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骥伏枥的慕容伏允是注定不会消停的,就在求亲计划破产之后不久,吐谷浑的军队又一次出动了,这一次攻击的是兰州和廓州(今青海省化隆县),又是一次目标明确的抢劫,越老越不要脸了。
此时老不要脸的慕容伏允其实已经老迈,汗国的实权落到受他宠信的高级幕僚天柱王手中,正是在天柱王的策动下,吐谷浑不断骚扰唐朝边界,劫掠不断,即使李世民先后十次派使节交涉,吐谷浑依然故我,照抢不误,吃了秤砣!
贞观八年六月,李世民决定把慕容伏允吃下的秤砣抠出来,是时候给他点颜色看看,省得他老跟唐朝装色盲加流氓。
李世民任命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西海兵团司令),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分别率军攻击吐谷浑。
四个月后,段志玄对吐谷浑发起攻击,大败吐谷浑军,连续追杀八百余里,直到距离青海湖三十里处收兵。在段志玄的追杀下,吐谷浑军民驱赶马匹牛羊四散逃窜,狼狈不堪。
然而,一场大胜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段志玄的大胜只是短暂地打击了吐谷浑的嚣张气焰,善于折腾的慕容伏允却在这次大战中毫发无伤,只要这个人还在,对唐朝的骚扰就不会停止。
果不其然,仅仅消停了一个月,吐谷浑的折腾又开始了,十一月十九日,吐谷浑军队攻击唐朝凉州(今甘肃省武威市)。
显然,仅仅派段志玄领衔进行大规模作战是不行了,要想彻底解除吐谷浑这个后患,必须进行大会战,这次大会战要让吐谷浑灭国,绝不反复。
然而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此时的李世民再也不会为兵力发愁,他发愁的是主帅的人选。仔细一盘算,如此大规模的会战,适合的人选只有一个,这个人就是唐朝第一名将李靖。
李靖的生猛在前面已经提到过,最近一次功绩可以追溯到贞观四年攻灭东突厥,不过从那以后,生猛的李靖为自己踩了刹车,起因是御史大夫萧瑀的一次弹劾。
贞观四年五月,李靖得胜回朝,对东突厥作战的胜利让唐朝一雪多年之耻,更让太上皇李渊多了一份安慰:儿子比我强,让位也心甘了。
然而就在唐朝上下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御史大夫萧瑀于五月二十三日上了一道奏疏,这道奏疏几乎让李靖跌入万丈深渊。
奏疏指控李靖军纪败坏,攻陷东突厥颉利可汗王庭时放纵官兵大肆劫掠,致使金银财宝、珍玩古董被抢劫一空,李靖按律应被军法处置。
一边是得胜回朝,一边是军法处置,李靖无意中走在两个极端上。
事实上,战后劫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潜规则,中国大历史中的无数名将都在默许甚至纵容战后劫掠,不为别的,只为保持所部的战斗力。因为在一般情况下,当兵的收入很低,待遇很差,要想激励士兵奋勇杀敌,除了要有领袖魅力,更重要的是,还要给当兵的一个可望可即的盼头,而允许战后劫掠就是一个成本很低、见效很快的手段,无数名将屡试不爽。
在李靖看来,战后劫掠其实情有可原,而在萧瑀看来,战后劫掠罪无可恕。李靖从维护士气考虑,萧瑀从道德层面考虑,两者没有绝对的对错,而评判权交到了李世民的手中。
萧瑀忘记了,李世民也带过兵,也打过仗,也当过大军统帅,多年的战场经验让李世民能够体谅李靖的苦衷,因此李世民阻止了萧瑀的弹劾,战后劫掠一事以后不要再提!
李世民是聪明的,他深知“扬善于公庭,归过于私室”的道理,对于李靖这样的名将,在公开场合维护其形象是必需的,而在私下场合进行敲打也是必要的。
在这次私下谈心时,李世民跟李靖聊起了隋朝名将史万岁,当年史万岁大破东突厥战功赫赫,然而刚回到朝廷就被当廷活活打死,理由仅仅是被控擅自与太子杨勇交往。
提到史万岁,就是为了敲打李靖,颇具城府的李靖怎能不懂,急忙做起了自我检讨。
抛砖引玉,砖抛出去了,玉也出来了,李世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时他又变得和颜悦色,说道:“你放心,我跟我姨姥爷(杨坚)不一样,我只记你的功,不记你的过!”
巨星刘德华说,我的梦中情人一定要有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按照刘天王的句式,我从李世民的身上也得出了一个结论:我的梦中好领导,一定要有非常高明的谈话艺术,就像李世民那样。
谈话结束了,对李靖的敲打也结束了,然而这次谈话对李靖的影响是深远的,自此生猛的李靖给自己狠狠踩了一脚刹车,自此人生的字典里只有两个字:低调!
贞观四年八月二十二日,李靖由兵部尚书升任尚书右仆射,有唐一代,“出将入相”正式拉开了序幕。
其实严格而言,唐代出将入相第一人应该是李世民,武德年间,他出则是大军统帅,入则是大唐宰相,一度高居尚书令。在李世民之后,尚书令只授予过中兴重臣郭子仪,不过那时的尚书令已经是纯粹的荣誉称号了。
回过头再来说李靖,用时任侍中王珪的话说,李靖是出将入相的文武全才,然而这个文武全才在升任尚书右仆射后,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宫廷之上,这个尚书右仆射几乎成了一个准哑巴,“恂恂似不能言”,好像不会说话一样,这就是李靖,宫廷之上的李靖,出将入相后的李靖。
李靖“恂恂似不能言”持续了四年,贞观八年十月,李靖以病重为由辞去尚书右仆射一职,改任特进(正二品,类似国务顾问一样的闲职),应享待遇一切照旧。李世民附加规定,待病情减轻,每隔两到三天依然要参知政事。
李靖真的有病吗?如果有,也是装的,如果有,不是在身上,而是在心里。
在那个皇权高于一切的年代,绝不允许任何威胁皇权的东西存在。李靖出将入相,风头无双,此时再不知避祸便是自取灭亡,所以从贞观四年开始,李靖一直在装,一直“恂恂似不能言”,一直“有病在身”,甚至一度“病重”,其实所有的一切只为了两个字,自保!
现在到了贞观八年十一月,吐谷浑烽烟已起,大战在即,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李靖,他们都明白此次主帅的天然人选只有一个,这个人就是李靖。
李世民是期待李靖出山的,毕竟他是目前唯一一个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大将,李世勣勉强也可以,但跟李靖相比,他还嫩得很,况且他一直驻守并州,不能擅离。
李靖会不会欣然出山呢?李世民在思考,李靖也在思考。
出山,还是继续装病?
这是摆在李靖面前很现实的问题。如果出山,很有可能迎来又一次大胜,那么离功高震主又进了一步;如果继续装病,可能会让李世民处在无帅可用的境地,以他犀利的目光,难道会看不出李靖在装病避祸?
罢,罢,罢,该你经历的一定要经历,躲是躲不过去的,为将者侍奉皇帝,除了要学会自保,更重要的是让皇帝看到你的一颗赤胆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