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在窗前肃然地站立了太久,长孙氏看着心疼,她轻轻地来到丈夫的身旁。看到他眼角上有一颗晶滢的泪珠,长孙氏禁不住心里一热,伸出白皙纤细的手,小心地为他擦去。
“夫君!”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动情地唤着。
“你怎么也流泪?”秦王从感伤中醒来,双手捧着长孙氏一张娇美的脸。
“夫君为朝中大臣流泪,臣妾为夫君流泪。夫君的泪是感伤的痛苦,臣妾的泪是感动的幸福。”
“为什么?”
“为夫君感天动地的情义。”长孙氏充满敬意地望着李世民,一双美眸犹似一泓清澈的泉水。
“谢谢你!”李世民伸开双臂,将她拥在自己的怀里。
“妾闻你适才说皇权无情,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臣妾以为,任何权力都是人行使的。皇权也是如此,在有情人手上,就不会是无情的。”
“王妃,我的王妃。”李世民紧紧地抱住她。
宫中的刘公公来了,鸭子似地摇摆着,到了秦王夫妇跟前,喜笑颜开地说:
“皇上圣喻,因秦王讨伐王世充、窦建德建立奇功,特将弘义宫赏赐居住,钦此。”
李世民听了,对长孙氏一笑说:“还真让你说准了,皇权也不都是无情的。”
秦王搬进弘义宫的当天,就去皇宫里给李渊谢恩。此时已近傍晚,万叶秋声里,千家落照时。如在以往,李渊此时定在后宫,与尹贵妃或是张婕妤一道,欢欢喜喜地打发自己的光阴。自从窦氏去世之后,李渊一直未立正宫。在与成百上千的女人云雨之后,已过半百的李渊,终于挑定了自己最相适宜的女人。或许是心理的相互理解,或许是生理上的最相适宜。总之,此时的李渊,硬是让一宫的丽儿坐守空房,独愿意与尹、张二妃在一起。纵是偶尔也想来点新鲜,过后总是悔之莫及。一个人,当他真正成了皇帝,当然不可能有普通人的爱情,更不可能有什么专一。他有的只是欲望与发泄,能使自己最爽的待遇。尹、张二妃能如此得到李渊的垂青,除了自身的条件,自然还有一颗象裴寂一样,能理解他的心。可惜,今晚此时,李渊不能快乐在两位丽妃的自身条件和理解的心里。当李世民离了秦王府,直奔后宫时,张公公将他拦住,告诉他说:
“皇上还在大殿里。”
李世民一听,知道一定是又出了什么大事,慌忙往大殿赶去。
果然不出秦王所料,真的又出了件天大的事情:李神通与李世绩等名将去征讨刘黑闼,却被他给打败了。现在,刘黑闼势力已发展到窦建德原来的规模,不但收复了窦建德原来政权的所有故地,还仿照窦建德的旧政权格局,又建立了新的政权。
这事,直接与李渊和关东地区的地方官有关。本来,窦建德被俘以后,他的夫人曹氏和夏国的左仆射齐善行,以将府库财物分给士卒,让他们各自散去。然后由左仆射齐善行与右仆射裴矩等,率领遗留的部属,带着传国玉玺,投降了唐朝。河南、河北、山东等地原属郑、夏政权的州郡官吏见了,也纷纷降唐。至此,窦建德的夏国彻底灭亡,关东地区反抗势力基本平定。但是,窦建德押回长安后,却被李渊杀了。唐王朝派往关东地区的地方官,开始贪婪地追索窦、王投降官吏军人的财物。他们采取高压的手段,威逼这些投降官吏军人,使他们心存惊惧和仇恨。战争结束时,被李世民谴散的5万战俘,得不到基本的安排。他们衣食无着落,饱受歧视和生活困顿的煎熬,忍无可忍。就在这时候,窦建德的少年好友、部将刘黑闼,自称大将军,趁势振臂一呼,设坛祭祀窦建德,要为窦建德报仇。一时间,那些投降的官吏军人,那5万被李世民谴散战俘,纷纷归附刘黑闼,各地窦建德原来的官吏,也纷纷响应、支持。很快掀起了较大的对新的唐王朝的举兵起事。
李渊闻之后,立即派出名将李神通和李世绩,前往征讨。却不料,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内,刘黑闼连连击败唐王朝名将李神通和李世绩的军队,势力很快发展到窦建德原来的规模,收复了窦建德原来政权的所有故地。今日消息传来,使得李渊大为震惊,再无心回宫与尹贵妃或是张婕妤作乐。早过了以往上朝的时间,还留下众臣在大殿上,商议此事。
围绕着刘黑闼举兵之事,大家已议论多时,就是还没有个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见秦王进来,便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对于刘黑闼的起兵,李世民一直也在关注着。他一直认为没多大事情,有李神通、李世绩等名将去征讨就可以解决了。这一次,李世民万万也料不到,李神通和李世绩,竟会败在刘黑闼手里。看来,刘黑闼还真又成了气候,非得自己亲自出马了。这么想着,他缓缓地走上前去,对李渊说:
“父皇,刘黑闼乃窦建德之属下,今举兵起事,皆因在此之前儿臣清剿不尽,现愿统兵,再去征讨,务必一举尽除。”
李渊得知李神通和李世绩被打败的消息,就想让李世民再次前去征讨刘黑闼,只是顾虑到刚杀了他的好友刘文静,又顾虑到老是这么让他一人出征会让他感到朝中再无他人,思来想去,没让人去通知他这个屡建战功的儿子。没想到,他自己来了,又自请征讨。顺水推舟是李渊之所长,秦王又成了第四次东征的统帅。
刘黑闼击败唐名将李神通和李世绩的征讨后,军威大振,势力大增。在众人的劝说下,刘黑闼在相州称东汉王,改元天造。他任命范愿为左仆射、董康买为兵部尚书,高雅贤为右领军,征王琮为中书令,刘斌为中书侍郎,将窦建德时期文武官员,悉复本位。设法行政,都仿照原夏国的。
刘黑闼的军队,大都是窦建德旧部,深受败军之耻辱,打起仗来,更是比原来勇猛顽强。李世民兵至,在洺水附近,与刘黑闼交战多日,竟不能占半点便宜。刘黑闼与李世民,双方在洺水附近相持两月有余,各有小的胜负。其间,李世民两次被困,险些丧命,手下大将,死伤多人。李世民遇到这样顽强的敌人,心中大惊,感慨地对尉迟敬德说:
“败军新聚,竟这般强大有力,皆因心中恨重,为我原来疏忽所至。当初谴散夏军,若稍做安排,对其投降的地方官吏,若不威逼,纵然刘黑闼还是举兵,也必无眼前之势。可见,欲败敌军,先服其心,方可一劳永逸!”
尉迟敬德听了,点头称是。正要开口,却有密探带来长安的消息。
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梢归。洺水附近,两军鏖战正急;统帅大营,李世民正与尉迟敬德谈心;长安城里,李建成却正忙乎着扩展自己的势力。
自从进驻长安后,东宫与秦王府,还有齐王府,本来都有自己的卫兵,可他们都没有因此而能够满足。私下里,兄弟仨都在扩充自己的私人武装。出兵征讨刘黑闼之前,秦王府中已暗自收罗的勇士已近千人,而太子则半显半隐地私自招募了二千多名勇士,号称“长林兵”,分别驻守于东宫的左右。李渊知道此事,曾通过裴寂警告他们,私募勇士之事,到此为止,谁都不可再有增加。李建成得了父皇的警告,自然不敢造次,近年内,一直不再增加卫士。可是,自李世民击败王、窦凯旋归来,使他感到了秦王的压力,趁李世民再次东征,背着父皇,派出亲信可达志,去燕王李艺处调来幽州突厥精锐骑士三百,悄悄地安排在东宫内。除此之外,还派出亲信杨文干,到各地去招募武艺高强的壮士。
李渊顺水推舟令李世民去征讨刘黑闼,心中稍稍地松了口气,他想趁此休息一下非常疲惫的身子,就带了尹、张二丽人,去了仁智宫。李建成的招募勇士一事,他也就一无所知。然而,李世民却知道了。长安来的密探,给他报告了李建成私招壮士的祥情,李世民静静地听完,久久不语,尉迟敬德忍禁不住,愤愤地说:
“太子的卫士,已超过我们几倍,何故还要如此招募?”
李世民不作回答,反问尉迟敬德:“如今这里的战事,要速战速决,当用何策?”
“水淹。”尉迟敬德脱口而出,然后又补充道:“只是,如此一来,会累及许多无辜百姓。”
李世民听了心中一动,随即又平静下来,说:“将军快去布置,就用洺水,淹败刘黑闼军。”
当天深夜,尉迟敬德领了上万军士,在洺水上游,伐木建桩,垒石填土,很快筑起高坝,截断了水流。第二天一早,李世民全军出动,于洺水之畔与刘黑闼决战。刘黑闼见了,心中高兴,亲率步骑兵二万三千人,强渡洺水,要与唐军决一死战。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二万三千步骑兵正渡河时,突然洪流涌来,河水倾刻涨至深有丈余,刘黑闼大军,溺死就有数千。洪流来时,李世民率唐军早登河畔小山,待大水过,蜂拥杀至。刘黑闼“洪灾”劫难之后幸存的一万多人,已经淹淹一息,又被宰牛杀猪般悉数屠杀,刘黑闼大败,只与范愿等二百余骑得以逃生。
李世民大败刘黑闼,再不恋战,率领大军,速回长安城。
李世民又一次凯旋归来,心中已没有了往日凯旋归来时的那份喜悦心情。他安置好胜利之师,即刻到仁智宫去见他的父皇。仁智宫在长安以北的宜君县,这里山色风景,画一般美丽。加上绿树成荫,清溪潺潺,实在是夏天避署的好地方。
李渊来仁智宫时,安排李建成留守长安,带了齐王李元吉,同来这里享受清闲,闻说李世民凯旋归来,令李元吉迎于仁智宫外。
李世民虽然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弟弟,李元吉也越来越忌妒他的这个二哥,但在这样的场合中,兄弟俩还是表现出应有的热情,他们相互问候着,来到宫里。李渊忙迎上来,拉了李世民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龙椅边,询问了战事后,李渊似乎有些为难地说:
“你又建如此奇功,父皇真不知道怎样嘉奖你。不如这样,你就留在这仁智宫里,我让人去接了王妃来,你们在此共宵这炎炎夏日,好好调理一下劳累的身子。”
李世民此次回来,本有许多事情急待处理,现听父皇是这样的意思,想了想,回答说:“父皇的恩赐,儿臣领受。这里山青水秀,风景秀丽,又这样的凉爽安静,正是学习的好地方。儿臣近些年连连征战,甚少学习,想召来几位僚臣,趁此时间,给儿臣讲诗析典,解惑释难,还请父皇能够恩准。”
李渊听了,哈哈大笑,说:“皇儿不忘学习,为父非常高兴。这仁智宫虽不及长安宫大,也可住得上万人。你只管召几位僚臣来就是,西面的这些房子,任由皇儿选用。”
李世民听了,万分高兴,急召杜如晦、房玄龄、尉迟敬德前来,商议如何应对太子私自募集勇士一事。杜如晦见秦王对此事如此着急,微微一笑说:
“如今首夏清和,芳草未歇。这里山光适人,林翠风凉,我们正好散发乘凉,开轩闲卧,跟着秦王好好享受享受,到时再来解决太子募集勇士的问题。”
听杜如晦如此一说,李世民顿时放宽了心。他知道,这位先生如没有周全巧妙的安排,是不会这样轻松调侃的。于是,盯着杜如晦说:
“话虽如此,这事就你们知道,让本王着急,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做臣子的。你还是快快把你们的安排都与本王说了,也好让本王放心。否则,今宵大家都只能在这里,一直商议下去。”
听了秦王的话,房玄龄开口道:“杨文干乃庆州都督,原是太子府慕僚,是太子一手提拔到庆州上任的。这人虽然颇有文才,但却并无谋略,做了庆州都督后,别的事不做,就是大张旗鼓地收罗侠客武士,还公开说是为太子府用。现如今,他已招募有二千零四十三名侠士,兵器也已打造出来,就缺铠甲装备。”
“参军对彼,如何知之如此详细?”李世民颇感兴趣地问。
房玄龄听了,对杜如晦看了一眼,说:“这都是如晦的功劳,是他精心设计,在杨文干招募的壮士中,安插了几名我们的亲信。”
“这真是太好了,先生,我要重赏你。”
“这可不行。”杜如晦说:“此计的提议,还是他房玄龄。”
“好了,我就重赏你二人。”
“重赏倒不必。”杜如晦说:“既然秦王关心,我们就把下一步的打算说出来,还请秦王明示。”
“快说!”李世民催促道。
“下一步,我们就派黄铁去与杨文干联系订做铠甲之事。待交贷的那一天,请秦王设法通过宫中之人,将此消息透露给皇上,让他派禁军去当场捉‘奸’。到时候,太子纵有千张嘴,也难逃私募兵勇,企图谋反之兼。”
“那黄铁是何人?”
“秦王怎么就忘了?前年你到西山守猎,在林中,发现一商人被砍倒在血泊中,是秦王你救了他,还给了百两黄金让他在京城继续开他的皮货店。”
“是他,好!只是,这么对待太子,是不是……太过了一点?”
“不过。”杜如晦坦然地望着李世民,说:“长安城中,太子的势力已远远超过秦王,可他还要再招壮士,其用心可见。况且,皇上何等英明,尽管人赃并获,也不会相信太子谋反,只不过对他违旨私下募集兵勇之事,会给一些惩罚、一些警告、一些限制。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李世民听了,沉思着点点头。在心里对自己说:手足相残,本不是我愿意,可人在宫中,为了自保,又不得不如此。只是本为同根生,相煎也不能太急,纵然是狠狠地回敬他一掌,也还是要手下留情。
正想着,有人来报:
“秦王妃到!”
李世民闻言,大喜,急忙出来,迎接他的长孙王妃。
仁智宫虽是在玉华山中,却是李渊登基以来所建的几座行宫中最大的一座,宫门雄伟,宫殿巍峨。其中玉华殿,更是气势壮观,陈设豪华,是为正殿。
李渊虽说出身王侯,显贵之极,但在任太原留守之前,却一直不得志。任了留守后,又一直在为皇位而战。原来是身份显赫,心比天高,而却是位卑职低,忍辱负重。后来是箭在弦上,宝刀出鞘,指挥大军,攻城掠地。直到六年前,总算争到皇位。虽说可以称孤道寡,三宫六院,终是还没有结束天下的割据。西有薛举父子,北有刘武周、梁师都,东有王世充、窦建德,他们都已称皇称帝,拥有重兵,随时都有可能,取唐而代之。如今,这些个皇帝总算一一扫除,对唐王朝的威胁也荡然无存。在这六年中,他李渊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兢兢业业地治理他的大唐帝国。经过他六年的治理,无论是政治、法律,还是经济、文化,大唐王朝都已有了新的气象,步入了他李渊心仪的正道,开始进一步的完善和繁荣。李渊突然感到,他经登上了自己人生的巅峰,双腿已经乏力,再无从前的那股劲,头脑也迟顿许多,再无从前那般敏锐。
李渊毕竟度过了劳劳累累的青年和壮年,而今已经58岁,就是躺在佳丽那香酥的胸口上,也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正在走向老迈,更有了走向老迈人的那份睿智。在人生的颠峰上,他凭高俯瞰未来,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往后的路,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路下去,将需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李渊虽说已经做了皇帝,到了这样的年龄,也象所有睿智的老人一样,开始变得实际,也开始变得宽容。除了权力和荣誉,他开始思考自己,比较实在地来对待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他要拥有;平凡而充满乐趣的生活,他需要。李世民平定了刘黑闼之乱,在大唐王朝广袤的土地上,就只剩下了朔方的梁师都还在抻着。这是个没多大能力的家伙,只要派吏部侍郎殷开山去,就可以解决。于是李渊下召:
令使部侍郎邻兵三万,前往朔方,招降梁师都。
圣旨下达之后,李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里非常高兴。他带了尹、张二妃,来到兰芝谷中的玉龙亭纳凉。举目前方,只见“岩溜喷空晴似雨,林萝碍日夏多寒。”正悠悠然然,享受着这仙山里的美景美人,忘情地与尹、张二妃逗笑调情,忽见宫中内侍李立新匆匆赶来,凑到李渊的耳根旁,几句话后,李渊登时大怒,大声喊到:
“来人,给我传太子来见。”
侍卫应声而出,领旨刚要离去,李渊又放低声音,说:“慢,传宰相裴寂来见。”
不久,裴寂匆匆赶来,李渊喝退左右,让裴寂来到跟前,愤愤地说:
“太子让庆州都督杨文干私自招募兵勇,准备谋反,你看此事当如何处之?”
裴寂听了,大吃一惊,稍作沉思,问道:
“此事,是不是需要臣去进一步查明?”
李渊摇了摇头,说:“用不着了,是内史侍郎唐俭,内史令俩人查明后派人来报的。如今证人就在宫外,还用得着再去查明?”
“只是谋反一事,太子断然难为。”
“不想谋反,私募兵勇为何?”李渊大声喝斥。
裴寂从太原起兵以来,一直跟在李渊身边,虽无大功,却是事事顺着李渊的意思去办,为李渊解了不少的忧烦,被李渊视为亲信中的亲信,有时就做错了,也不加半点责难,如此大声喝斥,还是第一次。裴寂虽然心中不快,但看到李渊以往优雅从容的一张脸,现在变得如此忧戚疲倦,便也明白了李渊愤怒的根源,便小心翼翼地说:
“事已至此,我以他事为由,去长安召太子来。待陛下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作处理?”
李渊听了,长叹一声,点了点头。看着裴寂礼毕就要离去,又唤住他说:
“裴寂,朕适才心烦,对你发怒……”
“皇上,臣都知道,还请保重龙体,这些事情,问明了一定可以解决的。”
“依你看,这事……”
“臣以为,太子造反,绝无可能,私自募兵,恐怕,恐怕还是……”
“你怎么吞吞吐吐,快说,还是什么?”
“针对秦王。”
李渊咬紧了牙关,嘣出一个粗重的“嘿”来。看着裴寂,好一会才紧张地问:“难道,他们之间,就到了这样的水火不溶?”
裴寂坦然地迎着李渊的目光,点了点头,说:“尽管如此,以陛下的神威,此事,还是可以解决的。”
“但愿如此,你去罢。”李渊挥挥手,送走裴寂。
夏日的傍晚,太子李建成独坐在府中的观景亭中,举目西天。看着那明明耀耀的山光,渐渐暗淡下来,心中有些儿失落的感觉,他回过头来,看一眼他的太子妃。
聪慧美丽的太子妃,一直在留意着他,非常担心自己有什么地方出错,会触怒了他。近来,不知道为何,太子总是这般容易发怒,太子妃只能凡事都很小心翼翼的。对太子的许多事情,她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从刚才的留意中,她还是看得出来:太子在希望、企盼着什么,后来又有些失落。这,使她有些不明白。太子已经是人臣中的最高贵,是注定了要接皇位的人,怎么会是这样?太子妃极小心地迎着李建成的目光,尽可能温和地微笑着。太子看到了田妃的做作,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他还是忍着,凝视着她,回报一丝儿淡淡的微笑。
记得那是一个荫霾盖日的午时,天气污晦得让人没有一点好的心情,王圭与魏征都走了,可他们的话却鲠在太子的心里:秦王一天天坐大,野心也如焰火遇风般勃勃腾起,若不及早加以制衬,恐怕这魄丽的大唐江山,不一定就属皇上钦定继承人的。想到这里,太子在心里恨恨地说:李世民,我知道你能力不错。可是你的长兄,李建成我也绝非是无能之辈。凡事自有天命安排,如果,你是太子,我不会有非份之想。可天命安排我做今后的皇帝,你却不能安守本份,伸手来争,要逆天意而行。既然如此,我只能奋然而起,为护我太子的身份,卫我今后的帝位,与你竞争到底。罢、罢、罢!为万全之计,我当再增加私人武装,以便到时候能战胜你这个欲夺我江山的贼人。想到这里,李建成召来他的亲信,他一手提拔的庆州都督杨文干。
“我要你在庆州暗招壮勇,隐送东宫。”李建一字一句地交代杨文干说。自从杨文干离开以后,李建成就一直有些儿魂不守舍,容易发怒。
“太子殿下,你看……”李建成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突然听到田妃小孩似的呼喊。扭头去看田妃那张脸,果然在灿烂地笑着,如同绽开的白合花,纯洁得令人心醉,温存地令人想拥在胸前。
太子并没有回过头去,只是更加专注地凝视着田妃那张露出真诚欣喜的笑脸。这才是我的太子妃,美得……唉,这世上还真没有比她更美的。只不过,这只能在她真真高兴的时候。现在,又是什么使她如此地高兴?记得刚与她见面时,她是看到了一只蝴蝶,一只硕大的色颜异常艳丽的蝴蝶,他其实并不喜欢这只蝴蝶,但却为她的喜欢而展示出来的美丽惊呆了,于是也跟着她去欢天喜地地追着看这只蝴蝶。结果她没有追到蝴蝶,他却追到了她。如今,她又看见了什么呢?他终于跟了她的凝视,扭过头来。
啊,是一轮明月,一轮如雪花般洁白无遐晶滢的明月!它是这般的温和而又是这般高傲地孤悬天际,山峰、流云,还有淡淡的清风……这人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在为它而存在,为衬托它这冷清的美丽,才到这人世间来。
“美吗?”田妃激动地问,为自己的发现而得意。
“美,真是太美了。”太子说:“在这夕阳散尽的时候,它,这温和而高傲的月亮,就是大地的主宰,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它虽然不象太阳那么耀人眼目、光芒四射,可在它清和温润光照之下,万物华新,使人有恍然若在瑶台做客的感觉。”
“你说得真好,太子殿下,真好!你……”田妃倾慕地看着他。
太子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心动,看到了真诚,由不得也有些心动,正待开口,只见裴寂移步走来。
“臣参见太子殿下。”
“宰相,你不是在仁智宫陪皇上消署,怎么有闲到这里来。”
裴寂并不吭声,只是静静地看了看太子,然后又看田妃一眼。
“田妃,你去罢,宰相与我有要事商议。”太子说完,目送田妃远去,忙问裴寂:“宰相脸色如此凝重,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还不知道这事情有多大,只是想来问问太子。”
“问我?我能有什么事?”太子有些吃惊地问。
“长林军,殿下是不是已经招募了两千长林军?”
“是的。”李建成松了口气,说:“这事父皇知道,也指责了我几句,但是我对他说,秦王也招募了八百壮士,他也就默认了。”
“皇上默认了你的长林军?”
“是的,他当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再有私自募兵的事发生。”
“臣听说皇上也这么对秦王说过。”
“你都知道。”
“知道,正因为知道,我才为太子担心。”
“为我担心?”
“对,现在非常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既然皇上已令你兄弟二人均不可再私自募兵,你为何……”裴寂说到这儿停了一下,肃然地望着太子,“你为何还要私自募兵?”
太子听了,脸色大变,两眼紧紧地盯着裴寂,问道:“父皇他都知道了?”
“全知道了。”
“一定是秦王府里的人告得密,我知道他派有不少人在盯着东宫的动静。我已经让杨文干凡事小心又小心,可还是……”
“我怀疑,这可能从一开始起就是秦王设下的一个圈套。”
“果然这样,这个二弟也真是太黑心。这回,是父皇令你来的?”
“是臣自己请命前来,建议他请你去仁智宫当面问清楚再说。”
“我不能去,这次父皇一定会责罚我?”
“对,一定会。”裴寂肯定地说:“但是,你已经别无选择,你必须去仁智宫,见你的父皇。”
“宰相认为,父皇会不会因此废了我的太子之位?”
“有这样的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我不去?”
“我已经说了,你必须去,你现在已经别无选择。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真正想谋反。”
“不,我怎么会谋反?难道你相信?”
“你如果不去,你的父皇就有可能相信。”
“我只是担心秦王,夺了我的太子之位!”
“这一点,皇上看得很清。”
“既然他知道这一点,为何还要废了我太子之位?”
“我只是说有这样的可能,因为告发你的人,已经证据确凿。有人说你在私下募兵谋反,皇上得有个交待。”
“既然这样,我听宰相的,去见父皇。”
“你想清了,该怎么做?”
“想清了,我知道用什么办法来保住我的太子之位。”
“既然知道,请太子马上动身。”裴寂催促说。
裴寂走后,李渊再看那岩溜喷空的飞雨,竟感到有种凌利侵心的寒意,不由一挥手说:
“我们回吧。”
张、尹二妃忙过来掺了李渊,三人在侍从警卫的前呼后拥下,回到玉华殿。
“陛下息怒,不要听凭他人嚼舌。太子是皇上的长子,又是皇位的继承人,是个仁德厚重的大忠臣,怎么可能谋反?”扶李渊斜靠在自己身上,尹妃轻轻地给他捏着肩说。
“可是,他确实私募兵勇。”
“他身为太子,多招募几个兵勇……”
“胡说,上一次他私募长林军,朕已当面交待过。这不单是他私募兵勇的事,而是他怎么对待朕说过的话。”
“臣妾该死,请皇上恕罪。”尹妃诚惶诚恐地说。
“行了,你没有罪,你不过因为他是朕的长子,想替他说几句话。可是,如今满朝的文武百官,还有太子、秦王、齐王,这么多跟着朕享尽荣华富贵的人,又有几个对朕忠心耿耿。他们,一个个在朕的面前唯唯喏喏,恭恭敬敬,朕就是放一个屁,都说是天籁之音,敬之若神。可是,在他们的心里,却根本不是这样认为的。连朕说的话,太子竟然也敢置之不理,细想起来,还真叫人伤心。”李渊说着,脸色凄然地望着尹、张二妃。
“陛下不要伤心,保重龙体比什么都重要。”尹妃轻抚着李渊的手背说。
“是啊,只要陛下身体康壮,什么人都不能兴风作浪。”张妃握着李渊的另一只手,也轻轻地抚揉着。
“一个皇帝,难道要身体康壮,他的臣子,才不敢兴风作浪?”李渊扭过头来,一双龙眼,逼视着张妃,摇了摇头,说:“不,如果这样,这个皇帝未免做得太可悲了。皇帝之所以让群臣敬畏,靠的是皇权,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谁敢藐视皇权,就只能去死!”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不是……”张妃吓得语无伦次,额头上冒出汗来。
李渊见了,哈哈大笑,说:“朕不是说你。”
张妃听了,这才松了口气,仰望着李渊,说:“臣妾只是希望陛下身体永远康壮。”
李渊知道她说的是心里话,不禁也动了真情,左右相视一笑,感慨地说:“现如今,也只有你们俩位,对朕忠心耿耿。”
尹、张二妃听了,感动万分,一左一右,靠紧李渊,万般温存地说:“谢皇上奖掖,臣妾能侍候皇上,便是万幸,能让皇上快乐,万死不辞。”
李渊听了,微微一笑,抱紧了二妃。正在这时候,有通报传来:
“太子到!”
二妃听了,起身要回避,李渊拉住她俩说:“就在此侍驾,无须回避。”
尹、张二妃听了,相互看了一眼。紧挨李渊坐下。太子李建成进来,倒头便拜,裴寂跟在后面,面色同情地看着太子。
“儿臣有罪,请父皇惩罚!”李建成惊恐万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父皇。
“你,有罪?”李渊瞪大龙眼,俯视太子,适才的愤怒、感伤,早已荡然无存,那略显疲惫的脸上,夸张地露出许儿惊疑。
“杨文干在庆州私募兵勇,为儿臣指使,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降罪。”
“私募兵勇,你指使的?”李渊一字一字地说,声音不大,却很沉重,犹如大雨来临之前的闷雷。李建成听着,心中惊竦,声音颤抖地回答:
“是儿臣指使,儿臣罪该……”
“是不是因为太子俯上的长林军没有朕的御林军多,你,想与朕比比实力?”李渊冷冷地问道。
“不是,不是啊!儿臣怎敢与父皇相比实力?”
“是不敢比?!”
“是,不是!”李建成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浑身颤抖不已,终于,他镇定了自己:“儿臣从来没有想与父皇相比什么的念头,儿臣只是父皇的臣子,一生一世,永远都是父皇的臣子。”
“这,倒还象一句人话。”李渊瞪着儿子,在心里对自己说,心中的那股阴狠之气,渐渐消去,余下的,只是愤怒。沉默了一会,他突然大喊一声:
“既如此,为何还要私自募兵?”
“儿臣是担心……担心输给秦王。”
“担心,输给秦王?”
“是!”
“难不成,太子你要与你的亲弟弟秦王开战?要演一场自相残杀的闹剧?”
“孩儿不敢,孩儿万万不敢!”李建成惊恐万分,再一次伏跪在地,连连瞌头。
“既然如此,为何私自募兵?”
“只因……只因孩儿见秦王府中人才济济,文臣武将,还有兵勇……”
“可是,秦王就只有那八百勇士,而你的长林军,已经有二千人!”
“儿臣还是担心,担心他的实力!”
“他听了朕的话,没有再加一兵一卒。”
“儿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朕的话,你不听,他听!”
“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降罪。”
“你违抗朕的旨意,该当何罪!”李渊又一次大声地吼起来。吼过之后,连声咳嗽。尹妃忙着给他抹胸,张妃忙着给他捶背,两位佳人,泪水涟涟地央求:
“陛下息怒,身子要紧,身子要紧。”
裴寂见此,慌忙上前,伏跪于地,大声地说:
“请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李建成心中惊惧,连连磕头,撞地出声,一会儿,便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尹贵妃最先见了,大声喊道:
“陛下,太子倒了。”
裴寂听了,慌忙回头,只见太子头破血流,昏厥过去。
“快传太医!”裴寂一边大喊,一边上前扶起不醒人事的李建成。
李渊睁开眼来看了看,然后又痛苦地闭上眼睛,摆了摆手说:
“拘捕起来,听候发落。”
裴寂听了,祈求地去望他,李渊却视而不见,眼瞪着卫士,看着他们把李建成押下去。
李建成已被押走了好一会,李渊的目光还停留在大殿的出口处。那儿有一盏宫灯,熠熠的光亮,如白昼一般将四周照得通明。曾记得,当年李建成出生时,也是在灯下。为了生他出来,窦氏从上午一直痛到晚上,最难受时,咬紧了嘴唇,甚至出了血。
那时的李渊,是多么年轻,还刚刚23岁。他为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即将出生兴奋不已,更为自己将为人父欣喜若狂。在窦氏的痛苦与李渊的兴奋中,他们的第一个儿子,终于瓜瓜落地。李渊记得,那一晚,这儿子的哭声,在静夜中是多么的雄劲有力。从接生婆手中接过这幼小的生命,李渊看见了他那乌黑发亮的眼睛,正清清纯纯地盯着自己。在孩子的身上,李渊看到了自己延续的生命,看到了宗室流淌的血液。李家终于有了第一个继承人,这孩子一定会为李家建立奇功,成就大业。于是,他给他取名叫李建成。这孩子没有辜负他的希望,一直以来,总是步调一致地跟在他身后,按他的意志行事,从来也没有忤逆过他。可如今却这么大胆,竟敢置他的话于不顾,去私募兵勇!
“皇上,太子这一次私募兵勇,只是担心……”裴寂见李渊一直低头不语,忍不住要为李建成求情。
“行了!”李渊眼瞪着裴寂,一摆手,再次打断裴寂的话。我怎么不知道他只是担心秦王?可是,他既然违背了朕的旨意,就该受到惩罚。朕是皇帝,绝不能容许任何人对朕有半点不敬,更不能容忍任何人置朕的话予以不理,包括自己的儿子。不然,皇权何威?朕又何威?难不成还真要象张妃说的那样,朕非常安康健壮,他们才不至于兴风作浪?想到这里,李渊抬起头来,望着裴寂说:
“你不要再替他求情,朕知道该怎么处理。眼下之事,是要火速派人去拿了杨文干。你说,派谁去?”
“司农卿宇文颖正在殿外,派他去最为适合。”裴寂说。
“这么夜了,他来为何?”
“是适才途中遇见,臣想到得有一人去招来杨文干,故留他在殿外候着。”
“宰相还真有远见,你就去跟他说一声,让他火速召杨文干,明日见朕。”
“皇上可有话要交待。”
李渊摇摇头,挥挥手让裴寂快去。裴寂走后,李渊身子一斜,靠在尹妃身上。尹妃轻轻地搂着他,如搂小孩一般。
“皇上倦了,到内室休息去吧?”张妃关切地问道。
“稍坐一会儿。”李渊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世民与李建成,都是他看重的儿子。比较而言,在感情上,他更亲近李建成一些。因为一直以来,在他看来,李建成似乎更加听话,更容易管教。而李世民,却较有个性,遇事常有一些不同于自己的看法,特别是围困洛阳时,因为久攻不下,他曾发密旨招李世民回来,李世民竟敢置之不理。尽管后来的事情证明李世民是对的,而且非常之对。就因为李世民的坚持,才能够一举消灭了王世充、窦建德这两个强敌。然而,在李渊看来,他宁愿要一个听话的哪怕是打了败仗的儿子,也不愿要一个不听话的打了胜仗的儿子。李世民的公然抗旨,一直耿耿于李渊的怀中。对于君王来说,一个有能力的儿子固然重要,但一个听话的儿子似乎更为重要。李世民既然如此有个性,如今又有这么大的势力,也难怪李建成怕他了!李渊开始理解李建成,开始为李建成开脱,然而,他为什么就不能先争得朕得同意呢?想到这里,李渊由不得又叹了口气。
“陛下,不要为这些事伤心,保重龙体。”尹妃劝道。
“是啊,陛下,如今太子已经知错,让他解散召来的兵勇,什么事都没有了。”张妃说。
“住嘴,你难道不知道,朕伤心的是他违抗朕的旨意。”
“臣妾有罪,请陛下恕罪。”
“唉,看来朕是老了。”停了好一会,李渊又一声长叹之后,说:“张妃,你没有罪,你与尹妃,整日陪伴着朕,是朕的安慰。你们放心,朕不会严罚太子,只不过要让他受几日罪。”
“陛下英明!”张妃说。
“太子和秦王有你这样的父皇,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尹妃说。
“我现在唯一的愿望,是希望他们兄弟和睦,不要再相互猜忌。兄弟俩和和睦睦,待朕百年之后,一个做皇帝,一个做护国大将军。我大唐天下,世代相传,国家日益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想当初,朕反了炀帝,自己做了皇帝,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李渊举目尹妃、张妃,真诚地说道。
“陛下真是伟大,一番苦心,为国为民。”张妃仰望着李渊说。
“朕也是为了自己。”李渊放低声音:“这话,朕只说给你们两位听。朕如果不做皇帝,哪能得到二位爱妃。”
“陛下神武英俊,就是不做皇帝,妾遇上了,也会一见钟情。”
“你,你真会说话。”李渊捧住尹妃一张美艳绝世的脸。
见李渊高兴,尹妃极温柔地说:“陛下,有了这回教训,太子一定不敢了,为了你当初的想法,就饶了他这一回。”尹妃说。
“陛下是不是找秦王来谈谈,也让他有个教训。”张妃说。
“对,这倒是个好主意。”李渊抬起头来,对张妃道:“你叫李勇去宣秦王来见朕。”
“陛下太过劳累,是不是明日一早,再宣秦王来。”尹妃劝道。
张妃看着李渊说:“尹妃说得有理,陛下龙体要紧。”
李渊点了点头,让尹、张二妃,扶进内室。
清晨,大地刚刚苏醒,淡淡的夏阳,如流金般从精致的雕花窗中悄悄地泻进来。李渊积习般地睁开眼睛,转动着双眸,四处打量。他看到了尹妃半裸的胸,看到了她那娟秀的一张脸。
“真象,象神了我的窦氏——太子和秦王的母亲!”李渊在心里喊到。他的目光,贪恋地停留在尹妃酥嫩的丰乳上,似乎想做点什么,又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愿窦氏在天之灵,保佑她的儿子们和睦相处!”
李渊喃喃地说完,毅然地坐起身来。尹妃醒了,看到已经坐起的李渊,轻轻地唤一声“皇上”,忙着给他整理衣衫。
“来人!”李渊大声喊道:“快,宣秦王来觐见。”
在尹妃的掺扶下,李渊走过千回廊,来到御书房。他端庄地坐着,慢慢地品尝一碗尹妃送到他手上温热的参汤。李世民来了,匆匆地来了,不待侍从通报,他已经出现在李渊的面前。
“儿臣拜见父皇。”李世民说完,给李渊深深一揖,静静地等待父皇的圣喻。
他亲自安排了这一次对太子的打击,仿佛是安排了一次保家卫国的重大战役,心里非常的高兴。在李世民看来,把皇权看得大如天的父皇,一定不会放过太子李建成的这一次忤逆。就算不要他的命,肯定会罢了他的太子之位。到时候,继承大统的人,舍我其谁?李世民越想越是意,表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端疑。
“太子私募兵勇一事,他已经供认不诲。”李渊望着秦王,缓缓地说:“现在,朕已经把他拘在铁石房里。唤你来,想听听你的看法,该如何处之?”
从太原起事以来,李世民一直跟在父皇身边,虽说近几年是独自领军作战,但每次战前、战中,都能得到父皇的指点,感受到父皇的大力支持。父皇对战事的看法,常有许多与自己相左的地方,后来的事实证明,其中大多数父皇都是对的。与自己相比,父皇有许多棋高一筹的深谋远虑。每当李世民对这些领悟了之后,常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种时候,他就会真诚地为父皇喝彩。他会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更加地努力,遇事也能如父皇这般深谋远虑。
在李渊走向皇权的战斗中,李世民学到不少,也展露了许多自己天才的军事指挥才能。李世民明白,这一次与太子较量,实际上是在暗地里与父皇叫板。他相信自己可以比较轻松地战胜他的大哥太子,但能不能得到父皇的承认,却有些拿不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需等到一定的火候才能做到,李世民不知他这时有没有这样的火候。派人去宫里密告了太子私自募兵以后,李世民想了许多,甚至惮尽竭力地猜测父皇将会怎样处置太子,可就是没想到,父皇会就此来征求他的看法。
“儿臣以为,此事是父皇的权力,一切应由父皇决定。”李世民毕竟是睿智的秦王,头脑灵敏,反应得很快,冲口就答了出来。
李渊似乎也不含糊,目光罩住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朕坚持要你来作出决定呢?”
“儿臣不配!”李世民虽然还是冲口而出,声音却没有上次干脆。
“怎么不配?朕就你与太子这两个儿子最亲,天下也就太子与你最有权威。如今要处置太子,除了朕,就是你。朕要你来决定,你就配。”
“父皇既然这么说了,儿臣只有从命。儿臣认为,要处置此事,首先需查明……太子,他为何要私募兵勇。”
“这很重要吗?”
“儿臣认为非常重要。”
李渊听了,心中大失所望。李世民,你明明知道你大哥为何要私募兵勇,却还要说什么需查明原因。难道,无论是什么原因,还有比违抗父命更重要的吗?唉,你真使我失望。李渊正想着,突然听到侍从喊道:
“司农卿宇文颖求见!”
他来了,这么快,莫不是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这念头掠过李渊的脑海,不由地大声喊到:
“宣!”
“宣司农卿宇文颖觐见!”
随着侍从的喊声,宇文颖快步走进御书房,他双腿跪下,君臣大礼毕,声音慌张地说:
“微臣拜见皇上!”
李渊目光将宇文颖罩住,等着他的回话,宇文颖却再不开口,只将双目四顾张望。
“秦王留下,其余都给我退出去。”李渊大声吩咐。
“禀告皇上,微臣还未到庆州,杨文干就已经起兵谋反。”待侍从卫士退尽,宇文颖急急地说道。
原来,那杨文干虽说只是庆州都督,因有太子李建成作后盾,平时身边也畜养了许多谋士。闻听募兵一事暴露,杨文干立即召来众人商议。结果大家都认为:这样的事情,一旦暴露,念在骨肉亲情,太子定不会受死,可庆州参与此事的人,断然没有一个能够活命。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不如干脆反了,如果大家齐心协力,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在李建成被召进仁智宫的当日,杨文干宣布起兵。
听罢杨文干起兵一事,李渊并无半点惊慌,只恨恨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可恶!”
听罢皇上牙缝里嘣出的“可恶”两个字,刚刚站起来的宇文颖卟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微臣罪该万死,乞请皇上恕罪。”
“你去罢,没你的事。”李渊平静地说。
此刻,李渊并不在乎杨文干起兵之事,只是由此更加恼怒太子。这个孽子,怎么就这么无眼力,连个亲信都看不准,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一个有贼心贼胆的逆臣。想到这里,李渊万分恼怒地大声叹息:
“这个太子!孽子!!”
此时,宇文颖已经颤魏魏地退出,御书房里,就只剩了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了。
“父皇!”李世民见李渊太过愤怒,轻轻地唤道。
“秦王,你说说,杨文干起兵的事,是不是受太子的指使?”李渊静静地沉思了一下,平静地问道。此时,李渊不仅是恼怒太子李建成,他更加关心的,还是秦王李世民对他亲哥哥李建成的态度。
对于要查明太子私募兵勇动机的说法,李世民正在后悔。因为他话出之后,尽管李渊没有露出半点声色,聪明的秦王还是已经分明地感到了父皇的不乐意。这么看来,父皇对此事的看法,已了然于心,他已经不可能怀疑太子会起兵谋反。只是,没想到那愚蠢的杨文干,竟然真的就反了。父皇还是要就此事来问自己,可见,父皇还是坚信自己原来的看法:太子永远不会谋反。这么说,父皇是借此事来考察自己。想到这里,李世民似乎豁然开朗,刚好听到父皇的问话,便回答说:
“杨文干是杨文干,太子是太子。”
“说明白一点。”
“儿臣认为,太子不会指使杨文干起兵。”
“为什么?”
“太子与儿臣一样,都是父皇的亲儿子,不会反对自己的父亲。”
李渊听了,心中虽然高兴,但更多的却是吃惊。我这个儿子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快。刚刚还要追根究底,要找出太子募兵的原因,如今又来替太子说情?李渊心里这么想着,目光却逼视着李世民,愤愤地问道:
“可是,他不是已经反对了吗?置朕的旨意于不顾,私自招募兵勇?”
秦王听了,不由得大惊。从父皇的逼视中,他已经看得非常清楚。父皇也在怪自己。这相信,使他猛然想到自己,有时也会违背父亲的命令,特别是在围困洛阳时……难道,父皇还在为此事耿耿于怀?李世民在心里问自己。随即,又为自己辩护说,我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大唐江山,是为了一举消灭两个强敌,太子却不同,他的所做所为,只是扩充他自己的实力……
“你回答朕。”李渊打断秦王的思考,催促道。
“儿臣认为,他不该如此,不该在这种事情上违抗父命。”李世民冲口而出。
“在这种事情上?”李渊在心里重复着秦王的话,由不得心中生痛。可见,朕的这个二郎,他如今仍然以为,在有些事情上,可以违背朕的旨意。这,简直荒唐透顶!如果皇命可以违背,皇帝的威严将何以存在?!我既已知他的心事,也不必再追问下去了。想到这里,李渊微微地叹了口气,放缓声音问道:
“杨文干谋逆,当何处之?”
“儿臣愿领三万兵马,亲往平息。”李世民回答。
“好,就再辛苦你一次,速去平息了杨文干这个逆臣。”
“儿臣领命。”李世民说完,拜过李渊,匆匆离去。
李渊高坐书案后面,目送李世民,待看不到他的影子,长长地叹息一声,在心里说:
“我的皇儿,父皇征战一生,从没怕过什么。如今,四海统一,大唐江山,空前稳固,可是,我却要来为你们兄弟俩担心!但愿我李家祖宗庇佑,我大唐江山,不会出现兄弟相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