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通相信,再有一次机会,可以重新再来,干出辉煌业绩,一定不会再败。然而命运从来都这样对人说:失去的就永远不会再来,除非你当初珍惜机遇,使之避免失败。
四川的明玉珍,原是随县玉沙村的一个屯长,看到元朝腐败,举国上下,风烟四起。一三五六年,他散尽家财,招兵买马,得了一支几千人的部队,趁隙击杀元军。开始,还屡屡得手,部队迅速发展。不久便遭到元军主力的围剿,吃了几个大败仗,自知势单力薄,难成大事,于是率领部队,投靠徐寿辉。由于作战勇猛,在徐寿辉手下,不断迁升,做到了统军元帅的职位。一次在沔阳湖与元军作战中被流矢射瞎一只眼,人们又称他“明瞎子”。
“明瞎子”对陈友谅弑君夺位的做法非常反感,但又惧陈友谅势力太大,担心惹恼他挥军西进灭了自己,因此一直不敢有所动作,现如今见陈友谅跟朱元璋真得大打起来,不久又传来陈友谅进攻南京遭到惨败、险些被俘、战船几乎尽失,已被朱元璋逼回安庆的消息,不由得大笑起来,说:“我做统军大元帅时,他还只是倪文俊手下的参将,他杀害了倪文俊,又窃取了他的兵权。现在,他能做皇帝,我早就可以做了。”
于是,明玉珍派莫仁寿领兵攻打夔州,与陈友谅断绝来往,一面在重庆自称陇蜀王,让人立徐寿辉庙宇在重庆城南,以示敬重与纪念。
明玉珍趁着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时,自己做了皇帝,不再轻易出兵,过自己的安乐生活,元朝的大将则趁着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时,大举进攻京都周围城池,招降了红巾军丞相田丰,平定山东,重振了军威。
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虽是被刘福通从砀山夹河接到毫州,称帝,号“小明王”,但军政大权还是完全由刘福通掌握。小明王为义军最醒目的领袖,自然遭受元军合力的围剿。刘福通为减轻中央义军的压力,派出三支义军出师北伐,刘福通自己率部两次进攻北宋的首都汴梁,后一次获胜,刘福通便将汴梁定为宋政权的都城,将韩林儿从毫州迁来,这是北方义军短暂的鼎盛时期。
刘福通虽然勇敢果断,善于冲锋陷阵,却不能在军事上作一个全局性的谋略;攻占的土地,也不去做有效的管理;他的部下,都与他称兄道弟,严令之下,也有人敢置之不理。这样的才能,这样的管理方式,当然难以夺取天下。他派出的三路北伐军,开始时也打了些胜仗,但由于孤军深入,各自为战,不能相互策应,最后一一被元军击溃。
由于三路大军失利,形式即刻逆转,元军又集中兵力对宋政权发动攻击。元朝对刘福通深恶痛绝,一心只想置义军于死地,以重新巩固自己的统治,这时便倾其精锐,派出最凶狠的两支军队,分别由扩廓帖木儿和勃罗贴木儿率领,对宋政权的包围一步步缩紧。扩廓帖木儿移军洛阳,加紧对汴梁的进攻;勃罗贴木儿则竭力切断汴梁与山东的联系,拼命攻打曹州。不久,曹州陷落,红中军首领阵亡。勃罗贴木儿继续挥师北上代县、陶卜齐、士默特左旗北,驻进大同,切断汴梁与中路大军的联系。同时,扩廓帖木儿则移军虎牢,分兵南进陷归、毫、陈、察,北出汴东,置战船于黄河内,派兵据守黄凌渡。而且又请发陕西、山西各路元军,把汴梁包围得水泄不通,想趁朱元璋、陈友谅大战之际,将这位义军领袖一举歼灭,把多年来被义军攻打的仇恨发泄出来。
在元军强大的攻势下,刘福通抵抗不住,只好带着韩林儿冲出重围,逃往安丰,可怜城内数万义军战士及宋政权官吏、家属尽落元军之手,惨遭杀戮暴虐。
此时的张士诚,因被徐达一路击败,对朱元璋军队,已是心存害怕。因此,当陈友谅来邀他共击朱元璋时,他借故生病回避,后来得知陈友谅进攻南京城惨败退兵,朱元璋穷追不舍时,便是万分的高兴,而又胆战心惊。
在张士诚看来,朱元璋虽有勇兵悍将,陈友谅更是虎狼之师,两相拼斗,必是了无日期,到时双方元气耗尽,他张士诚岂不乐得坐收渔人之利?这么想着,他又想到不久前被朱元璋夺去的大片领地。何不趁此时,都夺了回来,以雪失地之耻?于是,张士诚大胆派出史文炳、李伯升、吕珍三人,率领精锐人马,北上收复被徐达夺去的城池。
很庄重地送走几位大将,张士诚便深藏宫中,再不出门,也不去理政事,只把时间花在与一批地主、文人、官僚,高谈阔论、舞文弄墨上,有些精神时,便去花天酒地、拥妾抱妓。
史文炳、李伯升、吕珍三大将不负张士诚所托,拥军十万,浩浩荡荡,一路北上,并不费多少血气,便一连夺回江阴、常熟、常州等地。正在张士诚的三员大将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的时候,元朝的军队正将刘福通、小明王的都城汴梁团团围住。此时的刘福通,已经是势单力薄,缺粮少兵,哪里经得起元朝的全部精锐围剿,苦苦地支撑了一月有余,终为元军所破。刘福通护着小明王及其他的妻妾妃子仓皇地逃到安丰。这时候,刘福通的身边,军士不过万人。史文炳、李伯升、吕珍等听了,万分地高兴,立刻派人速向张士诚禀报。张士诚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兴奋异常。
小明王原本是众义军的领袖,张士诚也曾将他们看着一面旗子,也曾是跟着他们后面起义。可是,后来随着自己越做越大,便一日比一日更看不起这个义军的领袖,这一面义军的旗子。甚至,常有取而代之的意思。如今自己已经投降元军,更是以小明王为敌。张士诚心想,如能捉住这义军的领袖,岂不是立下了这世上的头等功劳?于是,张士诚立即下令:“全力以赴,包围安丰,活捉明王,建功立业。”
得到了张士诚的命令,吕珍便高兴地带了八万大军,来围安丰。安丰虽说城池坚固,但毕竟是个小城,城内又缺乏粮食。刘福通率败军进城,刚安顿下来,就听说吕珍带兵来犯。久经沙场的刘福通,立即知道安丰难保。对小明王说:“我们必须离开此地。”
小明王带着他的妻妾妃子,万般辛苦地从汴梁一路逃到安丰,困乏已极,听刘福通说又要离开辛苦去逃命,一时面有难色,看着爱妃,一时不忍离去。刘福通在一旁看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正待要劝说几句,忽有军士来报:“吕珍已将安丰团团围住。”
刘福通听了,与小明王作别,匆匆赶到城上。只见那吕珍的军队,团团转转地将安丰围了个水泄不通,刘福通看了大吃一惊。我死了倒不足惜,只是要搭上小明王的命,断了我好友韩山童的香火,还毁了我大宋王朝的根基,这样一来我刘福通岂不成了天下的罪人!
罢罢罢!纵然是拼死一搏,也要杀出一条血路,也要让小明王突围出去。想到这里,刘福通披甲上马,亲自率军突围。奈何势孤力单,吕珍的部队又过于强大。一连三次冲出城去,刘福通都被吕珍无情的逼杀回城。最后一次,刘福通的臂上挨了一箭,若再偏些,恐怕连命也没了,刘福通只好下令:“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刘福通与韩童山是元末起义的领袖,后来的一路路义军,虽说都举这红巾军之旗,却是各为其利,各怀鬼胎,人人都想做这天下的主子,就是没有人愿意遵这义军的发难人。刘福通清楚这一点,眼看要完蛋的时刻,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来。正悲观失望时,他想到了朱元璋。因为一直以来,就这位朱元璋对他们宋政权保持着尊重,还在高高地打着他宋政权的旗号。刘福通眼里露出些希望。他记得朱元璋打下南京时自己派出的特使曾回来告诉他:朱元璋让他禀告小明王:西系红巾军早已反叛,我们东巾系红巾军将誓死忠于小明王。如有什么难处,可随时通知我朱元璋,到时一定拼命效忠。
于是,刘福通满怀希望,派出自己最勇猛的战将赵青云,带了小明王的亲笔信,趁夜突围出城,去请求朱元璋救援。
送走赵青云,刘福通抱着一线希望,独自登上城墙的最高处。放眼眺望,只见吕珍的营帐,此起彼伏。成千上万的士兵,来来往往,喜戏搏击。刘福通见了,不由得慨然叹息。
他刘福通,从十五岁便加入白莲教,跟随在彭莹玉身后开展反元活动。为推翻元朝,他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彭莹玉死了,他与韩山童一道宣传,并推立韩山童为“明王”,韩山童在举义前就死了。重情重义的刘福通,却并没有趁机取而代之。他振臂高呼,高高地举起义旗,推立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为“小明王”。从这以后,他率领义军,转战南北,攻城掠地,只是与元军为敌,对堂堂的大元帝国,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正是他刘福通,首创了元末的起义,宣告了大元帝国灭亡的开始。刘福通和他拥载的小皇帝,经过一番轰轰烈烈的胜利后,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后起于他的义军一支支发展到相当势力的时候,他刘福通竟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他的几十万部队,只剩下几万人;他的几个省的领地,只剩了这小小的安丰城。他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远方,怎么也弄不明白,他已经赢了,为什么竟输得这么惨?
城中已经没有一点粮食,不少老百姓举家潜逃出城,刘福通见了,也不令人追杀。“去就去吧,让他们去。”他挥挥手,只在心里说:“他们若不去,迟早也会饿死在城里,增添一些城里的臭气。”
然而,又过了几天,情况更惨了。城中的士卒,将领都饿得摇摇晃晃,为了能撑下去等到朱元璋的援军,刘福通准许战士们吃人肉。真是惨不忍睹,刚死的人很快被吃光,便只好将原本埋了的人挖出来吃。后来,胆大些的便邀了几个人趁夜出去,捉了元兵杀来吃……
小明王也开始挨饿,有人将战马的肉端来,他坚决不吃,经不住刘福通的再三劝说,他最后吃了。可如今马肉没有了,给他端上来的,是一盘人肉。小明王紧闭双眼,看也不去看,只是流泪。刘福通再劝他,他很坚决地说:“别劝了,饿死,我也不会吃。”
刘福通无奈,只好摇着头走了。他卡着手指算着:按说,朱元璋的援兵应该到了。莫非,他竟然也不肯来?!刘福通仰天长叹,就在这时候,他接到探马的报告:“吕珍明天要大举攻城。”
“好罢!要来就来罢。”刘福通说:“我生时纵然不能看到元朝亡国,我死后,元朝一定维持不了多久。我要让天下人都看一看,红巾军的领袖不是怕死的人。”
刘福通挣扎着走上城楼,一一查看布防情况。吃了人肉的士兵眼睛红的发亮,但因长时期的饥饿似乎个个都没有多大力气。
“生为义军,只能站着死!”刘福通说。
士兵们闻言并无多大反应,更不象往昔那样跟着齐喝三遍,只把红红的眼睛似看陌生人一般地看着他。
刘福通在城上巡视一阵后,走到明王府,他在去明王府的路上暗自祈祷,他渴望出现奇迹,朱元璋会在他们面临死亡的时候,将他们振救出来。他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命,而是不甘心,他明明已经赢了,为什么一下子就输了个精光,他相信,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重新再来,再打出以前曾经有过的辉煌业绩,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不会再败下去。朱元璋,你在哪里?
刘福通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朱元璋的来临。他已经没有精力去考虑,朱元璋果真来了,他的生路又在哪里?
皇帝虽然拥有权力和尊荣,权力尊荣也拥有皇帝,一但权力尊荣失去,皇帝便不再是皇帝,等待他的,只能是新的权力尊荣者的随意安置。
元军趁着朱元璋大战陈友谅时击败了刘福通的军队,又让投降的义军张士诚围得刘福通部下吃死人,而朱元璋则趁元军围歼刘福通之时大败陈友谅的军队,一举攻下池州、安庆、南昌,将陈友谅逼退到武昌。
这时,朱元璋已感到精疲力竭,身心憔悴。再过去,便是陈友谅长期经营的老巢,要打恐怕没那么容易。陈友谅毕竟是当今各路军中最强大的,要想一举全部击溃他,消灭他,根本不可能。朱元璋已经看到这一点,有了驻军整休的念头。
南京守卫战之后,这一路打下来,全是朱元璋自己指挥,刘伯温虽在身边,朱元璋也只是将自己怎么安排布置战事讲给他听,再不让刘伯温亲自发号施令。就刘伯温而言,在与陈友谅决战之前,他深有军国大事肩负一身之感,接下来几日未免有些无事一身轻的感觉。但见朱元璋对徐达、常遇春等武将却跟原来一样,刘伯温便想:“对于象朱元璋这样的人,谋士可召来挥去,唯独武将,他们或驻军一方,或统兵征战,有权有势,不可与仅凭两片嘴唇的谋士同日而语。”
刘伯温看着朱元璋发号施令,不禁想起自己当年在江浙指挥那场大战之时,元帅石静宜对他甚是知己,恭敬谦和,言听计从。这个朱元璋不简单,确实是个文武全才,但在谋略上与我刘伯温比,还是有些逊色,在方针的制定,地方的管理上,更是有需要我刘伯温的地方。刘伯温这么想着,心里虽不是十分舒坦,倒也能静心闭目养神,朱元璋证问之事,也能据实去答。
南昌府内,朱元璋大摆宴席,请来刘伯温坐首席,徐达、冯国用、常遇春、李文忠一路排开。
酒席之间,朱元璋举酒而言:“这次南京防御之战,打到这里怕是要告一段落。”说罢连喝三杯,哈哈大笑。酒毕,走到刘伯温面前,举酒又说:“这次能获此大胜,军师应记特功,我敬军师一杯。”
刘伯温忙站起举酒说:“能获此大胜,全是国公运筹帷幄,我只不过出出主意罢了。”
“军师太谦虚,军师的功劳,大家都看着,不由我一人说了算,诸位将军说是不是?”
“是!”众将军齐声答应,声震酒宴。
“来,大家一同敬军师一杯。”
众将军端酒起立,齐声说:“军师神算,应记特功!”说罢,大家一干而尽。
“在此,我还想就此次战事的不当之处,请军师明言赐教。”朱元璋坐下来说。
“国公布置得当,指挥英明,皆得孙子兵法之精妙。若说有憾之事,便是水军势弱,不然,陈友谅恐怕难逃武昌。”
“军师之言,切中要害,早些年只在陆上作战,没有重视大力发展水军。”
“国公这次回到南京,应该迅速办好这件事,多造战舰,扩大水军。陈友谅这个人心高气盛,且底子还是很厚,一定不会甘心这次的失败,用不了多久,又会水陆两路来攻我南京。到时,一定要一举败之。”
“军师的话,我朱元璋一定铭记在心,一到南京,就按军师的话去做。”朱元璋说:“来,来,来,大家喝酒!”
就在朱元璋大宴群臣时,外面来报:“小明王使臣赵青云求见。”
听说是小明王使臣,刘伯温露出一脸不屑的神色。对这些地道的农民起义领袖,他一直都看不起,独对朱元璋另外,朱元璋并不去注意刘伯温的脸色,忙着招呼说:“快传进来!”
几日的奔跑,赵青云已是疲惫不堪,见了朱元璋,还是强打起精神,拿出诏书,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丰被围,情况紧急,着朱丞相即刻发兵相救……”
朱元璋率诸将帅都离席跪拜接诏,独有刘伯温站着不动。朱元璋见了,眯细的双眼微微一动,只当没有看见。他接了诏书,对赵青云说:“明王有难,我等一定全力去救。将军远道而来,可速去休息,待我商议救援一事,即刻发兵。”
“感谢丞相深明大义,只是安丰事急,还请一切从速。”
“放心罢,将军。”朱元璋说。
赵青云走后,朱元璋望着刘伯温说:“关于救援一事,不知军师有何指教?”
“伯温认为,以国公如今之实力,天下已无人相匹,夺取天下,也就在一两年内。如此,国公应谋自立,无须假借他人名号。况乎,明王一个牧童之子……”
朱元璋听了,良久不语。他想起了示弱得助少受攻击的道理,这理早已深入到他朱元璋的骨髓。虽然,在一些事情上,他也会大露锋芒,显示自己,但事后总会作些弥补,就象他对刘伯温。这么些年下来,他已经饱尝了示弱者的好处。何况,现如今他朱元璋还并不是天下第一。如果他能再藏深一些,羽毛会长得更丰满一些。到时候,就是群雄联合来攻,也不在话下。到那时,再不那么示弱也不迟。再说,刘伯温讲什么牧童之子的话,也是他朱元璋非常反感的。你是元朝大官又怎样,如今还不是在我这个和尚的手下混饭吃?想到这里,朱元璋开口说道:“为人在世,贵在忠义二字,当初恩公郭元帅在濠州起兵时,是借了红巾军的名号,这才迅速发展,据有濠州;我朱元璋最初投奔郭元帅,也是冲着这名号来的,方有今日;如今小明王有难,若是不去救援,实是不义。再说,不管小明王往日里待我如何,他毕竟是红巾军创始的领袖,现有难我若弃之,是为不忠。这不义不忠之事,我朱元璋是不屑去为的。”
刘伯温是想让朱元璋假张士诚之手,顺势将小明王灭了,摘去头上这顶龙凤年号的帽子,然后自立称王,没想到朱元璋竟然振振有词地说出这番大道理来。尽管深知朱元璋言不由衷,刘伯温还是继续说:“我只是担忧,如救来小明王,该怎么安置?”刘伯温仅提到这里,也不便再说了。救来小明王,你继续让他在这儿当皇帝?这恐怕你受不了。陈友谅将徐寿辉供起来,是想他的兵权,结果供不了多久也杀了,落了个万世骂名。如今小明王就剩一个名号,平白找这么个主儿管着自己,岂不是自讨没趣?你如将他关起来,杀掉?那不如干脆不救,何必去讨骂名?刘伯温知道朱元璋肯定会想到这些意思,于是只把细细的眼睛对着朱元璋。
“我可不会学陈友谅。”朱元璋在心里说:“但暂时还是保留这顶帽子为好,以忠义之面目示天下,这才能更好地得到天下。更何况,安丰如失守,南京就失去屏帐,救安丰即加强南京的保卫,我何乐不为之呢?至于如何安置这位皇帝。花些银子给他建座宫殿,挑些美女送去,不就结了,到时水到渠成,要解决这么件小事,还不易如反掌?”
心里这么想着,主意定了下来。朱元璋挥挥手说:“安置之事,待把人救出来再说。救城如救火,我们商议一下,如何去救安丰,解安丰之围。”
聪明的刘伯温,虽然能猜到朱元璋无法接受小明王真来坐在自己头上,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朱元璋对小明王的安置,听朱元璋如此说,一时茫然,闭口不语。
对于小明王,如能按照他李善长的意见,根本是不想去救的,只是见朱元璋有这样的想法,而且又这么坚定,便只有顺着要救小明王这条思路去思考了。经过一番考虑,他想到了一些问题,于是开口说道:“就现在的情况看来,要救安丰,必须做到两点:一是需发重兵前往,二是必须火速前去。这是因为,吕珍是张士诚手下第一员猛将,现在率兵八万围住安丰。刘福通率败军退避安丰,兵疲将寡,已经不堪一击,安丰危在旦夕。再加上,就在安丰的北面不远,还有元朝勃罗贴木儿和扩廓帖木儿两支劲旅。倘若吕珍久攻安丰不下,他们必然往南来取安丰。因此我们这次去救安丰,需发重兵,既要对付吕珍,还要防止元朝勃罗贴木儿和扩廓帖木儿两支劲旅的夹击。”
“丞相言之有理。”朱元璋说:“既如此,我当亲率众将,前去救援。军师你看如何?”
李善长同刘伯温一样,是不同意救安丰的,只是不愿明说,故陈述军情利害,希望朱元璋有所顾虑,谁知朱元璋竟顺了他的话说自己去救安丰,由不得大吃一惊,忙说:“这恐怕使不得,国公如果亲自率众去救安丰,必解安丰之围。只是南昌这里,陈友谅定会趁虚来攻击,这事非同小可。”
朱元璋听了,微微一笑,说:“这有何难,只需挑一得力大将把守南昌,待解了安丰之围,再来夹击进攻南昌之敌。”朱元璋说完,掉过头问众将帅说:“我此次远去救安丰,南昌必遭进攻,谁愿留守南昌,确保南昌平安?”
“末将愿意留守南昌。”朱文正站出来说。
“末将愿意与朱将军一道留守南昌,确保南昌平安。”赵德胜站出来说。
“好好,好!”朱元璋说:“有你俩位留守南昌,我基本可以放心了,因是陈友谅兵多将广,两人留守,我看力量还单薄了些。这样罢,我再点一将军与你们一同留守南昌,如何?”
“国公此番前往救安丰,遇到的将是元朝、张士诚的劲旅,且又无险可凭。”赵德胜说:“而南昌城高墙厚,有我二人就够了。末将愿立军令状,与南昌共存亡。”
“将军忠心、勇气,我很清楚。”朱元璋说:“但这回不能提共存亡,只能提待我救下安丰回师时,必须确保南昌无事。”
“是末将失言了。末将一定竭尽全力,确保南昌无事。”
“好,但我还是要给你们点一位将军,共同留守南昌。”朱元璋说:“我不是不信你们,确实是陈友谅这个敌人太强大了。你们可是要敌他一国之师啊!”
“一切听从国公旨意。”
“邓友德。”朱元璋唤道。
“末将在!”邓友德恭敬出列。
“令你与朱文正、赵德胜一道,留守南昌,务必确保南昌平安无事。”
“末将遵命!”
主意既定,朱元璋召来赵青云,说:“你可速回安丰报信,告之小明王和大丞相刘福通,就说朱元璋援军,即刻可到。”
赵青云听了,跪拜于地,长声抽泣:“感谢国公的大恩大德,我主有救矣!”泣罢出去,翻身上马,急速去给刘福通报告好消息。
朱元璋看着赵青云远去,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嘲讽之意。一切安置妥当,朱元璋带了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几十位猛将,率十二万人马,浩浩荡荡去救安丰之围。刘伯温回南京住礼贤馆。临别时,朱元璋对刘伯温说:“待我救了小明王,即回南京重谢军师。”
“不敢,不敢,我在南京恭候国公凯旋归来。”刘伯温说。
利有远,有近,有此,有彼,各人由于状况,认识不同而有取舍,于是智者便从自己综合的利出发,以利来调动和趋使他人,最后赢尽人利。
派出赵清云已有三天,一点消息也没有,吕珍的进攻,越来越猛烈,城中似乎除了个饿字,便是什么也没有了。从来都充满自信的刘福通,此刻也陷入了绝望。想着那可怜的小皇帝,便移步朝皇宫走去。
早在十年前,刘福通与韩山童在白鹿山聚三千之众举义,祭告天地,称韩山童为宋徽宗八世子孙,当继天子位。可在滴血盟誓时,走漏消息,为官军围杀,奋战突围时韩山童不幸战死。刘福通护着他的儿子韩林儿杀出重围。后来连战连捷,攻城略地,队伍很快迅速扩大,五万、十万、二十万……重信义的刘福通便推举韩林儿为王,以树正义之气,号令天下之军。
而今:韩林儿闭目端坐着,他的面前,放着一盘凉了许久的人肉,见刘福通来,王皇后便皱着眉头说:“三天了,他就是不肯吃。大元帅快去劝劝他。”
刘福通看了王皇一眼,大步的走到韩林儿面前,一撩袍子,坐下来,挟一块人肉,放进嘴里。韩林儿听得他来了,忙睁开双眼,唤道:“大元帅……”
“这人肉,我已经吃了,再吃几块也无所谓。”刘福通说着,又挟一块放进嘴里:“皇上没有吃,很好,没有褥没宋徽宗子孙的名号。这回,反正是撑不下去了,落一个清白的名声离开,好!”
韩林儿睁大双眼问:“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刘福通摇摇头,又吃一块人肉。
眼泪随着韩林儿瘦削的面颊一滴滴淌下来,身后的王皇后“哇”地一声哭着,扭头跑出去。
刘福通不再言语,低头吃人肉,不一会,盘子里的人肉全吃光了。韩林儿在对面瞧着,泪水老是流下来,他也不去擦,就这么满面是泪地瞧着刘福通。
“都怨我,无能!无能啊!!。”刘福通万分痛苦地说:“如果你的父皇……”他说不下去,嘟了嘟嘴唇,强忍那要流下的泪。
韩林儿走过来,一把抱住刘福通:“大元帅!”他凄声喊道。
“别哭,皇上,别哭!”刘福通紧紧地抱住韩林儿:“这都是命,我们就可以见到你父皇了。这是命!”
就在这时,宫外有人来报:“赵青云求见。”
刘福通眼睛一亮,搭着韩林儿的双肩,说:“皇上,说不定还有救。”
“真的?”
刘福通点点头,喊道:“快喧赵青云进见。”
赵青云跄跄踉踉地跌进来。连日的狂奔,他累得只剩下一口气了:“皇上,大元帅……朱元璋大军随后就到……”说完,赵青云昏死过去。
“来人,快扶赵将军去休息。”刘福通大声吩咐。
“有救吗?”韩林儿怯怯地问。
刘福通再次点点头说:“既然朱元璋大军随后就到,我拼死也要撑着等他到来。皇上,放心,喝点水,保重,我去了。”
刘福通回到大元帅府,支频疑眸认真地想了一会,唤来几十名亲随,一一作了交待,作为义军的领袖,他清醒地知道,此刻只要军心不倒,皇帝就有救。为此,他要使出最有效的一招,让他的军队下决心来打好这或许是他指挥的最后一场战争。
天快亮时,刘福通醒来,众将随着他,上城楼去查看。只见守城的士兵,一张张饥瘦呆死的脸,发红的眼睛,比起往日来,却分明地多了一分希望,多了一线生机。
“朱元璋大军就快到了,只要大家能在天亮后坚持一个时辰,我们就都有救了。”刘福通大声宣布,身边的众将也齐声吆喝,守城的士兵晚上已听了这消息,此刻更深信无疑,饥瘦呆死的脸上又多了份活力。
刘福通探头城下,象是看见一堆什么,忙令人下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士兵下去不久便拎来一堆杂水和一些破烂的军衣。是人的五脏六腑,是自家军队的衣服,真让人恶心!
“是昨晚爬城逃跑的士兵。”一位将军说。
“对,是那几个爬城逃跑的士兵!”大家都附合。士兵们都聚拢来争相观看。
“张士诚要把我们全部杀尽,连出城投降的人都不放过。”刘福通大声说:“我们要打败张士诚,迎接朱元璋的援军。不然,我们是没有生路的。”
“打败张士诚,迎接朱元璋的援军!”有人带头高呼。城上饥饿呆死的士兵便都跟着鬼哭狼嚎般嘶喊起来。他们早已绝望的心,此刻输进了一点点希望,原本的恐惧中又注入了不少愤怒。他们却谁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幕,都是他们的大元帅刘福通一手炮制的。
黎明时分,吕珍下令攻城。一队紧握大盾的士兵在前开路,以挡城上飞矢,士兵们抬着大圆木,往城下来撞击城门,另有多队抬了云梯,齐齐攻城。吕珍还在城下二十丈处建的高台上,布置众多弓箭手,不停往城上放箭,旨在将守城的红巾军压住。
在吕珍看来,如今这安丰城,一定在这一举猛攻之下夺得,因此,他立马山头,面带微笑,只等城破时进去捉了刘福通与小明王。却不料,在他判断已经饿得毫无战斗能力的红巾军,竟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他们把城里的门窗劈成碎块点燃,不停仍下来,烧毁刚搭上的云梯;他们将城上的乱石,甚至城头上的砖也撬下来,砸死那些撞城门的敌人;又把不知哪儿拆下的许多门板竖起,挡住高台上的飞矢。这那是守城,是亡命的最后一拼。既如此,你又能拼得了多久?吕珍笑了,迟一时半刻,这安丰还不是我的。这么想着,为了减少严重的伤亡,吕珍下令:暂停进攻。
吕珍的命令刚刚下达,他的副将张明飞马奔来,报告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朱元璋大军已到上峰山口,离这里只有两小时路程。”
“原来如此!”吕珍大吃一惊,立刻又下达命令:“不惜任何代价,全力攻城,务必在一小时内,拿下安丰城。”言罢,吕珍挥剑,督军冲杀,一时间,战鼓紧擂,杀声震天,几十员大将,身先士卒,带头冲杀。
不多时,便有几处城破,从云梯上来的吕珍部队与城上的红巾军展开拼杀。吕珍见状,加紧督战,士兵争先恐后,爬上城去。上去的人渐多,城上士兵抵挡不住,纷纷后退。
刘福通手握长剑,四处冲杀。他手上的剑是一炳真正的宝物,削铁如泥,而今派上了用场。刘福通朝着人多的地方冲去,一路杀死敌人无数,跟在他身后的将军越战越少,直到卫兵们一一战死,最后就只剩下他一人。
吕珍的部队蜂拥入城,孤身一人的刘福通,胆气十足,一人一骑,大吼连声,杀开一条血路,直冲到城门外,逢着他的剑锋倒下,没遇上的也不不敢来找他拼杀,刘福通冲出重围,回头看看,就剩下自己一个人。“我堂堂宋朝大元帅,岂能这么只身逃去,我得去救了小明王出来。”想到此,刘福通又勒马回奔,沿途杀进城去。吕珍在城上见了,心中赞叹不已,命令大将吕英:“速带人去捉住刘福通,不可伤了他。”
吕英领令,带了几员副将,三千兵勇,飞马追去,正迎着杀进来的刘福通,便将他团团围住。
刘福通杀得性起,哪管敌人再多,只是冲上去挥剑斩杀。不一会,地下已躺倒了数十人。吕珍这时也冲过来,接着刘福通撕杀。吕珍是张士诚手下第一员猛将,上阵杀敌,还从末遇到敌手。刘福通虽然勇猛难挡,但由于撕杀太久,体力早已不支。特别是那战马,驼着刘福通冲进冲出了几个时辰,此时已经撑不下去了……
吕珍长刀砍下,刘福通挥抢架住,那马却在此关键时双腿跪下,刘福通身往前趋,赴在吕珍刀上,当声毙命。吕珍连声惋惜,惋惜他是个英雄,让人厚葬于安丰城南,令军士凑乐致哀。
小明王在安丰城里的皇宫,是原来城中的一间旧庙堂改建而成。这庙堂四周是填土的耐火砖建造,又厚又高,里外三道墙,围着中间一个小殿。韩林儿与几个嫔妃呆在这殿里,等候外面的消息。
先是传来攻城攻得紧,后是城破,再后来是刘福通战死。韩林儿拔剑在手,眼泪汪汪:“看来只有随先皇去了。”说罢,便要去抹脖子。被身边的王皇后一把夺了剑。
“不是说朱元璋的大军就要来了么?”
“可是……”
“他们一定已经到了,我们还有一线希望。曾猛!”王皇后大声喝道。
“末将在。”曾猛闪进来,恭身应道。
“速带卫队守住前门,敌人来了,拼命给我抵住。朱元璋大军,已经来了。”
“是。”曾猛应声出去。
皇宫里的卫队,虽说只有八百人,但都是刘福通十里挑一给皇上挑出来的,个个勇猛善战,且忠心耿耿。早先冲进城的敌军,好不容易找到这皇宫所在,冲到前门,便被这些卫士杀了。吕珍杀了刘福通,随人来到宫前,即派人冲进去,但皇宫前门太窄,能进去的人不多。进去几个,卫士们便杀了几个,几次都不能冲杀进去。
刚杀死刘福通,吕珍心里很不舒服,再一想,安丰城已拿下了,小小一座皇宫,又无险可凭,捉拿皇帝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于是,安排兵士们将皇宫团团围住,让几个谋士轮流喊话,让皇帝和官吏、宫妃们出来投降,自己急奔城头,布置兵力,抵御朱元璋大军。
吕珍刚刚安排好布防的诸项事宜,有人来报,朱元璋已奔安丰而来。吕珍举目远眺,果然见有尘土高扬,不由傲然一笑,说:“安丰城已在我手里,他来到城下,又奈我何?传我命令,好好将皇宫围住了,待我杀退朱元璋,再来捉这个皇帝。”
说罢,吕珍率众将领来到城头,但见滚滚浓尘而起,朱元璋大军转眼到了城下,对着城门,一字儿排儿。朱元璋居中,身边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沐英……诸多元帅将军汇聚两旁,好不威武。吕珍虽然身经百战,但见对方军容整齐,士气昂扬,不由得心头一紧,但转念一想:这安丰城高墙厚,我率八万大军围了几月始得城破,谅他朱元璋一时也难破城。正想着,只听得下面朱元璋喝道:“上面可是吕珍将军?”
吕珍见朱元璋以礼相问,不由也以礼答道:“在下正是吕珍。”
“我久闻吕将军是江南名将,有一身好武艺,一副狭义心肠,这回怎么来杀我红巾军领袖?”
吕珍无话可说,张士诚降元,他原本是极不赞成的,可他一员武将,又奈其何。
“将军英雄,追随张士诚,也是为推翻元朝,如今降元,实在是有损将军英名。”朱元璋见吕珍不言,知他已动点心,又接着说:“将军如果醒悟,不如与我合兵一处,去杀元军,建立功业。”
吕珍虽不满张士诚降元,但英雄不事二主的念头还是在他心里扎了根,见朱元璋诱他叛主,不由大怒:“你要建立功业,放马攻城就是,不要在城下鼓唇弄舌。”
朱元璋听到此言,知吕珍无法说动,于是下令攻城。
李文忠一马当先,率中路军进攻正门。城上吕珍,亲自指挥,飞矢、乱石,纷纷砸下,李文忠令持盾牌兵士于前,冲到城下,抬起城下来不及搬走的圆木去撞城门。城门原本被吕珍攻城时撞倒,还来不及修复,只用木头撑在后面,因此,几下撞击,城门便倒下。李文忠见状,挥兵冲去。
这边吕珍见持盾牌的敌兵攻至城下,便知城门不堪一击,早已下城,率领大军杀将出来,正好与冲过来的李文忠部在城墙下撕杀起来。一时间,杀声震天,双方死伤无数。
徐达、常遇春从左右两路,赶去支援,奈何过桥太窄,容不下许多人,一时只能隔着护城河看那边拼杀。徐达忙令士兵,抢修浮桥。常遇春则率领本部人马,绕向南门进攻。
不多一会,浮桥修成。徐达挥剑号令:“杀过桥去,夺了安丰!”
将士们大声呼喊着,杀过浮桥。吕珍接杀李文忠,已渐感力量不支,徐达又率兵冲过来,一下便乱了阵脚,只好下令撤兵,退回城去。城门窄小,退兵一时拥挤难速,留在外面的只想逃命,已无战心。这一来,被李文忠、徐达部下,杀死无数,护城河的河水,顿时便被染红。
吕珍逃进城里,忙调集大量弓箭手分成四组,守在城门里面的土墙后,敌人攻来,便一组接一组放射。李文忠、徐达在城外杀死许多吕珍部下,这时,却在城门内死伤太多,不一会,被箭射死的士兵已将城门堵起人多高。李文忠与徐达见了,便令暂停进攻。
吕珍松一口气,命令士兵,拖来石块、木头,牢牢地将城门堵上。这边还没完全堵好,听得南门杀声震天。待吕珍赶到时,常遇春的部队已突破城墙,杀进城来。吕珍迎上前去,拦住拼杀。好不容易挡住了,北边城洞又被徐达、李文忠令人掘开,率众冲进城来,前后夹击,吕珍抵挡不住,只好率部往西去攻皇宫。
皇宫里,王皇后听见外面喊杀声不断,吕珍又停止了攻击,知道定是朱元璋大军到来,便与韩林儿商议:“此事如何是好?”
“朱元璋大军既来,我们可在此坚守,待他破城来救便是了。”韩林儿说。
“可是,吕珍在弃城之前,必来攻这宅子,以吕珍之实力,这宅子是不难攻下的。”王皇后坚持说。
“那该如何是好?”韩林儿有些为难。
“不如先下手为强,趁此激战之时,我们突围出去。”
“如此不是太危险?”韩林儿还是拿不定主意。
“留在这里,危险更大。朱元璋破城,吕珍弃城前会来猛攻皇宫,拿下我等回去邀功;朱元璋受阻,吕珍也会来攻下皇宫。”王皇后分析说。
“你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罢。”韩林儿说。
王皇后唤来卫兵,分成三组,命第一组突围出宫。不久,便有人回来报告,宫外没有敌军。王皇后大喜,即让第一组把守宫门,自己与皇帝及一些官吏,嫔妃夹在二、三组之间,奔出宫去。
三组人马刚刚出宫,吕珍率兵前来。王皇后见了,并不惊慌,命一组阻击,二、三组护着他们前行。拐过几个弯,留下二组阻击,由三组护着他们……
吕珍见逃了皇帝、皇后,到手的鸭子也要飞去,气急败坏,令将士们紧追不舍。卫兵们奋勇阻击,只杀得一个人也没有能剩下,吕珍的追兵才能继续前进,待他们刚杀完卫兵第二组的最后一个人时,身后已传来徐达部下的喊杀声。吕珍回头,但见徐达一马当先,紧追过来,前面的皇帝、皇后正带着他们的人往街中心转去……
吕珍见势不妙,仰天长叹一声,率领部下,奔出北门,朝合肥逃去。徐达也不紧追,只向皇帝、皇后逃匿的方向赶去。
徐达赶上水深火热的皇帝韩林儿,救下送回皇宫,告辞离去。
只有极具自信和极有宽阔胸怀的人,才能这么迫切地想听听与自己看法不同的人讲话,准备随时改变自己的原来看法。刘伯温看到这些,心情格外舒畅,这才站出来说出自已的看发。
韩林儿被刘福通等迎至安徽亳州称帝,到这时已逾十年。韩林儿虽为宋政权的皇帝,只因年纪尚小,又太过无能,大宋军政大权,都集于刘福通一身,小皇帝每日里除了下达刘福通认可的诏书,任命表面承认他为皇帝的各路义军首领,便再没多少事情。
因为韩林儿所建的宋国,是义军的一面旗子,在宋国强大的时候,各路义军的首领,都以韩林儿的任命为荣。为此,韩林儿曾经任命毛贵、赵君用为平章,也任命过毛居敬、潘诚、沙刘、关铎等为行省平章,还任命朱元璋为行省平章、郭天佑为左丞,以后又升元璋为行省左丞相、吴国公……他这个皇帝任命过许多人,可事到如今,来救他的只有朱元璋一个人。韩林儿这个皇帝,做得是天下皇帝的窝囊之最,从他当皇帝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有能主持过自己份内的事情,宋国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刘福通来打理。如今刘福通战死,韩林儿感到无依无靠的孤寂。在他看来,普天之下,如今似乎只有朱元璋,对他最真心,或许能作为依靠之人。因此,韩林儿现在特别想见到朱元璋,以谢他救命之恩,以探明是不是可以依靠的。王皇后清楚皇上的想法,但她却有一个女人的心机,对小明王说:“陛下贵为皇帝,朱元璋是臣子,臣子救皇帝,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去谢的。如果你去了,岂不失去皇帝的尊严?”
“可是,如果不是朱元璋来救我,我的命恐怕早丢了,还哪里来什么尊严?”小明王说。
“事情是这样的。”王皇后说:“陛下你想过没有,皇帝是靠尊严过日子的,如果你的臣子不尊重你了,你还能做稳皇帝?因此,不管怎么样,这尊严是非维护不可的。”
小明王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听了皇后的话,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甩着手在皇后跟前走来走去。皇后便跟在他身后说:“请皇上传朱元璋来见驾。”
小明王一听怔住了,他担心朱元璋不肯来。聪慧的皇后看透了他的心事,挑明了说:“他若不肯来,说明他不诚心让你当这个皇帝,我们也好趁早设法离他而去。”
“离他而去,谈何容易。”小明王叹息一声说:“如果他不能容我,又岂能救我,放我而去”
皇后听了坚持说:“无论如何,你是皇帝,不能去见他,只能让他来见你。否则,你纵然去见他,低声下气,他也不会理你。”
韩林儿想了想感觉到皇后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于是吩咐近臣天宫,去将朱元璋请来。
朱元璋得了安丰,登上城门,四处眺望,徐达来报告:已救下皇帝、皇后等一干臣子、宫女、嫔妃,安置在皇宫里。
我应该去拜见他?朱元璋在心里问自己,用眼睛去瞪身边的李善长。
李善长认为,可暂缓些时再去。当务之急,是安置百姓,抚慰奖励驻军。朱元璋点头称是,即让李善长安置百姓,自己随徐达、常遇春去城外驻军处巡视,似乎是忘了小明王的事。
天宫四处找不到朱元璋,只好回来复命。皇帝看着皇后,那意思分明在说:难道他不让我做这个皇帝?
“战事刚刚结束,他去军营巡视,这也是他应做之事,只是……”王皇后吱唔不语。
“只是什么,你快说来朕听。”
“凡事在人心中,都依其重视程度而有个轻重缓急。”王皇后说:“既然朱元璋先往军营安抚将士,可见……”王皇后又吱唔不语。
“你是说他朱元璋把朕看得很轻?轻也罢,重也罢,只要他承认朕这个皇帝,朕就满意了。”皇帝叹息一声说。
这个没用的人!王皇后在心里说,嘴上不敢吱声。
朱元璋从城外军营回来,已是很疲倦,正要到郭丽儿那里去就寝,李善长提醒他说:“国公,这时最好去见见皇帝。”
“非去吗?”
“最好去。”李善长坚持。
“你认为该怎么安置这位皇帝?”朱元璋问。
跟朱元璋太久了,李善长知道,如何安置小明王,他朱元璋一定成竹在心,之所以要他李善长的口说出来,因为这不是非常光明磊落的事情。“食君之碌,替君分忧,这也是为臣子份内的事。”想到此,李善长便说:“安丰城小地贫,皇帝显然不宜在此留住,不如到附近择一较好的城市,建一皇宫,然后派人用罗伞銮驾,豪车华马,迎皇上前去居住,并派兵驻守,以保平安。”
“好,丞相想的确实是好。”朱元璋说:“只是如此一来,天下人是否会说我只把皇上做摆设?”
“天下人要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想纵然有人持这种看法,也只是少数。国公今日之势力,全靠自己纵横天下得来,并非皇帝恩赐,这是其一,国公长途跋涉,率倾国之兵,救了皇上,并安置好皇上,这是其二。就凭这两条,大多数天下人,只会赞国公大仁大义。”
“如此看来,丞相的想法可行?”朱元璋说:“只是不知丞相认为将这个皇帝安置在哪里更为合适?”
“濠州乃我军发祥之地,我看皇宫建在濠州为宜。”
朱元璋略一思考,笑着说:“就这样罢,我们这就去见皇上,安置皇上一事,还请丞相全权安排。”
说罢,朱元璋带了李善长去见过小明王,讲完该讲的客套话后,朱元璋令:“设銮驾伞扇,迎小明王往濠州,创造宫殿华屋,易其左右宦侍,皆厚待之”。
安置好小明王,朱元璋打道回府。这次出征,沿途有郭丽儿陪伴,遇事时还是常常会想到马秀英,一到南京,朱元璋便去找她。见了马秀英,象是见了久别的老朋友一般,朱元璋非常高兴。马秀英来亲近他,他却有些不太情愿。除了郭丽儿,沿途他又收了两个女子,一个是陈州人孙氏,一个是寿州人李氏,后来朱元璋做了皇帝,封孙氏为成穆贵妃,李氏为淑妃,这是后话。只因这俩女人,一个比一个花容月貌,美艳绝伦,呆得久了,对马秀英,他已激不起半点男女之情。
马秀英熟读史书,对男人的事情,自然十分清楚,看着朱元璋已称国公,皇帝龙椅,似乎也非他莫属,因此虽然十分地渴望亲近,却更知道,不可取的东西,主动放弃,方可保持自己拥有的。也正因为马秀英的这份明智,这才从头到尾,牢牢地维系了她与朱元璋的关系,后来不仅理所当然地做了皇后,直到去逝,终身为朱元璋怀念感激。
马秀英过来帮他脱了衣服,坐在他身边陪着他说话,这是朱元璋最幸福的时刻。谈到今后的战争,朱元璋突然想起胡惟庸的那篇策论,便让马秀英去替他找来,马秀英很快找出那篇策论。朱元璋让她念一念,关于‘战争方略’那一段。
“……张士诚虽降元军,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元、张之间仍是利害之争。若攻元军,张士诚很可能去援;若攻张士诚,元军必然坐视观望。因此,现是灭掉张士诚的最好时机……”
听到这里,朱元璋突然打断马秀英声情并茂地朗读,问她:“若攻张士诚,元军虽说坐视不理,陈友谅趁虚攻我南昌,怎么办?”马秀英想了一会,缓缓地回答:“我认为获取最后的胜利的人,是他的军势实力,而不是地盘,具体该怎么做,国公最好立即召集一次谋士、将帅的会议,让大家来讨论一下。”马秀英说。
“我看也只能这样了。”朱元璋说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觉醒来,朱元璋感到精神非常好,即下令文武百官到国公府议事。
这个胡惟庸,原是定远人,在朱元璋拿下定远之后,就跟随朱元璋,在元帅府里做一个奏差。后来朱元璋见他头脑灵活,忠实可靠,又放他到宁国做一个知县。而今身边缺人,这才又调他回元帅府,没想到他竟然写出了一个“战争方略”。朱元璋读罢,非常欢喜,在今天的国公府议事会上,特授意胡惟庸首先发言,阐述他进攻张士诚的具体战略。胡惟庸也不是个等闲之辈,抓住机遇,赶紧表现一番,分析了当前敌我双方力量之后说:“……我们可以兵发两路,一路直接进攻杭州,使他调大军守卫,无力北上增援;另一路从北往南,一路下来,围歼敌人的主力军。如能趁陈友谅喘息的机会取下杭州,灭其内外之军,则张士诚消灭,剩下一个陈友谅,就再不足虑了。”
胡惟庸话毕,谋士、将帅发表意见,战略上虽有分歧,但在进攻张士诚这个问题上,似乎没人有异议。最后只有刘伯温与李善长、徐达没有说话。朱元璋细眼微闭,端坐国公椅,谋臣在左,将帅在右,这时,他把眼睁开,看看左边的刘伯温,又看看右边的徐达。
“如要先灭掉张士诚,得算算要多长时间,南昌能不能守得住这么长的时间。”徐达说。
“陈友谅乃手下败将,刚遭受这么惨的失败,怎么又敢来进攻?大元帅不要多虑。”常遇春说。
“陈友谅心高气傲,虽刚遭失败,灭我之心不死,一定会乘机进攻南昌的。”李善长说。
朱元璋听了徐达与李善长的话,虽说心里不太舒服,但表面上却不露一点声色,他知道后面不发言的这三个人,一定意见与前面发言的相左;他更清楚,他的谋臣、帅才的精华是后面这三个人。他们的发言就是反对自己,也要认认真真去考虑,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他把目光投向一言不吭的刘伯温。
从一开始,刘伯温就已知道了朱元璋的意图,他知道他是想先去打张士诚,而且知道朱元璋打张士诚的念头是多么的强烈。正因为如此,才弄出这么个不起眼的却是符合他朱元璋观点的胡惟庸来首先发言。此时的刘伯温,懒洋洋地看着胡惟庸,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官后来尽能位居百官之首,最后置他刘伯温于死地。当然,而今十分器重胡惟庸的朱元璋也没想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官,最后居然谋反,使他朱元璋因他胡惟庸株连杀戳了三万余人,背一世骂名。这是后话。
在刘伯温看来,如今是决定朱元璋成败的关键选择。如果先打张士诚,那危险是有灭顶之灾的。但是,从自己同朱元璋这一段时间的交往发现,他是一个很有主见,很自信的人。如果自己不能说服他,那岂不是于事无补,又自找苦吃。他听到了两个与朱元璋不同意见的人都讲了话。他暗自佩服徐达的见识,也欣赏李善长的圆滑,他知道他们就是因为知道了朱元璋的意图,才慢吞吞地不直露自己的看法。而朱元璋听虽然到了相同看法的声音,还是希望来听听不同自己看法的声音。这一点,刘伯温看出了,他相信朱元璋是真心地希望自己来讲讲看法,好作出最后的决定。因此,刘伯温一方面感到心里有些别扭,一方面又从心里敬服朱元璋。思来想去,刘伯温认为自己还是必须站出来,直抒己见,以避免这位他佩服的霸主的错误。
“适才各位的分析、见解,都有一定道理,但我还是比较赞成徐大元帅的提问和李丞相的分析。”刘伯温说:“我的看法是:要消灭张士诚,至少要半年,而陈友谅连半个月的时间也不可能给我们。到时候,我们不但不能消灭张士诚,而且两面受敌,后果不堪设想。不知诸位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可是,如果先打陈友谅,张士诚难道不会乘虚而入。”汪广洋问。
“会的。但是,张士诚与陈友谅不同。张士诚胸无大志,只图享受眼前,求得一偶安乐,并无一统江山之雄心。张士诚守住现在拥有的城池疆域,心已满足。他要乘虚而入,也只是掠我一城一地之事。陈友谅则不然,弑主、弑君,自称汉王,一心想一统江山,早把国公视着争天下之大障碍,又有上次兵败之恨,随时想一举灭我而后快。如见我与张士诚纠缠不休,必倾国兵力来犯,后果确实不堪。”
众人听了,再无声息,只把目光投向朱元璋,由他来拿主意。朱元璋开始不太舒服,但到此时,已然明白,理在刘伯温这番话里。不由脸带微笑,频频点头:“军师分析透避,看来还是先灭了陈友谅为妥。再请教军师,要灭陈友谅,将如何动作。”朱元璋再问。
“趁此短暂时期,派使者前往张士诚与方国珍处联络感情,消除他们的敌对之心。同时要加紧修造大舰,训练水军,迅速派出精锐部队,增援南昌,加强守护,待陈友谅来犯,迎头痛击,,直到将他们打退,然后乘胜追击,最后完全消灭。”
“好、好、好,一切就按军师之言行事。”朱元璋高兴地说。
战争是极其残酷的,需要绝对的沉着与绝对的慎密,稍有半点急懆与疏忽,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和打击。
陈友谅第一次北上攻南京失败后,情绪曾一度低落。原本根本瞧不上眼的朱元璋,不但守住了南京,还挥师南下,直将他逼到武昌城里。特别可恨的是,自己的部下竟然有那么多的叛变投敌。
陈友谅虽然性格暴劣,却也不是一个莽夫,住在武昌的皇宫里,小寅伴在他身边,他久久地眺望窗外远处的苍穹。
“我之所以连连吃败,是中了朱元璋那贼和尚的诡计;那么多的叛徒,其实也没一个是自己的亲信,全是原来倪文俊、徐寿辉的部下,这些人如今都走了,自己身边更纯洁。而如今,连同新招募的,自己有近六十万之众,正在打造更大的战舰,加紧操练兵马。朱元璋,你能有多少人?等着吧,到时我一定马踏南京城,灭你朱元璋。”
想到这里,陈友谅双眸圆睁,倐地挺起。小寅被他吓了一跳,怯怯地唤道:“皇上……”
“哦,吓了你,我想去江边看看大舰造得怎样了。”
“皇上,你刚才不是说今天看了兵马操练,要等明日再去看造大舰?”
“我等不及了,我要去催他们快把大舰造好。待灭了朱元璋,我方可以高枕无忧,天天伴你。”
话毕,陈友谅转身,大步离去。随他一同到江边看造船的,还有位叫朱源生的。此人是元朝举人,不满元朝政治腐败,认为大乱之时,当以武力统一天下,读书之人当研究战略以辅明主,因此隐居山林,日夜苦读兵书,研究战略。陈友谅到武昌后,经人介绍与朱源生晤面,相互交谈,甚是合得来,不免互生敬意,陈友谅便请朱源生到军中,聘为军师,专门负责筹建水师一事。
这朱源生感陈友谅知遇之恩,不辞辛劳,十分买力。短短几月,水师比原来更加壮大,战舰也打造得比原来的大舰大了近一倍。只是油漆还未完全完工,暂时不能下水。
文武官员上百人,簇拥着陈友谅来到江边,朱源生指着一数巨舰,介绍道:“这艘取名‘天宇号’,高十丈,以饰丹漆,主舰分三层,每层都有走马棚,以坚板为蔽,藏飞矢、榴木无数。这舰的浆橹都厚铁皮加固,不会轻易损折……”
陈友谅听着朱源生的介绍,一语不发,未了,皱眉说道:“我只想请军师尽早将大舰造好。”
“可是,这油漆非得一遍遍上,干了一遍,再上一遍。”
“共要上几遍?”
“最少三遍……”
“那么就上三遍。”陈友谅打断朱源生的话说:“上完三遍漆,舰即下水。”
说完,也不待朱源生说话,经自走了。朱源生望着远离去的人群,不由得摇了摇头,说:“太性急了。”
“昨日,皇上与皇弟谈出兵之事,皇弟说‘现新征的四十万兵中,熟悉战法的只有五分之一,可否缓些日再出兵’,皇上喝诉他是不是怕了朱和尚。”朱源生的副手李和玉说。
朱源生听罢又摇了摇头,现同陈友谅相处得久了些,他感到这位知己的皇上似乎太过急躁,但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自己可不可以去劝劝他。
陈友谅回到皇宫,有人来禀报:“朱元璋已围住安丰,与张士诚大将吕珍激战。”
陈友谅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传旨:“召张定边、张必先、邹普胜进见。”
不一会,三人先后到来,陈友谅召呼他们一一坐下,微笑着说:“朱和尚与张士诚在安丰之战,你们知道吗?”
“微臣刚刚知晓。”张必先说。
“你们二人?”
“微臣也是刚刚知晓。”张定边、邹普胜俩人同时说。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谈谈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陈友谅单刀直入。
“禀陛下,如今守南昌的是朱元璋的养子朱文正,据探马报,南昌守军就只四万人,而朱元璋远在安丰,我们如能迅猛出击,一举歼灭这四万之众,待朱元璋兵来,以逸待劳,定教他有来无回。”张必先回答。
“只是南昌不知多久可破,现在匆忙出兵……”邹普胜有些担心。
“哈哈哈。”陈友谅哈哈大笑,打断邹普胜的话:“想那朱文正二十出头,乳臭未干,是朱元璋任人为亲,自取灭亡。朕要亲率六十万之众,不出两日,踏平南昌。”
“据报,与朱文正守南昌的还有赵德胜与邓友德,都是朱元璋手下出名的战将。”邹普胜说。
“什么出名战将?”陈友谅一脸的不高兴:“传朕的旨意:水陆两军,从明日即做准备,十日后,朕亲自率领,攻击南昌。两日夺下南昌,然后回兵九江,水陆并进,挥师南下,何愁南京不克。”
第二天,陈友谅在安排武昌守城之事时,有探马来报:“朱元璋攻占安丰,救了小明王。”
第三日,又有探马来报:“朱元璋送小明王住濠州,自己班师回南京。”
陈友谅听罢眼里冒火,咬牙切齿地说:“随他怎样,也要决一死战。”
陈友谅这次怀着必胜的信心,喊出:“直捣南京城,消灭朱元璋”的口号。安排好武昌城里的事,到第十日,陈友谅亲自率领六十万大军,直奔南昌而来。为解征途之乏味,他这次带上了小寅。
固守南昌,以邓友德为主帅,朱文正、赵德胜分别为左、右元帅,这是朱元璋临行时安排的。
邓友德十六岁跟随朱元璋,多年来四处征战,攻城夺地,功劳显赫,从一名亲兵直至元帅高位。他为人简重慎密,不惮危苦,对朱元璋,忠贞不二。这次受命守南昌城,他知事关重大,丝毫不敢怠慢,一边训练部队坚筑工事;一边安抚百姓,广积粮草;还频频派出探子,探听陈友谅的消息。
这日探马来报:“陈友谅大舰,造得有十丈高。”
邓友德听了一惊,忙请来朱文正、赵德胜前往城外视察,到了城西北,只见城墙与赣江相接,高出水面,不到十丈。
“倘若敌舰高有十丈,从这里靠近,犹如平台搭靠,敌军可以毫无阻碍登城,而我却如平地守护,无险可凭。”邓友德说着摇摇头。
“既如此,再将城墙加高三丈,敌舰来时,也无法平地登城。”朱文正说。
“朱元帅之言,恐怕需进一步考虑。”赵德胜说:“若再加高城墙五丈,墙高则易催,倘若敌人不惜一舰撞来,城墙恐难不倒,到时候……”
“依赵元帅之言,又当何处?”朱文正问。
“这个……”赵德胜一时考虑不清,吱唔着。
“我看这样:把城墙退后五十步,重新建筑。”邓友德说。
“主帅英明,这确是好办法,这样一来,敌舰靠不了岸,舰到后,只好登岸攻城,丝毫也占不到便宜。”赵德胜说:“如主帅信任,我愿意督办这件事,半月之内,拆了旧城墙,退五十步重建新城墙。”
“好吧,这事就劳烦赵元帅了。”邓友德说:“只是,只能用十天时间,建好新城墙,而且要记住:不仅要建好新城墙,还要在新城墙前面设置陷井。这里,将一定是敌人进攻的重点,我们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主帅英明,我一定谨记,照办不误。”赵德胜说。
朱文正对赵德胜一口一个“主帅英明”很不满意,他看不到邓友德确实英明,只认为他邓友德能有今日,全是他叔父朱元璋所赐。这次他主动请战,守护南昌,原想能露一手,让叔父能刮目相看,不料临到最后,叔父还是让邓友德来做主帅。他心中有些委屈,却不敢生出半点怨气,他实在太崇拜朱元璋了,但他却看不起邓友德,更看不起赵德胜。他听赵德胜请命要管这拆修城墙的事,本想也挣一挣,但一转念又想它不是个省心事,便推说有事要先回去。
既然事情已处理好了,邓友德也不留他,任他去了,只与赵德胜还在那儿,商量如果设置陷井一事。在邓友德看来,这陷井要设置得凶狠之极,具有巨大的杀伤力,这样才能打击敌人攻城的气焰,确保守城的时间。
朱文正在帅府坐着无聊,便带上两名随从,到了南昌城内最大的“君子酒馆”,找个高档的包厢坐下。酒菜上齐,老板在一旁见他出手阔气,便推荐两名女子前来陪酒,两名女子前来买唱。
朱文正心中不畅,连喝闷酒。陪酒女子见他肯喝,便拼了命敬酒,不一会,朱文正已是酩酊大醉。他既是朱元璋的侄儿,刚满十八岁时,就由朱元璋作主将手下谋臣汪广洋的次女甜敏嫁给他。甜敏天姿国色,朱文正也是惜家的好丈夫,可这次他留守南昌,甜敏因有身孕远留在南京。离开女人久了,两位陪酒女子又骚情十足,朱文正已是按捺不住,顺手抱起一个女子,醉眼朦胧的要进后房。那女子拼命挣扎,刚到拐弯处,女子用力,朱文正两脚本来就不稳,一个跄踉跌上前,女子不慎掉下楼去。这楼是三楼,女子掉在地上,登时便没了气。朱文正醉眼朦胧,见那女子躺在地下,并不动弹,便又跄跄踉踉奔下楼去,拉起女子:“起来,你快起来,跟我去。”
酒馆老板见了,大声喊:“杀人了,杀人啦。”
有眷养的打手们冲过来,举刀便砍。朱文正这时酒醒一半,闪过砍刀,挥拳击去,那打手退几步倒下,当场毙命。其余打手见了,齐冲上来,朱文正武将出身,三拳两腿,打死几个,只是打手人多,将他团团围住。就在这时,他的两个随从冲进来,杀退打手,护着朱文正出了酒馆。
邓友德从兵营回来,只见帅府前围拥着许多百姓在围观,走进一看,竟是一字儿排着十多具尸体,其中有一具是女子。见了邓友德与赵德胜,百姓们纷纷跪下。
“请大元帅为民做主,罚办凶手。”
两位元帅大吃一惊,问明情况,才知道是朱文正所为,不由得万分伤神。
“你等先行回去,待我查明事情真相,一定严罚。”邓友德说。
自朱元璋的部队占据南昌,为取民心,都是以德服人,军队对百姓并无半点霸道行为,因此民众也就有胆量,来争取公平,听邓友德这么说,那君子酒馆的老板便道:“我们就等在这里,待元帅查明了真相,罚办了凶手,立刻回去。”
邓友德与赵德胜无法,只好进了帅府,传来朱文正。见他那半醉的模样,邓友德便知百姓所言一定不假,不由又气又恼,又十分为难。
朱文正乘着酒兴,瞥了邓友德一眼说:“不就死了几个百姓,派些兵赶他们走就行了。”
“亏你还说这种话,国公临行前是怎么交待的,要争取民心,御敌才有力量。如今,大敌当前,你却做出这等事来,叫我怎么做?”
朱文正见邓友德愤怒,再不敢言。
“来人,给我绑了,交百姓罚办。”邓友德虑之良久,终是痛下决心。
“不可,还请主帅三思,大敌当前,伤了朱帅,实在不可。”赵德胜劝说。
“可大敌当前,由此引发民乱,又怎么可以?”邓友德说:“来人,给我绑了。”
两个腰粗膀大的卫士过来将朱文正绑了,推出门去,正好赶上探马来报:“陈友谅大军已逼进城下十里处扎营,先锋刘文忠、刘文义正在城下叫骂。”
“既如此,不如放了朱元帅,让他领兵出城,杀退敌人,戴罪立功。”赵德胜说。
邓友德点点头,俩人即刻奔出帅府。只见群情激奋,指着朱文正高声齐喊:“杀了他,杀了他!”
赵德胜上前,摆了摆手说:“乡亲们,朱元帅酒后失手错杀十余人,理应斩首。可如今陈友谅大军就在城外,不如放了朱元帅,让他戴罪立功,保我南昌平安。
听说陈友谅大军就在城外,有人开始退缩,君子酒馆老板还想说什么,赵德胜逼进他说:“还请你以大局为重,放了朱元帅,杀敌立功。”
君子酒馆老板想了想,回头一招手,众人抬了死人离去。
邓友德下令,替朱文正松绑。朱文正又羞又恼,问赵德胜:“陈友谅大军,已到城下?”
赵德胜点点头。
朱文正再不说话,掉头回府,不一会,便披掛执枪,单马冲出城去。赵德胜见了,忙领一队精兵紧紧跟随。
刘文忠、刘文义兄弟俩,仗着身后有六十万大军壮胆,就带几千兵勇,在城下叫骂挑畔,忘了汉王陈友谅就让他到城下去探探军情。叫骂一阵,见城上无丝毫反应,不由哈哈大笑。
这时,只见城门大开,朱文正单马独枪冲杀过来。刘文忠见了,上前挥刀砍去。朱文正憋一肚子气,早把生死置于度外,一心只想杀敌。见刘文忠挥刀砍来,也不躲避,挺枪直直刺去。如若此时刘文忠刀仍砍下,必然是两死无疑。偏是刘文忠见朱文正不躲不避,举枪直刺,早吓着了,忙回马拖刀,逃身而去。朱文正并无半点犹豫,手中之枪,顺势插去,刘文忠惨叫一声倒于马下。刘文义见哥哥被杀,先是一惊,但见朱文正仅仅一人,便举刀喊道:“围紧了,砍死他。”
朱文正还是不逃避,腰间拔出剑来,朝刘文义追杀过去。无奈,刘文义手下精兵,已将他团团围住,刀来剑去,朱文正渐渐只有了还手的力气。
这时,只听得一声猛喝:“我来也!”
随着声音,赵德胜率了几千兵勇,冲杀过来。一阵砍杀,刘文义已是不支,前后左右,都是他手下的尸体,不由得惊慌万分。
陈友谅断定朱文正不敢开城门,因此让刘文忠、刘文义俩兄弟去探探虚实。不料竟被围住杀戮,这朱文正看来胆子是太大了些。忙下令潘军率军即刻出击,将敌人歼灭于城外。
赵德胜正杀得起劲,只见远处黑压压冲来陈友谅的大军,忙对朱文正说:“快撤。”
朱文正不作理会,凶猛地追杀刘文义。赵德胜忙唤部将王忠指挥撤军进城,自己单枪匹马去追朱文正。
朱文正终于追上刘文义,一刀砍下马去。这时潘军大军已在眼前,朱文正见黑压压一片过来,顿时一愣,只听后边赵德胜唤道:“朱元帅,快撤!”
朱文正回过神来,勒马回疆,奔到赵德胜面前。
“你快进城,我来断后。”赵德胜说。
“这怎么成……”
不待朱文正话说完,赵德胜举枪朝朱文正的战马用力一拍。战马受惊,驼了朱文正,飞奔城门而去。过了浮桥,朱文正使劲勒住马,回头一看,赵德胜已被潘军诸将砍下马来,拼死挣扎。顿时,朱文正泪如泉涌,控制不住。他举枪夹马,待要冲去,只听得城上一声猛喝:“快进城来!”邓友德喝住朱文正,即令军士收起浮桥,眼望着被敌人砍杀的赵德胜,心中愤怒不已。
战争的规律很简单,就是不要坐失良机。一个常胜将军总是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遇,把它变成无比丰硕的胜利之果。
三天后,朱元璋收到快马来报:“南昌被围,赵德胜战死。”
朱元璋又悲又恼,悲恼之余,便生出许多担心,私下召来李善长进国公府,问道:“南昌守城,依丞相之见,能坚持几日?”
就南昌守城一事,李善长已与刘伯温详细分析,大家都相信,凭着邓友德等三位元帅,死守两月不成问题,议这事时朱元璋也在场,也表示同意,可如今……
“赵元帅首战阵亡,我们是否低估了陈友谅的进攻能力。”朱元璋见李善长久而不语,便干脆进一步挑明:“如果这样,那后果将是非常严俊。”
可不是,如果南昌被陈友谅拿下……然而,现在发兵,战舰还不能下水,水军也没练成,仓促而去,后果实在不敢去想……
“此事关系重大,是否派人速速弄清赵德胜阵亡的全部原因。”
“丞相说的也是,南昌快马还在释馆休息,丞相可速去问明,回来再作商议。”朱元璋说。
李善长坐了八人大轿,匆匆赶往释馆,令人找来快马,认真询问实情。一切都了解清楚,匆匆又赶回国公府。
“看来南昌之守,还如前所议,坚守两月,可保无事。”
“这个朱文正!”朱元璋狠狠地说:“该死!”
“念在他连斩陈友谅两员猛将的份上,请国公免他一死。”李善长低声为朱文正求情。
朱元璋默然不语,他想起饿得面黄肌瘦的哥哥,朱文正的父亲,他有些于心不忍。
“传令下去,削了朱文正左元帅的职位,让他就在邓友德帐前做个先锋,将功续罪。”朱元璋说。
“遵命,只是……”李善长说:“这样一来,邓元帅左右最好再添个帮手才好。”
“就令沐英前去,任左元帅之职,协助邓元帅守城。”
李善长走后,朱元璋来到马秀英处。近日来,朱元璋外表虽然平静,内心却绷得很紧。他清楚地看到了十余年来,自己由一个穷和尚,打得这么大一片江山。可是,这还不能算是最后的赢,现在正处关键时刻,只要错一步棋,得来的东西就可能在转眼间失去。刘福通,还有元朝的江山……不就是如此么?
如今,战略方针已定:灭了陈友谅,再灭张士诚,然后挥师北上,一统天下。这战略经过反复论证,是完全正确的。可是,自己能灭陈友谅吗?他如今拥兵六十万要进攻南京,而自己全部凑齐,也就是二十多万兵马。陈友谅虽有浮躁、轻率的一面,正是这一面导致了他上次进攻南京的失败;可他也有狠毒、狡猾的一面,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他应该会总结经验的。他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的天下也是靠自己的狠毒之心打出来的。
想到这里,朱元璋头上冒出细汗。这一切,都被马秀英看在眼里。她找来条白丝帕,轻轻地将朱元璋额上的汗水擦去。
“国公可是在考虑与陈友谅的决战?”马秀英轻轻地问道。
朱元璋点点头,道:“我思来想去,总感到我们兵力,比之不足。军师曾断言,我攻张士诚,陈友谅必倾国之兵来攻我南昌。如今我按兵不动,他同样倾国之兵而来。可见,陈友谅灭我之心,犹如我灭他之心,成败可定天下。”
“此事关系重大,国公何不召来刘伯温,李善长,好好再议。”马秀英望着朱元璋,建议说。
没想到朱元璋却摇摇头,聪明的马秀英第一次纳闷起来:难道,朱元璋还信不过李善长与刘伯温?
朱元璋看透了马秀英的那点心事,又一次摇摇头,说:“他们的看法、观点,我已全然在心,再议也是无益。再说,作为决策之人,自己要拿出主意,他人之见,也只从他人考虑。”
“难道刘伯温、李善长……”马秀英更加不明白,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们是忠诚,这我知道。”朱元璋微笑着对马秀英说:“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完全相信的只有你。有些想法,我还是只能对你说,因为只有你,才能完完全全地站在我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
“其实……”
“不要再说这些,让我们来讨论眼前的大事。”朱元璋说:“我是想,能不能再增加些实力?”
“现在?”
朱元璋点点头,说:“俞廷玉、廖永安训练水军,还要两个月;新造的战舰能下水,还要两个月;李善长把粮草凑足了,还要两个月。这就是说,我还有两个月时间。”
“招募新兵?”
朱元璋摇摇头,说:“用没经过训练的新兵去作战,只会败坏自己的声誉。”
看着马秀英迟疑的目光望着自己,朱元璋笑了,说:“我想攻占合肥。”
“这种时候?”
“合肥有八万守军,我相信可以收降他们六万,这可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朱元璋说:“这事我看准了,再打张士诚,他也不会与陈友谅联合夹攻我,只会趁我走后再攻我的城,掠我的地。我不去打他,他也会这么干;我与陈友谅大战前还敢去打他,只会令他更怯于我,减缓攻我城,掠我地的步伐。”
“国公分析,确实有道理。只是,两个月能有把握拿下合肥?”
“合肥不比杭州,守将不是张士诚谪系,只是原方国珍的部下方明军。此人因嫌方国珍势弱,固降张士诚,如今,我屡败张士诚,要降此人,并非难事。至于两个月内能否拿下,我也不敢肯定。但有三个月时间,合肥是能拿下的。”
“南昌能顶三个月?”
“我已派了沐英前去,相信他们能顶住。”
“邓友德只有四万人,而陈友谅是六十万,万一……”马秀英不愿说下去。
朱元璋微笑着,鼓励的目光瞧着马秀英,但她还是不愿说下去。她现在已经完全明白,朱元璋今天的这番话,为什么只能对她说。原来,他为了胜利,要让他的义子以及最忠诚的四万部下,都去为他拼命,用他们鲜活的生命来摧毁陈友谅的强大攻势,来赢得最后的胜利。
从她的目光里,朱元璋知道她已经了解了自己的意图,于是长叹一声说:“战争就是这样,也只能这样,要想赢得最后,就必须有局部的牺牲。就算南昌城破,陈友谅也一定死伤惨重,精疲力竭。六十万对四万尚且如此,军心必然动摇,到那时,我们刚克合肥,军心大振,军力大增,千里救危城,生死存亡决于一战,士气必然万分高涨。如此一来,谁胜谁负,不是很明显了么?”
“可是,邓元帅他们?”马秀英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我刚才已经说了,战争就是这样,但求最后一胜,其间牺牲自然是在所难免的。”
马秀英对这些虽然也很明白,但心中还是一惊,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国公真是太残忍了些。低头想了好一会,委婉地说:“还是跟军师、丞相议一议更好些。”
朱元璋沉思着点点头。
刘伯温、李善长来到大殿时,朱元璋通过与马秀英的一番对话,对于攻占合肥一事想得更清楚了。他深知这事关系重大,其关键还不是能否拿下合肥的问题,而是将南昌四万守军置于死地如何向文臣武将们交待的问题。他决定将这个难题交给刘伯温去解决。这么想好了,与马秀英一道高兴地走出去迎接刘伯温与李善长。
“这么晚请你们两位来,是想请教一宗大的决定。”朱元璋说:“同陈友谅决战,我看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关键了。我思之再三,总感到我们的实力上有些欠缺,胜算把握不是非常大。”说到这里,朱元璋征询地望着他的军师和丞相。
追随朱元璋这么些日子以来,刘伯温已经深感他驭人之术实在不简单。他需要的时候,可说是信任有佳,亲密无比,完全由你作主;但事情一过,他又恢复了自己的威严,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君王架式。有时,他谦虚到言听计从,毫无自己意见的程度;有时,又固执的一个字也充耳不闻。关键是他自己这时候是不是有了主见。刘伯温想到这里,不忙作声,他要判断一下,朱元璋这回是不是有了主见。
李善长追随朱元璋多年,深得信任,他对朱元璋,虽没有刘伯温看得那么透彻,可是,怎样博取朱元璋的好感,怎样说出朱元璋想说的话,怎样让朱元璋深信自己忠心耿耿……这些,李善长却是非常精通。今儿,这么晚了朱元璋召他与刘伯温来说这番话,李善长立刻清楚:朱元璋一定是有了主见,只等他们来附合,执行就成。本想让刘伯温先说,见他不语,怕冷了场,便说:“陈友谅号称六十万大军,虽说夸张了些,但实际五十万是有的。而我们,就只有二十多万,相比之下,实力是差了些。不过,我想国公既然提出这个问题,必定是有了解决的方法。还请国公说出来,以免我等着急。”
刘伯温听着李善长的话,心里说:“讲这些废话有什么用?”没想到朱元璋听完,竟然哈哈大笑。
“李丞相,你这个李丞相。”朱元璋说:“我是要问你,你倒反过来问我。好吧,我就将我的想法讲出来,还请二位赐教。”
“国公请快说。”
“我想去攻合肥。”朱元璋说。
李善长闻言大惊,刘伯温则淡淡一笑。
“合肥三面环水,方明军八万大军驻守,且城墙坚固,要想拿下,恐非短时可为。”刘伯温说:“况且,败了陈友谅,岂止合肥,天下尽在国公手中,而今不是夺地之良机,还请国公三思。”
“依军师之见,合肥要多长时间,方可拿下?”朱元璋问。
“合肥守将方明军,勇猛非常,且多智谋,若是强攻,恐长时间也难下;但其不是张士诚谪系,可使计逼降,却是需要时间,两个月断难办到。”
“需多长时间,招降逼降方明军?”朱元璋固执地问。
“我想最少也要三个月。”刘伯温说。
“果真如此,可是军师天大的功劳。”朱元璋说。
“只是南昌,是难撑三个月之久的。”
“南昌守城之战,我来安排,请军师尽管放心。合肥之战,可得一员猛将,也得数万军马,对决战陈友谅更能多出几分胜算,事关我们的生死存亡,请军师多多费心。我这就请徐达、常遇春来,还望军师与徐达、常遇春好好商议一番,然后进兵合肥,逼降方明军。”
话已至此,刘伯温不便再言,心里暗服元璋胆大,心狠,与李善长一道,默默静等徐达、常遇春的到来。
战争并不是简单的力量的比拼,更不是追求一般义意上的胜利,它的目的很明显,这就是那最后的胜利。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其间的任何牺牲和冒险都是值得的。
深更半夜,两位元帅被唤醒,来到吴国公门前,都还有些睡眼醒松,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还当是南昌告急。到议事庭知是进攻合肥之事,都有些吃惊。朱元璋也不作解释,详细安排后,叮咛道:“这次攻占合肥,旨在逼降方明军,充实我军实力。因此,需使巧而事方成,一切唯军师是命。两位元帅切不可阐作主张。”
“我等遵命。”徐达、常遇春齐声说。
“那就这样罢,夜已深了,明天,你们再好好议一议具体方案,做好一切准备,后天出发,进攻合肥。”朱元璋说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表示再无谈下去的必要。
徐达跟随朱元璋多年,打仗无数,而且基本都是以胜告终。他是个天生的军事统帅,朱元璋的江山,差不多一大半是他打来的。徐达是个酷爱打硬仗,大仗的军事指挥家,譬如上次的南京守卫战,他就颇费心思,立下不朽战功。这回,他把心思都放在决战陈友谅的军事谋划上,朱元璋却突然让他去打合肥。对朱元璋,他是尊敬的,尊敬到崇拜的地步。而且,在以往的战事中,他与朱元璋是非常容易沟通的,而现在,似乎在一些问题上比较难沟通。朱元璋以前凡事总一再征求他的意见,可这一回打合肥,简直不让他讲话就直接安排部署。让他听刘伯温的,他甘心情愿,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刘伯温确有三国诸葛之才,只是这次打合肥不知是不是刘伯温的主意。徐达带着这个疑问,早早便到刘伯温的聚贤馆。
与朱元璋相处,刘伯温感到自己心情很复杂。一会觉得朱元璋有帝王之胸襟,一会又感到他有俗人之固执。开始,他看不起朱元璋的这种固执,认为他想凭这固执维系威严未免可笑。可是现在转而又想:这固执难道不是他的天性么?在以往的艰难的岁月里,难道他不正是凭这固执才勇往直前地一直闯下来,闯出了曾是离他那么遥远的一片天地么?如果没有这固执,根本就不会有朱元璋的今天。刘伯温细细地品味朱元璋,不由为自己感到一丝悲哀。他刘伯温从来以智慧的化身自居,曾那么洒脱地辞去元朝给他的高官厚禄,到山林去隐居;又那么洒脱地谢绝一路路雄霸一方的帝王、诸侯的邀请,他最后又这么洒脱地选择了朱元璋。他这一选择……
他突然感到自己犹如一位美女,在未嫁人之前,是何等的潇洒自得,可一旦嫁人,却必须遵那三从四德。一个谋士,或说是一位军师,又能怎样?他只能急主人之所急,思主人之所思,为其出谋划策,分忧解难。难道这就是我的人生?这天地未免也太窄些了罢?刘伯温徒然想起朱升。他来了,又去了,他比自己聪明啊!
徐达已经来了一会,见刘伯温凝目沉思,只当他是在思考进攻合肥之事,一时也不愿急忙打扰,这时只见他脸舒眉展,只当他思虑已毕,便上前一步道:“军师可想出破敌良策?”
刘伯温早知有人来,但一时还不愿睁眼,听见问声,这才知是徐达,忙起身招呼徐达坐下,说:“元帅智勇无双,可比韩信,合肥之战,还用老夫出策?”
徐达听后,摇摇头问:“军师今日……”
“老实说,进攻合肥,并不是老夫之意。”
“是李丞相?”
刘伯温摇摇头。
“是吴国公自己?”
刘伯温点点头。
“军师对此事看法如何,请予赐教。”
“国公夜召老夫与丞相,就为谈进攻合肥一事。当时老夫曾竭力申言不宜,但于此事,国公意已决,如今老夫只能尽其全力,协助元帅,拿下合肥。”
“听军师之言,合肥之战,相当艰难?”
“难就难在时间上。”刘伯温说:“依老夫估计,南昌最多能守两月。可是,合肥兵马八万,城厚墙高,方明军又智勇双全,别说两月,就是半年,拿下也难。”
说到这里,刘伯温苦苦一笑。徐达见,不免有些纳闷,不由静静地看着刘伯温。
刘伯温见徐达只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止不住又摇摇头。
徐达这才微微一笑,开口问道:“军师想必已有良策?”
“谈不上是良策,两月之内无法攻占合肥,只怕至少也要三个月的时间。就这个事情,我说出来一些看法,你仔细斟酌一下,看有没有些道理。我还希望能够听到你更好的办法。”刘伯温说到这里,对徐达微微一笑。
“国公之令,也是三月,与军师的不谋而合。我看,军师一定已操胜算,只不过是让我徐达,去演习一番。”
刘伯温听了,摇摇头说道:“事情并不象你说得这么简单。依我看来,最大的问题是,南昌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了三个月。”
“既然如此,国公怎么会以三个月为限。让我等去攻占合肥。”徐达有些不解地问道。
“元帅岂不闻,置于死地而后生!国公之所以出此险招,依我之见,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样!”徐达经刘伯温这么一提醒,心中豁然开朗,却又非常难受。为了攻占合肥的种种好处,竟然要将南昌的几万守军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徐达这么想着,心里不由得一惊,嘴上却说:“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了,相信国公谋定之事,南昌想必无大妨碍。”
在与徐达说话时,刘伯温的目光一直罩在徐达的身上。他此时已经知道,对于朱元璋的那点心思,徐达早已是心知肚明,并为朱元璋的那份残忍所震惊,只是不愿意说出来。刘伯温见徐达如此,自己也不好再说下去,只在心里想:“徐达已知朱元璋心事,却只是惟命是从。朱元璋真是驾御大将元帅的高手啊!”
见刘伯温不吱声,徐达催促说:“还请军师将破敌良策快快道来。”
刘伯温凑近徐达,一一道出自己的谋划,最后敦告徐达:“如国公问起,为何大军不发,你只说军师如此安排,实属无法。这样,他就不会催你,也不会来问我。”
徐达点头应允。
第二天,进攻合肥的十二万大军,只有先锋胡大海率领二万出发,常遇春与徐达仍留在南京。朱元璋闻报,也不作理会,只是每天与李善长议论造船练军之事。到第八天,仍不见徐达、常遇春发兵合肥,便找来徐达,问道:“何以还不发兵合肥?”
“军师如此安排,我也不知详情。”
“既如此,肯定有他的道理。”朱元璋说。
又过三日,仍不见发兵,朱元璋急了,让吴良去召刘伯温,可吴良刚到聚贤馆门前,又被朱元璋派来的人唤了回去。
“算了,由他去。”朱元璋说。他虽然相信刘伯温这么做自有其道理,但又气恼他不给自己说明,想去问徐达,又觉得老是这么去问,未免有损自己威信。于是,便强忍着,沉住气,不去问,只暗暗派人盯紧刘伯温,一有消息,马上禀报。
到第三十八天,朱元璋想起此事,额上便冒汗,真恨不得亲手将刘伯温抓来问问清楚。这时,他的密探来报,胡大海在合肥,被方明军打得落花流水。朱元璋再也忍不住了,派吴良去找刘伯温。过了不久,吴良只身来报:“刘伯温随徐达、常遇春正在集合大军,准备今日午时前往合肥。”
朱元璋长长地舒了口气,仍不免摇摇头说:“这个刘伯温!”
这时,郭英副将李进飞马来报:“张士诚派兵攻打常州,郭英受伤,常州危在旦夕。”
朱元璋听了,令曰:“李进速回常州,与郭英共同坚守。关于常州被围之事,不得与任何人言。”
李进听罢,深信朱元璋必有良策,救援常州,于是顾不上回家一见老母,飞身上马,又奔常州而去。
朱元璋默然无语,心里喊道:“帝皇之争,理当如此。郭英,委屈你了,如真蒙难,我定会厚待你的妻子儿女。”
张士诚让方明军重兵守合肥,主要是想在安徽也伸一条腿。反正方明军不是自己的谪系,留在身边,有些担心,放在外面,总会给自己占着些城池。方明军接管合肥后,即刻加筑了城墙,坚固了城门,驻军五万于城南,三万均守城墙各处要寨。胡大海兵到合肥时,方明军已全部安排妥当。
胡大海率二万人马,离城十里安营扎寨,第二天一早,便倾巢而到合肥城下。胡大海在众将士的簇拥下,指名道姓,挑战方明军。
整整一天,胡大海喊得累了,让士兵们齐喊,士兵们也喊累了,方明军就是不作理会。第二天,又是如此,第三天还是如此。直到第十五天。城门突然大开,方明军一马当先,率众冲杀出来,胡大海见了,挺枪迎上。就在城门前,俩人刀来枪去,战了百余合回,不分胜负。只见方明军越杀越勇,突然大喊一声,挥刀指挥众将士杀来。胡大海抵挡不住,勒马便逃。方明军也不追赶,下令收军回城。
第二日,胡大海又来。方明军见了,大开城门,率众军杀将出来,胡大海连战也不敢,扭头撤军。方明军还是不追赶,收军回城。
第三日……直到第三十八日还是如此。这天刘伯温与徐达悄然到离合肥五十里的青峰山,碰到如约而来的胡大海。
“将军兵败几回?”刘伯温问。
“已有三十八回。”
“方明军都不追赶?”
“不追。”
“将军可速回去,明日再去叫战,敌出便速撤退,一路退到青峰山来。途中千万不要恋战,这回方明军一定会追得你喘息不赢。等到后面我军喊杀声起,再回头来掩杀。”
“末将遵命。”胡大海告辞去了。
刘伯温即令徐达、常遇春各带五万人马伏于青峰山两侧,单等方明军追兵到来。
方明军确是位智勇双全的战将。他见胡大海率两万人马来攻合肥,便深信这里面必有问题,于是紧闭城门,派出探马摸清情况。
探马来报,合肥东西南北,并无朱元璋人马。方明军又让探马去南京探听。知道徐达、常遇春仍在南京,并不去增援被陈友谅围攻的南昌,就更认为这中间有问题。于是,只开城门迎战,却并不追击。一连几天后,张士诚让人传来旨令:“出击,消灭进攻合肥的敌人!”
方明军有胆有识,派人前去禀示张士诚,说道:“敌军此来,志在夺城,既不围攻,又不交战,显然是其中有诈。我军坚守,出战而不远追,以逸待劳,当为上策,待陈友谅与朱元璋拼杀正憨时,我再出击,定当事半功倍。”
谁知张士诚并不理去,又传来第二道旨:“追击,消灭敌人!”
方明军虽然坚信自己的做法正确,但张士诚一再严令,也不得不听。同时,他此时也认为,朱元璋此举,只不过是以攻为守,担心他们会趁虚去攻南京。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带了三万人兵,齐齐追出城去。
胡大海今日溜得特别快,没等交手,回马便跑。方明军剑指逃敌,大声喝道:“冲啊!”
这一气追击,竟有三十余里,来到青峰山下,方明军凭直觉感到不对劲,下令停止追击。副将左冲说:“敌人已进山里,逃路穷尽,正好一举歼灭,为何收军?”
方明军摇摇头,还不等他说话,两声炮响,两缕青烟过后。后军山上飞石滚滚,很快塞住归路,两边山中,左边是徐达,右边是常遇春,各率五万人马喊杀着冲下山来。前面胡大海听得喊声,也回头杀来。
方明军部队一时大乱。方明军励声高喊,还是大乱不已。这时,半山腰传来刘伯温洪亮的喊声:“方将军,良将择明主而依,归了吴国公,保你建功立业,万世留名,倘若不归,三万将士,一个不留。”
方明军仰天长叹一声,挥剑便要自刎,副将左冲拼命拉着他的右腕,说:“将军不可,请将军顾念这三万士兵的生命。”
其他将士见了,也纷纷跪下,齐声道:“将军不可,请将军顾念我等生命。”
方明军再叹一声,将手上的剑远远掷去。
人们都敬佩以少胜多的战役指挥家,但其间的残忍往往是让人惨不忍睹的,没有局部最惨烈的牺牲,就不可能有全局的大胜利。
沐英的到来,使邓友德万分地高兴,只是高兴之余又闻言朱元璋一时还不能发兵,邓友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如今陈友谅攻城的军队有几十万,南昌城的守军,不过三万余人。要以一当十,对付陈友谅的虎狼之师,实在让人犯愁!邓友德这么想着,一时低头不语。
沐英为人,寡言好思,只是对于邓友德,却从来是无话不谈。现在,他看见邓友德低头不语、面带忧虑,知道他是为敌我力量悬殊担心,便宽慰邓友德说:“事情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尽力为之。拼着我们三人的命,也一定可以把南昌守住,坚持到国公领兵前来。”
朱文正原自持是朱元璋侄儿,不满意邓友德为守城主帅,如今自己惹下大祸,又亲见赵德胜为他而死,对此邓友德却并不深责,不免心中愧疚,只想将功续罪,对邓友德也就服服帖帖。于是乎,三人空前团结,商议守城之法。
“陈友谅倾国之兵而来,攻我南昌,定是团团围住,志在必得。”沐英说:“因此,我等三人可以分兵把守,勿使一方给敌人有机可趁。”
“但是,敌人主攻方向,肯定常有变化。”邓友德说:“我认为,敌人始来,主功必在西北门。”
“西北门城墙已后移数十米,敌人已无法凭船直接登岸。未必还敢从那里入手。”朱文正说。
“凭陈友谅性格,虽然看见我城墙后移,也只会悖然大怒,却不会移兵他处。他一定会仗着他人多势重,自认为无论从什么地方都可以攻陷我南昌城。由此看来,陈友谅兵至西北门,一定会从那里攻城。”邓友德分析说。
“既如此,我们可先以重兵守候西北门,待击退敌人进攻,再分兵各守城门。”沐英说。
“应该这样,不过,陈友谅此次攻城,依仗兵力众多,肯定不会搞什么重点进攻,一定是全面攻击。所以,我想请沐元帅带一万五千人马守西北,朱元帅带一万五千人马守东南,我领一万人马居中,往来接应,以应不测。”
沐英、朱文正点头称是。沐英初来,情况不很明白,领了任务,忙去城西北,只见新建的城墙,又高又厚,离江近百步,沐英心中喜欢,令军士开了城门,要去城外视察。守城将军李进拦住说:“元帅请留步,城墙外面,全是陷井叠叠,一触即发,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沐英听了,又小心地探望了一番,赞叹地说:“邓元帅真帅才也,能够察敌先机,处处都有先见之明。”
“在沿岸江里,我们也布满铁钩、滕条,敌船靠近,定叫他半天也动弹不得。”李进颇为自豪地说。
“做得真好!邓元帅已为我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有了这么两道防务的屏障。我们到时候一定要竭尽全力,使南昌的西北门固若金汤,不让一个敌人上得城来!”沐英鼓励地看着李进,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其他将领说道。
“只是,末将有一个问题,不知可不可问?”李进望着沐英说。
“无论什么问题,将军但讲无妨。”
“现在敌人十倍于我,倒是无所畏惧。这么些年来,我们跟着邓元帅,也打过无数以少胜多的战争,结果都取得了胜利。只是这一次,我们还有这么多的部队,为什么不可以都开拔过来,在这里消灭陈友谅的军队。这个陈友谅,现在可是我们最强大的敌人,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
实际上,这也是沐英考虑的问题。作为前朝大臣的公子,作为朱元璋的义子,沐英是非常杰出的。每遇战事,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站在统帅的角度来考虑。然而在这几年战争中,他非常清楚地看到,对于每次战事,他的义父朱元璋都比他看得深远,比他高明。有不少战事,开始他并不是都能够考虑得很清楚,在他坚决地执行之后,往往能够发现,朱元璋的计谋,比他想的高出一筹。有了这样的经验,再加上对朱元璋的忠心耿耿,沐英对朱元璋言听计从。如今听了李进的发问,坦率地说:“将军所虑,本帅也曾考虑过。这种战略上的事情,你我都要绝对相信吴国公。当务之急,我们要做的是:多准备箭羽、榴木,到时候能够居高临下,杀伤敌人,打败他们的进攻。至于将军刚才提到的问题,待胜利之时,自然就会清楚。”
“箭羽、榴木,我们已经准备的十分充足。”李进说着领了沐英,前往查看了军库。直到深夜,沐英这才安歇,心中仍然忧虑。在朱元璋的28个义子中,沐英是出类拔萃的,不仅厚重沉稳,而且胆略过人,从定远跟随朱元璋以来,经历多少残酷的战争,从没有半点怯意。可这一次,是四万对六十万,要守住南昌城,他心中实在无底。
“国公啊,邓元帅与我们,可是尽了全力,一切就靠你保佑了。”
他对北发出心声,渴望朱元璋能听得见。
第二天中午时,陈友谅的舰队顺江而下直逼南昌城。十余丈的大舰,三百余艘,遮天蔽日,黄罗伞下,陈友谅身边站着张定边与张必先。
“陆军到了吗?”
“差不多了,待我们拐过这弯,陆军一定也到了。”张定边说。
“这回,一定要一举踏平南昌。”陈友谅说。
“是啊,一定……”这时船已拐过来,张定边最先看见城墙,忙说:“皇上你看,这城墙怎么往后移了。”
“朱元璋!”陈友谅怒眼圆瞪说:“你把城墙移到南京去,我也要踏平你!传朕的旨意,上岸攻城。”随着陈友谅的旨意,张定边指挥令旗舞旗,身边的战船飞速向前驶去。刚到岸边,便被铁钩滕疾挂住,怎么也拢不了岸。
“这个朱元璋,是个缩头乌龟,就会搞这些下三烂动作。”陈友谅说:“传朕旨意,尽快清除铁钩滕疾,登岸攻城。”
经过一番努力,水兵们才把临岸的铁钩滕疾清除,一条大舰却不幸为铁钩锉穿,沉在岸边。这时已到下午时分。
汉军登岸,立即饿狼般向前,可他们根本迈不了几步,便随着轰轰的声响,一个个掉进陷坑里,死伤惨重。张定边见了,对陈友谅说:“皇上,这里情况如此,不如从东南进攻。”
“这怎么成,我六十万大军攻他四万,首战败退,军心如何稳定,张士诚他们知道了,又会如何笑我?你快去亲自督战,今天一定要从这里拿下南昌城。”
张定边见陈友谅似乎狂怒起来,便不敢再言,硬着头皮,乘一条小舟前去督战。
城墙外面全是陷井,陈友谅的部下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代价。在张定边的督战下,似乎是用尸体,填出一条通到城下的路。可是,当水兵们用刚拆下的危杆做成的云梯搭上城墙时,立即遭到最猛烈的打击。他们每次都是快爬上城墙时,被射死或是砸死。
邓友德的一万机动部队也来了,看着陈友谅这般进攻,他心里暗自高兴。“你把尸体垒起城墙那么高攻进来,我们虽死也值得。”邓友德在心里说。
敌人的尸体在城下垒起来,已经进攻了三个时辰,张定边驾了小船,又回到陈友谅身边。
“这么攻下去,牺牲太大……”
“你不是说从西北进攻,可一举而取南昌么?”陈友谅打断张定边的话说。
“可是,没想到朱元璋他移后了城墙。”
“没想到,一个大元帅,没想到!”陈友谅大吼着,看着攻城的部队,又一次被击退。
“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是因为情况有变,明日再从东南进攻,南昌一定能破。”张必先怯怯地说。
陈友谅沉思半晌,说:“兵不能撤,继续围着。我们回船与邹太师汇合,明日从东南进攻,一定要拿下南昌。”
第二天的进攻是猛烈的,张定边亲自督战,冲锋的士兵,好几次,都已爬上城头,但还是被打退了。邓友德倾其所有将士来增援,沐英也将自己的部队派了上万人过来。打到天黑里,城下垒起高高的尸体,城上也有成堆的尸体需要转移。
只是,南昌城还在朱元璋的手中。
激烈的战斗足足打了整整一个星期,城外的护城河里,血比水多。好在是春天,不太热,但空气已充满了血腥味。
一个星期还攻不下南昌,这对陈友谅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他是倾国的兵力,整有六十万,而朱元璋却仅仅那么一支守城的部队,只有四万人。他恼羞成怒,把个张定边骂得狗血淋头,下令:“明天再拿不下南昌,提头来见朕。”
撂下这句话,陈友谅一甩手离去。
算张定边命大,第二天一早,几声炸雷,倾刻便下起瓢泼大雨,连下两天,大雨始停。大雨冲跑了岸边的尸体,将护城河冲洗干净。陈友谅的心,也因为这场大雨平静下来。他开始冷静分析,南昌城久攻不下的原因:
城高墙厚,守城是朱元璋谪系中的谪系,城中虽说只有四万人,可在攻城时能用的上的兵力,也就四万不到。如此看来,纵然全面攻城,交战时也是一对一的兵力,一星期南昌不破,当然是情理之中。
于是,陈友谅决定,围紧南昌,连一只鸟也不让飞进、飞出,轮番进攻,消耗守军实力,一月之内,拿下南昌。
转眼一月,南昌还在邓友德手中。张定边说:“南昌存粮丰足,城内百姓全力资助,因此南昌能撑到一月,再往下,是撑不了多久。”
陈友谅同意张定边的分析,下令:“继续封锁,猛烈进攻,不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攻占南昌,杀他个鸡犬不留。”
这时,有探马来报,朱元璋发兵在攻合肥。
陈友谅听了哈哈大笑,道:“人说朱元璋身边谋士,刘伯温、李善长如何了得,可如今,他竟自己钻进我与张士诚的夹击之中,还能有几日生存?”
“张士诚不肯与皇上夹击朱元璋,这回朱元璋去抢他合肥,看他还出不出兵。”张必先说。
“这样一来,我们务必要注意在战争中保存实力。”邹普胜说:“到时谁的实力强大,天下就是谁的。”
“邹太师言之有理。”陈友谅说:“当今天下,谁有六十万军队?”
“他们几家全凑起来,也就是这个数。”张必先说。
经过这番议论,陈友谅又长足了称霸天下的勇气,而对眼前南昌城,他决定再放宽一个月的时间攻取,意在到时坐守渔翁之利。
对于守城军队来说,战争是异常残酷的,守了一个月,丢了上万将士的生命,第二个月过去,四万军队剩下不足两万。尤其严重的是,城里能吃的东西已全部吃尽,战马杀的也只剩下元帅府里的几匹。
朱文正主动请求出击,到城外去抢些粮食,就是拖些杀死在城下的战马也好。既然情况如此,邓友德也不反对。当晚,朱文正带领精选的八百名敢死队,悄悄出城。他们潜水摸到敌人先头部队的后营,好不容易找到了些粮食,正在搬运时,敌人发现了,黑压压的成千上万的军队,追杀上来。八百名敢死队员;仅逃回来三名,朱文正被乱军砍死后认出来,又砍了脑袋,挂在城前栽下的一根木头上。
邓友德看了,痛心万分,当晚亲自出城,取下那颗头回来,葬在城里,一边派人报信朱元璋。
邓友德这次出城,不但取回朱文正的头颅,还拖回来几匹死马。将士们饱饱地吃了一顿,当晚,便有十几位将士请求出城,去拖死马回来。邓友德答应了。可是,他们去了之后,再没有一个人回来。
原来,张定边知道邓友德出城拖走死马之后,即增派精兵晚上设伏,一旦有人出城来拖死马,便围而歼之。
城里的情况已经是非常严重了,朱元璋原是要他们坚守两月,可他们现在已经守了八十天,死伤的已经差不多了。而城外的敌人,竟还是那样强大,他们虽然成倍地死伤于守军,可是,他们的优势还是越来越明显。
由于邓友德的宣传,城内年青力壮的居民也来帮着守城,只是,没有吃的,许多人连剑也握不住了。
“国公如果再不来,恐怕真要完了。”邓友德对沐英说。
“他应该来的,这么久,应该来了。”沐英说。
“可是……”
“莫不是张士诚?”
“以张士诚的性格,他是不会趁我们与陈友谅决战还没有开始就攻我们的。”
“不管怎样,我们只能与南昌城共存亡了。”沐英说。
邓友德点点头。俩人相互凝视而别,犹如生死之别一般。他俩人此时都清楚,如果第二天陈友谅发动猛攻,他们一定会双双战死在这残酷的战场上。
最辉煌的人生,必须是一直走在正确的路上,失误只是偶尔的不小心;最壮丽的人生,必须是经历了许多失败而终能勇敢地站起来。
方明军随徐达、常遇春来到朱元璋营内,倒头便拜,道:“罪将方明军,拜见吴国公。”
朱元璋慌忙下座,走到方明军跟前,双手扶起,道:“快快请起,久闻将军英武智慧,今能助我统一天下,救民于水火,实是元璋之大幸,天下百姓之大幸。若蒙将军不弃,可为征讨大将军,前往解救南昌之围。”
“末将遵命,但不知何日出发?”
“将军此刻即回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就出发,有关情况,我命南昌来的李魁与你同往,沿途可详细告之。”朱元璋说:“将军出发后,我即率大军殿后,灭陈友谅于鄱阳湖中。”
“闻言陈友谅出兵六十万。”方明军问。
“正是。”朱元璋说:“可他六十万大军,被我四万人马顶住,算来已经有八十天。其战斗能力可想而知;用兵方略,可想而之;败亡之日,也就可想而之了。”说罢哈哈大笑。
方明军此次初与朱元璋打交道,以前在张士诚处,闻说朱元璋一介和尚,如何无能,但又只闻张士诚兵败于朱元璋。后来张士诚算是争气,一一夺回失去城池。这次与徐达、常遇春交战失手,才知朱元璋手下如何了得,现又闻朱元璋一番气慨宏大的话语,不由心生许多敬服,脱口说道:“末将一介武夫,也曾尽力择一明主而效命沙场,今日总算有幸。这次前去,一定拼死解救南昌之围。”
朱元璋见方明军说得情真意切,不由频频点头。心想,我牺牲了赵德胜,如今又牺牲了朱文正,赔上南昌四万守军,得一忠勇大将,又得七万余训练有素的先锋队……罢、罢、罢,也不枉我一番苦心惮虑。
朱元璋出发之前,亲自捡阅了水军。看着一艘艘高大的战舰,熟练的水军,朱元璋笑了,对俞廷玉说:“消灭陈友谅,就靠你们了。”
“一切听凭国公调遣,末将拼死效命。”俞廷玉说。
“这回我们去,不是求死,是要陈友谅死无葬身之地。”朱元璋说。
“末将知道,一定消灭陈友谅。”
“这就对了,将来还要靠你,组建更大的水军,过长江,还要过黄河去。”
“是,末将愿意跟随国公,发展我们的水军。”
朱元璋点点头,说:“你也速去准备,明日出发,到了裕溪口,连同原巢湖的水军,统一归你指挥,往西南沿江上直奔鄱阳湖,围歼陈友谅水军。”
“末将遵令。”
一直未见让陆军行动,常遇春急了,问朱元璋:“邓元帅诸将帅,不知能否撑到我们赶去?”
朱元璋闻言笑着对李善长说:“丞相看法如何?”
李善长知道,这事朱元璋心里明白,自己抢先说了不怎么好,于是把目光投向刘伯温说:“我想听听军师的看法?”
“方明军兵发,南昌已救,如果南昌昨日还在邓元帅手中,今日就不用撑,也不会丢了。”刘伯温说完哈哈大笑。
“这……”常遇春还是不太明白,但见刘伯温只顾去笑,心里顿时很不乐意。李善长见了,这才解释道:“方明军兵发,陈友谅必然得知,知我后顾无忧,必退兵守住鄱阳湖水口,以防我援军与入湖邓元帅守军汇合。”
“他们何不趁此猛攻几日,拿下南昌?”常遇春坚持又问。
这话李善长感到又不好回答,正思考,朱元璋发话:“如果他陈友谅能有你常遇春的这般见识,我还敢让你们去攻合肥?”言罢,也哈哈大笑,声音洪亮粗重,又远胜刘伯温的。
刘伯温此时早已驻了笑声,听他二人之言,突感自己有些可笑。心想,这一场漂亮的战役,虽是自己指挥,却又在朱元璋的谋划中进行,自己还呈什么能?
朱元璋!他不但是一位称职的国公,更是位称职的军事家。放眼他身边这些文臣武将,又有哪一个能及?在谋略上,自己似乎比他略高一筹。可是,这次他一手策划的攻城之役,就算自己能想到,却不可能去做啊!想到这里,刘伯温不由打心里佩服朱元璋那份超人的胆量,更深慑于他那份权衡利害得失后的狠心。一将成名万骨枯,一王成名……这,或许就是一个皇帝与我这个臣子的差别所在吧?刘伯温不愿再想下去……
朱元璋见刘伯温在自己笑声中一副惘然若失的样子,不由在心里想到:“这些文人、谋士,真是一点也刺激不得,动辄就悲就喜就伤感不已。”想到这里,不由恶作剧地又说:“常元帅,以后遇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多多去向军师请教。”
“这进攻合肥之事,难道也是军师的主意?”常遇春这是明知故问,其实徐达已告诉他,进攻合肥,全是国公一意坚持。
刘伯温有些尴尬,一些话,想说又不能说,只好淡淡地摇摇头。李善长看出常遇春是明知故问,怕把事情弄僵,便说:“眼下之急,是征粮之事,如今正值青黄不接,粮草……”
“这些事,还劳丞相一人费心,全权作主。”朱元璋说:“我与军师在这大战之前,还是去聚贤馆看看几位老儒士,以求些贤德之智慧。”
刘伯温先是被常遇春问短,这时又听朱元璋此言,深感有挖苦之意,但只能强忍着不再作声。
朱元璋唤来胡惟庸跟随,带了刘伯温,一路往聚贤馆走去。到聚贤馆时,却只有宋濂一人在。
时已是春深之季,聚贤馆内晓湖旁,杨柳依依,绿草青青,甚是舒人心扉。宋濂名为儒学提举,其实只给朱元璋长子朱标与章溢之子存文做做儒学教师,闲来无事,便在这湖边亭内读史养性,见朱元璋与刘伯温到来,忙置节上前迎接。
“先生所阅何书?”朱元璋问。
“回国公,如今趁闲,我在钻研‘春秋左氏传’。”宋濂展书给朱元璋看后说。
“叶琛、章溢都不在馆内?”朱元璋又问。
“叶琛与章溢身为都水营田司佥事,每日里核田亩,定赋税,劳心劳力为国,已很少呆在馆内。”宋濂如实说道:“章溢因为劳累前日得病,现在馆内休息。”
“章溢病了?快带我去看看。”朱元璋顿时非常着急。
宋濂见了,感动不已。带了朱元璋与刘伯温,来了章溢的居处。
章溢脸色有些苍白,躺在床上,见朱元璋等来,挣扎着要起身,朱元璋上前一步按住,说:“先生病中,何须行礼。只怪元璋忙于征战,知道信迟,还望见谅。”
“如今大敌当前,国公日理万机,微臣帮不上忙,还劳国公来看我,真是感激,惭愧。”
“先生好好养病,注意身体。”朱元璋握住章溢的手说。
章溢原在元朝做事,那有这等事情,知遇之恩,感动得他老泪纵横。
朱元璋见章溢动了真情,忙抽身退出,一边说:“看,我来了,让你流泪。好好养息身体,需要什么,让人跟我说一声,我一定办好。”
章溢感动不已,宋濂也跟着动心,只是刘伯温看来,似有些虚伪。又说了些关于养病之事的话,朱元璋等告辞出来,对刘伯温与宋濂说:“章溢校田亩,定赋税,功绩甚是显著。待他病好之后,那时南昌战事已平,我想让他去做南昌府知府,你们认为如何?”
“章溢智勇双全,高风亮节,对国公忠心耿耿。”宋濂说:“南昌府知府可是显位、重位,章溢充任,可谓国公慧眼识人。”
朱元璋以目视询刘伯温,刘伯温说:“宋濂之言,非常确切,我很赞同。”
“好,章溢之事就这么定了。不知二位,可有什么要求,如能说出,我定设法满足。”
“圣人曰,人尽其才,赏罚适中,天下可定也。”宋濂说:“现在看来,国公甚称定天下之人。国公问我与伯温有何要求。在我看来,我等要求,已尽皆满足。伯温精通兵法,通晓天机,国公便委以军师之职;老朽一介书生,国公便予以研究经史,著述文章,还蒙错爱以教太子。除了感激涕零,我等再无要求。”
“先生过谦,先生过谦。”朱元璋说。
“人尽其才,恐怕未必。”刘伯温心想:“这个朱元璋委实是厉害,看宋濂那感激涕零的样子。其实朱元璋并不把这些文臣、谋士当自家人。不过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利用,或者装点一下门面罢了。”刘伯温又清楚地想起陈友谅第一次进攻南京时的感受,大敌当前,危在旦夕之时,朱元璋似乎将自己的全部权力都交给了他,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胸襟?而他,真正有负军国大事于一身之感。可是,接踵而来的便是什么事也沾不上边了。武将们拥兵一部,驻地一方,握有兵权,有行事之力,拥戴之兵。朱元璋对他们,倒是依赖得多。而文臣谋士,虽说也礼贤,譬如这次前来探望,各委其职,却终是不当一家人。要不然,又何须专盖一座礼贤馆?若非客人,何必此礼呢?刘伯温突然又想起朱升,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还道自己智慧天下,却不料朱升更看深一层。”
朱元璋与宋濂,缓步走在前面谈个不停,忽然听的到身后传来刘伯温的叹息。朱元璋不由回头,看到刘伯温似是精神恍惚,心中猜到他定在胡思乱想一些事情,问道:“军师是否身体不适?”
“很好、很好。”刘伯温说,心里不由有些紧张。心想:“朱元璋聪慧过人,待人又信又疑,又用又防,而如今,自己如条小船,在这河上飘流,可不能有半点疏漏啊!
朱元璋一边与宋濂谈着,一边想:这些谋士、文人,比之武将可难应付多了,既要加强控制,又要争取信任;既要谦虚恭敬,又要显示智慧,有高他们一筹之举,否则……朱元璋想到自己坚持进攻合肥之举,不由暗自笑了。
深春的清晨,凉风习习,远山近树,翠绿欲滴,邓友德站立城头,眺望陈友谅的军营。他从与沐英分手后,就来到城上四处处巡视,一刻也不敢合上眼睛。因为年青,因为心里那点遗憾,他毫无倦意,只等着陈友谅兵来,拼他一死。他跟随朱元璋十余载,大小战役数不清,可他还从来没有想过失败,想过唯有等着战死作罢。他仰天长叹,声音浑厚凝重。
突然,他发觉陈友谅的军营有动静,看了许久,竟发觉他们是在悄悄拔营离去。
“这是……”他惊喜的不能言语,忙派人到城西北找沐英问讯消息,不想派出去的人还未走,沐英派来的人到了,报告说:“昨天晚上,敌人水军全部撤退。”
邓友德长长地舒了口气,叫来李少波,道:“速带一千人马出城,探听敌人虚实,如有情况,不得耽误,速速回报。”
“末将遵命。”李少波说,领兵出城。
邓友德心情非常兴奋,死里逃生,苦尽甘来。四万对六十万,他坚守了八十一天,创造守城战役的奇迹。但是,他还不敢大意,要盼着李少波,带回可靠消息,对此加以证实。
午时,李少波回来,报告:“陈友谅水军,尽入鄱阳湖中,陆军扎营鄱阳湖水口,南昌通往外面的各处要道,均有陈友谅军队把守。”
“想必是吴国公挥师来援,陈友谅决定在鄱阳湖与我军决战。”邓友德对沐英说。
沐英点点头,说:“恐怕只能是这样,过两日,就可以清楚了。”
第三日,探马来报,东北处有军队在撕杀,象是张士诚的部队与陈友谅的部队在打仗。
“不可能。”邓友德摇摇头,待要再问,只见远远尘埃起处,一将飞奔前来。近了,看出是李魁,邓友德忙令放下吊桥,大开城门,迎李魁进城。
“报告元帅,我大军已杀至东北山道上。”李魁说。
“谁是主将?”
“方明军先锋。”李魁回答,见邓友德登眼,忙解释说:“方先锋原是张士诚合肥守将,现已归顺吴国公,为先锋率七万之众来解南昌之围。”
“这么说,合肥已在我们手中。”沐英插嘴说。
“正是。”
“还等什么,传我命令,倾城之兵,杀向东北道,迎接援军!”邓友德大声说。
“是!”李少波忙去集合部队。
原来,方明军兵发南昌的第二天,陈友谅便接探马报告,知道此事,忙召张必先、张定边、邹普胜商议对策。
“皇上,南昌既然久攻不下,我们不如撤兵守住通道水口,使朱元璋大军不能与南昌之守兵汇合,然后在鄱阳湖内消灭朱元璋援军,援军既破,南昌当不攻自破。”张必先说。
进兵南昌的方略是张定边提出,如今南昌久攻不下,而援军又至,自己早应发表看法,竟让张必先抢了头。张必先话语刚落,张定边忙说:“原是想取了南昌,北上南京,消灭朱元璋。如今朱元璋顾念南昌,自来送死,正好与其鄱阳湖一战,全部歼灭之。”
“朱元璋自不量力,倾国而来,也就东拼西凑了二十万人马,我以三击一,又以逸待劳,消灭朱元璋,只是眼前之事。”两张都说了,邹普胜也不好再沉默。
听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些豪言壮语,陈友谅不由得满心欢喜,道:“你们讲的非常对,朕令围城之军,即刻撤回各通道口,水师全军撤回,堵住鄱阳湖口,我们要把朱元璋的部队,全部丢进鄱阳湖喂鱼。”
说罢,陈友谅长笑不已。
就在陈友谅长笑不已的第三天,闻报朱元璋先头部队以冲破陈友谅的堵截,与南昌守城之军汇合。陈友谅紧急传令:“邹普胜领十万大军,堵住各要道口,不准朱元璋的援军与南昌守军入鄱阳湖,其余各部及大小船只,入鄱阳湖口,向东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