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孙坚刚起来没多久,用过早餐,正在大帐里闲着无聊,耳中还隐隐传来骂阵小分队的叫骂声,心想,这帮小子倒满勤力的,只是声音还不够宏亮,看来是这些天骂下来嗓子哑了,待会儿换一帮人继续。
正在这时,鼻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一阵异味。
自攻打汜水关开始,孙坚就一直闻到这种味道,那可是有够难闻的,还好很淡,淡到可以忽略的地步,若非孙坚功力深,感觉比常人敏锐百倍,还觉察不到,本来孙坚担心敌方运用什么奇怪武器,说不定放毒,但这味道又好似于人畜无害,也就没再放在心上。
可现在,这于“人畜无害”的味道好似又加强了一分两分,但也还没到一般人能觉察的程度。孙坚眉头皱了皱,正在想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汜水关中的战鼓已经蓦然间震天响起。
孙坚不惊反喜,操起身边的古碇刀,掀帐而出。
虽然汜水关守将已经连日闭关不出,但孙坚早就吩咐下去:给我好好准备着随时出战,不得懈怠。
其实若华雄所率都是骑兵,那关门一开,眨眼间就冲到了孙坚阵前,怎么也可起奇袭之效,可惜汜水关中战马倒有不少,其中五成病病歪歪。连人都已经给华雄的臭气逼急了,何况马乎,而人还可以在紧要关头吞一点大黄啊牛黄之类的东西下去,顺顺肠降降火,马就没有那么好的福气,再臭也得硬挺着,只有五成丧失战斗力还算是少的,只是剩下的五成奔跑能力也大不如从前。
所以,等到华雄共两万人的骑步兵阵容在汜水关外完全展开,对面的孙坚军也勉强组织好了迎战阵形。令人奇怪的是,华雄军的阵形竟然有些像雁行阵,分得很开,而主将华雄的周围,更是空空旷旷。
这一次孙坚从长沙带来的,共有二万三千人,一万五千骑兵,八千步兵,可说是其主力兵团中的精锐,然而用来攻城,却明显不足,若华雄硬挺着不出城,孙坚是否真舍得让手下儿郎舍命攻城,仍未可知。
孙坚骑在他的小花马上,把头稍稍低下一些,观察敌阵。说两句题外话,孙坚从来都不骑高头大马,因为骑在那玩意上面,孙坚通常只看得见蓝天白云朵朵,那马再高头一些,会让孙坚一不留神就把目光直接对上太阳。所以孙坚坚持骑矮腿矮脖子小马,现在他所骑的小花马就是其中的精品,屁股高脖子短,骑在上面人往前倾,特别适合孙坚那高昂的头颅观察敌情。
这时孙坚心里着实有些奇怪,没见过正规军这样列阵的,这样的阵形,散乱而无冲击力和防御力,特别是那主将,身上的装束着实奇特,黑黑白白花花,不似盔甲,却也不像衣服,而且他周围怎么人那么少,莫非有什么阴谋?
刚想到阴谋两字,孙坚猛然间闻到一股恶臭,耳边同时听见本方将士不约而同叫起来:“什么味道?”
那边华雄光着膀子,正把手中大斧舞得呼呼作响,让身子活动开了,旁人只见得华雄庞大的身躯被一团黑光包围,然后一股一股的黑气向外蒸腾开来。
这时华雄对面的孙坚军战马已经开始嘶叫,把马头乱甩,有几个骑兵当场就伏在马背上,张口大吐起来,没吐的也以手捂鼻,肚子里开始翻腾起来。
华雄身后的汜水关守兵们情况要好得多,虽然华雄活动开了之后的臭气比之平时要更加难以忍受十倍,然而毕竟有一些抵抗力,加之看见对面的情况,大伙儿都群情振奋,心想这回总该你们尝尝滋味了,心情大爽。
孙坚内功深厚,这点臭味对他还起不了多大作用,但看见手下将士竟有些不战自溃的样子,心中大惊。旁边大将黄盖策马过来,手指华雄道:“好像是那个大块头放的毒气。”
孙坚皱起眉头,道:“谁去取他首级?”
那华雄舞了一会儿大斧,终于停了下来,只觉自己神清气爽,周身热腾腾的,十分痛快。身后马蹄声响起,回头看去,是副将胡轸。
胡轸到了离华雄五丈远的地方,勒马停下,聚气喊道:“华将军,上吧,弟兄们都等着呢。”
华雄这才想起刚才胡轸悄悄和他说的话:“华将军,待会儿,您一马当先冲过去,对面那群草包,哪里挡得住您这头猛虎呢,您先杀个三进三出什么的,让他们都看看您的绝世武功,然后我们再上,免得一窝蜂地显不出您的威势来。”
华雄在心里暗骂,明明是觉得老子一身天然盔甲不惧弓箭,要老子先冲过去折腾一会儿,把敌人都熏晕乎了,你们好上来捡现成便宜,他娘的,有这么当主将的吗,这身先士卒也身先得太厉害了吧。
不满归不满,华雄觉得这个法子倒还是不错的,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天然优势,虽说危险了一些,但凭自己的身手,只要别太深入敌阵,被敌方大将围着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而且自己这样一来,在军中必然声名大振,回去封赏不提,今后带起兵来,也指挥得动。便答应下来,又叮嘱一句:“注意听我号令,我说冲过来就赶紧突击,别到时磨磨蹭蹭看白戏。”
胡轸赶忙道:“那是当然,当然。”说完抛了一方白色的湿毛巾过来。
华雄接过湿毛巾,把原来裹在胯下战马鼻子上已成灰色的毛巾替下,催马直奔敌阵。
此时,对于华雄来说,风向是顺风,对面孙军见敌方大将很嚣张地忽然一个人冲了过来,一时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按照惯例,大将的行动无非是这几种:一是在原地手一挥,说大伙儿冲啊,然后自己躲在最后;第二种是作己方阵型的箭头,身先士卒;再就是冲到两军中央,叫阵单挑。像华雄这样子单枪匹马冲过来,后面大军一点都没有跟来的意思,莫非是找死?
要是照着目前仍在新野某个地方睡觉的某人日后打仗的性子,见到华雄这样子冒失冲过来,一定会心里乐翻天,毫不犹豫就挥手放箭,一轮箭雨没反应,就会让弓箭手们“射他的眼珠子,射他的马”,然后下令“火箭准备”。如果孙坚也有这样的眼光魄力,实行如此没有骨气卑鄙而有效率的战法,那华雄早就轮不到关羽去斩了。
目前,华雄借着风势,其气势之猛,令数十丈外孙军的前排士兵直捋其锋,只觉一股异味排山倒海地逼了过来,阵型已经略略开始混乱起来。
一匹红马从阵中跃出,马上大将手持一条铁脊蛇矛,大喝道:“华雄休走,待我程普来取你首级。”
其实这话大大的有问题,人家华雄本来就没准备走,不仅不走,还直冲着你过来了,再说取首级,凭这条铁脊蛇矛最多能把人捅成马蜂窝,砍头好像就不属于这柄兵器的功能范围。不过程普在两军阵前说话从来就不经过大脑,怎么有气势就怎么说。回头人家要是问起来还很振振有词:在我程德谋的眼中,任何敌人都惶惶如丧家之犬,当然是让他不要跑,至于取首级,凭我的功力,落叶飞花都可成为兵器,大不了最后来一记手刀,总砍下来了吧。
华雄大怒,凭你这家伙就想取我首级,不由得回了一句:“挡我者死。”抡起大斧就劈将过去。
斧矛交锋,华雄不由得心里一惊。这程普生得膀大腰粗,手上铁脊蛇矛有一丈余长,二指粗,夹着破风声闪电般击来,自己大斧架上去,耳中却没有听见预料中的震天响,却只有轻轻“叮”的一声。从矛上直透而来的阴柔内劲,几乎把斧矛相击该有的巨大反震全然吸去,劲气约束成针,顺着宣花大斧笔直而上。
华雄的一斧竟似找不到用实力气的地方,虚虚的极是难受,大斧上虽已贯满内力,却也及不上程普集束式的一点内劲破透,给那根“针”顺着右臂经脉直刺进来,虽然及时运劲化去,却已令右手转动起来有些不便。这在平时,运气疗伤自是片刻即复,然而程普的铁脊蛇矛却使得如同绣花针一般,细细密密,如斜风细雨,扑面拂来。华雄大斧舞作一团黑气,“叮叮”之声脆如珠落玉盘,好在挨了一下后有了准备,程普每一矛上的劲气无法像第一下那么阴狠锐利,这才堪堪敌住,然而要再稍稍分心把受伤的经脉疗复,一时也无法窥得空隙。
这一照面,竟然是华雄被杀了个无还手之力,看得后面正磨刀磨枪准备看准时机冲上来的汜水关守军大感意外。两匹战马相邻昂首而立,任背上主人杀得天翻地覆,马腿也不抖一下,显然都是训练有素,久经考验了。要知道大将交锋,虽然少有直接硬撼内力的,但刀来枪往,就算主人尽力把对手附在兵器上的内力化去,不致殃及池鱼,但只要有个半分一分不慎让马匹承担了,那就是惊人的力量,更何况有的人气走偏锋,就像程普,阴得很。所以好的战马不但要资质好,还必须由优秀马夫每天给马舒通经脉,不断增加马的抗击能力。这就产生两个结果,一,不要小看一个好的马夫,一个普通高手还不一定有他的内功好;二,被名将的固定坐骑踢一脚,比挨一记劈空掌还狠。
随着华雄额头上的汗珠渐渐冒出来,战局也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不可否认,程普的开局很好,这也是他的一贯开局。先把大话撂在前头,再把铁脊蛇矛舞得呼呼作响,给敌将一种自己走刚猛路线的错觉,然后再暗地里运足了寒蛇真气给他一下子。很多真功夫不见得弱于程普的高手第一下就受了内伤,三下五下被解决,差一点得更会直接被寒蛇真力直刺心脉而亡。可这一次,华雄居然只是右手的动作稍稍有些迟缓,还可把自己的攻势挡住,这就意味着,华雄的内力修为之雄厚,实要比自己高上一筹。
最可恶的是,华雄身上不断散发出的恶臭,实在是可怖之至,虽然程普已经用内力把自己的鼻窍封住,但仍有一丝一丝的味道冲破艰难险阻,往上钻进脑子里,往下钻进胃里,不断摧残着他的神智。
华雄觉得对方的攻势似乎略略缓了下来,看到程普紧皱的眉头,就知道是什么原因,心下大喜,猛一甩头,额上几颗斗大的汗珠被甩了出去,直奔程普而来。
这是华雄的拿手绝活,汗珠上贯注了内力,像钢珠一般,目标——程普的嘴。
程普不知这是什么暗器,也没看清华雄怎么一甩头就发了出来,似乎是液体,心想莫不是什么毒水,也不停下手中铁脊蛇矛的攻势,气运丹田,涌上喉头,张口“噗噗噗”几道气劲。寒蛇真气作用下,这几道气劲有如实质,闪电般击中了那几滴华雄的汗。
汗珠无声爆开,超强臭气近距离扩散。好在程普怕这是有腐蚀性的毒水,在马背上略略侧身屏气避开,只是觉得从紧闭的鼻窍中渗入的怪味还重了一点。程普心中火起,大声骂道:“有种的就不要放这种下三滥的毒气。”
华雄这时已经缓过一口气来,乘着程普侧身时攻势稍弱的瞬间,真气在右臂经脉游走,阻塞处瞬间通畅,自信尽复,呵呵笑道:“去你妈的,什么毒气,老子从来不干那等下三滥的事情,看老子用真功夫干死你。”说罢又猛甩了几下头。
程普这时看得华雄甚紧,见他双手宣花斧正招架着自己的铁脊蛇矛,只是甩甩头,没有其它的小动作,不由得暗恨自己刚才太过小心,以致于让对手寻得喘息之机。当下对华雄的汗珠不闪不避,仅在脸皮上布了一层内劲,全力进攻。
那几滴汗珠就这样顺顺利利地降落到了程普嘴唇周围,这下可不得了,什么紧锁鼻窍啊的都挡不住这一股子酸烂臭味吱吱吱地钻进来,程普刚吃过没多久的早饭当即就涌了上来,一口喷了出去,绵密如针的矛法一滞,华雄立刻反守为攻,满天斧影把程普罩住。
程普被熏得不明不白,骂道:“这又是什么?”
华雄大笑:“是你爷爷的汗,你闻的就是你华爷爷苦心存了九年十个月没洗的天下一级超浓缩汗味,爽了吧,有品味吧。”
程普刚刚屏住的剩下一点早饭一下子全都喷了出来,华雄得势不饶人,两把大斧荡起重重斧影,卷着臭臭的烈风,把程普裹在里面。
可怜程普这时只能强打起晕呼呼的精神,勉力支撑,好在他密如绣花针的矛法作为防守,要比进攻还有韧性,但败象已现。
后面观战的胡轸大喜,孙军前锋已经被华雄的臭气薰得站立不稳,面如菜色,只等华雄斩了程普,就对孙军发起毁灭性攻击。
粮草什么的,孙坚自己都不缺。远道而来,这种至关重要的军需物资,怎可把希望寄于别人手中,当然带得足足的,可支撑数个月之久。不过要想让自己打这个头阵,自然要拿点好处过来,其实就是把自己刚才报的东西打个对折,已经很可观了。
马急驰如流星,至袁绍大帐。
袁绍听完孙坚传令兵的汇报,默然不语,曹操在一边微微一笑,轻声道:“果然不愧为江东猛虎。”
袁绍听了朝曹操点点头,对传令兵道:“军需物资,已集中到曹孟德处,有什么需要,速至他处向他索取便是。”
那传令兵并不识得曹操,听袁绍这样说,便告退,打算到外面再打听曹操大帐在何处。
袁绍目送传令兵离开,转头问曹操道:“如何?”
曹操笑道:“虽然刚才那小兵把战状诉说得如此惨烈,但似乎虚词形容较多,战情实况较少,依我看,可信度至多五成而已,此外,这次诸侯汇聚汜水关,除了离此较近的几位之外,真正没带足粮草的,怕只有北平公孙瓒一家了。”
袁绍大笑,抚掌道:“是极,是极。孟德此言,深得我心,只是孙文台如此轻易就放弃与我争这盟主之位,怕是敌军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对付吧,说放就放,果然也是个人物。”
曹操道:“那小兵现下怕正在到处寻问我的大帐所在,先告辞了。”
袁绍道:“孟德待会见了他,需这样说……”
曹操会意地点头。
约过了三炷香的时间,传令兵终于找到曹操大帐。通报进去,曹操竟亲自出门迎接。
“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孙将军好否?”曹操微笑道。
曹操这一下微笑,非常的有讲究,乃是其微笑八法中的亲字法诀。其实,曹操的微笑八法,大笑五法,冷笑三法,偷笑十一法,皱眉二十七法,眯眼三十六法等等,并不是什么绝世之内功,也不是什么绝世之媚功,而是一种全凭感觉,运用存乎一心,知道在什么时刻该如何最好运用五官和形体的天份归纳运用法诀,没有天份的人,一辈子学不来。
这亲字法诀,如果用现代语言来翻译,那就是有些类似蒙娜丽莎的微笑式的笑容,温和、亲切、平静而隐有长者风范。那小兵一下子就觉得心绪平静,对面前之人由衷地起了亲近之心。
只是小兵心中却隐隐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位可亲的男子,但使劲回忆,就是想不起来。
当曹操在袁绍大帐中的时候,就算是认识曹操的诸侯或将领,都很可能把这个人忽略掉,他所有的惊人魅力竟然可以全都收敛起来,不仅如此,整个人普通得难以让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心中更是极容易对此人毫不在意。所以在这次汇聚汜水关的诸侯中,作为召集人,曹操虽不是实力最弱的一支,但却是最不被人看重的一支,太普通了,普通到没有人会高兴把心思花在这样的一支力量上。
也许只有袁绍除外,他经常会把曹操叫到身边,和他谈这谈那,咨询他的意见。为此,曹操好好反省了好几次,觉得魅力之道,果然学无止境,自己虽近乎已达返朴归真,收发由心,却仍有不足。而这袁绍,也绝对是一号人物。
引到帐中,问明来意,曹操又笑了,这次是苦笑。
“物资倒是的确在我处,只是我仅担起看护保管之责,至于动用,却无权,要看盟主的令符方可调动。而令符,现却保管在兖州刘岱处。唉,孙将军在前方奋力厮杀,我等本当一力支持,要不,我就拼着受盟主军令责罚,先提一些出来……”
那传令兵见曹操苦笑,心里就觉得难受之极,再听曹操这样说,一股同情由然而生,连忙一挥手:“曹将军莫说这样的话,怎么可以让您担这个风险,我这就找刘将军去。”
片刻后,刘岱处。
“这个,令符倒是在我处,不过我只是负起保管令符之责,真正管理后勤事务的,却是王匡。”
然后,王匡处。
“呃,后勤倒是我管,可我管的是检查帐篷上有没有洞洞要补一补,粮草被蛀了怎么办等等技术性问题,孙将军的要求,却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要知道,现在时代进步了,我们的分工都很细了,这代表了一种潮流,不要再像从前手工作坊式,要分工合作,才有效率。”
“那,请问王将军,到底谁管我的事?”
“这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去问一下孔岫。”
然后,孔岫处……
然后……
天黑了。终于,袁术大帐。
“你妈个×的,莫说老子不管这个,就是老子管这个,今个儿也不高兴发给你们,你主子爱怎么死怎么死去,和我有什么关系,敢来老子这里烦,拉下去,打五十大板。”
啪啪啪啪啪啪啪。
次日清晨,孙坚大帐内,可怜的传令兵被人抬在担架上,向孙坚控诉着除了曹操之外其他人的劣迹,声泪俱下。
孙坚冷着脸,咬着牙,心说你们狠,咱们走着瞧,挥挥手让小兵下去养伤。
当下打定主意,待得攻破汜水关,便再也不听袁绍等之号令,避开吕布锋锐,躲到一边看白戏捡皮夹子去也。
虽然是这样的想法,但汜水关墙坚城高,当真要拼了命去攻,这样的代价,自己付得起吗?思前想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孙军仍是对汜水关进行着小规模的骚扰,并没有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攻城战。
战事极不激烈,这使得汜水关中的一个人心里十分不爽。
这人年纪轻轻,相貌极丑,小眼睛短塌鼻,嘴上毛茸茸黑乎乎,正处于八字胡的雏形,头发乱糟糟,左半边脸还生了一堆麻子,右半边脸上发了十多颗青春痘,额头上却已经有了皱纹。一个人生成了这个样子,走在路上只有惟一的结果——让人避之不及。
这人姓庞名统,字士元。
庞统一直非常苦恼,因为自己的相貌。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另一个长得接近自己丑的人,而对于很向往美的庞统,这真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所以,他一直在寻找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过份丑的办法。
所幸,让他找到了一个偏方,据说,要是一个丑人留了八字胡,就可以看起来好很多。但庞统是天生的秃唇,和太监一样,嘴上半根毛也长不出来,所以让胡子长出来的秘方,就成了近期他最关心的事。
两个多月前他从朋友那里搞到了一种生须灵,擦了之后果然非常灵验,黑黑的茸毛渐渐长了出来,但那生须灵只有半瓶,很快用完,庞统打听到配这生须灵的医生名叫华佗,据说最近出现在汜水关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便急急赶来,要出汜水关,寻找华佗的踪迹。不料战争其间,汜水关不容寻常百姓出入,再改道怕时间过了人找不着,而且这汜水关中又弥散着来自主将华雄的异味,真是让他急如热锅之蚁。
看来,要等开关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把孙坚打回去,二是孙坚打进来。要是孙坚破城而入,兵荒马乱的,很不好玩,要等华雄自己把孙坚打回去,这个蠢猪头还不知道要打多久。
庞统小眼睛一眯,心想你孙坚活该,谁让你早不攻晚不攻,偏生要在老子在的时候攻,挡了老子路就是不对,虽然我也不喜欢华雄那个臭人,这次说不得也要帮他一帮。
匿名修书一封,托人交给华雄。
华雄展信,大喜。神情中却带着一丝痛惜,因为这破敌大计却要他作出相当贡献。
这贡献说大却也不大,不过就是要拔他几撮毛而已。拔毛,碾粉,再抹在箭上。
是夜,袭营。
一时间异味大盛,孙军连忙吹响号角,爬起来迎敌。见华雄领着数千人想偷偷摸进来,幸好发觉好,当下撞个正着。丢下上百具尸体,华雄逃回城去。
孙坚大笑,那么臭的人,也学别人来偷营,一辈子不会成功的。
第二夜,臭气又一下子浓了起来。
孙坚大怒,骂道:“找死。”当下调度人马,打算让华雄来得去不得。
全都爬了起来,骑兵上马,该正面出击的该迂回的都到了位,结果发现什么人都没有。孙坚嗅了半天,发现那突如其来的臭气现在已经淡了下去,不知从何而来。
第三夜,无事。
第四夜,华雄又站到城头上,张开强弓,对着孙军营前又一箭射了过去。那支抹了用华雄毛发制成的臭粉的箭让孙军再一次骚动起来。华雄只见对面营火大盛,人喊马嘶,站在城头欣赏了一会,便回去睡觉了。
一连十几个晚上,华雄时而亲率军队,做做偷营的样子,小触即返;时而只是射射空包弹,让孙军忙乎一阵,而孙军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臭了起来,却连敌方鬼影子都没瞧见一个。孙坚暗暗怀疑是华雄孤身一人前来捣乱,因为那日阵上他也曾有过莫明其妙的个人英雄主义行为。好在也有难得的时候一夜无事,可以让人睡个饱,而白天又没有激烈的战斗,所以虽然骚扰不断,士兵也没有太疲惫的表现,这让孙坚稍稍安心。
现在,每个孙军士兵在睡觉前都会暗暗嘀咕一番,期盼今天晚上不要再让他闻到令人作呕的臭味。
夜幕的掩护下,又一支臭箭射向孙营。此时是上半夜,许多兵士刚躺下去,还没睡着,从时间上说,这一次的骚扰要比往常早得多。
无论时间早晚,起到的效果是差不多的,刚睡下去就爬起来冲出去的士兵们心中还有一丝高兴,要是结束早的话,还能再睡一会儿。
事实果然遂了他们的心意,又是空包弹。骂几声,大伙儿回去继续睡。
众多大好头颅,便于梦中飞去。
那日庞统献的计,其实很简单,但对于人的习惯性,却把握得极为精当。多日来的骚挠,无论是实质性的还是仅射一枝臭箭,都带给孙坚军一个印象:华雄来时,必有臭味。然后又不自觉地产生一个推论:来劫营时,必有臭味。当这个推论被多次证实,另一种可能就被忘记:干嘛非得主将领军劫营?
而庞统选择的偷袭时间,又是上半夜已经被骚扰过后的下半夜,孙坚军正高枕无忧大睡时,警觉性已经降到了最低。
马蹄裹上棉布,从汜水关后偷偷绕出来,以胡轸为首的所有突袭将士在出发前全都狠狠洗了把澡,把身上的臭味全都洗干净。汜水关所有五千余骑兵,于此役全部出动。
隐蔽潜行至离孙军大营一箭之遥,恰恰是黑夜中卫兵借着营火目力所能达的极限之外,在箭头位置的胡轸催马发力急驰,瞬间,两万多马蹄与地面相击所发出的雷声,尽管加了棉布隔音,还是闷闷地震响了起来。
华雄盯着面前的沙漏,约定的时间已到。汜水关大门悄然打开,华雄率几乎是倾城而出的两万步兵,冲出城门。
孙坚的大帐虽然在连营深处,但胡轸的五千骑兵刚冲进来,还在睡梦中的孙坚就猛然惊醒,穿着条短裤飞掠出去,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已经败了。兵败如山倒,没什么可以挽救。
孙坚毫不犹豫,冲回营帐把衣服裤子快快穿起来,顶盔贯甲,出门骑着心爱的小马逃命去也。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孙坚摸出怀中的一支烟花火箭,瞳孔收缩了一下,略一犹豫,还是扬手放了出去。纵然心中不忍,但此刻已没有第二条路走。否则,这次带出来的子弟兵,恐怕没有一成可以回到江南。
火箭窜到半空,带起尖锐的啸音。对于祖茂来说,这就是死神的啸音。
与在黄盖程普等将竭力维持下勉强组成队型后撤的大部分孙坚军不同,祖茂所部共一千重甲步兵,军容鼎盛,不退反进。这个年代很少会有将领给步兵装备上如此沉重的装备,不是因为钱,而是这样的步兵,守利于攻,而这守,是指平原上的守。有谁会愿意花如此代价养一支在平原上防守才有价值的军队?
孙坚愿意,这就是孙坚的死士。
死士就是养来让他们去死的,但他们的死,可以换来更多人的存活。
存必死之心的人是不会取胜的,但他们可以让取胜者付出代价。当胡轸一路杀将进来时,在第二重营帐,就觉察到了扑面而来的一股死气。
一千名重甲步兵,呈一字排开,前后五层,每层二百人,完全拦住了去路,阵前一员大将,手持大砍刀,丁字步一站,稳如泰山。
这里不是一夫把关万夫莫开的关隘,胡轸完全可以绕道,但只要多给孙坚两三炷香的时间,就可以重整阵型,再无法借夜袭之利。到时纵然兵力胜之士气胜之,也会是一场硬仗,己方终是守城之军,对方大后方还有众多诸侯虎视,没必要付这样的代价去胜这样一仗。所以,当他看到祖茂这一千人,就知道今日的战果,就止于此了,最多再加上面前志在求死的这一千人。
五千对一千,胡轸没有马上下令攻击,片刻之后,臭气涌来,华雄的步兵赶到。
臭气一到,军心大振,你有死气,我有臭气,看看是谁厉害。但最前排的一些骑兵心中有些疑惑,怎么好像刚才从对面的孙坚军里也若有若无地传来一丝臭气,好像这臭味与华雄的臭味有所不同。不过他们对于自己的主帅深具信心,天下第一臭绝对是本方队员。
“杀。”华雄大喝一声,一马当千,五千骑兵汇成一股洪流,向前方敌军冲去。
祖茂鼻中的臭气越来越盛,但他没有皱一下眉头,身后一千儿郎同样面不改色。死都要死了,臭就臭吧。
五千骑兵猛冲过来的声势,对于直捋其锋的祖茂来说,可谓惊天动地,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一千步兵没有任何攻势掩护,站在那里等骑兵冲过来,就算身着重甲,也绝对是送死行为。
华雄也有些奇怪,但他不疑有诈,再动作如何迅捷,也不可能在这么点时间搞出什么陷阱的。
华雄是正确的,一帮绝顶高手聚在一起挖陷阱这种可能性不算,在这么短时间内,普通士兵不可能挖出足够威胁到骑兵的陷阱。
所以,陷阱不是刚挖的,而是现成的。
胯下战马脚下一软,华雄惊觉不对,连忙跃起。身后的骑兵就没这等武功,纷纷落入大坑。
那边在骑兵冲锋的同时挽起强弓搭着利箭的死士随着祖茂一声令下,箭如雨发。身在半空的华雄顿时被射成了个刺猬,正紧急勒马的骑兵也倒了一大片。好在华雄一身毛甲刀枪不入,落在地上浑身一抖,箭就全掉了下来。此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连华雄都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几个硕大而恶臭的陷马坑不是别的,正是孙坚两万多军队连日来使用的大粪坑,所有排泻物都倒入这临时挖的大坑中,为免使臭气四溢,除了在上面盖一些树叶外,洞还挖得很深,大粪到了一半就不用了,另挖一个。几万人那么多天的成果可非同小可,掉进去的骑兵就像落进了沼泽里,没晕过去的一时半会也爬不出来。
本来这大粪坑并不在交通要道上,但祖茂算准了只要自己这一千人往粪坑后面一站,敌军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不会去想从旁边约三分之一的空间绕过来攻击自己。这一下,就让华雄折去近半骑兵。
聚集两万多人心血而成的浩然臭气,终于和华雄拼了个势均力敌。怀着必死之心,祖茂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包,那是自己昨天大解出之物,呼啦啦倒在了头上,身后一千死士一律效仿,一时间脸上黄乎乎一片,沉浸在自己臭味中的死士们终于摆脱华氏臭气的影响,一声吼,扔下手中弓箭,向敌军冲去。
是役,恰恰印证了孙坚不久前之言,直杀得惊天地泣鬼神,两大臭气阵营的激烈对撞,十数里之外的行人亦可清晰闻到。然而死士们虽然在臭气上与华雄拼了个不相上下,军力毕竟相差甚多,祖茂之武功,差着华雄不止一筹,所以虽然将士个个奋勇争先,却无法改变最终之结局。
是役,祖茂死,一千重装步兵死,华雄军的伤亡,五倍于此,胜利者三天吃不下饭,因心理原因而导致的便秘,全军平均达十天以上。
孙坚军总伤亡近四成,退后八十余里扎营,以袁术不发军用物资导致失败为由,拒绝再听袁绍号令。
华雄于是臭名远扬,如何攻破汜水关这个难题,再一次放到了袁绍的案头。