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哈马尔,1533年4月14日
安娜玛雅在房内休息,双眼紧闭。这间小厢房完全笼罩在甜美的幽暗里。在印加王的皇宫里,卡玛肯柯雅有权享有自己的厢房。但是,和阿塔瓦尔帕的不同,室内所有的神龛里全都空无一物,壁毯也不见踪影。墙上的细小石雕群蛇像是仅有的装饰品,蜿蜒的身躯随着日光变换光影,有时看似真蛇。
安娜玛雅梦想有天能够整晚睡在贾伯晔身边,就像妻子睡在丈夫身旁一样。但是这样的梦想会实现吗?世上有这么多不可能的事。
她心中依然塞满两人的热情,躯体因爱情的滋润,感觉既沉重又轻盈。一阵温暖的微风吹过门帘,仿佛在情人的爱抚后,飘进最后一道温柔,流过她全身。
突然间,吹进一阵较强的风,让她倏地跳了起来。
“卡玛肯柯雅!”
一声窃窃低语,几乎听不见。她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卡玛肯柯雅!”
黑暗中,安娜玛雅认出一个蜷缩隐藏的形体,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动物。
“你是谁?”她很小声地问。
“卡玛肯柯雅,我需要你的帮忙……”
“你是谁?”她又问了一次。
没有回答,她只感到一阵风快速流过,气氛诡异。她坐回草席上,向那个蜷曲的形体伸出双手。
“到我身边来……,不要怕。”
慢慢地,害羞地,那个形体站了起来。现出活生生、晦暗无光的双眼和凌乱的发丝。是个年轻的女孩,差不多还是小孩的模样,三角形的脸蛋,身穿一件沾满污泥的长袍,披着一条对她而言过大的披肩。她走上前去,弯着身体,仿若背着一个重物,然后停在草席边。她做出祈求的姿态,伸出一双小手,掌心朝上,颈部不停地颤抖。
“你在这里做什么?”安娜玛雅问。
一双黑色的眼珠直盯着她,但就是没答话。
安娜玛雅突然对这名陌生的小女孩产生无限的怜悯。她可以理解她的恐惧,她得先混进警卫群里,然后快速地奔过内院,才能找到她。
“假如你不告诉我,”她假装生气地说,“那我永远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我叫作殷琪,来自库斯科,”小女孩一口气说完,“我是曼科帝王的族人。”
曼科!安娜玛雅的喉咙一阵酸楚。
曼科,尽管经过几场战乱和种族仇恨,他依旧是位忠心耿耿的朋友!曼科,在大屠杀和阿塔瓦尔帕被捕后的那个恐怖夜晚,他听从她的建议,带着金身双胞兄弟神逃向卡哈马尔的山里!
曼科,先王万亚·卡帕克在最后一次从冥间来拜访她的时候,就是指定他为“未来的第一个绳结……”。
心中突生不安,她抓着殷琪的肩膀。
“他好吗?”
“他要我来找你,”小女孩有点儿害怕地回答,“他对我说:‘去找卡玛肯柯雅,她会帮你在她身边找份工作。她就是看得见时间在我们眼前流转的那个人……’”
安娜玛雅叹了一口气。但愿只是如此!现在她该怎么告诉曼科呢?不,我再也无法走进冥间,况且自从有个外国人触动我的心弦,用双手抚摸过我——从没有男人对我如此做过——唯一的君王万亚·卡帕克便再也不来探望我了?一个与众不同,身上有个美洲狮子印记的外国人?
她浅笑一声,摸了一下小信差的肩膀。
“那么他一切平安?”
殷琪点一点头,终于可以放轻松了。
“他还告诉我,要你不必替他和双胞兄弟神担心。他们俩各自找到了安居之所。”
安娜玛雅合了一下眼睑,表示知道了后,接着问:
“不要害怕,把你的身世告诉我……”
“你知道,瓦斯卡尔,那个本想取代唯一的君王阿塔瓦尔帕成为印加王的人,在你们为外邦人征服后不久便过世了。但是,唯一的君王阿塔瓦尔帕从这里,从这个卡哈马尔皇宫所下达的、仇杀服从在瓦斯卡尔旗下的那些库斯科部落的命令,却十分可怕。我的家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杀死的。唯一的君王阿塔瓦尔帕的军队攻进城内,杀了所有的男人;用青铜狼牙棒敲碎他们的头,直到他们昏死为止。之后,当血水流入街道上的阴沟,直冲向圣水广场时,他们便把我们带走了。我们,就是一些小孩、少女和妇女……他们用长矛抵着我们。他们笑着用斧头的握柄敲打我们。他们说要把我们的血拿给美洲狮子喝,而兀鹰则将依据我们的肠胃占卜未来,他们……”
殷琪以平静腼腆的声音娓娓道来,一点儿也不害怕。此刻,她并没有弯着腰,只是蹲低了些,低得迫使安娜玛雅得俯身靠近她才听得到她说的话。
“他们从我妈妈的肚子里取出她所怀的婴儿。在杀她之前,将婴儿活生生地在她眼前斩成两半……”
安娜玛雅不说话。她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殷琪。因为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眼球不住地颤动。
眼前出现一幕遥远的景象,撕裂着她的心肺,唤起一段她本以为早已逝去了的痛苦记忆。她的心里满是温柔和蔼的母亲的脸。之后这张脸被印加军队掷出的投石器上的石头击中太阳穴,而扭曲变形!以令人难以忍受的精准和慢动作,她再次看见母亲倒向泥地,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剎那。她再度看见自己,站着,孤零零的,不知所措。
她痛苦得喘不过气来。她再也不存在了,那个卡玛肯柯雅,那个受到万亚·卡帕克帝王保护的女人,那个拯救阿塔瓦尔帕,那个预知帝国未来的人!
就在这几秒钟当中,安娜玛雅再度变成那个被突然攻入的战士吓呆了的小女孩,那个夜晚无法安眠的小女孩。此时她仿佛听见殷琪说:
“有天晚上,那些军人喝起奇恰酒,感谢太阳神天父和雷公神伊拉帕协助他们打败了那些拥护瓦斯卡尔的部落。我因为不知道该去哪儿,所以又逃回了库斯科。曼科王子还活着,躲在他祖先的祠堂里。他的弟弟保禄当时刚逃出城外,躲到的的喀喀湖附近……既然我已经没有亲人、没有家可回,也没有兄弟姊妹,曼科王子于是告诉我,只要我能够找到你,你一定会帮我。”
“我会帮你。”安娜玛雅喃喃地说。
她抓起小女孩的手,后者依然犹豫不决是否该张开僵直害怕的指头握住她的。终于,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她俯身向前,将头靠在安娜玛雅的腹部。胸口传出阵阵的呜咽,断断续续地说:
“我走了几天几夜……我以为永远也走不到。当我穿过豪哈山脉时,天上开始下起雪。我想我死定了……但是有一天我瞧见一支外国队伍……还有夏勒古齐马将军。我于是偷偷地混进背夫团里……大家都假装不知道!我每天只需驮着一件包满黄金酒杯的曼达就可以了……”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安娜玛雅边说边轻抚她的颈部,“结束了。”
殷琪直起身,神情骄傲,用瘦小的手腕背面搓揉着眼皮。
“在这里,我得小心那些外国军人,所以才没有办法早一点儿来找你。首先,我很怕他们。他们每次一见到我就笑,甚至想抓我。但是他们跑不快……”
两人再度保持缄默,回复了平静的心情。此刻北风加强。门槛上的门帘规律地加速晃荡起来。
安娜玛雅依旧握着殷琪的手,感觉她还在发抖。她点一点头,心平气和、非常小声地说:
“大屠杀毁掉了过去的一切。古老的戒令已经不存在了。那些借口说还知道、或凭空猜想说出事情应该如何的人,就像以黑夜为白昼的瞎眼小孩。这里的人全都还不知道。世界已经改变了,强者变成弱者。明天只不过是夜空星辰里的一个点……太阳天父和月神圣母总是安静地看着我们,不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每个人各凭感觉行事,然而大部分的人都弄错了。那些外国人的心里只想着金子。而在那些侍奉阿塔瓦尔帕的仆人当中,许多人依然想向库斯科人报一剑之仇……从今以后你得三缄其口,殷琪,不要把你的身世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曼科王子警告过我:‘只能跟她说,只有她懂。’”
“从今天起,”安娜玛雅接着说,“绝不能再哭了。你要保持笑容,表示很荣幸有机会服侍印加王。”
“只要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什么都听你的,卡玛肯柯雅!”就在安娜玛雅站起来时,殷琪跳起来说。
“首先,我去帮你找些衣服来……”
殷琪崇拜地望着她。
“你真漂亮!曼科王子向我保证过,说你是四方帝国里最美丽的女人……我想他会这样说,只因他很想念你。你真的很漂亮,你的眼睛……”
“不,别说了!”安娜玛雅有点儿生气地反驳。“还有别忘了:每当有旁人在时,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说话。”
为了缓和一下最后几句话的严肃性,安娜玛雅用双手捧起小女孩的脸,将它捧近眼前,贴近自己的脸颊。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没有姊妹,所以我得对外声称你是我的女仆。但是,在我的心里,你是曼科王子派遣给我的妹妹。”
“我很不高兴,”法兰西斯科·皮萨罗总督咆哮,双眼直盯着贾伯晔,“而且你知道为什么。”
“告诉我,法兰西斯科先生,我要亲口听你说。”
皮萨罗大叹一声。他将这名青年拉出宫廷外,拉离广场,穿过那条沿着印加皇宫蜿蜒而上的小路,走向那座矗立着被他们戏称为“碉堡”的奇怪建筑物的丘陵地上。从没有任何一位士兵或军队来过此地。
“你臭骂了我哥哥艾南多一顿后,竟还提议在众人面前和他单挑。”
“原来,他告诉了你那个可恶的事件?”
“我不准你那样说!”
尽管他语气严厉,但贾伯晔一点儿也不害怕。假如总督真的相信了艾南多所说的话,那么可不是邀请他绕城一周事情就能够解决,而是会直接闹上法庭。为了慎重起见,总督应该早向贝多打听过事件的来龙去脉。
“让我们省省事吧,法兰西斯科先生。告诉您的哥哥,您已经警告过我,再犯的话将以极刑处置。说我羞愧地认错了,并在您面前真心懊悔不已……”
“假如这样就能解决事情的话!”
贾伯晔一脸惊讶,似乎总督有难隐之言。
“到底是怎么了,法兰西斯科先生?您的哥哥是否被圣灵感动了,后悔自己的罪行,威胁说要进入修道院,了结所有的罪过,死在神圣的馨香里?”
“别再嬉皮笑脸了,小学生!自从带回了那名印加将军后,我哥哥成了众人心目中的英雄。所有的印第安人都崇拜和畏惧他。所以他要求你向他道歉……”
贾伯晔放声大笑。
“您的哥哥真是对我认识不清。我还以为我的刀尖……”
“住嘴!”皮萨罗捂着耳朵大叫,“我不想再听了。”
“那么就别再问了,法兰西斯科先生。”
两个男人来到可以俯瞰覆盖整个卡哈马尔城的大片草原的山崖边。他们看见远处飘着印加浴池的温泉热气,阿塔瓦尔帕正在该处等待他们。
“我了解,”皮萨罗嘀咕着,嗓音低沉,“假如我是你的话,或许我会拒绝。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求你……”
贾伯晔对皮萨罗突然转换语气深感不妙,他停下脚步,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需要我的哥哥。我知道他犯下的每桩罪行。但我需要他的不择手段、天生的威严……还有,我需要他的钱。”
“宝物不早已堆积如山了?”
“你当真毫不知情!当征服只成了我脑袋中疯狂的梦想时,这些金子和我所欠下的大笔债务比起来算什么,和我那位亲爱的合伙人——独眼侠狄克——所期待的结果比起来算什么,还有和我答应大方分配宝藏的承诺比起来算什么……?假如艾南多弃我于不顾,那么我……”
皮萨罗话还没说完,便举手作势在脖子上划了一刀,此动作比长篇大论的解释更具说服力。他严肃的模样比提出威胁更让贾伯晔感到错愕。
“但是假如我不道歉的话呢?”
“……公开……”
“……公开。艾南多便会威胁说要撒手不管。”
皮萨罗附议。贾伯晔心跳急速,背上冷汗直流。
“我不知道,法兰西斯科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皮萨罗点一点头。
“随便你,孩子。”
贾伯晔虽然不说话,但是他打从心里知道自己已经答应了。一股混杂了放心和害怕的情绪,让他全身打起哆嗦。
他并没有看见皮萨罗的眼神里,一抹微笑如云掠过。
夏勒古齐马驻足在广场上,体态魁梧得像只狗熊般吓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咆哮。
几名随行的官员全都不敢吭声。他们睁着大眼望向前方。
从前那里矗立着一座优雅的金字塔巫旭努,现在只剩下一堆石块。那些外国人在这些满是尘埃的瓦砾上盖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建筑物,一大堆墙壁和屋顶,帝国内从未见过这种东西。那些墙又薄又弯,所有的石块均经过特殊的打造,随便风一吹或打个雷,便可以将它们全部化为污泥!
夏勒古齐马转身面对菲力比洛,继续叫嚷:
“这个鬼东西是什么?”
“是他们的天父的神殿。他们如此称呼那位允许他们攻打唯一的君王阿塔瓦尔帕的神祇。”传译格外服从地回答。
“是谁允许他们摧毁巫旭努,建造‘这个东西’?”夏勒古齐马再次嘟哝,气得脸色发黑。
菲力比洛不安的眼神在众官员的脸上来回搜求援助,但就是没人敢开口。
“没有人。”
夏勒古齐马做了个气愤的手势,然而就在此时,有位骑士从广场边的建筑物里冲出来。将军见状后驻足停观,大吃一惊。
“他一直和他的马住在太阳神庙里……”他喃喃自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的四周,所有官员和菲力比洛均低着头,不敢出声。夏勒古齐马紧紧盯着那位骑士,向他伸出一只手,大叫说:
“他一直和他的马住在太阳神庙里!你可以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菲力比洛倾身向前。
“皮萨罗总督……嗯,他们的总督选择了这间神庙,将它改装成自己的住所和……”
菲力比洛停止翻译,因为踩在偌大广场上的马蹄声突然大得吓人。那位骑士硬将马往反方向骑,到了浴池的入口处时,猛地将它掉转一圈,然后用靴子上几个闪亮的马刺刺它,骑着马直往印加人群里冲过去。半蹲踞在马铠上,镶金的帽边盖住额头,他敦促马往前狂奔。菲力比洛和那几位官员目不转睛地盯着马匹随风飘散的尾巴,它张大鼻孔呼气,双眼外凸。但是夏勒古齐马只是高傲地抿紧嘴唇。
马蹄声在他们的胸中回荡。当那匹马距离他们只有百步远时,所有的印加官员吓得惊叫,急忙让出跑道。一个箭步,菲力比洛躲到他们身后。马儿仰起白色的脸孔,翻开嘴唇露出斑黄的牙齿,气呼呼地高举前腿。现在它只距离夏勒古齐马五十步远,后者依旧不为所动。
他看着骑士,一个瘦小的男人,装腔作势地想坐稳在马鞍上。一个丑陋的外国人,独眼,脸上的皮肤满是伤疤。
当骑士和马蹄贴近他身边,直立在他面前时,夏勒古齐马反而突然挺起肩膀,好似想变得更威武些。他的嘴角出现仇恨和藐视的下垂唇线。现在他知道为何这些外国人敢摧毁巫旭努,另建一所奇怪的房子。他明白为何他们有能力办到。他了解是什么理由让唯一的君王变得如此软弱无助。此时,就在这一秒钟里,他听见身后传来那几位无能官员的惊叫声,他气得几近幻化成一颗石头。
就在他的上方,那位厚唇的骑士兴奋得全身颤抖。最后一刻,当马蹄将脚下的石粒踩得四处飞溅时,那名骑士伸出左手,拉紧缰绳。夏勒古齐马感觉左肩被马蹄撞了一下,鼻内灌入牲畜的汗臭酸味。马儿的尾巴划过他的上空。
夏勒古齐马文风不动,甚至目不转睛。那名外国骑士则一直面带微笑,骑着马在他的身边绕圈子,近得让马匹践踏在他的影子上。
夏勒古齐马继续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冰冷。但是他对这些外国人的仇视和对唯一的君王阿塔瓦尔帕的愤恨——后者竟然接受此等的耻辱——依然活生生地记在心上。
马匹在他的身边转了又转。畜生的唾液、酸臭的汗水和地上的灰尘,弄脏了夏勒古齐马将军身上所穿的的羊驼毛长衫。但是,他就是听不到骑士的笑声。
一切都已不存在。
唯有安帝和琪拉、阿普和那些居住在丘陵上方、高山里和圣道上的石块是真实的。
乌云满布的天空射下一道阳光。
那名骑士恰巧骑到他的正前方。他膝盖用力往下压,拉起坐骑的前脚。马匹嘶喊一声,马蹄凶狠地在被困的将军头顶上空乱踢。
夏勒古齐马依然不为所动。
他举头望着太阳天父,露出微笑,整张脸缩成一团,仿若一座世界混沌初开时的高山。
现在,害怕的竟是那位独眼的外国人。
就在他的总督弟弟下榻的住处旁边,艾南多·皮萨罗先生所居住的那座宫殿,看似一座西班牙皇宫。不知何来的神奇力量,这位总督的哥哥竟能成功地扛起一个个大皮箱,整个屋内老是听见印第安工匠嗡嗡的讲话声,他们超高的手艺或多或少都因为西班牙人的严厉要求才得以锻炼出来。
那间为他改装成饭厅的房间,拥有查理五世皇宫的气派,里面有张刚雕刻好的大餐桌、几个枝型大烛台,和一套供他个人使用的金银餐具。连仆人的制服也与众不同——和他头盔上的羽毛一样鲜红。在艾南多先生手下做事可是马虎不得……
当法兰西斯科总督和贾伯晔进入饭厅时,艾南多早和他的两位弟弟巩萨洛和胡安、苏拓以及几名重要的西班牙上尉端坐在餐桌旁,唯独缺少贝多。众人开心地笑着迎接他们。
“哥哥,哥哥,”害羞的胡安说,“艾南多先生正在向我们转述他如何将那个留胡子的人丢下水,命令他像小鸟一样飞起来。”
除了胡安的假笑声之外,旁人一概噤若寒蝉。所有的人转身看着贾伯晔。
“您的哥哥是否也说了后续的发展,胡安先生?据说很精彩。”
“我不记得了,”艾南多反驳。“或许您可以清楚地告诉我们,先生?”
“我对这些问题不甚了解,艾南多先生,我也想不起来您忘掉的那一部分。”
法兰西斯科先生直挺挺地站在贾伯晔身边,浑身紧张得不得了。
“先生,您总算放聪明点儿了。”艾南多狂怒不已地说。
“我只是小心点儿,大爷,或者说是懦弱。我不认为我忘了是因为变聪明了。”
“事实上你还忘了一个细节——一件最重要的细节。”
贾伯晔朗朗大笑。
“我忘了许多细节,大爷,所以才不敢说。”
“努力想一想。”
“我试过了,但就是办不到。真是笨死了。”
“笨,先生,噢,笨死了!”艾南多生气地盯着他弟弟的双眼,“笨得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
艾南多气得将痉挛的双手压在桌子上,终于再也受不了了。他站起来,将椅子一把翻倒,直接走向贾伯晔。
贾伯晔动作敏捷,一个半转身,走向门帘边。
他转身背对着艾南多,嘴里嘟哝:
“我向您致歉,艾南多先生。”
之后他快速地离开,留下艾南多独自面对飘荡的门帘。他转身,火冒三丈地走回大桌旁。
“那只动物说了什么?”
“他向您致歉,哥哥,”胡安尴尬地说,“您可以告诉我们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