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坊主的到来,加上原以为会因自己命信康切腹而怀恨在心的家康,居然表现出毫无芥蒂的样子,这使得信长显得格外高兴。
因此,尽管北条氏政以为信长将要派兵到骏河去,乃特地命端山大膳大夫师治为使者,带著名为米千俵的江川酒之白鸟及马匹饲料作为贡礼而前来觐见,使得信长很不高兴,但是并未当场发作。
“——嗯,氏政这家伙还以为胜赖会胜哩!真是个没有远见的人。”
之后,他把取自武田氏的新领地中的骏河交给家康,甲斐给了河尻肥前守、上野给了泷川一益,然后便在四月中旬时踏上归途。
在这趟凯旋的旅途中,信长特地绕道甲州、信州,沿途并经过骏河、远江、三河及尾张。所到之处,无不令当地的人们大开眼界。
除了小侍卫及马夫将在滨松城略事休息再回国之外,其余的弓箭、洋枪部队,都排列成整齐的队伍,以井然有序的步伐前进。
拿着新式的洋枪,握着黑漆漆的铣身的几千名士兵,以抖擞的精神徒步前进。这个行列的出现,不仅意味着战术的翻新,也代表新时代即将来临。
走在队伍前面的,就是威利牧师所送的黑坊主。只见他手中拿着涂成朱红色的大枪,威风凛凛地走在最前面,所经之处,无不让人们惊讶得张大了口。
目睹此一情景,信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毕竟,身为革命儿的信长,从未像此时这么风光过啊!
在这次的旅行当中,家康的细心照料,也让信长感到十分满足。
获得骏河一国的家康,不但将自己领内的道路清扫得焕然一新,并且连各处歇脚的茶屋、马房,甚至厕所都打扫得相当干净,充分表现出对信长的感激。
只要信长一说肚子饿了,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会立即派人送来各式各样精心烹调的美食,并且用极其名贵的器皿盛装着。
当行列来到滨松,准备乘坐船只渡河时,赫然发现一艘装饰着红、白色幕帘的新船正停泊在岸边。同时,当家康在太平川、田川、矢矧川与敌人作战时,即边打仗边建造新桥,以便于信长返回安土。
更叫信长无法置信的是,家康居然在大天龙川上架起了一座船桥。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竟然能在辽阔的川面上,搭起一座由厚木所造成的拱桥,其下足以让一艘大船通过,甚至人、马也可以由桥上通过,而不用担心脚会被江川浸湿。
这时,就连信长也忍不住发出了赞叹:“——真不愧是滨松先生的手下,的确叫人敬佩!”
自从下令信康切腹……应该怨恨自己的家康竟有此表现……信长内心深受感动。
信长就在这种既高兴又感动的心情下,回到了安土。
这时,秀吉也开始对中国的高松城发动水攻,然而却迟迟未能攻克。眼见毛利势的援军正源源不断地到来,他不得不请示信长亲自率兵救援……当然,信长本身也没有留在安土的打算。他说:“——也好,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既然胜赖已经被铲平了,不如把家康叫到安土来,让他开开眼界,参观一下京师到大坂、堺港之间的风土人情。”
主意既定,他把一同来到安土的光秀叫到面前。
自从诹访事件以来,光秀一直显得萎靡不振,尽可能远离信长的视线,并且随时提醒自己保持沉默。
心情转好的信长,也认为自己的行为过分了点,甚至开始同情起他来。
家康和光秀的气度、性格原就不同,却要求他们有相同的表现、对他们有相同的期望,无疑是自己的失策。深切反省后的信长,心中充满了歉意,于是决定在招待家康的同时,也顺便慰劳光秀一番。
“光秀,今年的夏天似乎愈来愈热了。”
“是啊!”
“怎么样?这次的旅程累不累?”
“不……一点都不累!这次的战役中我甚么事也没做,真是惭愧啊!”
“光秀!”
“是……是的!”
“为了慰劳讨伐胜赖的辛苦,我想好好招待滨松的家康来此一游,你认为如何?”
尽管他以轻松的口吻问道,光秀却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信长不是气得都不跟我说话了吗?……)
每当想到这里,光秀就会感到一阵心酸。但是,想不到如今他又拿此事来和自己商量,使得光秀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暴风雨的前兆呢?他以狐疑的眼光看着信长。
信长笑着说:“怎么样啊?告诉我你的想法吧!”
“是……是的。”
光秀想了想,反问道:“你要招待德川先生?难道你……”
“难道我要怎样?”
“是不是因为德川先生不了解你对信康的用心,所以你要……”
“哈哈哈……”
信长忍不住爆笑出声。
就像躲在甲壳之中的螃蟹似地,光秀完全不了解信长的心意。
在光秀认为,一定是家康为了信康的事而对信长怀恨在心,所以信长故意把他叫来安土,名为招待,实际上是想趁机杀了他……光秀如此坚信着。
“光秀!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噢……是吗?”
“是的,我只是想慰劳家康的辛劳啊!我准备在安土好好招待他,同时让他到京师、大坂、堺港参观、参观。”
“噢!”
“家康还不知道我要请他到安土来哩!这一次,我准备在城内设宴款待他,怎么样,你愿不愿意担任招待家康的接待官呢?”
光秀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要在城里大摆宴席……”
这时光秀又想到:难道信长故意先热情地招待家康,好让他放松警戒,然后再选个适当的时机,趁其不备杀了他……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那……那么,你要我……”
“我要你做接待官!”
“不!万一有甚么差池,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光秀!”
“是……是!”
“你到底在想些甚么啊?”
“我是……”
“不要光说是、不是啊!你也知道,安土及京师的风貌最为迷人,所以我才邀请滨松先生来到这里,目的就是要让他见识一下京师人士的狂言及别具风味的料理呀!这许多琐碎的事情,例如下榻处要设在哪里、如何招待远道而来的宾客、种种应该注意的礼仪、宾馆的布置及寻访京师最好的厨师到这里掌厨……这些事情除了你以外,其他的人是绝对无法胜任的。”
“但是,这……”
“慢着,你先听我说。有关这次招待家康的决定,也是为了表示我对命令信康切腹,以致断了德川家继嗣的歉意啊!虽然我是为了天下大局着想,但是使得家康惨遭丧子之痛却是不争的事实;原本我以为家康必定会对我怀恨在心,想不到他却能超越悲痛,以理性的态度谅解我的作法。对我而言,招待他是我唯一能够回报的啊!”
“那么……你是诚心诚意要招待他喽?”
“当然,难道我还有其他用意不成?我一向衷心认为,他是织田家最好的亲戚。另一方面我也发现,自从发生诹访那件事以来,你一直显得闷闷不乐,我很希望你能重新振作起来,所以才特地让你负责这项任务。”
“这个……我……”
“如果你已经明白,那么就为我好好招待宾客吧!至于家康,我会派其他使者去接待他。”
听见这话,光秀的眼神瞬间又变得复杂起来。
原来信长的心情会变得如此愉快,是为了这个呀!
然而一度对信长存有很深的怀疑,并因而产生恐惧感的光秀,却仍然对信长所表现出来的好意感到害怕。
“如今派往中国的羽柴先生既已命人前来求援,在这种紧要关头……又要接待德川先生,这两件大事全都凑在一起,我怕会忙不过来哩!……”
“哈哈哈……”信长再度出声大笑:“光秀,你知道筑前为甚么会来求援吗?”
“筑前为甚么会来求援……这么说来,其中还另有曲折?”
“哈哈……你不是一直独自在思考的吗?你平常的机敏到哪里去了?你仔细想想看,如果只是陷入苦战之中,筑前怎会前来求援呢?”
“啊!这个……”
“绝对不会的!依照藤吉郎的作风,不论在多么困苦的情况下,他都会咬紧牙关撑过去的,不是吗?”
“是啊!正如大人所言……”
“如今猴子这家伙竟然会要求我亲自去救援……可见他已经有十足必胜的把握了。”
“正是!”
“猴子最聪明的一点是,他要我亲自看见他立功。然后他会告诉大家,因为我亲自到了战场,才使得他能打赢这场仗。所以我说,这家伙的用心实在很深啊!他让我亲眼目睹他的作战技巧,却又告诉世间的人,全是由于大将亲自出马,才有今天这场胜利……因此,你根本不必担心中国方面的战事,只要专心准备迎接家康的事情就行了。据我估计,大约要花上十天、半个月的工夫,才能做好一切准备。那时,我也应该从中国的战场上回来了。”
光秀瞪大双眼,眼中熠熠生辉,心中的疑虑也一扫而空。
这真是信长吗?事实上,这时光秀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秀吉永远也比不上他。
(为了消除诹访事件所产生的芥蒂,信长居然对自己这么温和……)
他真心诚意要接待家康;命自己担任接待官的决定,也没有其他用意……想到这里,光秀不觉眼中一热。
“我明白了。有关接待德川先生的事,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做,请你放心。”
“既然如此,我就把它全部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地做,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遵命!我一定会做得令你满意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全身都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