非,谁黑谁白,能用谁吃了亏来判定吗?
宋朝,这是你自找的。
此时,有人立即上来,准备剥掉赵桓的龙袍。此情此景,在场的宋朝顶级大臣们都看在眼里,仅仅是看着。他们吓傻了吗?还是一直都很软蛋?无从得知。他们眼看着异族人的手指去碰触赵桓的衣襟,万乘至尊马上就要受辱了!
一个人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赵桓,大骂金人:“这贼乱做,此是大朝真天子,你狗辈不得无礼!”
礼部侍郎李若水。堂堂万亿巨国,当皇帝受辱时,只有这一个人站了出来。短暂的厮打相持过后,他被金军打昏了,拉了出去。
他没有死,没像史书里记载的那样,当场被断舌裂颊杀害。他死在半个月之后,这期间,完颜宗翰亲自召见他,从生命到父母,许官职,论是非,用尽了各种招数,想要他投降,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斥骂。
李若水被杀害了,他不是死于一时的激愤,而是他一贯的操守、忠贞,让自己没法在那样的情况下苟且偷生。他的死,映衬出了除他以外,几乎所有人的丑陋、怯懦。他是那么难得,三百多年的宋朝,两次亡国之恨,他这样的文臣,只不过有两个人而已。
读史每到此处,我总是在想,宋朝、赵桓,你们配拥有李若水这样的臣子吗?李先生,你这又是何苦呢……
值得吗?
李若水会静静地面对所有的质疑。他所做的事,忠于眼前的皇帝,更忠于这个皇帝所代表的东西。此时此刻,不管赵桓是多么昏聩愚蠢、不知高低,他都是汉人的代表,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入侵者侮辱。
哪怕是死,也得阻止!
李若水这样做时,很多人作出了和他一样的选择。在遥远的北方,宋朝之前派出去的那二十个割地使里,有一个叫欧阳珣的人,他负责去深州(今河北深县南)招降。金兵就在他的身后,等着他向城上的宋军宣读诏书,好进城虏掠。
却不料欧阳珣失声痛哭,向城上大叫:“朝廷被奸臣所误,以至于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我是来这里送死的,你们要努力自保,忠义报国!”
城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欧阳珣被金兵押走。他被押到了幽州,活活烧死了。欧阳珣,字全美,泉州晋江潘湖人,出使前为宋朝宰执。
还有一个人叫刘韐,他是老资格高官,金人不仅想让他打开城门,更想收降他。他百般拒绝,最后仰天大笑,道:“苟且偷生事奉二主,有这样的事吗?”
当晚,他沐浴更衣,饮一杯酒后自缢而死。刘韐,字仲偃,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时任河北、河东宣抚使,殉国时六十岁。
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有一位太学生名叫徐揆,他写信给金军,要求他们释放赵桓。完颜宗翰大怒,派兵把他抓到营里,和他当面展开辩论。
女真人觉得自己完全占理,难道还不能赢吗?结果很悲惨,他们输了。徐揆跟他们所说的除了是非之外,还有公平。难道别人蠢了点,就是你欺负人的理由吗?甚至是欺负整个种族的理由?
完颜宗翰恼羞成怒,杀了徐揆。
所有这些事、这些人,在宋朝的历史里浮沉着,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中闪烁着点点星光。这就是希望,只要这一点还在,一个民族就永远不会沉沦。
可是,这些都救不了赵桓一家。
二月初七,宋徽宗赵佶和他的皇后、妃子们被押到金营。押运者是前面提到的那条叫范琼的狗。聪明的赵佶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根本不想出宫,他拿出药酒准备自杀。
范琼一把打翻杯子。如果赵佶死了,他的功劳也没了,这怎么行呢?
二月初八,范琼将宋朝皇室的其他成员押到金营。这个工作量很大,亲王、嫔妃、王子、皇孙、公主、驸马、六宫有位号的等两三千人,一条狗是数不清、押不走的。于是,更多的狗蜂拥而来。名单由内侍太监邓述提供,公文由开封府尹徐秉哲批准。范琼带着兵一个个点名押送。
二月初九,金军宣布废除赵氏皇帝,要在中原汉族人中另选一个“贤明”的人继位。
二月初十,金军命令宋钦宗赵桓的皇后、皇太子出城。皇后没什么说的,亡国之际,任人宰割。但是,皇太子是宋朝最后的希望,有人要保住他。
枢密使孙傅找到了一个长得很像太子的人,两个宦官外加十几个死囚,他把这些人都杀了,将尸首送到了金营。他说这两个宦官挟持太子出逃,遇上城里骚乱,太子被误杀了,现在只能把作乱者杀死,送上首级,以此证明。
希望能管用吧。可悲的是,还没等女真人追查,宋朝的内鬼先站了出来,还是那条叫范琼的狗,他真是尽职尽责,生怕女真人受半点蒙骗。他指挥叛变的士兵们,很快搜出了太子。第二天,太子连同皇后、公主一起被押运出城。
百官、太学生们守在南薰门前,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十一岁的太子在车内向他们告别,他们隐约听到了太子在呼喊“百姓救我”,可是,车子很快驶出了城外……出城之后,车子旁边还跟着一位顶级大臣。
孙傅。
他是不必出城的,金军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范琼也想在城墙边拦住他。金军的守门将官说:“要的是太子,你为什么要参与?”
孙傅说:“我是宋朝的大臣,更是太子的师父,应当一死!”
这就是孙傅,相信神汉,破坏开封城防,却死不认错的孙傅;忠于职守,尽心竭力,扶保宋室,死而后已的孙傅。
要怎样评价他呢?
就这样,赵宋皇朝被一网打尽了。如果说有漏网的,一个是远在相州的赵构;另一个,谁也记不起来了,她是宋哲宗的废后孟氏。
孟氏随着新、旧两党的争夺而浮沉。这时,她隐居在一个很偏僻的私宅里,她静默地生活着,快要被世人遗忘了。
清剿宋朝皇室的所有血脉之后,金军的搜刮行动进入最后一个阶段——养鸡生蛋。他们总不能把偌大的开封城搬走啊,想让它持续不断地创造钱财,就得有个经营之道。
比如立一个傀儡。
这个傀儡必须是汉人,不然不懂经营;必须得听话,不然总会有麻烦。人选……选谁当呢?这样重大的事件,怎么样也是诞生一个皇朝,出现一个皇帝,得精中选精、慎之又慎才成吧?
不成。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就算再万能,再功高盖世,他们认识的宋朝人有限,如果真的全国撒网、挨个遴选的话,得选到什么时候啊。对此,完颜宗翰一点都不犯难,有能耐就想办法,没办法就要学会拍脑袋。他真的拍了,一个办法跳了出来。
完颜宗翰集合宋朝大臣,让他们自己选一个出来。金营内的宋朝大臣们互相看着,眼神里露出久违了的凶残——谁敢选我?
谁被选中,都会成为宋朝的叛贼,必将十恶不赦、遗臭万年,这种事哪怕是死都难推开。于是,冷场了,完颜宗翰也不急,在这儿选不出来吗?那好,你们都回开封城去。我不管你们选谁,如果选不出来的话,屠城!
很多人都被这两个字吓呆了,有一个人却忽然笑了笑,竟然是这样……妙,真是妙极了。这人是尚书员外郎宋齐愈,他随着人流回到开封城里。当百官齐聚,选这个傀儡时,他在自己的手心写了三个字,然后悄悄展开给别人看。
这三个字就像灵丹妙药一样,看到的人立即两眼放光、神清气爽。麻烦、纠结、危险都不见了,问题解决了,新皇帝的人选有了。
张邦昌。全体通过!
这时,谁还顾得上谁,只要罪名落不到自己的头上,就祖宗有德、家门万幸了。至于可怜的张邦昌,谁让他在某年某月的某件事上得罪了宋齐愈呢?
隆重介绍一下张邦昌。张邦昌,字子能,永静军东光张家湾(今河北东光县大龙湾)人。进士出身,外放当过知州,进京做过中书侍郎。这样的身世可以说有点显赫,但是在文人聚集的宋朝官场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官员而已。
要命的是,第二次东京保卫战前夕,他浮起来了,当上了钦宗朝的少宰。这个地位让他没法不和国事搅在一起,他曾经和赵构一起出使金营,还当过河北路的割地使。
无妄之灾突然砸下来,落在他的头顶上,他彻底吓呆了。他只是个躲在时代里的人,时代和平时随波逐流享福,危险时跟着人数最多的那群人喊“割地投降”,从来也没想过当出头鸟啊!
他哭、他闹、他拒绝,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被命运毫无征兆地强奸。但是,全体宋朝官员都不理他,这帮曾经的同事一致同意,只要不死,就随他去。城外的完颜宗翰托人带来两句话,把他逼上了绝路。
“张,如果你不同意当皇帝,屠城;如果你寻死,死掉了,屠城。”
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张邦昌欲哭无泪,他是个自私的人不假,可眼睁睁地看着全城的人因为他而人头落地,这种事他真的做不出来。
他真的没胆量做这种大事!
三月初一,金兵簇拥着张邦昌进入内城,他以实际行动表明,他……从了。他从了,按说是皆大欢喜,宋朝的官员们应该鼓掌唱歌,表示欢迎才对,却不料人群更加激愤了,张邦昌,你这个狗贼,竟然通敌卖国!
悲摧的张邦昌啊,赵佶、赵桓都没他冤。
激愤的人群分成两派,一明一暗。以威力破坏性对比,应该先说暗的。禁军的统制官吴革是位纯粹的抗战派,他在太子事件时就曾经跟孙傅说过,要集结军队保护太子,杀出城去。可惜兵力太少,孙傅不想冒险。这时,张邦昌要篡位了,他热血沸腾,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干掉这个国贼。
他联络了五十多个军官一起动手,并事先亲手杀尽家中老小,以示必死决心。可是……他为什么要相信范琼呢?这条狗在这些日子里都做了什么,难道他没有看见?
他竟然把范琼拉进了组织里。
范琼率兵杀了他们所有人。
明的一方堂堂正正,范琼等人想插手,一来没胆量,二来没理由,从骨子里就想躲得远远的,因为他们是大宋言官。
一百七十余年里挥斥方遒,只认道理不认人,连皇帝、皇后都要监督管理的一群人。
这群人联名写了一封致金国信,里边回顾了赵宋一百七十余年间对内有多么仁善,虽然武力不足,但深得民心。有这种基础,哪怕失国,也会重新建立王朝。另一方面,详细分析了张邦昌,让女真人明白,就算要立一个皇帝,也不能是这个人。
寡廉鲜耻,不足以闻!
历史记住了这群人,他们是一片黑暗中倏忽闪过的一缕火焰,哪怕微弱,也尽力闪烁。宋朝人眼前突然一亮,记住了这封信的内容以及写这封信的人。
这群人的首领被金军抓走了,他叫秦桧,时任御史中丞。
以上这些,都没法阻挡历史的脚步,也就是悲摧的张邦昌迈向开封城金殿宝座的脚步。宋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三月初七,张邦昌即皇帝位,国号大楚。那一天,他哭着出门,骑上马时哭,进入金殿时哭。整个过程,集委屈、痛苦、恐惧、羞愧于一身,仿佛他是全世界最悲惨的人。
在我的记忆中,每个开国皇帝上任时都很“难过”,哭的也不少,但论到发自内心地掉眼泪,很少有人能超过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似乎是中国唯一一位姓张的皇帝。
张邦昌刚刚上任,就迎来了工作。钱,金国的一切行为都是因为钱,为钱灭宋朝,为钱立楚国。现在,请你继续搜刮,新人一定要刮出新气象,把钱刮出来!
张邦昌大怒,连日的委屈悲愤让他勇气大增,给金军写了一封信。他在信里说,开封城进入赤贫状态,哪怕砸锅卖铁,把铁变成金银,把房屋拆了,铺成平面变绢帛,也变不出钱来!
主仆第一次说事,主人就被顶了一跟头。按说女真人一定气炸了,会抡鞭子狠抽张邦昌;却不料完颜宗翰等人很温和,他们也清楚开封城山穷水尽,再没有压榨的余地了。
那么,撤退。
二十天之后,金军带着难以想象的财富和世界上最尊贵的俘虏,组成了超级庞大的车队,离开了满目疮痍的开封城。
这群蝗虫,把人类有史以来最富裕美丽的都城吞噬了,从这以后,开封没落在历史的尘埃里,再也没能恢复往夕的风采。
那一天,张邦昌用天子仪卫法驾出城,全身缟素,率领百官士庶设香案送徽、钦两帝北行。近三千名凤子龙孙徒步前行,等待他们的是近一千公里的长途跋涉。在这次跋涉中,有很多事情会发生,它们是一个时代结束时的余波,还是应该看看的。
比如赵佶。
一路上,他或者骑马,或者乘车,仍然享受着所谓的“最高待遇”。完颜宗翰邀请他打过猎,其间还见到了郭药师。据记载,郭药师很惭愧,连完颜宗翰都说,这个人不忠于辽,不忠于宋,将来也不会忠于金。
这似乎给赵佶出了点气。
呵呵,是非曲直,怎能如此评说。郭药师,一个被辽国灭掉的渤海国人,为什么要忠于辽?宋朝对张觉不义,凭什么要求郭药师尽忠?至于金,那是后话。
完颜宗翰请赵佶作过诗,连带着称赞了名闻于世的瘦金体书法。这是赞扬还是奚落?都不重要。身为囚徒奴才,有什么能耐就要尽什么努力。他的才艺和完颜宗翰的称赞,很像是高超的戏子们唱了个花腔,下面的主人们给了点掌声。
这样的事很多,一一说来没甚意趣。相比之下,有件小事更能体现赵佶此时的心境。当国都残破、万事衰败时,有人向他汇报,说外城破了,他淡然;百姓贫寒,深冬季节冻饿至死,他淡然;某某人叛变,助纣为虐,如范琼等人,他淡然;某某人尽忠,死于金人刀斧之下,他淡然;他的子孙都成了俘虏,男人为奴、女人为娼,成了敌军的玩物,他仍然淡然。
直到说到他的珍玩被金军搬空时……他突然面色惨然,痛不欲生。
这还是个人吗?
这种心境很适合一个囚徒的生活,只要皮鞭不狠狠地抽在他的身上,他是不会疼的。赵佶在押解的路上很从容,哪怕他的亲族中的男人们冻死饿死,他也无动于衷;女人们被金军随意侮辱,他也视若无睹。
当时,真应该塞给他一支笔、几张纸。在这种心态下,他应该能完成几幅魔幻现实主义大作吧。
赵桓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从起解那天起,就被迫换上了一袭青衣,头戴毡笠,骑一匹黑马,跟着囚徒大队往北方走。从外形上,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位皇帝。这还是白天,到了傍晚安营扎寨时,他和祁王赵莘、太子赵湛等亲贵们被集中到一个小帐篷里,捆上手脚,整夜监禁。
奇耻大辱,忍无可忍!在极度煎熬中,赵桓悲愤难抑,他仰天号泣,刚刚有点状态,一阵喝斥声突然传来,把他吓呆了。
天子之尊,万乘之上,沦落到这步田地……因为号叫,他在白天也被捆在了马背上。就这样,年轻的钦宗从开封到郑州,由巩县渡黄河,抵云中,再到燕山,住进了愍忠寺。七月十二日,他到了昊天寺,意外见到了父亲赵佶。
时隔百日,恍如隔世,两人抱头痛哭,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惜委屈还没到呢,押解的路途无比漫长,直到第二年八月,他们才到达目的地金上京。
在这里,他们被剥去袍服,拜金朝祖庙,行献俘之礼。之后,完颜吴乞买封赵佶为昏德公、赵桓为重昏侯,将他们的后妃三百余人发往浣衣院,给金人洗衣服,实则是官妓。其余的妇女直接配给金军当性奴隶。男人们则被派到冰天雪地的极北之地服苦役。
多年以后,很多人凄惨地死去,连赵佶都无法忍受折磨。在某个深夜里,他把衣服剪成条,结成绳,准备悬梁自尽。可是,他被赵桓发现了,救了下来。
赵桓,他太年轻了,被俘时仅有二十七岁,以后大部分时间都要忍受这无边的痛苦。有多苦呢?很多年以后,他的妹妹嫁给金国宗室人员,生了个儿子,这是功劳。金国特许他们兄妹见面,并且赏给赵桓几匹普通的帛布,赵桓竟然“喜惊交至,恩赉非常”,因为他已经穷困潦倒,连御寒的衣服都没有了。
被俘的人很多,除了这两位皇帝之外,还有两位女士、四个男人需要我们关注。两位女士的名字以后会随着时事的浮沉而出现,这时尚早。四个男人分别是:何栗、孙傅、张叔夜、秦桧。
这四个人是金国重点关注的对象,不是职务太高,比如何、孙;就是表现太好,比如张、秦。金国铁了心要把他们带到北方来,就近看管。就连张邦昌在离别前,亲自写信要求留下这几个人,金国都没答应。
何栗跟着大队人马往前走,经历了一切,到达金上京之后绝食而死。看结果,似乎很刚烈,义不屈节,宁可一死。但是细思量,他为何到了目的地才死,而且是绝食。一路上雨雪交加,如果他不努力挣扎的话,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怎么能熬到终点站呢?
不可思议。
还有更不可思议的,比如前首相大人唐恪。唐恪骑着马逃出开封外城墙之后,沉寂了很长一段日子。城内事变之后,他在废宋立楚时跳了出来,抢在很多人、比如范琼之前,在推戴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服毒自杀了。
还讲理吗?
总得给个理由吧,你已经叛变宋朝了,大楚国等着你服务呢,怎么会突然间去寻死呢?这让俺很费解!
孙傅死在何栗之后,到达金上京之后,又过了一年多,他死了。史料里没说他的死因,应该不是绝食之类的自杀。他是主动赴金的,想尽自己最后的力量保护皇太子赵湛。他之所以会死,应该是身心疲惫,无力支撑了吧。
张叔夜死得最早,离开开封城之后,他就不再吃饭,一直躺在车里,每天只喝一点水。直到有一天,驾车的人对他说,到界沟了。
就是当年宋、辽之间的界沟——白沟。
张叔夜突然站了起来,向四周张望,这是国界,他所要保护的人要离开国境了,从这一刻起,他的皇帝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俘虏,再没有半点可能改变的机会……他失去了所有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第二天,张叔夜死了,时年六十二岁。
秦桧是囚徒中的名人,他官职高,被俘时是言官之首;他名节高,明知事不可为,仍然为赵宋力争。如果不是现在还活着,那么,他的名望和李若水一样高。
李若水保护赵桓的身体、荣誉,秦桧为赵宋江山尽力。
更加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年龄,秦桧这一年三十七岁,堪称年富力强。他的人生刚开始。这样的青葱岁月、锦绣前程,为了国家全都抛弃,还能找出比他更壮烈的人吗?
于是,宋人感动,金人敬佩,谁都高看他一眼,比如赵佶在途中想和完颜宗翰说点事,也要通过他执笔润色。到了金上京之后,他被分配到金国大将完颜挞懒的手下做事,每天抄抄写写,并没有怎么受苦,也不必到冰天雪地里服劳役。
他的寿命很长,故事很多。他的一生充满了疑点和不确定性。这些都会随着时事的变幻而浮沉,是非真假,只能到哪一步说哪些事儿。
回到大楚国皇帝张邦昌的身上。这段日子,他过得很憋屈。赵家人走了,宋朝却没有消失,他仍然活在以前的环境里,一百七十余年的底蕴,每时每刻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实话实说,他从来没想过要取代赵宋,当什么大楚的开国之君。
他即位的当天,没敢进皇宫,而是从尚书省出发。宋朝三省,门下、尚书都在皇宫外办公,只有中书省设在皇宫内部。他升殿,不敢坐御床,只在御床的西边摆了个小椅子;他办公,不敢用皇帝专用词,将“朕”改为“予”,将“手诏”改为“手书”;他平时不穿龙袍,金人来了才穿上,走了立即脱下来。除了这些细节之外,大事更是一概省掉。
他不在正殿办公,不举行朝廷例会,不出来接见大臣。禁宫大内里所有门户都加锁封批,封条上写着“邦昌谨封”。
这哪是当皇帝,纯粹是个主人外出、看家护院的家丁。
他做完这些,仍然觉得心里没底。不仅他自己心虚,连手下人都拆他的台。怎么拆的,要先说一下金军对开封城的破坏以及对汉人的态度。
翻开靖康年间的历史,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人间地狱,尸体、残垣、抢劫、强奸,反正人世间能出现的罪恶丑陋都出现了。
女真人真野蛮!
其实,这样说有些过头了。北宋末年的金军在历史中的残酷排行榜上只能居中等偏下,它的几大硬性指标都不过关,让真正的残暴者鄙视。
第一,他们自始至终没有进入开封城的内城,最里边的皇城更是边儿都没沾。所有的抢劫、抓人、搜刮等丑恶事件,都是金军提出任务,宋人根据要求完成的。
第二,他们杀的人太少,什么叫灭国屠城呢?远的不说,看看清朝,清军入关之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每一次都是全城死光、遍地血池。和后代相比,这时的金军够得上“暴虐”二字吗?
金军之所以这样“温和”,是由其态度决定的。女真人崛起只有十年左右,他们覆灭东亚最大的两个帝国,其管理难度早已超过极限。不说才能,光是派人管理,金国都没有那么多纯种女真人。现实要求他们,只能把宋朝打服了,当成长期的出租房吃租子。
尤其是完颜宗翰的心理在起作用。这个人很理智,甚至很睿智。他身上有一点完颜阿骨打的影子,天生就懂得怎样当个成功者。他知道女真人的优点在哪里,更明白他们的缺陷是什么,所以不那么贪婪,从来没想过把汉人的土地一口吞下去。
吞下去会胀死。
可惜的是,他的眼光太超前了,让绝大多数的女真同胞无法理解。他们内部有一些人愤怒得要死,觉得明明可以随意砍、随便杀嘛,为什么不利益最大化呢?完颜宗翰有异心,胳膊肘儿向外弯,不是个为国为民着想的好女真人!
这个分歧造成了完颜宗翰的悲剧,造成了他的政治同盟者的悲剧。当然,反对者也没落着好。历史证明,只会打生打死的,都是些低级生物。
可是,不让这些女真人打架,他们还能干什么呢?
完颜宗翰对汉人傀儡的支持很到位,临走前,他特意派人去问张邦昌:“为了你的统治,张,我是不是得给你留下一支女真军队?”
张邦昌没听到这句话,来人被大楚国新任宰相吕好问抢先接待了。吕宰相说,非常感谢,但是北方人不服南方水土,为贵军士卒着想,不必了。
该使者小感动了一下,接着又问:“那是不是给你们留下一位贝勒?有他在,南人不敢放肆。”
多体贴,可吕好问比他更会疼人,说:“贝勒是贵人,久居南方,万一思乡心切,会生病的……”于是,女真人全军撤退,走出去好远之后,张邦昌才知道有这回事。
知道又怎样,吕宰相平时写公文的时候,落款日期都是“靖康二年”,根本不提大楚国什么事。这就是张邦昌的群众基础。
一切迹象都逼着他变回原形。一个月之后,金军渡过黄河,回到了燕京附近,张邦昌知道是时候了。他宣布退位,先找到隐居在民间的孟太后,由她来垂帘听政,再通过她去选宋朝的新皇帝。
还选什么,唯一在逃的男丁不就只剩赵构一人了吗?直接选他不就对了。不,还有别人。宋朝立国一百七十多年,九个皇帝,每一代男丁都积极工作,生出了N多后代,怎么会只有赵构一个漏网之鱼呢?
在这几十天里,有两位宗室出现过。一个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后裔,叫赵子崧;一个是宋太宗赵光义的子孙,叫赵叔向。他们各自招揽了一支班底,宣布自己是宋朝合法继承人。其中,赵叔向动作迅速,充分发挥了赵光义对皇位超级向往的遗传基因,他带了七千个士兵,杀到了开封城郊。
可惜,这些都是白费劲,继承权是有排列序号的,他们能躲过金军搜捕的原因,也就是失败的原因。因为事发时,他们都在城外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句话,他们是散得不能再散的边缘皇室,只要赵佶这支血脉的人没有死绝,他们就没有半点机会。
焦点向赵构汇聚,可是要找到他,就不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