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最是恼人,淅淅沥沥,还夹杂着几分阴魂不散的寒意。
无名镇上的酒家生意却好极。
容昭云走进悦来酒家的时候,只有距离说书人最远的角落余一狭小的座位。
她倒也不嫌弃,径直走了过去。
小二是个眼尖的,见有客人来,忙高声问:“客官,可是要‘侠士三件套’?——花生米,酱牛肉,上好的烧刀子!这可是我们悦来酒家的招牌套餐呐!”
殷勤的推荐却只换来容昭云慵懒一瞥,她摆手:“来一只烧鸡,两个烤猪蹄,三坛高粱酒!”
烧鸡,猪蹄,吃起来过于豪放,一点也不霸气。
至于高粱酒——度数高,入口辣,不风雅还容易出事。
在悦来客栈可都是“滞销品”。
更何况这看着瘦弱的一口气点了这么多……
饶是店小二训练有素,也禁不住多看了那平平无奇的女客一眼,旋即收敛了探究的神色,掂着脚,遥遥应了一声,对着后厨的方向高声重复了一遍。
将手中的两个托盘送到相应位置,小二折回后厨,端着容昭云点的东西脚步轻快地过来:“瞧您面生,头回来我们无名镇吧?”
容昭云点头。
小二打量了容昭云一番,道:“小的瞧您气度不凡,风尘仆仆却一人独行……”
他压低了声音:“姑娘,您莫不是打算去魔界发展?”
无名镇处在仙魔两地交界处,修仙的也好,修魔的也罢,在这无名镇的生意人看来,都一样。
容昭云仰头喝了半坛子高粱酒:“嗯——怎么?”
小二见她这般放纵,嘴角一抽,但很快恢复如常,热情道:“您来得巧呀!今日,我们悦来酒家的说书先生会要说他独家的最精彩的本子——讲那魔界魔使的故事呢!不可错过哦~”
“哦?”容昭云毫不在意小二眼中一闪而过的轻慢,咬了一口猪蹄,“那我可要好好听听。”
两人闲话之时,那书说人已经摆足了架势,撩了下下裳,漆黑的云纹靴踩在矮凳上,醒木一拍,已经说到激昂处。
“魔界魔使容昭云,可谓如今魔界第二号人物!传闻,影春魔尊很是看重她,想让她成为继承人,奈何她癖好极端,杀人如麻,行事狂妄、实力强悍,心狠手辣远非寻常魔修能及,所以,亦有不少魔修反对!”
“她最喜欢娈童幼 女,貌美修士,府中豢养数目之多,据说连她本人都数不清。以至于特意造了两个大院子安置!”
容昭云听着,啃完第一个猪蹄,百无聊赖地按照猪蹄的构造,将骨头给重新堆叠起来。
“她杀人如麻,当年她征讨南鄙的原魔主的时候,可是以一己之力把南鄙的都城给屠了!还用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据说那焦味味,整整一月未散,最后她又用了法术清理,否则,根本住不了人哟!”
容昭云扯了一只鸡腿,嘟哝:“这烧鸡烤得确实有点焦……”
“最新消息,半年前,这魔使大人可是大摇大摆走正门闯入西极一魔修世家里,把人家嫡子打得头破血流,且咔嚓——把人家命根子给废了!转身,就这么走了!她出入有万年传承的魔修世家,犹如无人之境,行事怎一个‘狂’字了得!……”
容昭云已经喝完第二坛高粱酒。
有人忍不住感叹:“那可是有上万年传承的世家啊……那么多法宝竟然也挡不住她?”
说书先生邪魅一笑:“那是自然——毕竟大部分人,要么先天适合修魔,要么有不得已的苦衷修魔,而这位魔使大人……”
众人被吊起胃口,纷纷问:“怎么?”
说书人又一拍醒目:“她啊,可是为了修魔而亲手杀了她师尊呐!古有杀妻证道,杀夫明志,今有弑师入魔!!”
众人啧啧:“这也忒狠了,果真是心狠手辣的大魔头!”
说书先生还在讲,可原本还听得津津有味、吃得喷香的容昭云却停了筷子,看向窗外。
春雨还在下,烦人。
这烦人的春雨一直下到月上柳梢,还未停。
说书先生已经讲完了魔界魔使容昭云的故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拱手拉客道:“明日我还会在此处,讲‘仙尊叶寂时小传’,各位看官们可一定要赏脸啊!”
有人央求:“先生,我怕明日起晚了错过开头,您要么先讲一小节罢?”
说书人摇头,店小二打圆场:“不是先生小气,而是我们店呀快打烊了,实在不方便,各位……”
在这么聒噪的地方还听到那么晦气的名字,唔,更烦人了。
容昭云不打算听下去,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穿过人群,往后厨的方向走。
店小二拦住她:“客官,您这是做什么?”
容昭云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坛子:“再去讨点酒喝——你们掌柜的是在后厨,对吧?”
说书先生感念店小二帮忙解围,忙替他回答:“在的。这悦来酒馆的老板跟别的地方不同,一向亲自下厨,保证品质呢!”
店小二着急:“我家掌柜的可不许外人进后厨!”
谁料,眼前那看着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醉态的女子竟往右侧一晃,动作快极,只见残影一掠而过,她人已经到了后厨门口。
她倚着后厨的门,高举着酒坛子:“掌柜的,我来讨坛酒喝。”
“有事儿找小二,来后厨做什么?去去去,别添乱!”矮胖的男人把满是油污的手往围裙上一抹,却拎着一坛酒疾步走到门口,嘟哝,“下不为例啊!”
容昭云把空酒坛向他掷去:“没有下次。”
那矮胖的掌柜侧身躲闪,虽然逃过一劫,可那结实的酒坛子早就化为一摊齑粉。
胖脸被惊得一片惨白,顾不得许多,将手中酒坛子一扔,如燕般轻身后撤,试图从后门逃走。
容昭云抱臂,只淡淡一眼。
那飞来的酒坛和迎面的酒水仿佛就被人挥袖一挡,齐齐往左侧连着仓库的墙壁上砸去。
她默不作声,就看着那掌柜的奔向后门。
后门大开,胖掌柜的脚却好像碰到无形铁壁,别说出去就是靠近,仿佛都会有无形利刃刺得他生疼!
是结界!
掌柜的抿嘴,顷刻之间,已有权衡。他转身高喝一声,短粗的手上竟是多了一把长刀,向容昭云砍去。
容昭云扶额:“不是,故意卖破绽给对手,然后佯败战死,实际上元神出窍——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用这一招啊?”
“真没有长进啊——无影魅。”
甫一开口,她周身便燃起黑焰,须臾之间,黑焰散去,那平平无奇的女子已变成另一个人。
芙蓉粉面,明眸皓齿,杨柳细腰,若隐若现的笑,更添一丝妖娆。一袭红衣胜火,万颗灵石难求一片的浮屠金,被她奢靡地打造成额饰、璎珞和腰链,却不会让人觉得过于耀眼,只让人暗恨这世间俗物,配不上女子的美貌。
她盈盈不堪一握的右腕上,带着红般若手镯,另一只手腕上却银光闪烁,缠着一道细细的银锁链,在这稀薄的夜色里,竟是让人有一种春寒刺骨的感觉。
掌柜的身子瘫软在地,一缕黑气从他头顶百会穴的位置悄然飘出。
就着夜色,靠近地表,像是一条黑色的长虫,缩小自己的饿存在感,往右侧飞去。
“啊——!!”
银锁链缠上黑色长虫,“长虫”痛得惊叫一声,满地打滚。
那声音凄厉,令过来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
容昭云笑得轻蔑,五指收拢,那“黑色长虫”在银链之下竟一点点消失,最后只余下一个小指甲大小的浅灰色的小光点。
容昭云从怀中拿出一长颈瓷瓶,将小灰点收入瓶中。
抬手,中指微动,那银链便掉头,缠上矮胖掌柜的的脖颈。
血肉横飞。
那头颅竟是被生生绞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容昭云拎起血肉模糊的头颅,随手扔进从芥子空间取出来的匣子里。
小指一勾,银链缠上变得修长的躯干,钻入血肉之中。
容昭云五指并拢。
如同锦帛扯裂的声音响起,有人借着酒劲儿探头看去,只见那躯干皮肤之下,高低不一地隆起了不规则的小包。
像是本来规律的山脉突遭地动,四分五裂,变成几堆碎石。
淅淅沥沥的血顺着十指淌下。
忽然,从丹田处,一条银链从躯干之内钻了出来,灵活地圈着已经被裁成四瓣的丹田,托举到容昭云面前。
围观的不过是稍有些修为的普通路人,见此情景,再也憋不住,转头跑到一旁僻静无人处,瑟瑟发抖地干呕起来。
容昭云置若罔闻,将丹田与经脉尽废的躯干分别放入两个上等的芥子袋中。
店小二浑身哆嗦,东家死无全尸的事实刺激得他颤声道:“对,你在无名镇杀人,是要进悬赏榜的……!”
容昭云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抬手往左侧墙壁一点。
轰隆隆。
左侧墙壁出现一个一人高的洞。
洞门口,以魔杉做成栅栏封锁。
方才无影魅想要隐藏的得见天日。
目之所及,光线昏暗,地上放着一些已经发馊的食物,异味扑鼻。
而踩在那些已经变了色又变了质的食物上的脚,苍白又孱弱,骨节分明,青筋微弱地小幅度地动着,显得格格不入。
听到异响,这人抬起头来。
他蓬头垢面、披头散发,脸上有明显的黑灰,喉咙上淤青明显,狼狈不堪。
可露出一双纯粹的黑色的眼,却仿佛没有一丝乌云的夜,干净得有一股遗世独立的仙气儿。
沾满血的银链被她召唤过来,粗鲁地将这栅栏扯碎,将那看着瘦弱的人拽到自己面前。
容昭云端详着被无影魅藏起来的人,食指轻点其眉间,一道魔气旋即入体。
无影魅确实有点东西,不仅能安然无恙地躲藏这么多年,而且运气着实爆棚——
竟抓到万年难得一遇的先天魔体!
但这无影迷确实也不是个东西。为了能享用这先天魔体,给这少年灌了不少强行提升修为的药。这少年克化不了,体内魔气一团糟。
人看着也是。
容昭云使了一道清洁法术,这才捏着少年的下巴,打量着他:
嗯……这先天魔体的长相她并不是很喜欢——有那么五六分,肖似仙尊叶寂时。
罢了,毕竟是先天魔体。
魔界那帮老家伙天天拿着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听来的破预言当金科玉律,以她会跟仙尊叶寂时纠缠不清为理由,吵着嚷着不许她染指未来魔尊之位。
先天魔体与天生仙胎更是天生相冲。
若是她早早敲定一位先天魔体的准道侣……这谣言,不就不攻自破?
思及此,容昭云凑得更近了些,道:“做我的道侣吧?”
那少年一动不动,那漂亮得像是黑曜石的眸子里平静无波。
容昭云又问询了一遍,对方仍是如此。
容昭云不禁奇道:“莫非无影魅那家伙下药太猛,把人给药傻了?——啧,太残忍了!”
银链像是附和主人的慨叹一般抖了抖,抖掉了一地血珠子。
容昭云摩挲着对方的下颌,无视一地狼藉,笑容明媚,表示:“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像无影魅那样给你一些旁门左道的玩意。看似让你有了炼气中期的修为,但却是以你经脉紊乱、底子半毁为代价。只要你肯配合我,灵石、法宝、秘籍我都可以给你,我还会帮你调理身体,好好修炼。”
说着,她的指尖燃起了湘妃色的火苗。远看如同星云,近看才会发现,那是个极为精妙的法阵。容昭云十分贴心:“我可以与你定下魔契,作为保障。”
对方仍毫无反应,像是精致的人偶,可以让人任意妄为。
但容昭云却莫名觉得,这“人偶”并不是任意被拿捏的软柿子,有股她极为不喜欢的凌然出尘的意味。
容昭云顿了顿,到底象征性地问了句:“我数到三,若是你没有反对,那就是默认了。”
“一、二、三。好了。”
容昭云的指尖靠近对方的左耳处,在耳后停下。
火焰一般的阵法化作千万缕细微的湘妃色的线,没入那少年耳后的肌肤里。
苍白的肌肤上,幽蓝的图腾一闪而过,须臾,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容昭云心满意足地抚摸了两下,打横抱起这轻的过分的少年,往门口走。
众人已经见识过她的厉害,忙不迭地让出一条路来。
唯有那说书先生一心想搜集些奇闻素材,壮着胆子伸头探了一眼,脱口而出:
“这不是东边二里地外半夏村的石老太家的傻子吗?!姑娘你年纪轻轻,怎么不仅杀人灭口还要强抢良家男子啊!”
容昭云:“怎么能算是强抢呢?——我可是问过的。”
足足给了三个数的时间。
说书人还欲说什么,忽然,刚才去一旁干呕的常客蹑手蹑脚地回来。
拽着说书人的衣袖,提醒:“银链……”
说书人:?
常客比口型:魔修……
两个关键词,让说书先生如坠冰窟,他快人快语:“难道你是……魔、魔使大人?!”
容昭云点了点头。
众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书先生更连连磕头:“您大人有大量,求您饶小的一命吧!小的,小的只是胡言乱语,混口饭吃。我上有老、下有小……”
他絮絮叨叨,一连说了半个时辰求饶的话,都没有重样的。
只是魔使大人一直没有回应。
他攥着手心,飞快扫一眼——哪儿还有魔使大人的影子?
魔使容昭云早已离开。缩地成寸,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站在这半夏村的村口。
她怀中的羸弱少年,薄薄的眼皮轻轻地颤了一下。
他小幅度挣扎起来,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古怪的涩意:“放、开、吾。”
还有一种刚刚学会说话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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