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柴田权六知道信长已越过河川而来的瞬间,全身不禁毛骨悚然。
这个人的兵法比美作更加优越。
(越过浊流而来……)
单单这一点就可以察觉到他的军势有多威猛了。而且,他的军队和美作是面对面的,居然能让对方在丝毫未察觉的状况下渡河而来,凭这点就足以瞒天过海,迫使敌方没有还手的余地了。
那个狠角儿,很高兴地骑着马走出来,对他而言,实战和战争游戏并没甚么差别。
原来信长已有了万全的准备,所以佐久间大学才能镇定地和我们应战。
(这下不就完了?!)
当他有这种直觉时,信长的兵马已经分成三小队前进了。一队是朝着角田新五的部队前进,一队朝着林美作,还有一队就是朝着自己的方向——
这么一来,权六也成了把生命置之度外的猪武士了。
他派使者到美作那儿去报消息。
“——这么一来的话,我们也只好把他们引诱到河口去再攻打他们。贵公请往河川下游的南田方向,摆好阵势好做正面攻击。对方把兵马分为三队,这对我们而言,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啊!我们可以各个击破,最好再夹击信长。”
他一边这么交待着使者,一边整顿自己的兵队往河川的上游去。
然而,这也正中了信长的谋略了。
信长比权六更希望能将他们各个击破,为此,他才特别把部队分开来诱敌入瓮。
“各位注意,我们要踏平此地。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背后河川的浊流正好是弯曲的地方,前面有好多矮树枝丛,正好可以遮盖住信长兵队们的视线。
“在我们踏平这里之前,先躲在这些矮树枝丛里。大家都知道,对方也只不过是个饿鬼大将带领一些娃娃兵而已。等到他们接近这矮树丛时,我们再一举包围他们。这么一来,我们就可退到河川下游去了。能退的话,那就大有希望了。美作就会改变方向对他们做正面的攻击了。”
权六在此喘口大气说这些话时,美作的头早已离开他的身体了。不,不单单是美作而已,角田新五也在稻田间成了个无头尸体了,然而,权六对他们二人的遭遇,却是毫不知情!
柴田的兵队躲在矮树丛里改变了他们的方向,向着织田兵队来的方向,而敌人也如权六所说,一直线地前来,看来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看吧!我想他们也不过尔尔,正如我所料。好吧!我们就一举把他们追赶到下游去吧!”
乘势而追,当权六军队出现在矮树丛的南方时。
“不要退呀!追击他们呀!”
信长这方的部队早已在矮树丛边,等待权六们的出现。
此时,权六的背脊都寒了。
因为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威风凛凛坐在连钱苇毛上,手持马绳,发号司令的信长。他可真说是勇猛又神出鬼没呀!而他身边的部队也只有五十人左右,个个手持盾牌及枪,看来很是威猛。
本来,从树丛里出来是要让他们吃一惊的,没想到居然是敌人在等候着我方出去。对方完全地掌握了他们的心理。本想欺人,反而被欺。
(这下子,真完了。死期到了!)
急忙掉转马首往回走了十来步时,突然有个人影出现在权六的眼前,用枪指向他,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谁?”
“佐佐孙助,来取叛逆臣子权六的头了,看刀!”
“甚么!孙助呀!凭你就能取走我的头吗?我看你不如去取些饭来给我吃还差不多。反正我也饿了。”
说时迟那时快,权六从自己的马背上换骑了孙助的马。孙助的这一刀只刺在马腹下的空隙。马吓得把后脚向后踏了两、三步,而当马的四肢不完全地立在地上时,有一支枪却已朝着佐佐孙助的肩上砍了下去,他就这样手还拿着枪地倒在地上了。
“实在吓我一跳。这饿鬼大将的游戏也未免太夸张了点吧!”
又走了五、六步。
“等一下。”
“谁?”
“山田治部左。你想你能活着走出这树丛吗?”
“治部左呀!如果是你治部左的话,我还愿意跟你较量较量,来吧!”
治部左卫门也真没那么笨地让对方可以换骑他的马,所以,他没有很靠近他。
柴田权六胜家,他的猪脾气是有名的。他把一度收入刀鞘的大刀,瞬间拔出。
“啊!”他从马上跳跃下来斩了过去。
同时,在权六的左肩也传来了一丝疼痛。
(我也挨刀了。)
此时权六拍了一下马身。
他不仅是用眼来斩,而是整个身体都如一把刀似地向前冲了过去。
“啊——”
只听到治部左卫门的一阵短促悲鸣,就从马上摔下来了。而马就如同发疯似的跑向矮树丛里去了。
“你瞧吧!”权六自言自语着,又急忙地把刀套入刀鞘里。血从他的左手上滴了下来,连手持马缰的感觉也都消失了。
(我是败了……)
权六这么想着。要是再出现一个人,我是无力对付了。
“柴田权六胜家。”
权六喊着自己的名字。
“我的运气不及那笨蛋的运气好。对死,我也该有觉悟了。”
“唉!”
这种时候,除了自己找自己商量之外,别无他法,然而他还是太早下结论了。
“既然,对死有觉悟,那也没甚么好犹豫了。我一人担当所有的罪,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要去面对那个大笨蛋。”
“甚么都不用说了,我不会做出苟且偷生的行为。勘十郎公子他甚么都不知情。这全是我权六一人的企图。看我权六的死吧!”
他右手抓住马缰,把马首向后转。
马首回转之后,突然好像听到离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有着磨擦地的声音,而奇怪的是,这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这倒是奇怪了!难道我的耳朵失灵了?”
当他的小头从矮树丛里出来时,四周却不见信长的影子,就连那些侍卫队也都不见了。到处都是自己部下的尸体。天空上,有着秋天的斜阳,十分刺眼。权六很自然地朝着末森城走去。
他心里想着,难不成信长乘胜攻打末森城去了。
“报告!”
“喔,还有人在,谁呀?”
回头一看,原来是他派往美作方去通告消息的侍卫,他就如稻田里的青蛙似的,两手伏地。
“美作先生已被信长殿下所杀了,所以,我没有传达您所交待的话。”
“甚么?美作已被杀了!”
“是!他们要他认所有的罪,切腹自杀,然而,他不肯,就这样一刀被斩了。”
“认所有的罪,切腹自杀……”
“是的,当时的美作先生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奉勘十郎公子的命令。”
“嗯!那么信长殿下呢?”
“刚才他说已经结束了,而往围墙的方向去了。”
“……”
柴田权六好像是由肚子里发出如猛兽般的声音似的。
默默地沉思了一会之后,他悄然地低着头往末森城回去。
他入了城门,却一句话也不说。
甚至也没去见安全回来的信行公子,就这样地回到自己的家,彷佛要远离红尘似的,剪掉了他所有的头发,成了个和尚。这时,他的眼里不断地涌出泪水来。
“我……我……错看了信长殿下。我……我真是瞎了眼了。”
权六和信行,根本就不是信长的对手。
“然而,直到今天,为甚么我都不明白这点呢?”
从他的眼里又滚落了一颗颗的泪珠。权六,他甚至用手捏自己臀部的肉,并且用力地咬着唇。
他终于发觉到信长杰出之处,相对的,对自己到昨天以前所做的事情,仿如一场恶梦,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坏到那种地步。
本以为那个大笨蛋只是到处去糟蹋别人的土地,谁知其目的是为了锻链体魄,又可以亲自了解自己领域里的地理。他常常做出一些超越常轨的事情,那也是他的策略,为的是不让别人察觉出他的意图何在。
难怪,像美浓蝮那般人物也会中途变卦,愿意与他携手合作。
先主信秀殿下也是说甚么都不愿把家督的职位留给信行。平手政秀又是处处地包庇着信长殿下。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人早已看出他的不凡了。
所以,浓姬那样的才女才愿意跟信长和乐地生活在一起。对于攻打清洲,他甚至可以全部都收回去的!
(看看我!看看我!到底被甚么样的思虑蒙蔽了我的眼睛……)
权六就这么涕泗纵横了好一会儿,但是,这不是哭就能解决问题的。
他毕竟是先主信秀殿下指名为现在已是武藏守的勘十郎信行身边的首席家老啊!
总是要善后的,无论如何,权六必须收拾善后,他的立场非常重要。
想想,还是林佐渡比较识大体。只有弟弟美作上战场,而自己不出面,到时怎么都好解释呀!
“——舍弟这家伙,不明白哥哥的心意,做出这么轻率的行为,真不知该如何来表达我的歉意。”
佐渡会显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表情说着这些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当信长斩了美作之时,本来就没打算要继续追究下去。要是真的打起来,岂有那么容易就放过末森城的。
不!也可以说是有感于责任在身,所以,权六才剃掉自己的头发……
终于,他用拳头抹去了泪水,表情严肃地叫着夫人,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话。
夫人看到他的光头惊讶不已,又看到他满脸的泪水,渐渐地,她也流出泪来。
大概是从这附近借来的吧!她把一件黑色的衣服放在权六的眼前。
本性刚直的男人,在他发觉到自己的错误时,觉悟得也快。
权六很神秘地穿起那件黑色的衣服,等到天黑之后才走出家门,他避开人们的注意,来到住在末森城的信长、信行兄弟的生母土田夫人的家门口,等候接见。
夫人现在已断发,别名香林院。
“夜虽已深,但我柴田权六有事想请香林院居士帮忙。请转告我来求见。”
当他这么对着女仆说着的时候,突然,后面有人探头出来,那正是信长的妹妹阿市公主,她睁大着眼睛,看了他之后,呵呵呵地笑着逃开了。
阿市后来嫁到浅井家,她就是淀君及后来做了二代将军秀忠夫人的生母。后来,又做了权六的太太,搬到越前的北庄城去住,最后和权六一起死去。然而,此时的她却还是见到甚么都觉得好笑的小女孩呀!
“哈——柴田先生的头是光的,哈哈哈!笑得我肚子都痛了。”
“你说甚么?权六先生?”
“是呀!他表情严肃,又穿着一件好大好大的衣服……”
“小孩子,不要笑了!快去请他进来。”
权六恭谨地进来了,他已不再哭了。
他正襟危坐,点了个头说:“有件事情想请您母亲大人出面。”
他有如故事书中的弁庆、文觉这般和尚似的,看着香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