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有几人能在面对生死关头之际,仍安然地度过危机呢?
对信长而言,这次的危机恐怕是自田乐狭间以来,所面对的最大危机了。
在出兵之前,他就已经做过相当周详的计划;然而,如今竟然只因这一点小疏忽,就落得全盘皆输的下场!
想到这里,真叫信长欲哭无泪啊!
(长政到底还是摆脱不了人情这一关。)
他一直相信自己可爱的妹妹所嫁的丈夫,一定不会背弃与他的盟约;这就是导致他过于大意的原因。
(我不怨长政!)
像自己这么大意的人,又如何能治理天下呢?要想成为足以治理天下的大器,就必须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
“主公!所有部将都已集合完毕……”
光秀对信长说道。这时,信长抬起头看着部将们沉默的神情。
从左依序是柴田、佐久间、森、丹羽、佐佐等人并排坐在一起。右边坐着的,是德川家康、松永久秀……更远一点的地方,可以看到秀吉正屈着他那小小的身体,沉默地坐在那里。
所有部将都看着信长苍白而僵硬的表情,没有人敢轻易打破沉默。
“哈哈哈哈哈!”好一会儿后,信长终于笑了起来。
然而这种笑声却不再给人有以往那种强而有力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能客观地看清自己的立场了吧!
他对众人宣布道:“真是很遗憾,浅井备前已经背叛我方了。”
“……”
“我一直认为备前是个很有作为的年轻人,也认为他一定能明白我的志向,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特别礼遇他;虽然好几次觉得他不太对劲,但是却不曾对他出手。这都是我自己太过大意,才会导致今日的后果;更抱歉的是,竟然殃及各位,希望你们能原谅我所铸下的大错。”
信长的这番话,有着他从未展露过的谦冲;这时,他的脸颊与双唇也都恢复了原先的血色。
如今再谈过去的事,已经于事无补,最重要的是,必须好好策划今后的行动。
“好!我相信各位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并不想勉强大家与我一起行动,你们可以尽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那么,大将!你想做甚么呢?”最后进来的前田利家问道。
“我所要做的事,你们都知道的啊!就算我们决定撤退,后面也会有浅井家的精锐部队等着我们;既然后退也会遭击,那我们不如一鼓作气攻向一乘谷城去,趁机刺死朝仓义景,这样还比较划算呢!”
“嗯!既然如此,我们一定都会跟着你的,对不对啊?右卫门!”柴田胜家很谨慎地说道。
“这还用问!”
佐久间也向前跨出一步:“如果我们一遭遇夹击旧自行撤退,岂不是显得太过软弱了吗?佐佐、丹羽、前田,我们的看法都一样。”
“哦……”
“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然而他的话并未引起全体大将的共鸣。
松永久秀自然不必说,连光秀、秀吉、森三左卫门也全都保持沉默。
这些情形当然不可能逃过信长的双眼,不过他并没有指摘他们。
他只是再次拍着双颊,笑着说道:“那么,我们就决定兵分二路吧!一路负责协助家康先生避开敌军,无论如何都要为他们开辟一条安全返回美浓的道路,而我则带着另一部份人继续前进。”
当信长说到这里,原本表情木然的家康,突然由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众人面前说道:“请等一等……”
“三河的亲戚呀!难道你有不同意见吗?”
“是的!”
“请你尽管说吧,不必客气!对于今天这种情况,我实在对你感到十分歉疚。”
“不!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根本不足为奇嘛!不过,织田先生,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想我们应该先撤退才对!”
“你是说,明知浅井备前设下伏兵等着我们,我们还要撤兵好自投罗网吗?”
家康以平静的口吻说道:“不!我们既然决定撤兵,就必须立即行动,最好在浅井尚未布好阵势之前,就带领全军脱离被困在山路上的危险。”
“甚么……照你这么说,你是认为浅井军队的行动不会那么迅速喽?”
“正是!过去只听说浅井的兵士非常善于在山里作战,但是却没听说过他们的行动也很神速啊!而且,第一……”
“第一?你是指甚么?”
“一旦像织田先生这样的大将为朝仓军所败,那将是天下的一大损失啊!”
“嗯!”
“更何况这么大的损失,是神佛所不允许的!所以,我认为我们不妨暂且以退为进,静待神佛的旨意吧!”
“正是这样!”坐在末席的秀吉突然大声说道:“现在我们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一旦前进,不就等于飞蛾扑火吗?我赞成德川先生的意见。”
“藤吉!”
“是,柴田先生!”
“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你先退在一旁,听听别人怎么说吧!”
“你说这话就奇怪了……柴田先生!难道像你这样的人也会赞成吗?啊!万一大将不幸在此遇害,我们多年来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京师又会变成怎样呢?皇居的营造、京师的人心……我藤吉郎之所以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爱惜自己的生命或畏惧敌人的武力,否则我又怎能在金崎城的战役里立功呢?我认为我们应该等到夜晚一到,就立即退守到金崎城去!请你就听我一次吧!请你……”
听到这里,家康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愿意帮助你退守到金崎城去。”
“这个好!”
松永久秀与光秀同声说道。
然而,信长却没有立即回答。
他只是紧闭着双唇,两眼定定地望着天空。
太阳已逐渐西斜,晚风拂过营帐上的布帘并发出“咻!咻”的声响,传进营帐内每一个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