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四年五月,明孙承宗率军恢复,先克滦州,后攻永平。阿敏因纵欲过度,无力迎战,乃下令纵掠,尽屠城中百姓及众降官,弃城逃归。上与众贝勒怒甚,众议定罪,高墙圈禁,永不叙用。三尊佛已去其一。
硕托赶至阿敏处,亲兵拦道:“二大贝勒有令,今天什么人也不见。”
硕托大怒:“混帐,闪开!军情紧急,若是误了战机,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亲兵们却道:“请贝勒爷原谅,我们若是叫你进去,二大贝勒就得剥我们的皮。”说着四个人竟拦成一排。硕托想推开他们,几个亲兵力气大得很,硕托推不动。气得他在院中直打磨磨。等了大约一刻功夫,硕托实在忍不住了,冲着室内拼命地喊上了:“阿敏叔,城西方向发现两万明军,孙承宗正率两万大军攻滦州城,他们动用了红夷大炮,攻势异常猛烈,纳木泰派人请求火速增援。”
大白天的,阿敏正搂着胡叶睡大觉,胡叶听到有人声嘶力竭地在叫,似乎是硕托的声音,便轻轻地推醒了阿敏:“爷,有人在外面喊呢。”
亲兵一听真有军情,便闪在两旁,硕托冲了进去。阿敏微微睁开双眼:“谁呀?本贝勒睡得正香,跑来瞎吵什么?”
硕托在门外又是一声大喊:“孙承宗率大军攻滦州城了。”
这一声喊不要紧,惊得阿敏当即出了身冷汗,他一骨碌爬起,穿上鞋,往门外就走。突然,他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原来,连日来他与胡叶昼夜绞在一起,靠着从沈阳带来的老山参,战罢就睡,睡醒再战,天赐尤物,畅快之极,昨天一宿到现在,又不知梅开几度,冷丁站起,便觉头重脚轻,神志恍惚,来到外室,身子还在打晃,说话断断续续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硕托差点没叫出声来:“几天没见,阿敏叔怎么变成这副模样?难怪人们说色是刮骨刚刀,要这么下去的话,不用多,再过个把月,阿敏叔非交待在这个小婶手上。”
阿敏语无伦次:“硕托……不,贤侄,孙承宗攻城了?那快……快去守城啊。”
硕托气得火直往上蹿:一个堂堂大金国的二大贝勒,荒于政务,耽于女色,太不像话。但他知道阿敏为人阴阳怪气,喜怒无常,因此不敢冒犯,只好将情况又说了一遍。
阿敏清醒了些:“贤侄,你看应如何迎敌?”
“侄儿率五千兵马前去解滦州之围,叔叔可率兵迎战城西方向的明军,不能让他们靠近城池。”
“这是为何?”
“守城是吾军之短,野战乃吾之所长,越靠近敌人,越能发挥我们的优势,他们的大炮就发不了威。”
阿敏点头赞道:“贤侄说得有理,那就依贤侄所言,你可速速前往滦州增援。”
二人正要分头行动,迁安、遵化亦来人报告:两城附近都发现了明军。阿敏毕竟久经战阵,他明白了,孙承宗采取了切割牵制的策略,主战场在滦州。要在以往,他立刻就能披挂上阵,只需带上三千铁骑,便可将明军冲他个七零八落,可现在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后悔连日来的荒唐,可现在后悔又有何用?
硕托带着人马出城不远,就见前方烟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涌来,他急忙勒住马:“明军来得好快。”他立即下令大军列成纵队,每队之间要有距离,缓缓前进。硕托很精明,如果仍向从前那样列方阵,对方的红夷大炮一响,便是中间开花,死伤必众,而列成纵队,即便有伤亡,也不会成片。
双方渐渐接近,硕托发现来的不是明军,而是自己人。原来图尔格、纳木泰二人已丢了滦州,带着残兵败将投奔永城来了。
硕托见滦州已失,还救什么援?回到城中再说吧。
阿敏却仍在城中,他派出的哨探回来报告:西边来的明军在城二三十里处安下了营寨。他盘算着如何攻取,并未马上出城。现在看硕托返回,纳木泰、图尔格丢了滦州,大为震惊。
纳木泰道:“二大贝勒,此次明军来势不小,红夷大炮便有二十余门,围住城后,便是一阵炮轰,城门楼,城跺,都被炸上了天。趁城中慌乱,他们开始攻城,明军两三万人,我们仅有五千,寡不敌众,加上城内一些汉人作内应,我们拼命死守了一天,被明军攻破南门,只好弃城而逃,请二大贝勒治罪。”
“治不治罪,回去再说,你们先将人马清点一下。”
经过清点,滦州的五千人马亡六百多,伤两千多,连伤带亡超过了一半。阿敏琢磨着:“照这么打下去,三万兵马非赔光不可,不成,不能硬拼。”他与硕托、图尔格、纳木泰商议道:“如今,关内四城已丢了一城,明军这次是倾京畿全部兵力来对付我们,将我们分割包围,若坚守下去,有可能全军覆没,你们说现在应怎么办?”
三人听出来了,阿敏是想撤军,此事非同小可,将来追究起来,谁承担得起?因此都不敢表态,而硕托压根就不想撤。他直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孙承宗一老朽尔,又何惧哉?他要是来攻永平,我们就绕到他后面去,去打滦州,来他个出其不意。他一定会回兵救滦州,到时,我们也像汗王那样,围点打援,消灭老匹夫于滦州城下。”
“你说的何等轻巧,孙承宗熟知兵法,先汗对他都敬畏三分,我们现在兵微将寡,如何与之周旋?搞不好,反让他围点打援就坏了。”
硕托道:“永平得之不易,汗王欲在此树一样板,如今我们轻易放弃,回去后如何向汗王交待?”
阿敏阴沉个脸:“为将者当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京畿一带明军近八十余万,敌我对比,众寡悬殊,南朝岂能容忍我们长期在其家门口安这四颗钉子?我们若是出其不意,攻掠偷袭,或许能打几场胜仗,但要是在这搞什么样板,我看时机还不成熟。如今撤兵,尚可全师而归,真要是叫人家来个铁壁合围,三万大军都被吃掉的话,就更不好交待了。”
硕托心想:你无非是淘空了身子,不敢临敌了。当初,你在汗王面前如何夸的海口?但这话他哪敢说,他瞅了瞅图尔格,图尔格却躲开了他的目光,看来图尔格也怕了。
阿敏道:“你不用瞅,图尔格之勇不在你之下,图尔格,你说,到底该怎么办?”
“末将以为二大贝勒分析得有理,明军来势汹汹,我们应避其锋芒,不能硬拼。”图尔格乃五虎上将额亦都第八子,力大无穷,善于用兵。纳木泰亦随之附和,硕托孤立无援,不好再强辨。
阿敏道:“要撤就尽快撤,不要等人家围上了再往出冲。”
对此,三人谁也没反对。
阿敏下了决心:“传我命令,立即准备撤退,日落之前,撤出永平城。”
他不甘心就怎么撤出:这次入关,奔波二十余天,将士们不能空两个爪子回去。皇太极能满载而归,我为什么不能。抢,要抢他个一干二净。他恶狠狠地说:“我们不能便宜了孙承宗老儿,要留给他一座空城。”言外之意,是要重演朝鲜一幕,即纵掠。
硕托等人为此事已挨过皇太极的责骂,他立刻反驳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汗王最反对的就是抢劫百姓,我们自己树的样板,怎么能自己毁掉?”
“扯什么鸟蛋,树什么样板?汗王他们不都是满载而归吗?那些东西都哪来的?说白了,不都是抢来的吗?”
“是抢来的不假,但那是从南朝官府手中抢来的,性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抢了官家的,官家再逼百姓,最终抢的还是老百姓。”
“那可大不一样,谁抢百姓的,百姓就恨谁,这正是汗王的英明之处。”
阿敏最腻味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左一个汗王右一个汗王的,一气之下,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你只想到如何向汗王交待,就没想想弟兄们如何向家人们交待。我们不要说大话、空话、漂亮话。将士们是随吾出来征战的,不是来喝西北风的。南朝军士们有军饷,我们有吗?你叫我们的士兵如何过活?”
他再次下令,口气十分坚决:“要留给孙承宗一座空城,反抗者格杀勿论。”亲兵们高兴地应了一嗓:“您请好吧!”往外就走。
硕托双臂一横:“阿敏叔,汗王再三嘱咐要爱护归顺官民,要树一样板,以此撼摇南朝民心军心,你这一抢,汗王的心血尽废矣。”
阿敏大怒:“你就不怕撼摇了我众将士的心?闪开,给我抢。”他终于迸出了“抢”这个字。
硕托看阿敏脸色铁青,露着凶光,不敢再硬拦,他扑通跪倒,哭劝道:“阿敏叔,我们这一抢,后患无穷啊,将来再攻城,必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阿敏笑道:“你还真以为我们能灭掉南朝啊,别作梦了,现在你看到了吧,南朝的势力大得很,我们也就是抢几次而已。我的傻侄儿,别太痴了。”
亲兵趁硕托跪下时已绕了过去,硕托无奈,双手捶地放声大哭。
一场浩劫开始了。
城中百姓对金兵已毫无戒备,可一瞬间,这些面带笑容的金兵变成了魔鬼,他们手持钢刀,挨家挨户搜抢。百姓们惊呆了,怎么回事?发生了兵变?还是一小股金兵胡来?不,不像,整个城已是一片鬼哭狼嚎,有的男人反抗,当即被杀死。一些金兵入室后,见到女人,不论年纪大小,拉过来便强奸,一个人干,几个人在旁淫笑。男人们忍无可忍,操起菜刀、木棍与金兵拼命。一些金兵本来就嗜杀成性,现在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恶狼,遇人便挥刀砍杀,纵抢变成纵淫,纵淫导致血洗。一个多时辰,永平真的成了一座空城。
白养粹不知就里,跑上门来询问,阿敏怒斥道:“白养粹,你好大的胆,竟敢用胡叶搪塞本贝勒,你知罪吗?”
白养粹见事情败露,跪下来求饶:“那都是内人的主意,不干我的事,后来我才知道。”
“死到临头你还不说实话。”阿敏拔出腰刀,一刀将其劈成两半。白养粹还没弄明白金兵到底为何洗城,已经身首异处。
阿敏立即率人到了白养粹府,直奔玉莲姑娘。玉莲大喊救命,阿敏淫笑道:“本贝勒今天就是来救你命来了。”他上去一把抓住玉莲,扔在床上。娇小的玉体裸露在阿敏眼前时,阿敏道:“果然是官宦家的女子,比起胡叶来就是不一样。”他兽性大发,当着亲兵的面对玉莲施暴,边动边说:“睡了好几天的假玉莲,今天总算尝到了真的。”
亲兵们见贝勒爷在尝鲜,一个个下体也都在膨胀,白夫人年方三十来岁,自有中年妇女的韵味,几个亲兵一起冲上前,将白夫人摁在了床上……
一顿兽性发作后,阿敏与亲兵扬长而去,留下了赤身裸体的娘俩。白夫人挣扎着起来穿上衣服,家人们报告:老爷已被金兵所杀。白夫人眼光呆滞,头发零乱,精神业已崩溃,待家人出去后,三尺白绫悬在梁上,随白巡抚去了。小玉莲则在一个年轻男仆的帮助下,逃出了城,隐姓埋名,跟了这个男仆,逃到了乡下。
阿敏刚开始在永平纵淫,硕托就已派快马将这些情况报知了皇太极,皇太极召集代善、莽古尔泰议道:“阿敏在朝鲜的毛病又犯了,二位兄长,你们看如何是好?”
代善非常气愤:“阿敏若是这般状态,哪里会有什么心思树样板,应速速将其调回,以防永平有失。”
皇太极道:“看来,朕要亲赴关内了。”
皇太极处理完了手头的一些政务,留代善、莽古尔泰监国,亲率两万精兵增援永平。但是,未等出发,永平败讯到了。硕托在信中将阿敏纵掠屠城、杀白养粹的过程一一奏明。皇太极看后大惊失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并询问送信的士兵。士兵的叙述与硕托说得完全一致,有些地方,比硕托信中的描述还详细。皇太极大骂道:“败国,败家,败类!我们的心血白费了,不降者杀,降者还是个杀,以后谁还能降?若再征明的话,恐怕田间荷锄之人也会和明军联合起来,与我们作殊死抗争了。”
代善、莽古尔泰及众贝勒亦十分震骇,岳讬道:“阿敏叔败坏军纪,毁我八旗名声,罪不可赦。”
济尔哈郎也觉得自己这位哥哥实在是太荒唐,为了避嫌,他表态道:“二哥目无军纪已非一次,上次在朝鲜,汗王没有深究,这次岂能宽恕?”
代善有些不解:“这个阿敏为什么总是不和我们一个劲儿?老是对着干?”
萨哈廉道:“此番若不严惩,我们便无法向蒙古各部交待。”
皇太极心中非常痛苦:“此番征明,一路上布恩施德,南朝民众对我们已有所认识,叫阿敏这么一杀一抢,前功尽弃矣。南朝必会据此大作文章,阿敏岂止是罪不可赦,而是十恶不赦,万恶不赦。”
皇太极叹了一口气道:“阿敏之所以总是与我们对着干,因为他心中有怨,他与三叔都是胸无大志,心胸狭隘之人。我们女真旧俗有物共分不假,但那是就物而言,于国家则不可。三叔跟先汗起兵,事业有成后,便想着一家一半,平分秋色。试想,若建州出现两个汗王,国人将如何是从?当时,如果任三叔分裂,我们很快就会被李成梁灭掉。所以,先汗痛下决心,解决了三叔分裂隐患。对此,阿敏兄一直心怀怨恨,先汗驾崩时,他给朕写条子,若答应他带着镶蓝旗到黑扯木,便拥立朕为新汗,朕当时便拒绝了他。朕即位后不久,他便要悄悄移兵黑扯木,被二哥发现后,及时制止。征朝鲜时,他拉拢杜度,欲自立为汗,经岳讬、抚西额驸、济尔哈郎等力劝,才班师回国。如今他驻守永平,贪恋女色,不理政务,明军来犯,连明军的影子都没见到,便弃城而逃。更不可容忍的是,他竟敢不顾朕的再三嘱咐,屠杀已归降民众,视国法军法为儿戏。事不过三,阿敏罪行累累,磬竹难书,你们大家说,阿敏该当何罪?”
众贝勒齐声道:“阿敏之罪当诛。”
代善和莽古尔泰却没吭声,皇太极只好问道:“二位兄长意下如何?”
代善看了看莽古尔泰,莽古尔泰道:“汗王,阿敏之罪确实当诛,但先汗有言,凡我宗室一脉,无论所犯何罪,都不能以刀锯加身,臣以为可高墙圈禁之。”
皇太极露出一丝苦笑:“先汗圈禁三叔,朕圈禁阿敏,父子二人,竟是同样下场,咳!就依五哥所言,高墙圈禁,永不叙用。留给他庄园八所,奴仆二十,羊五百,牛二十头,其余财产一律归济尔哈郎。岳讬、萨哈廉、阿济格,你们带上护卫出城,拦住阿敏,就地拘捕之,朕不愿见他。”
代善因为刚才没有表态,怕皇太极多心,便主动申请道:“还是我去吧,也许会更顺利一些。”
皇太极道:“那就有劳二哥。”
阿敏虽是逃归,但收获同样不小,众将士都是大包小裹,一路行来十分缓慢。孙承宗担心有埋伏,穷寇勿追,没有跟袭,否则阿敏必溃不成军。
行了近一个月,总算见到了沈阳,他根本没料到汗王会惩处他,上次在朝鲜,不也是纵掠三天吗?谁敢把我怎么样?然而,这次他打错了算盘。
距沈阳不到十五里路时,就见代善率岳讬、多尔衮等十几位贝勒来到了跟前。他捋着稀疏的小胡:“皇太极为何不来接我,是不是在后头?”
等到代善、岳讬等到了近前,他发现气氛不对,只见众贝勒一个个都绷着脸,怒气冲冲,下马后,鳌拜与正黄镶黄等八十余名护卫将阿敏团团围住,阿敏吃了一惊:“你们要干什么?”
代善厉声道:“阿敏听旨。”阿敏看了看周围,众贝勒众护卫手握刀柄怒目而视,他意识到大难临头了。
代善宣布了由大学士希福起草的阿敏十六条罪状,最后一句是送高墙圈禁,永不叙用。阿敏跪在地上听罢,浑身直冒冷汗,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爱将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躲避着他的目光。阿敏见大势已去,发狂地大笑起来:“好,高墙圈禁,走阿玛的老路,瞧我们这爷俩。哈哈,哈哈,二哥,今天圈禁我,明天该谁了?是二哥,还是五弟?”
代善见他胡说八道,当即下令:“押回去!”
金兵撤围而去,孙承宗收复了永平四城,京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痛定思痛,人们追根溯源,将责任都推到了袁崇焕身上。从百姓到官员,都认为袁崇焕违背圣意,私下与女真勾结,纵敌入京。在百姓心中,袁崇焕成了比秦桧还要坏上十倍百倍的大卖国贼。然而最恨袁崇焕的不是百姓,也不是各级官员,而是崇祯皇帝,在群臣面前,只要一谈起袁崇焕,便恨得咬牙切齿。
京城的舆论及圣上的态度传到了宁远,祖大寿和何可纲觉得不妙,二人会同佘明德动身到山海关求见孙承宗。孙承宗见如此三位重要人物一齐来访,知是定为袁崇焕之事而来,他立刻撂下手头军务,与三人会见。三人见到阁老大人,跪倒便拜,同时放声大哭。佘明德哭得更为伤心,他边哭边诉:“袁都堂一直将老大人视为恩师,处处以老大人为楷模。受命以来,先是宁远大捷,炸伤了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为此发痈而死。接着是锦宁大捷,炸死了奴酋大将觉罗拜三。皇太极对袁都堂恨之入骨,千方百计欲除掉袁都堂。他们现在用的是反间计,我们不能上当啊。吾三人愿以项上人头和全家人性命担保,袁都堂绝无勾结女真之事。如今能救都堂的唯有阁老大人了,请老大人仗义执言,为国家,为辽东民众留一干城,如此,国家幸甚,辽东军民幸甚。”佘明德说完,磕头十余个,血浸地面青砖。
孙承宗再三搀扶,三个人才站起身,孙承宗道:“老夫的心情与你们一样。老夫曾就此事恳请过圣上,但圣上对袁崇焕恨之入骨,老夫即便再言,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祖大寿与何可纲齐声道:“若是阁老大人再不出面的话,袁都堂真的休矣。”
孙承宗见状,长叹一口气:“这些天来,老夫一直为此事所困扰,老夫已是风烛残年,还能支撑几何?若崇焕有难,辽事更不堪矣。也罢,老夫就豁出老脸,亲赴京城,直接面圣。”
三人喜出外望,以为只要孙阁老一出面,袁都堂定可无虞。他们叩头拜谢再三而去。
崇祯二年七月初七,崇祯与老师孙承宗相见于中极殿平台,崇祯对老师此番临危受命的非凡表现十分满意,他亲为老师端茶:“先生连日劳苦,朕无它,一杯清茶尔,先生请。”
孙承宗感动得老泪纵横:“老臣从山海关返京,有要事相奏。”
“凡事先生做主就是了,朕一切按先生之意办。”
“老臣是为袁崇焕一事而来,请圣上容老臣一言。”
崇祯脸色立刻变了:“如此良宵,提他作什么。”
孙承宗跪下:“老臣与袁崇焕相识多年,其人对朝廷忠贞不二,且有胆有识,才干超凡。朝中大将,唯有他几次重挫奴酋,其功足以掩过。臣垂垂老矣,连日来已疲惫不堪,如此繁重军务,非老臣所能承受,胜任辽事者,唯袁崇焕尔,请圣上能网开一面,允其立功赎罪。”
崇祯冷笑道:“忠贞不二?我们都被他骗了。”
孙承宗困惑不解:“被他骗了?”
崇祯道:“传杨太监。”
杨太监此时已由御马监升到了司礼监,现就在平台边上侍立。听到圣上传见,立即来到面前。
“先生,此事朕从未对任何人讲过,今天就让先生听个明白,看看袁崇焕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对杨太监道:“你将那天所见所闻,跟孙大人细说一遍。”
孙承宗听了杨太监的讲述,沉思良久:“这是明显的反间计,杨太监便是蒋干。以圣上之天资,不可能看不出其中之诈,可圣上为何深信不疑呢?”
崇祯见孙承宗默然无语,便说道:“先生是否以为朕中了皇太极的反间计?”
孙承宗心中一震:“老臣不敢,老臣只是在想,圣上之所以相信杨公公的话,其中必有原因,还请圣上明示,以解老臣心中疑团。”
“先生可知尚方宝剑刑及何等官员?”
“在军中可刑及总兵级别。”
“那么毛文龙是什么级别?”
“官拜左都督,武一品。”
“如此一品大员,袁崇焕说杀就杀,先斩后奏,这是为什么?袁崇焕历来十分谨慎,可在此事上为什么如此轻率反常?朕看是其中有鬼,他是怕毛文龙揭穿他与奴酋暗中勾结的丑行,才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此事袁崇焕作得确实不妥,经不起一问,孙承宗道:“圣上疑得有理,袁崇焕如此反常,的确令人费解。”
崇祯接着说:“他身为蓟辽督师,坐镇宁远,奴酋率六万大军离境,竟毫无所知,你相信吗?他的谍工哪里去了?这又应作何解释?”
是呀,鞑子们六万大军偷袭京师,行程月余,袁崇焕竟毫无察觉,这也是连日来一直困扰孙承宗的一个疑问,上次在天牢,袁崇焕的回答令人难以信服。对圣上的质问,孙承宗点了点头没发表看法。
“先生,袁崇焕主持蓟辽军务,蓟州一带长城,防守如此薄弱,鞑子们不费吹灰之力,便破关而入,他应当承担什么责任?”
崇祯越说越生气,干脆站了起来:“朕即位以来,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志在中兴,天下人对本朝寄以厚望。袁崇焕却纵敌入京,以致京城险些沦陷,几乎陷朕于万劫不复之地,是可恕,孰又可恕?杨镐不过是打了一次败仗,王化贞、熊廷弼也不过是丢了广宁。而袁崇焕此次丢失城池三十余座,令鞑子们铁骑蹂躏京畿,如此大罪,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明军威?且杨、熊、王三人地下有知,将作何想?其家人又如何能善罢甘休?”
孙承宗被圣上的问话逼得步步退缩,无言以对,但无论崇祯怎样说,他也不信袁崇焕会通敌。崇焕与鞑子们有杀父之仇,根本不可能与之相勾结,即使暗中有所往来,也是兵家之权谋。正是经圣上恩准的‘守为正著,和为奇著’的方略的实施。他看出来了,袁崇焕最大的罪过:是让圣上在天下人面前丢了脸,惊破了他中兴之梦,毁了这位尧舜之君高大形象。论罪,袁崇焕确实要比杨、熊、王三人的罪大,但眼下大明将领能与鞑子们相抗衡的,唯有崇焕,崇焕一死,辽东怎么办?指望老夫?吾已风烛残年。他想力保崇焕却找不到充足的理由,他看着圣上那张年轻而憔悴的脸,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似乎有几分狰狞,联想到近日来兵部、刑部两位尚书被处极刑,心中叹道:“圣上年轻,血气方刚,完全是意气用事,非纳谏之主也,崇焕休矣。吾多言无益,搞不好反遭不测,老夫一死不要紧,关外事就更不可收拾了。”
于是,与崇祯又谈了些宁锦军务后,第二天便返回了山海关。
祖、何、佘三人望眼欲穿,听说孙阁老回来,兴冲冲地连夜赶来求见,但见到孙承宗一脸愁容,便知希望破灭了。孙承宗将圣上的话转述一遍,三人都低下了头。孙承宗叹道:“老夫老矣,关外事就依仗你们了。”此时,他已拿定了主意:过些日子便告老还乡,不然的话,老夫很可能就是第五个被诛的辽东统帅。
告别孙承宗出来,祖大寿道:“明德先生,我与何将军军务繁忙,无法脱身,有劳先生带上常思恩,速去北京,要多备些银两,尽量周旋打点,别让都堂在天牢中受罪。但得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注释:
①时下以为太监不得识字,此大谬也。试想,倘二十四衙门中的太监都不识字,皇帝在大内的起居记录,成千上万件物品的登记、保管、领取,各种仪式程序的实施,尤其是各种印鉴的保管、使用,宣读圣旨等,若都是些文盲的话,岂不乱了套,所谓不识字的太监,仅限于皇帝身边的长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