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丘比丘——卡拉,1542年
自从离开了利马,他们都静默不语。
他们之间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生命里,回顾过去经历的混乱、恐惧,以及生命中的惊喜。贾伯晔一度望着印加皇家大道上的岩石,看着上头飘荡的带子,想象着自己浮在海面上,不断地被一波波涌起的浪花越抬越高;安娜玛雅则是一度失神地望着山顶,而且必须时而张开双臂,好提醒自己不过是个人,仅仅是个人而已。所有拥有过的骄傲感,如今都离他们而去:卡玛肯柯雅以及圣雅各布神的白骑士,其实不过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身上背负一些重担踽踽而行的人。他们沉浸在无言的爱中:仅仅几个动作或模糊的眼神就足以表达。
他们仍穿着西班牙式的服装。清晨的微光中,贾伯晔凝视着手上的伤口,结痂愈合得很慢,新长的嫩肉与四周粗糙的肉形成牛角形。这让他想到赛巴田。他的心像是被某些事拉扯着,始终未能愈合,正如同手上的伤一样:不过,很奇妙的是,当他死后,却好像仍有活着的感觉。面临过这么多的死亡,竟然让他明白一件这么简单的道理……
现在他们正接近阿布利马克山谷,贾伯晔时而回头望着呈三角形的山头,隐没在河谷的深处。河谷夹在两边的陡峭山壁间,河谷中间的地势不断地升高。
明天他们将抵达希马克·东宝。
贾伯晔这一路上不断地回忆起过去的战争、河中的激流,以及成堆崩塌的岩块。但将来却是未知数。
可是他无须问去哪里。
他知道。
他知道到了驿站,身上的重担将会消失,那时只剩下他们自己。
他知道那时他们会褪去身上的西班牙服饰,而且再也不会穿上,他们渴望着白色细羊毛织成的男长袍和女长袍。
他知道她将会指着北方,告诉他那个出现的彗星;然后他们会取道浓密的森林,那是维拉·欧马曾带领他们走过的路。
到那时,她说的第一句话将会是:“就是这里。”
因夜晚将近,浓雾升起,将他们围绕着,几乎看不见彼此。湿气缭绕中,贾伯晔忍不住曲动手指,想象着突然间湿气散去穿过迷雾。他像个喝醉的人不停地转呀转,当安娜玛雅抓住他的手臂时,他才停下来。他动也不动,心跳得厉害。她拉着他的手,将温柔的唇吻上他受伤的唇。
卡达理让海风捎来的千百颗水滴打湿身体。
一切瞬即蒸发。
天空、海洋、土地都呈一片乳白,彼此交融,模糊成一片。他必须触碰自己的身体,才意识到肌肤的表面和肌肉的厚度。所有的感官都几乎消失,宛如三个世界和所有的元素都合而为一。
可是他始终朝北而走,心里的光亮指引着他。
他走了一整天都没停下脚步,从此离开维尔卡邦巴以及眼神涣散的曼科。曼科国王甚至未曾望着他离去,甚至丝毫未曾注意到他正为双胞兄弟的远行做准备。曼科极度地孤独,除了偶尔发号施令、除了半夜和他的女人寻欢的时候,他总是死气沉沉。大家对他行礼如仪,与其说是尊敬,倒不如说是害怕。他时常早晨醒来尖声喊叫,叫来占卜者,诠释前一夜折磨得令他满脸扭曲的梦魇。当卡达理准备要走时,留下他激动颤抖的双唇:印加国王想再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太耗费力气,竟说不出,因为遗忘早已侵蚀了他的内心。
卡达理委托照顾双胞兄弟的人,都是和他一样的科拉族人,因此不问理由完全听卡达理的吩咐。而且这些人从小便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沉静习性,他们护送神像的轿子,穿越森林时,安安静静地,比一条蟒蛇行进的声音还小。他们根据万亚·卡帕克国王的指示,带着轿子前往应该去的地方,找到安娜玛雅和美洲狮,让神像重新回归永恒的地方。
卡达理宁可独自离开。
即使多个人在身旁都会干扰他的思绪,或许还会让他迷路。最近一个月,他的生活中,只有大自然的天籁与动物的声响与他相伴,四周充满兰花的芬芳,花瓣上珠露欲滴,他只消与飞鸟对话。
他睡得极少,时常做着同一个梦:他知道身处何方,尽管那里人烟罕至。他醒来,这份笃信让他喜悦。往往他从睡梦中跳起来,更加快速度前行。肌肉结实的双腿,领着他的脚步看过许多风景,走过的地方从炎热至寒冷,又从寒冷至酷热。
走出了森林,他到达普纳荒漠上岗峦起伏的高原,放眼望去都是一望无际的半圆形山丘。他的眼神注意到湛蓝天空下几簇黄色的依楚草。当如云般的风沙吹起时,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大群高山羊驼,牠们又跳又跑,撼动着地面。
从山脊处往下走,穿越石砾的沙漠,有时碰到几条小河,岸边长满茂盛的植物,几名近乎全裸的印第安人静止不动,看着他们经过,并不特别留心注意他们。
走到海边时,几片云雾划破了天空,空气里充满潮湿,沁人心脾直到最深处。这时,云雾正围绕着他,阻隔他的视线,尽管如此他却无一不见。然后云雾又变成了如棉絮般的物质,身处其中,所有的声音听起来都朦朦胧胧,尽管如此他却无所不闻。雾气中带着浓浓的海水味,但他却闻到来自更远方的芳香。
“你们在这里,”他悄声地对贾伯晔和安娜玛雅说,“你们虽在远方,却又近在咫尺。我们在一起。”
他们离开了阿布利马克河,往山里走去,雾渐渐升起。他们整晚走着,在清凉的晨曦中,她紧紧靠着他。他放肆地望着她湛蓝的眼——如天空、如夜、如海洋、如湖泊的双眼,他任由自己在其中航行,只为了找到她。
当他们走过一柱擎天的石柱时,安娜玛雅以手捂住贾伯晔的眼。当他们继续爬着石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时候,他深深地感到恐惧担忧。紧接着,安娜玛雅的手一按,示意他张开眼睛。
他眼前看到的这片景色,远比他能够想象的还要美,还要有力,仿佛这个神秘之地的人与天、山峦、河流之间的关系已经更新,与大自然结合成了如天地之大的神庙,得以颂扬诸神。
“比丘。”安娜玛雅小声地说。
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胸口剧烈地起伏,但却感到异常平静。他到了这个他该来的地方,到了一路神引领他来的地方。他的眼神滑过了梯田、屋宇、神庙,并随着风声和水声以及依楚草屋顶上漩涡状的灰烟,他猜测远方应有一块广袤的平台……他的眼神又飘向远方居高临下的山峦,山势平缓深长。他的心狂跳不已,因为他认出了那座和奥仰泰坦波山上,一模一样镶着四个神龛的山,并且一样有着美洲狮沉睡却警醒地盘踞其上的图案。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一点头绪也没有:所有的答案都在那儿。
安娜玛雅在他身边震撼不已,绽放着光芒。
“我承诺过,”她小声地说,“我永远不会说出这个秘密,而且我永远不会和一个外国人穿过这门……”
“但你现在正是这样做呀?”
“你不是外国人。你是美洲狮。这个秘密也属于你。你现在就在自己的地方。”
贾伯晔感到无上的幸福和全然的自由。那个在他心中的小孩子,让他自由自在地从梯田上翻滚而下,在狭小的道路间蹦来跳去,从绿意盎然的山坡往下俯冲,山坡下有一条蜿蜒如缎带般金光闪闪的小河……然而这个地方散发出如此高贵的气质,让他不再悸动,平安完全充满他的心。
安娜玛雅从石阶下来,往那座巨门走去。几年前她就是看着维拉·欧马走过这座门消失无踪。沉重的木栅栏犹在,堵住了通往比丘中心的入口。她把手放在栅栏上,栅门摇摇晃晃顺势被推开,一眼可瞥见底下的村庄和道路。有三名面无表情的侍卫,沉着脸,手拿着长矛,前来迎接他们。他们一语不发地领着他们来到一栋广大的屋宇。外墙的灰泥层涂得十分仔细,屋顶有两层,十分陡斜。墙上有两扇梯形窗,从窗户往外看,可见整片深谷的风貌。
有位老人坐在象征权力的白色毯子上等着他们,他的长发有如萨尔坎太山那样的皓白。
“魏洛克·托帕克,这么多年了。”安娜玛雅缓缓地说,“但你仍旧是这个地方的看守者。”
发丝雪白的这位印第安耆老,有着如失明人一般的白色眼珠。但是,当他转动眼珠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感觉到他的眼神看进了他们的灵魂深处。最后,他仅仅简单地说了几个字:
“我一直等着你们。”
灰蒙蒙的光晕笼罩着山谷,正中心有六堆小山丘,几乎围成一个正圆形。这里离海很远,已经步行了好几天,但是隐约可嗅出的海水味,令人误以为大海仍在不远处。下面有条蜿蜒曲折的河流,岸边生长了恣意盛开的野花野草。
卡达理心跳不已。
对于一个未受过观看训练的人来说,这里不过是一堆颜色较深的尘土所覆盖的小石子和岩石;可是对石头之神而言,他走过的地方比自己的年岁还多,他知道这里就是他路程的终点。
就是这里,时间起始的地方。
他的脚步变得迟缓,任由风吹过耳边,犹如海风吹进贝壳的声音;号角的声音穿越他的身体,那是来自好久以前的古老声音,对他悄悄诉说着过去和未来的故事。
这里是一切的源起,早在维拉科查离开的的喀喀湖以前,早在他取道北方,经由如今已遭外国人蹂躏的通贝斯,深入大洋以前,这里就存在了。
在这里,长久竖立着屹立不倒的堭卡巨石,称之为起源的界标,标示着先人探索印第安高地的开始。
岩石告诉了他这些故事;库斯科遭劫掠后幸存的古老结绳印证了这一切。
他从包袱中拿出结绳,手指滑过绳子上的每个打结处,同时闭起眼唱起歌来,默祷式地乞灵。有位耆老——阿默达智者以前给过他一把钥匙。他的鼻中嗅到一股海水的气味,混杂着河水的味道。他长长的黑发随着头左右晃荡甩打到脸上。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往最高的小山丘走过去。
他越接近,越能感受到那个东西的形状;在显然完全放松的状态下,他想象着梯田规则的阶梯:如今他站在一座金字塔前。
他的手指始终抓住五彩结绳,卡达理分秒不歇地寻找着这个小山的入口;他沿着金字塔的四周绕了一圈,让自己进入金字塔内,也让奉行着同样仪式的世世代代进到其中。
当他走到落石堆的坡前,心想此处应为起点,顿时地面陷落成大大的圆形。
他的脸上亮了起来。“乌谷帕沙,”他的嘴中喃喃自语,“通往另一个世界的信道就是这里。来吧!”
他坐在圆形的正中央,将手中的五彩结绳放在前面。然后他躺下来,手脚张开,听着土地传上来的声音。
经过了一天一夜,他们都和魏洛克·托帕克在一块儿。这位耆老对战争以及那个世界发生的事,一点儿也不关心;从他身上,安娜玛雅记忆中那一股轻蔑的敌意,早已不存在。他的手中拿着一块遭雨水侵蚀已久,纹理分明的岩石。
天色拂晓,他静悄悄地领着他们走过陡峭的山路,这时,光线恰巧掠及梯田上方,直到停留在一方岩石平台之上。这块岩石的底部有个洞穴的入口。岩石的高处映衬出一只石兀鹰的影子,牠长长的喙深入地底。
魏洛克·托帕克放了一些古柯叶,当他点燃叶子时,贾伯晔竟觉得与耆老有种心灵相通的感觉。接着他又洒下奇恰酒。
“就快了。”魏洛克·托帕克说着。他的眼睛骨碌地打转,头也晃来晃去,宛如一颗正在坠落的流星。
他们不再理会魏洛克·托帕克,放任自己到处游走。他们与少女、祭司、金银匠及织布工擦身而过;远处已有村民聚集在种植玉米的梯田上。周围压着凝重的气氛,仿若风雨前的宁静。
他们之间的谈话只有简单的单字或手势。
日落黄昏时分,他们走到了位于此处最高点的屋宇处,一起在那里看着太阳沉落。
突然间,他们听到山中回荡的声响,整个山谷响起一首曲子的旋律,那是一首既悲戚又神秘的歌,只有一种音调,悠悠远远的,除了人的歌唱,还有号角及鼓声。
安娜玛雅站了起来,贾伯晔也跟着站了起来。
山下镶了五个神龛的神庙前,所有比丘的居民聚集在广场上。男人和女人都身着白色阿娜蔻,点燃的火把连成一道火蛇横过广场中央,这时震撼人心的歌曲仍不停地、无止尽地回旋悠扬。贾伯晔和安娜玛雅走上前看个究竟。
那位耆老也到了。
夕阳西下,双胞兄弟也等着他们。
比丘的众人都低着头,蜷着背,有些甚至匍伏在地,表示最深最高的崇敬。
只有安娜玛雅走到双胞兄弟的身边。当她一碰触双胞兄弟的头时,歌曲戛然停止,山谷中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以及威尔卡马佑河隆隆的流水声。
噢,维拉科查!凡事皆非偶然,
每个人来自的的喀喀湖,
每个人回到落石的金字塔里,
每个人回归您为他们指定的位置。
好久好久,一直重复着这样祈祷的字句。当祈祷停止,安娜玛雅将五彩结绳铺在眼前,任由手指探索着结绳处,这时,卡达理的灵进到她的身体。当安娜玛雅起身说话时,贾伯晔看到的是一个更漂亮的她,全身散发着未曾有过的奇异光芒。
“很久以前,”她说,“印加唯一的君王万亚·卡帕克国王,将一些秘密告诉了一位来自森林的无知小女孩。为了得到这些秘密,许多人争吵打斗,在永无止境的战争与毁灭中,许多人争相诠释这些秘密。然而,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秘密只有一个——那就是双胞兄弟现在必须找到居所,在我们民族精神的永恒里,在存续的山岳群峰间以及宇宙的灵魂当中,无论是今生、来世,抑或是地下、天上的世界……”
安娜玛雅一说完,歌声随之悠扬升起,宛如舞蹈般的旋律,眼前比丘人民的肢体随着韵律摆动,既缓慢又庄严虔诚。挑夫挑起双胞兄弟放到轿子上,安娜玛雅带着他们跨过广场下方三道梯田,广场上其他的人仍留在原地。威尔卡马佑河岸边连着峭壁的地方,有三块岩石形成看似深入地底的洞穴。
“乌谷帕沙,”安娜玛雅拿着卡达理交给她的钥匙,然后说,“就是这里。”
太阳西落前的几道阳光照射到日栓地,并停伫了一会儿,在此同时,双胞兄弟消失在洞口正中央。
歌声又一次戛然中止,地面开始震动,同时响起一致的踏步声,仿若脚下有上千面鼓同时击打。
当太阳隐落到山的后头,卡达理最后一次拋出了石头,让时间静止。
最后一道光线勾住了金字塔的尖顶,沿着斜面,闪电般地滑过,最后定格在他的脚下,那个进入地下神庙的圆形入口。
“这里。”他又说了一次,手中拿着铜制的钥匙。
突然有股低沉的响声,宛若一记敲打的闷响,土地骤然震动。摇晃的震动从脚心传到小腿,犹如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朝着他汹涌而至。金字塔顶端那颗起源界标的脉石猝然碎裂,应声裂碎的细石尘土,随着吹来的海风远扬而去。当地面上出现岩石的尖端时,豆大的雨珠,霎时滴落在他身上有如花岗岩一般的肌肤。
卡达理闭起双眼,任由从天而降的雨水打落在他的脸上。
太阳完全落到群山的后面,贾伯晔到河畔的梯田上找寻安娜玛雅。
随着夜幕渐渐地降下,比丘的人民都离开。安安静静地成排散去,永永远远地离开这个城市。在漆黑的夜里形成一条条长长的火蛇,这时星星刚刚亮起,他们人手一支火把散到四方帝国的各地。
他们为了打造一个配得上供奉给双胞兄弟居住的处所,花了好几年建立这座神秘的比丘之城。双胞兄弟以黄金打造的五脏六腑,记载了所有的历史,涵盖了印加的兴起、印第安高地的过去与未来,以及由盛而衰的过程。而今天离开的这些人都明白这一切吗?应该都不知道吧!安娜玛雅心里这么想,但无论如何,他们对过去的丰功伟绩仍是十分骄傲的吧!他们离开时,没有言语也没回头张望:应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就做该做的吧!
安娜玛雅和贾伯晔久久望着夹在人群中的魏洛克·托帕克,他的雪白发丝随风飘扬,他们望着他,直到他也消失在路的尽头。
现在,四周仅剩一片寂静。
他们感到凝重的空气中,有股湿气贴上脸颊,同时,几片比傍晚更黑的云朵隐蔽住天空。雨滴开始落下。无声的闪电划过山边的阴暗,乍现一道微弱的闪光。不一会儿,闪电绕着马丘比丘,仿若一群猎犬幻变成金光闪闪的铁耙,围捕着无路可逃的野兽。紧接着,他们几乎听到闪电绽放雷光的同时,发出沙哑的雷响。
安娜玛雅本能地靠近心跳已然加速的贾伯晔,她寻找着他的手并紧紧地放在腹前。但仿佛这个单纯的动作招来了闪电似的,随即有道雷光打在他们附近最高处的梯田上。他们两人不住地颤抖,闭紧双眼,等着雷声的怒吼响起。然而天空的火光,紧随着树枝劈劈啪啪的声响后,变成令人炫目的火球,沿着斜坡翻落而下,不时闪跳着如镕金时的火星点点,最后火球撞上岩石,敲落一小块岩层,同时碎裂成几道火河流淌消失。一股刺鼻呛人的硫磺味弥漫在饱含水分的空气中。这时才响起撼动胸腔的巨大雷响,声音翻滚过一面又一面的斜坡,直到细谷沟壑的最深处。雷声怒吼自天上降落地面,同时,摇撼了整个世界,他们不再害怕。
当暴风雨平息,吹来一阵清凉的风,驱散了云,穹苍再现。
风又起,悄悄地吹皱了叶梢。
今晚如此地真实,真实得让人不得不相信,上天创造并主宰着世界。
当雨停,卡达理观看星象前行。他跟着天空中神圣的马佑银河的轨迹前行,当看到有朵如羊驼的乌云时,他不禁微笑。另一个世界的伟大神祇感谢他完成了工作。雾也微微散去,他可以清楚地看见羊驼的眼睛,宛如两颗微微发光的星星,依着缓和又协调的规律闪烁,宛如永恒的两颗星辰,随着心的韵律跳动。
“你在这里。”他喃喃低语,“我与你同在。一切合而为一。我们来自从前,也将回到以后。一切甚好。”
贾伯晔和安娜玛雅整夜漫步在满天的星斗之中。
安娜玛雅称昴宿星团为柯尔加星,并说这些星星是其他星辰的母亲。他指着猎户星腰带上的三个星星:
“这是美洲狮、秃鹫、隼。”她轻声地附在贾伯晔的耳边说。
他跟着她绕着星辰,在其中翱翔。有飞鸟星、大熊星、蛇星,还有美洲狮星。
日出前的微光中,安娜玛雅指了指她称之为夏斯卡·曲洛的金星给他看。
世界沉没,如今又重生。
时间缠绕成一条蜷曲的蛇,如今又舒展开来。
他们紧紧地相拥。
然后,他们沿着梯田拾级而上,再依循着已然成了荒城里的小路,走到出口的阶梯。安娜玛雅领着他走那条又滑又陡的路径,以穿越森林通到马丘比丘的最高点。早在几年前,在这里,她曾经牵过一名小女孩的手。那名女孩险些被献祭给上天。
当他们爬上茂盛的绿野,日光照得他们张不开眼。他们穿过石门,然后仿佛天空离他们近得伸手可及,他们仰着脸亲吻着天空。
风追着云雾跑,而他们毫无所惧地站在岩石的最前端。他们张开双臂,宛若展翅准备飞翔。
风吹得更强了些,天空蔚蓝得直到地平线那端。他们始终手牵着手,如鸟人般迎着天边初升的太阳,沐浴在满满的爱中。
在底下,应该说最底下,只有岩石,以及幽魂吧!
“终于只剩我们俩啦!”贾伯晔迎着风大叫。
而她,响应得很小声:
“终于我们在一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