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将军继承人和光秀等人,出了日本海岸来到若狭,落脚在武田义统家。
若狭的武田氏,远祖和甲斐的武田信玄有着血缘关系,当代的主公义统还娶了足利家的女儿为妻,是典型的武家贵族。只是兵力薄弱,并不足以抵抗战国的腥风血雨。
足利义秋也根本没有抱什么希望:
“若狭只是临时的落脚之地。”
问题是被称作北国之雄的越前朝仓氏。作为靠山还是有希望的。
光秀和细川藤孝已经早早出发,去了首都越前一乘谷,好为朝仓家接应义秋提前做准备。
事情颇为顺利。
“是吗?都已经到了若狭了?”
国主朝仓义景听到这个消息,甚至有些慌乱。义景没什么政治才能。也没有军事才能。他之所以慌乱纯粹是因为他出身于传统的老好人家庭(太叫人不忍心了。将来要当将军的贵人,竟然临时落脚在邻国若狭那种弱小的大名城中)。
“光秀,立即把人请过来。”
义景吩咐道。
然而众人一商量,发现把住处安排在哪里是个问题。首都一乘谷固然是保护义秋的首选之地,只是此地位于狭窄细长的山谷中,缺少足够宽敞的土地和房屋。
“就放在敦贺吧。”
众人决定。敦贺有别于一乘谷,一面靠海。万一发生紧急情况时可以从海路逃脱,这里也是陆上交通的枢纽,方便义秋向各国派出使节或是接见各方的来人。
而且,敦贺的金崎城建在临海的山崖上,地势险要,两三万的人马是奈何不了这里的。
“敦贺不错。”
光秀和藤孝都表示同意后,朝仓家决定,九月初便安排仪仗队前往若狭,光明正大地把义秋接过来。
仪仗队的先头人马由明智十兵卫光秀率领。这一年,他虚岁三十九岁。
要论年龄,已经不年轻了。虽然光秀也暗自着急自己一事无成,辜负了青春岁月,然而他英姿飒爽、眉清目秀,再加上满怀壮志,看上去竟和洛阳的有志书生有几分相似。
光秀领兵的架势却远远超出了书生。他率领着二百名骑兵和步兵,高举着象征美浓土岐一族的桔梗大旗,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往若狭。
不过,这里多少有些虚张声势。光秀带领的队伍中,只有弥平次等十几人是他的直属部下,其他则是从光秀的靠山、朝仓家的老臣朝仓土佐守那里借来的人马。
(光秀在朝仓家受到如此丰厚的待遇。)
光秀的虚荣心在作怪。
对足利义秋,或是对朋友细川藤孝,光秀都想摆出架势。
光秀趾高气扬地进了若狭,从武田家中接出了义秋,穿过敦贺湾的海岸线进了金崎城中。
之后光秀的工作,便是负责联络义秋和朝仓家之间的事宜。
在敦贺金崎城安顿下来的第二天,足利义秋便沉不住气了。
“光秀,朝仓家会答应为我出兵京都吗?”
他打探道。
“要怎么说呢。光秀虽然在极力劝说,然而朝仓家的家风一向不思进取,好比井底之蛙,唯恐风吹日晒,只求万事平稳。过几天,一乘谷的主公(义景)会亲自来请您吃饭,到时候,您可以直接向他提起此事。”
“我会说说看的。”
义秋道。他就像个迫不及待要推销的小贩。即便提议他别开口,他还是会说的。
几天后,朝仓义景特意翻过木芽峰的险路来到敦贺,进了金崎城来向义秋请安。
朝仓义景在城里的赏月殿中大办酒宴,还从一乘谷带来二十名美女向义秋大献殷勤。
朝仓义景嗜酒如命。而且喝醉后醉态可掬。
他喜欢醉后起舞。
“你们,击鼓吹笛。”
他开始一阵狂舞,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置身何处。
他还不时地举着杯来到义秋跟前。
“喝了这一杯吧。”
不停地劝酒。碰上这种人,义秋也无法与他交流有关国家大事之类的问题。
义秋终于忍无可忍:
“义景,我有话要说。让舞女们都下去,停止奏乐。”
他声音透着不悦。
朝仓的主公反而吓了一跳。他还以为什么地方伺候得不好,更来劲了:
“上酒上酒!你们这些女人,傻站着干什么,赶紧倒酒。你,赶紧倒酒。”
义秋也无可奈何,只好把光秀唤到跟前,小声问道:
“此人的醉态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光秀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
“不是装的,他本性如此。此人只有这一点从来不装。”
如果义景是假装喝醉,借此不让义秋提出要求,那么朝仓义景也不是等闲之辈。可惜的是,这确实是他的本性。
“是吗?本性吗?”
义秋深感失望。
第二天,朝仓义景脸上还带着宿酒的青白色,回了一乘谷。
“本性吗?”
义秋后来又笑了好几次。他已经看穿了朝仓义景这个人的底细。
傍晚,他召集身边的群臣们,性急地提议道:
“朝仓义景的样子你们都看到了。我们要在朝仓属下的敦贺藏到什么时候?恐怕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而且这场集会中,由于光秀是朝仓家的家臣,被排除在参加人之外。
“本来,朝仓义景这个人就靠不住。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细川藤孝开了口。
“问题不在朝仓。越前的那一面是加贺(本愿寺领土),加贺的那边又是越后,越后有个上杉辉虎。”
藤孝分析得头头是道。
越后的上杉氏无论从兵力上还是人品上都靠得住,只是他正与甲斐的武田氏在川中岛屡次交战,根本没有余力挥师上京。辉虎自己也说过好几次,要不歼灭武田,要不两家议和,总之一等事态平息,他就会拥戴义秋上京。
“时机尚不成熟。需要耐心等候。敦贺金崎城地势险要,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等待的地方了。”
“上杉和武田的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我看是完不了的了。难道让我在这里坐着看甲越之间的争斗吗?恐怕那时候,义荣(三好、松永拥立的将军候选人)早就当上将军了。”
“只是……”
细川藤孝无言以对。
(不是只能如此吗?除了等,还是等,这个身单力薄的将军候选人,难道还有别的出路吗?)
藤孝心想。实际上,眼前的这位和尚出身的贵人义秋,虽说是自己亲手扶持至今的,却处处举止轻率浮躁,藤孝也开始觉得厌烦。然而他还是决心扛起义秋这个沉重的担子。只因为自己是幕僚。他心里清楚,除此外已经别无出路。
众人讨论了一天,也未拿出结论。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都聚集在金崎城里商议此事,而光秀始终未能加入其中。
“绝没有要疏远你的意思。”
藤孝辩解道。这个议题难免有人会说朝仓的坏话。他解释道,如果光秀在场,不仅光秀自己觉得别扭,其他人也无法畅所欲言。
“我明白。”
光秀故意挤出笑容,表示自己毫不介意,心里却很郁闷。到底是被排斥在外。
(都怪朝仓义景优柔寡断、举棋不定,才让我陷入这种卑微的境地。)
光秀并没有坐视不理。他奔波于敦贺贺一乘谷之间,催促着朝仓义景和他的老臣们赶紧举兵进京。
每次,朝仓家的态度都是:
“真是痴人说梦。小小的越前朝仓家,能打得过掌控畿内(近畿)的三好、松永一众吗?恐怕还没到京都,在近江就被杀得个片甲不留了。”
不过,朝仓家也留了活话说:
“要是上杉来牵头还差不多。”
如果日本最强大的兵团上杉氏牵头的话,那么大小诸侯便会纷纷加入他的阵营,大家齐心协力上京的话,便有必胜的把握。
(上杉现在可动弹不了。武田信玄拖住了他的后腿,就算要动,也是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了,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由此,可以断定,朝仓家近期绝对不可能出兵。那么依靠朝仓氏的足利义秋,也就不可能当上将军。义秋当不了将军,那么寄希望于义秋身上的光秀,也就不会迎来施展自己宏图大志的机会。
(岁月不饶人啊。明年我就四十岁了。)
奔走在一乘谷和敦贺之间的山道上,光秀开始感到焦躁起来。
光秀将妻子阿槙和弥平次光秀叫到一乘谷家中的房中说:
“我有个决定要告诉你们。”
他又让弥平次确定外面无人后,才开始缓缓地叙说。
同时也可以整理自己的情绪。
“朝仓家是指望不上了。”
光秀首先讲了理由,自己如果一直依靠在朝仓家的门下,将永无出头之日。
说完后,光秀一阵沉默。年轻的弥平次光春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试探地向光秀建议道:
“尾张的上总介(信长)殿下,如今已经控制了东海道,还智取了美浓,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名震四方了。”
“你喜欢信长这个人吗?”
“喜欢啊。”也可能是因为他年轻,只要一听到尾张、织田和信长这几个字,眼前都能看见曙光。
“我可告诉你,”光秀的表情阴郁,“我讨厌信长这个人。要让我喜欢他还早着呢。我是织田家夫人的表兄,也就是说和织田家是姻亲关系。只要我投靠过去,一定不愁拿不到上好的俸禄。与此相反,我总是刻意回避织田家至今,是因为我和信长并不是一路人。”
光秀又接着说:
“弥平次,你刚才不是说信长名震四方吗?然而在我光秀看来,却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现在给我光秀三千人马,信长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地低沉下来。
他的表情也愈发地阴郁了,似乎要竭力掩饰心中的某种反抗情绪。
“我打算,”他挣扎着说,“为信长做事。和朝仓义景相比,信长显然是英雄好汉。古话说,良禽择良枝而栖,织田家虽然未必是什么良枝,然而与朝仓家相比,却足以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参天巨树。”
停顿片刻后,光秀又道:
“这就是我的决定。”
他这一番话发自肺腑。
(真是难为他了。)
弥平次光春对光秀的苦楚感到同情,然而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另一种欢欣雀跃。信长给他的印象,总是无形中能给年轻人带来朝气,对将来充满期待。
“师傅,您的决心下得太好了!”
他不禁脱口而出,接着,他又问道:
“您想到什么计策了吗?”
他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办法多的是。可以给浓姬夫人写信,也可以通过美浓的熟人猪子兵助。不过我不打算用这些办法。”
“您的意思是?”
“以上的办法会降低我的身价。我要立刻当上独当一面的大将。否则难成大器,不立大功的话则无法藐视天下。”
“只是,立刻要当上大将可不容易吧。”
“我自有把握。”
光秀对此充满自信。他知道,信长在挑选人才上有着过人的眼力,就像饥饿的人渴望食物一般。
“所以——”
光秀道。
足利义秋的靠山改为织田家。虽然,织田家目前还不能马上进京,不过按照目前的势力增长速度,一定能赶在上杉氏有所动作之前实现进京的计划。
如今,足利义秋的幕僚中强烈反对投靠织田的,只有光秀一人。如果光秀突然倒向信长一边,那么估计,义秋的幕僚们,包括义秋本人在内,都会迅速向织田家倾斜。
为了做好织田家的工作,光秀以足利义秋推荐的将领的名义前往织田家。
推荐人就是足利义秋本人。
“信长将来会立将军而号令天下。如果我做为将军继承人派出的大将名义前去,他一定不会亏待我。相反,我要让他格外小心的伺候。”
光秀下定决心,心里也有了方寸。
剩下的,就是说服义秋同意了。但是,却不能让义秋觉得自己有野心。
他寻找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