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遮那王受宠于觉日师父。”
流言传遍整座山,似乎在说遮那王情窦初开。而从那晚起,僧侣们看他的眼神也变了,甚至有人在暗处拉他的袖子,要跟他说话。
还有人用力抱紧他,把信放在他水干服的带子里,然后说:
“别告诉觉日师父。”
只见信上写着——
昨日见你袖湿池畔,
为何不告诉我你拧不乾呢?
(在讲甚么啊!)
遮那王无法理解这种痴情。可是,那件事之后,这少年周围的人际关系,跟孩童时便大不相同,突然完全改变了,这一点他倒是很肯定。不只僧侣大人们的态度,连同室的稚儿也变了,这使他感到很意外。
少将公与小观音比他大一岁,似乎去年起就一直受宠于觉日。
——被夺宠了。
他们好像这么认为,所以拒绝跟遮那王说话。本来他们就视他为小官之子,看不起他,老对他白眼以待,家里送来的糖果、甜酒等食物,也从来都不分给遮那王。
而遮那王的脾气也不好。他虽然只是幼童,可是,对家世高过自己的子弟们,应该采取较卑屈的态度才是。文头常常如此提醒他,但他却从来不理会。
——你这么目中无人,真是太愚蠢了。
文头常常教训他。即使进入僧侣世界,权贵子弟也可以一帆风顺晋升僧侣阶级,而遮那王这种家世的子弟,只能一辈子侍奉他们。
就连目前在京都市区中名望很高的说教僧——黑谷的法然——也是如此。他在叡山修行时,被众人评为“智慧第一的法然房”,可是,他不过是地方武士之子,在叡山顶多不过是一名学生,于是,为了一展抱负,他不得不下山,抛弃官僧身分,成为市井中的私僧。
“浮世或僧侣的世界都是一样的。少将公与小观音将会成为此山之主,你若像随从般服侍他们,他们应该不会对你太坏。”
(哼!)
以遮那王现在对人的感受,要他尊敬这两人是不可能的。不管是掷骰子、丢扇子、爬树、打架,他们没一样比得过遮那王。他们根本就太弱了。在小孩的世界里,没有尊敬弱者的法则。
——不过是大藏卿之子,看了真讨厌。
他们两人也只能情绪化地看着遮那王。他们跟遮那王的不同点就是可以陪师父睡觉,这使他们有一种跟遮那王有差别的优越感。可是,现在连遮那王也受宠了。
有一晚,两个人商量好后,突然用被子把熟睡的遮那王包起来,然后在上堆叠一层又一层棉被。遮那王无法呼吸,痛苦地挣扎,想要挣脱,可是,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实在太重,他怎么挣扎都没用,渐渐地,他没有体力了。
(我会死吗?)
他认真地这么想。突然,世界变成暗绿色,开始有许多星星般的东西在闪烁,他以为死亡来临了。可是,他竟然是被少将公与小观音这类弱者闷死的,这可怎么说啊!他筋疲力尽,流下眼泪。
两人看到遮那王不动了,慌忙搬开棉被。遮那王喘着气站起来,这时,他看到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原来敌人不只是这两个稚儿,还有一个大和尚——文头。
似乎是他们两人命令这个大和尚帮忙闷死他。
“文头!”遮那王哭着抗议。
“我是奉主命而行。”文头毫不觉羞耻地说。
“主命?”
遮那王差点惨叫出声。文头是服侍他们三人的男佣人,既然如此,遮那王不也是主人吗?
可是,他们要让遮那王知道,这种理论在现实世界是行不通的。人类不是靠理论或道理在行动,人类只会向身分越高、势力越强,且奖赏给得越多的人靠拢。遮那王日后就会了解更大规模的此类现实——那批忠诚的东国武士们,以前跟随源氏,靠首领过活,交出名簿,发誓当源氏的臣民,现在正大举变节投靠平家,受平家的支使。因此,文头现在的举动,也不过是这现实世界最微小的表现吧!
后来,文头若无其事的伺候遮那王喝水。他接下来对遮那王的照顾,只是工作而已。然而,遮那王无法压抑那股恨意。
但是——
少将公与小观音还不罢休。
他们接下来做的事情,巧妙得令人无法想到竟然出自小孩之手。两人只要在觉日师父房中,便不断称赞遮那王。如果说遮那王的坏话,觉日只会以为是嫉妬而一笑置之。痴情似乎给了他们一种跟年龄不相称的智慧。他们一边称赞,一边还说些遮那王跟谁半夜相会之类的话。稚儿当然被要求贞洁,绝对不可以有不伦之事。
觉日开始不安。
遮那王到他房中时,他都尽量露出慈祥的表情。
“人有道路。”
他用这类说法似的话语来责备遮那王。遮那王不懂。孩子本来就很容易适应所处的环境,可是,在觉日房中被染指,还受到意义不清的斥责,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般世间的小孩,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遮那王突然产生这样的疑问。可是,既然身在此山中的宗教社会,就无法跟别人比较,他只能无条件的接受。遮那王若继续在山里成长,他将会溶入这个稚儿跟僧侣的异常社会中,最后失去与生俱来的野性吧?
但是,四条圣人鎌田正近,已在这座山里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